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同辉，寂寥的夜风吹起一阵阵黄沙，黑发男人迎着月色，独自一人走向附近早已风化的废墟，但是除他以外本应了无人烟的考古现场，此时竟传来了好似某种野兽觅食的声响。

“唔......啊唔......嗯......”暗处的黑影啃食着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黏腻的的水声与咀嚼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隐隐约约的月光照亮了那有着罕见橘发的身影，也照亮了他身下的‘食物’——一具早已看不出原型的人类尸体。

钟离来到此处，空气中飘窜的血腥味令他微微皱眉。不过即使如此，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惊惧，反倒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青年觅食：“看样子......你吃的蛮开心的，达达利亚。”

冷静至极的话语。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初次撞见此等骇人景象时的人他该有的反应，名为钟离的男子早已知晓眼前这一怪物的存在，并且与他定下了契约......没错，契约，就连现在青年正在啃食的那具尸体，都是契约的一环。

在两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契约印纹正安安稳稳的待在那上面。

“啊哈哈~钟离先生，你来了啊！要不要试试这只大腿，意外的汁水十足哦！”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脸上沾满了血污，嘴角残留的血液顺着下巴流淌到脖颈，染深了钟离前几日给他买的酒红衬衫。挂着满面笑容的达达利亚拿着一只人类的大腿伸向钟离，如果不看那副猎奇的画面，现在的他就活像是个想分享喜爱之物的孩童，既可爱又单纯。

“不了，那是独属于你的佳肴，普通的人类是无福消受的。”钟离摇摇头拒绝了达达利亚，在安抚完因为被拒绝而失落的小年轻后，他从随身的包包里取出了一枚符纸。

钟离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黄色的符纸与达达利亚脑袋上的做替换。经过长久的岁月，原来的那张符咒已经破烂不堪，钟离翻阅了许多文献，好不容易才重现出青年脑袋上的那张符纸。

男人将换下来的符纸放进随身带着的透明收纳袋中，由于职业习惯，他总是会在身上备上好几个。

而这张装在袋中的符纸之后将会在他的鉴定、打理及修复下成为一件稀世藏品，最后由博物馆或是自己的古董店吸纳，供人们欣赏探讨。

“先生的手真巧啊！如果是我来做的话肯定会直接弄坏的！”一双冰冷的手突然从身后抱住了钟离，充分的展现了其主人的占有欲，吃完饭的达达利亚将脑袋搁在爱人的肩上，看着钟离手里的古物保存袋感叹着。

“没办法，僵尸的肌肉僵硬是不可逆的，做不来这么细致的处理，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做那些简单的工作吧。”钟离轻轻揉了揉肩膀上那头蓬松的橘发，随后微微偏过头，将自己白皙的脖颈完全暴露在达达利亚的面前：“来吧，我也好久没喂你了，这次的话......你可以多吸两口也没有关系。”

似乎是没想到今天能够得到允许，喜出望外的达达利亚开心地蹭着钟离的脸蛋，同时慢慢露出嘴里锋利的獠牙，尖端对准钟离的侧颈处一口咬下——

——————————

钟离和达达利亚的相遇是一个意外，更准确的说......这只叫达达利亚的僵尸是被钟离“进货”来的。

作为考古学家兼古董商的钟离以毒辣的眼光与深厚的知识储备闻名业界，而那口装着达达利亚身体的黑色楠木棺材，正好是他几个月前进货而来的商品之一。

钟离怎么样都没想到，他放在自己工作室边上，本打算过几天再来保养处理的棺木，在过了一夜之后，竟直接在他的面前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

棺材的上盖跟本体已经有些分离，看样子内部的东西用了相当大的力气才将密封地严严实实的棺木给推开一个缝。

钟离手上那杯用来提神的咖啡不知何时已经掉到了地上，白色的马克杯碎成了无数的瓷片，深棕色的液体洒落，在碎片间流淌成蜿蜒的小溪。

可是钟离现在无暇去关心那发生在自己脚下的悲剧，黑发的男人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一动也不动，心中想跑去拿黑驴蹄子*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只见一双苍白的手缓缓地从松动了的棺材缝隙中伸出，双手握住了盖板的边缘用力一推，将棺材的盖子给完全打开，而那口被从里边打开的棺柩中，一名目测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就这么坐了起来。

青年有着罕见的橙色发丝，明明有着一副明显是外国人的面孔，却穿着一身蓝色的唐装，脖颈上的那串念珠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晃一晃，挂在鼻梁上的那幅小墨镜让他有些像是在考古现场做法镇压邪祟怨灵的道士们——即使他以前从来都不信那会有用，钟离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就连房里的那只黑驴蹄子也是之前一位好心的老道士塞给他的。

