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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白昼日还没有燃尽的迹象，珍贵的太阳能源源不断地供给着，世界上居然还有遮阳窗帘和太阳镜这种奢侈得令人发指的东西。第二疗养院毫不吝啬地把经费不足写在脸上，为了节省经费，病房甚至没有做好静音措施，而我正好倒霉地躺在省钱的病房中。
　　睡醒的时候我沉默了好久。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一醒来记忆便如潮水般褪去了。处理这么多繁杂的信息实在为难一个重伤未愈的人，我只记得那大概长达无数次七天的时间里所有混乱经历的大致轮廓，混沌后许许多多的人曾注视过我，如悼亡般悲伤的，旧时代火光般信仰的，眼底淬毒般痛恨的……一回神，他们也如老照片一般褪色了。
　　心揪着发紧，直觉抗议着想留住一些已然忘却的事情。我为了什么睁眼？我不想把这个疑问也弄丢。
　　使了劲想从床上坐起，准备用笔迹抓住什么记不清又无力的事情，下一秒，腰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又把我摁回床里。
　　急促的报警音骤然响起。这声音给我的刺激比身体上的伤剧烈很多，正常的音量到我耳中就像铁指套在神经上夹着一点反复拉琴，疼痛感立竿见影地把脑中的混沌剜走。被噪音痛晕乍一听很可笑，可惜这是我的真实经历，眼皮的沉重还没散，我又晕睡过去。
　　下次醒来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被二次创伤后眼皮都抬得有些费劲。这次没有听到那磨人的噪音，直到右耳突兀地传来摩擦感，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往耳朵里戴了个什么。
　　“谢谢。”很久没说话，声音沙哑得刺人，于是我闭嘴了。睁眼时，一片模糊里掺杂了一抹存在感很高的紫色，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是一个人的头发。
　　紫头发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帮我调整耳机的手。他对我的情况似乎比我还清楚，不等我说什么，他的肢体语言便明晃晃地说“你现在没事了”。但他没有表示出沟通的意愿，也没打算继续解释什么，收了手就转身走了。
　　很奇怪的人，我猜他不是医生。
　　“好了，让哨兵二次受伤的事暂且不论，事情也发生了，将功补过吧。”这是我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那时他背对着我，对面站着几个神色紧张的医护人员。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一片死水的记忆，我发现我对紫头发保留着一些“下意识”。
　　比如，等他重新走回我床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把他名字喊出来了。他问我怎么了，等了半天也没对我喊他却说不出个事的行为感到不满，只是把医护都支出去了，似乎要跟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说什么机密话题。
　　紫头发的表情从刚才到现在几乎没有变化，他好像对什么都不会感到意外，或许他是个计划感很强的人，很擅长做风险预案，把所有突发情况都在脑中经历过了。
　　后来他说，重复得太多就变成了无趣的工作。
　　“状态不错，做个问卷吧。”紫头发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神情淡淡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例行公事，“我问，你答，我能听懂。”
　　“我叫什么？”
　　“夜凌云。”第一个问题让我觉得他真的是个无情的公务机器。
　　“你的名字？”
　　“龙戬。”
　　“为什么受伤住院？”
　　其实我没什么过去的记忆，趁刚才的功夫打量了一圈，我很肯定这里是陌生的：“被车撞了。”
　　听了我的胡编，夜凌云明显地顿了一下：“……受伤部位及恢复情况？”
　　“腰伤，耳膜破裂，情况未知。”
　　虽说让我做问卷，但夜凌云问了半天，连笔都没拿。见我眼里满是疑惑，他干脆把问卷瘫给我看，语气里不抱希望地捎了一句：“你对它有印象么。”
　　这个它当然指的是问卷了。一眼望去，问题不多也不少，差不多十个，再多就让人没耐心回答了。夜凌云跳过了几个问题，而它们正好是我确确实实编不出来的。
　　我实在有太多话想问他。他微弯着腰恰好能半遮半掩地挡住床边小窗，恒长白昼的碎光晃在他的金属耳环上，折了光的石榴石不仅别在他裱了领花的胸口，也融进他似笑非笑的眼里。我没来由地觉得他很适合裱进名人堂里那些盖了红布的功勋画，那些被不知目的的游客献花的、被敬仰怀念的、有距离的。即使他是如此鲜活于我的眼中。
　　我和他对视良久，最终是他打破了沉默：“这是你自己设置的问卷。”
　　一桩接一桩的未知早就把我昏沉的脑子整宕机了，我感觉不到惊讶，有气无力地答：“我没印象。”
　　“除了我，你还记得谁？”夜凌云若有所思。
　　脑子里就这点东西，我不怎么需要思考：“基本没有了。其实我也不认识你，我只是梦到你了，没想到你还真叫这个名字。”
　　没想到他开始给我讲故事了，他说我是哨兵，他是向导，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想找到回去的方法却失败了。