不过现在......他、恐怕不得不信了。

橘发的青年坐在棺里伸了个懒腰，离他只有几步距离的钟离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对方骨头与软骨之间咔咔的摩擦与骨折声。

他最近绝对会对骨头相关的一类事物敬而远之。钟离暗暗的想，脚下不动声色地又与对方拉开了一点距离。

稍微清醒了些的青年低下脑袋，在自己的棺木里翻找着什么，他用手掌扫去了那些价值连城的陪葬金饰与珠宝，还有一堆近乎腐烂的纸张，最后终于在一块已经发黑了的丝绸布下面找到了一顶黏着残破黄符纸的帽子。

他撢了撢布料上顽强的灰尘后轻轻吹了一口气，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差点把摇摇欲坠的符纸也吹掉，直接把帽子戴在了头上，左晃晃右晃晃的。

不过似乎是嫌脑袋上太重了，橘发青年又把帽子给摘了下来，一把撕去帽子上的符纸，撩起前发，啪叽一下将它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后，他才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的黑发人类。

不过这一看、是真的把这位僵尸青年给惊艳到了，成为僵尸后，他知道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但是他相信，就算是生前的自己，也绝对没有看过如眼前之人一般如此美丽的事物。

一见钟情也不过如此。

仔细一看，那头黑发的尾端竟是如夕阳般渐变的丹霞，男人精致的面孔正警惕的盯着自己，丹凤金眸因为紧张而熠熠生辉，眼尾微勾的红色下眼影好似跃动的绯蝶，不知迷了谁的双眼，如果能够用这双手亲自抹开的话，那又会是何等的妖魅惑人......？

“你......”

“！！！！！”

面前这明显就是非人的生物在跟自己搭话。意识到这一事实的钟离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往后一伸，摸到了边上的伞。钟离握紧手中的武器，掌心中的触感给了他一丝安定......他已经决定了，只要对方敢有任何动作，自己手上的伞尖就会立刻向前，刺穿这僵尸的身体。

“你......”

咕噜噜————

橘发的僵尸正欲开口，突如其来的咕噜声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两人尴尬的对视，显而易见，这声巨响是从僵尸先生的肚子里传出来的，钟离看着对方可怜兮兮眨巴着的蓝眸，心软的叹了一口气。

“你......能吃人类的食物吗？可以的话，我帮你弄些东西吃吧。”

橘发的青年开心用力点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一瞬间，钟离似乎看到在那双无光的深海中，有无数的星光在闪烁。

————

“唔姆......啊唔......”

“你慢些吃罢，没人会跟你抢的。”

年轻人拼命的用勺子往自己嘴里塞着米饭，而钟离就坐在他的对面，用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青年的吃相。

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吃......果然小说上的那些都是虚构的吧......

因为对方身上的唐装，钟离最初帮他准备了双筷子，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当橘发青年花了5分钟都还没夹起盘子上的一枚煎蛋时，终于忍无可忍的钟离默默在心里唾弃了下以貌取人的自己，走进厨房帮他换了只勺子。

“但是这真的很好吃，完全停不下来诶！我好久都没吃到一顿像样的饭了......美人你的手艺真好！”

青年边嚼边称赞着钟离的料理，吃相虽然称不上优雅，但也有种像孩子般幼稚的可爱感。

不过从刚才开始，眼前的僵尸就一直用美人在称呼他，虽然这不是钟离第一次被他人说自己的面容漂亮，但是像这种露骨、真诚且毫不遮掩的赞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令钟离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叫我钟离就好，或者是先生也行，总之别再叫我美人了......”钟离藉着扶额的动作，悄悄藏起了自己因害羞而有些发红的脸颊，但是他对面的青年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攻击力有多强，他只是想直白地向美人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不带任何掩饰的。

“钟......离......这名字真好听，跟美人的脸一样漂亮，那我以后就叫你钟离先生好了！请多指教啦，钟离先生！”

看吧，就连这种让人害羞的称赞，他都能随时脱口而出......某种意义上，这僵尸的话语本身才是最危险的——对心脏不好。

为预防对方的嘴再度说出什么能轻易攻破他防线的任何字眼，钟离决定赶紧岔开这个话题：“对了，你在这之后...有什么打算吗？严格来说，你算是我进货时的意外产物，而我也不可能一直留你在这里——”