　　他讲得很简略，让人毫无代入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评价。我中规中矩地评价了句结局不好，他想了一下，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倒和我的梦有重合，平行宇宙，超兽战士，均衡……他同样讲得很简略，这次我说，我梦到过。
　　这时我才发现他讲的似乎不单纯是故事。
　　“好。”夜凌云收走了问卷，把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放到我的床头柜上，“这是你住院前身上带着的本子。我建议你隐瞒失忆的情况，也隐瞒做梦的内容，免得被抓到研究所开药。”
　　他放下本子和笔后就一副要离开的架势，我的问题也没能让他拐弯回来：“我们以前关系很好？”
　　“或许？”他好像笑了一声，在将要开门时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不要太纠结过去的事情，也不要把故事当真。重伤昏迷两年导致失忆是正常现象，疗养院会保证患者出院前可以正常生活。”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把他说的两个故事讲出去，失忆症不少见，医护人员会负责教会我常识性的问题。
　　他走后不久，被支开的医护人员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他们递给我一个通讯用的手环，然后抱歉地跟我说，第二疗养院的领导已经走光了，经费实在短缺，出现今早的情况实在是不好意思。领头的护士小姐向我提议道：“听夜少校说您的认知功能出现了一些问题，还伴随出现了失忆的情况，方便告诉我们具体是哪方面的认知有障碍吗？或者您也可以呼叫晚餐，现在是饭点，上餐速度很快。”
　　我接过手环，叫了晚饭，窗外天色分毫未变。其他医护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那位护士，我问：“明明和早上没有区别，为什么是晚上？”
　　护士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她说这里被白日笼罩着，一周七天的时间里有六天是白昼日，只有最后一天才是彻头彻尾的黑夜。昼夜同日是非常稀奇的现象，被视为不详或是天赐祥瑞的征兆，这个世纪仅出现过两次昼夜同日，一次是黑暗哨兵诞生，另一次则是他的死亡。
　　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很多次想问却没机会问的问题：“哨兵和向导是什么？”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解答，护士刚准备回答我，门外就传来了送餐的声音。疗养院一向注重病人单独就餐的空间，护士替我接过晚餐，调出床边的快捷餐桌，布置完后就鞠躬离去了。
　　不得不说，这里的食物还是……奇妙。那盘料理——来这里的第一顿饭，颇有纪念意义，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也归功于它本身。我和这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的肉做成的料理大眼瞪小眼，或许被称作番茄酱的酱料被挤得像凶杀现场，估计厨师做完一顿饭瓶子都扁一轮，稠密的番茄酱上很随性地撒了几粒葱花，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让人无死角的没食欲。
　　好吧，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谁能保证味道如外表一般剑走偏锋呢？
　　事实证明，一些不合时宜的期待会让自己遭罪。很难想象这里的人是如何用酸甜苦辣咸调配出这么诡异的味道，所幸整体味道不重，暂且可以自我催眠成口味奇特的清汤寡水。
　　口腹之欲没得到满足的后果是闷闷不乐，特别是在这种四处碰壁情况下。吃得半饱不饱，我也没有精力继续应付医护，正好有个陌生的通讯工具可以消磨时光。
　　这种新奇的玩意我从没见过。外观上它只是一圈素银手环罢了，不知触动了我哪块肌肉的记忆，我轻车熟路地在触感略微不同的区域敲了一下，只见它轻震一动，手环开始分解重组，最后只剩方才那块区域贴入皮肤，剩下的材料在区域上方凝成一块数码屏。
　　『Loading……系统重启中。』
　　『目前电量97%，省电模式已开启，预计可使用时间997小时57分钟53.7777777秒，请放心使用。』
　　『检测到使用者为：龙戬，正在导入数据……』
　　『数据导入完成，欢迎使用LA.3.0。』
　　花了一段时间翻遍账号的各个角落，顺便把设置调了一遍，我发现这是一个无比干净的新账号，除了我本人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身份信息外，只剩下夜凌云的好友位。
　　闲着无聊，我打算直接问他：【我是上午见过面的龙戬。请问哨兵和向导是什么？】
　　对面回得很快：【自己搜。】
　　我倒不是很意外：【等我伤好了是不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这次对面沉默了一阵，然后给我发了一串语音。
　　“所有被登记的哨兵和向导都需要入读军校。简单来说，这两类人对国家最大的用处就是作为战争武器，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夜凌云顿了顿，补充道，“强制性的，没有特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