“欸？！钟离先生要赶我走吗！你不会不要我吧？不会吧？不会吧？你刚才也说我是你买回来的，四舍五入就是你的人了，先生你不能这样！”

达达利亚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故作可爱的委屈表情最大化的利用了他那张脸的优势，而在这种攻势之下，本就容易心软的钟离更是支撑不住，只能轻易妥协。

“好、好吧......那你就来当我的助手好了。我不求你帮我做些什么，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就可以一直留在这里，这样如何？”

“太好啦！”达到目的橘发青年开心地高举双手，连他头上摇着的呆毛都更欢快了几分。

看着眼前人开心的样子，钟离也不自觉地微微笑了不过这时他才猛然间想起来，自己其实还不知道这位僵尸青年兼新晋助手的名字。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今后要生活在一起的话，没有一个称呼的话会十分不便......你有一个方便他人称呼的名字吗？”

“嗯......”橘发青年歪头想了想，紧皱的眉头显得他看上去特别困扰，在脑中漂浮着的记忆碎块繁杂又恼人，无序的简直就像五线谱上的不谐调音一般使人暴躁。

在脑中搜寻真名无果，他略带沮丧的说道：“说实话，变成僵尸后，我总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东西，所以真名的部分我一时间还想不太起来，不过......”

“不过？”

“印象中...以前似乎有人叫过我‘达达利亚’这个名字，大概是艺名一类的东西吧？我也、不太确定，但是这个名字......的确是用来称呼我的没错。”

僵尸青年......不、现在该叫他达达利亚了，达达利亚用指尖揉着人中说着，痛苦的神色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缓和过。

强行回忆失去的记忆，对大脑的负担无疑是巨大的，就算对方已然跨入非人之列，但其伤害依旧不可忽视。

于是钟离决定出声阻止达达利亚继续想下去，以免自己新出炉的助手在还没开始工作前就先烧坏了脑袋：“到此为止吧，失去这种事强求不来，该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不必匆忙。”

“嗯...说的也是啊......那我就听钟离先生的顺其自然吧！搞不好那一天就想起来了呢！” 知道钟离是为了自己好，达达利亚笑着将心里那一点点的失落一揭而过，开始期待着自己将要迎来的新生活。

————

于是从那天起，由平凡与非平凡共同书写的日常篇章就这么展开了。

达达利亚的吸收能力十分优秀，对任何事物都能够轻易上手，没过多久，僵尸青年就可以独自处理一些简单的修复工作，甚至还能帮他打下手。

这让钟离觉得自己当初并不是收了个拖油瓶，反而是捡了个难得有天赋的宝贝回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们越来越常同进同出，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急速升温，很快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就算是严肃的考古现场，钟离也会携着达达利亚一同前去，虽然他不否认自己的确挟带了点私心，但他对此并不觉得有任何错误。

毕竟达达利亚可是自己的得力助手，既然如此，这哪有不带去的道理？

如果真的要让钟离说有哪里不便的话，那只能是恢复了一点记忆的达达利亚，最近一直吵着要与他签契约的事情了吧。

“先生你就跟我签嘛！这样子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诶！”达达利亚拿着一张看上去有些年份的草纸，对着钟离又开启了撒娇攻势，因为钟离太宠、太迁就他的缘故，每次都抵不住几秒，对他而言，这招实在是百试不爽。

不过这次，钟离却仿佛转了性似的，不论达达利亚如何装可怜，与他同居的美人儿就是不肯答应他的请求。

“不行。达达利亚，我说过很多次了，在你亲自告诉我这纸契约上具体的条件前，我是不会松口的。”日子过得久了，钟离也开始渐渐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过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像以前一样，轻易的与达达利亚定下契约。

再度无功而返的达达利亚并没有气馁，反而看上去越挫越勇了：“唔......我是不会放弃的，钟离先生。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跟我签契约的！”

“好好。”钟离哄着自家助手，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边说道：“达达利亚，你去准备一下，等等我们要去考古现场，团队那边说会有人来接，可别让人家等迟了。”

“嗯......知道了，那我先去把工具收一收。”虽然还想继续下去，不过身为钟离的助手，名义上的本职工作还是不能不做，达达利亚熟练地收拾好这次考古需要的工具，将工具包背上，青年提着箱子从工作室的里间跑了出来。

在门口，钟离已经准备好两人的行囊，站在一台黑色的轿车旁边等着他了。

不过当两人一上车，达达利亚就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幽香，呛鼻的甜腻让他有些不舒服，可是当他告知钟离时，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先生你真的没有闻到吗？这味道浓的我都感觉自己快被呛死了！”

尽管达达利亚这么说，钟离还是摇摇头：“实际上...我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会不会......只是你多心了？” 黑发男子半睁着眼昏昏欲睡，看上去十分地困倦，他语气温软地安抚着达达利亚，眼皮几乎都快要阖上。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们出门前明明才刚睡过午觉，钟离先生绝不可能这么疲倦；现在明明是要入秋的天气，车中的冷气却开得格外地强；如果是考古团队派来的人，一定会跟先生互相交换些现场的情报，但是前座的这两人却完全没有要和他们说话的意思。

而且在这辆车里，前后座之间还加装了不透明的挡板，车窗也是紧闭的无法打开......就像是、要营造一个密闭空间一样......！！！

“先生！先生！糟了，快醒来，这是陷阱。先生！快醒醒，钟离先生！”达达利亚拼命的摇着身旁的人，希望让对方清醒一点，可是吸入了过多迷药的钟离早就已经神智不清，迷迷糊糊的意识甚至无法分辨眼前的青年在说些什么。

“达达利亚......？抱歉，我真的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等等...再...说......” 话还没说完，钟离就再也禁不住迷药的效力，瘫软在达达利亚身上，沉沉地昏睡过去。

与此同时，他们身下这辆移动着的贼车也跟着停下了，达达利亚可以听到前座的两人急急忙忙的下了车，声音兴奋的像是抓到猎物的猎人一样。

那两个伪装成考古团队成员的绑架犯打开了后车门，在惊愕的发现本应都睡去的两人竟然还有一个醒着之后，他们开始焦躁的讨论起来。

“喂！为什么迷药对这家伙没有效！我记得我们不是放了相当大的剂量了吗？”　　

“我哪知道！你别问我！这下该怎么办？”

“灭口吧，下墓时我们要的只是那个叫钟离的帮忙判断宝物价值，区区助手直接杀了，免得日后节外生枝。”

“也是。”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达达利亚疯狂的笑声突然打断了两人的讨论，青年的眼神冰冷，蓝眸阴沉的就像是即将破冰而出的深海巨兽令人胆寒。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这两人“又是”想要利用他家先生的那群人之一，既然对方用了如此特别的方式邀请他们，那他不好好的回敬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刚好现在钟离先生也因为迷药的关系睡的很沉，只要不弄脏衣服的话......

“喂！你这家伙在那边笑什么？！就这么想死吗？”达达利亚的衣襟被一把揪出，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倾了些，但是他依旧在狂笑着。

他笑得是这两人的不自量力，是这两人的夜郎自大，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现在了结并啃食他们生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在高兴罢了——白白获得自己送上门的食物，谁不高兴呢？”

达达利亚咧开嘴，平日被他藏起的冷白色獠牙如今正期待着鲜血的滋味。

“得趁先生还没有醒来之前赶快处理干净才行呢......那么，我开动啦——！”

————

“嗯......”钟离醒来的时候，车外已然是月色高挂，他缓慢的从汽车座椅上爬起身来，达达利亚盖在他身上的外衣也因此从身上滑落。

他被细心的横放在后座，而身旁的座位没有任何人在，只有车内的暖气还开着，脑子由于迷药的残留还略微有些昏沉，钟离轻轻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钟离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

早在达达利亚提醒他车内有异味时，他就应该猜到他们投的是对人类来说无色无味的迷药，但是他却因为最近几个月都没有再遇到绑架犯跟盗墓者而轻易地松懈。

他并不担心达达利亚会有什么事，先不说对方作为僵尸的身份，光是这样细心的布置，也只有每日每夜与他同居的达达利亚才做的出来。

而作为他的同居者兼好友，钟离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丢下他一个人不知道跑去哪里鬼混的僵尸助手给拎回家。

“咔嗒”一声，钟离打开车门下了车，踏着虚浮的脚步，打算去找不知去向的达达利亚。

天空中繁星点点，略凉的气温让他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手电筒一类的工具被达达利亚带在身上，不过万幸的是，他们停车的地方在公路的路边，这让钟离不必在夜晚中摸黑前进，而是可以藉着路灯的亮光，沿着路肩往前走。

他相信达达利亚为了要兼顾昏睡不醒的自己的安全，肯定会在车子的附近不会走远，抱持着这个想法，钟离在附近晃悠着，果不其然在一栋远离公路的废弃房屋里听到了些许动静。

废屋里没有照明，只有月光代为指引，咀嚼声与衣物的撕裂声在安静的夜中更为明显，浓重的血腥味张牙舞爪般扑鼻而来。钟离走进屋内时，没注意到地上有一滩水，鞋底践踏水面的水声惊动了在里头觅食的某只野兽。

“谁！” 对方警戒的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钟离似乎还能听到那来自喉中的低吼，但是男人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是我，达达利亚。”钟离又走近了点，在月光的照拂下，他可以看到达达利亚那对尖指甲上的碎肉以及嘴边的血迹，还有他面前早已开肠破肚，被挖出一个血洞的两具尸体。

只是一介考古学家的他那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钟离的脸色因为眼前的景色有些惨白，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直关注着钟离状态的达达利亚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他连忙制止自家先生再靠近自己：“先生你不用过来，先回车上等我回去吧！”

“不......没关系，我可以的。”钟离摇摇头拒绝达达利亚的好意，勇敢迈开脚步走到对方的身边坐下。

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达达利亚是因为自己辛辛苦苦瞒着的事被发现，所以不知该说什么，钟离则是担心自己触到达达利亚的地雷，因此一句话也不说，一时之间，两人无话。

最后，还是达达利亚受不住这份冷清，率先开了口：“先生......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他们给的药量应该是足以让你睡到明天早上的才是......”

“来寻你。” 听到达达利亚的声音里没有怒气，钟离心里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至于为什么药会提早失效......之前也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为了避免被药效轻易放倒，所以我会定期给自己吸收迷药，训练身体的抗药性，再怎么样也不会睡到明天早上。”

听完钟离的解释，达达利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为什么我完全都没听先生提到过啊？”

钟离哼笑一声，瞟了一眼身旁的达达利亚，口气揶揄道：“这就要多亏某位僵尸先生愿意帮我清理掉那些无法用正当手段处理的家伙们了。”

“我今天算是知道为什么最近都那么少遇到盗墓者与绑架犯了，原来......都是被你吃掉了。”钟离拿出随身的手帕，轻轻擦拭掉青年脸上的血污。

刚才的害怕不是假的，但那充其量只是初次面对这种事情的本能反应，就跟以往的绑架一样，多几次就习惯了，因为达达利亚永远也不会伤害他，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自从你来到我工作室的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悄悄保护着我的安全吧......谢谢你，达达利亚。”

“钟离先生......”

“但是——这与你没有跟我说你依旧需要摄取人类的血肉，是•两•回•事。”钟离话锋一转，身旁的气压也开始降低，虽然面色不显，但达达利亚从自己脸上那越来越重的力道就能得知，现在的钟离先生，恐怕是相当生气。

“那个......先生，你听我解释......”

“好，我听你解释——连同那张契约的上面的内容一起，你那么积极的要让我与你签契约，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哈哈......不愧是先生，果然被猜到了吗？”

自己隐瞒许久的事实被一语道出，其实并没有使达达利亚感到恼怒或者是害怕，真要说的话......心中有的反而是从重压之中获得自由的解脱感。

达达利亚放开了自己的全部，向他的先生、他的收留者、他暗恋的对象坦白道：

“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说谎，对僵尸而言，普通的食物确实也能填饱肚子，但是相较于人血人肉，它们能补充的能量是有限的。僵尸的渴血本能...它令我们只能以摄取人类的血肉的方式获得真正的饱足感，因此为了不被本能操纵，我只好大吃特吃一番，以免对先生你露出獠牙。”

他将鼻子靠近钟离的后颈，大吸一口气后发出满足的喟叹：“先生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味道有多诱人，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要忍不住了，还好试图绑架先生的蠢人多，我才能够靠摄取他们的血肉换取理智的回归。”

“‘还好’这个词不适合用在这里......算了。” 仔细一想达达利亚似乎也没有说错，钟离索性放弃纠正，让话题继续进行：“总之，这部分的话我大致了解了......但是应该不只如此吧？否则，你就不会那么急于签订契约了。”

面对钟离的提问，达达利亚微微颔首，拿出钟离已经看过了好几百次的那纸契约书：“刚才我也说到僵尸有渴血本能，这导致僵尸摄取血肉后，会逐渐失去理智，而这个契约就像是一个保险，让我们可以借由契约的另一端重新找回自己。”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把脸埋进掌心故作忧愁，语气伤心的哭道：“如果没有这个契约的话，我可能在某一天就会变成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然后被某个路过的道士镇压退治，孤独的消失在这世界上吧呜呜呜呜——”

他哭诉完后还不忘将手指偷偷撑开一个缝去观察面前黑发男人的反应，殊不知，他这点小动作全被钟离本人看得一清二楚。

“呵呵......达达利亚，你记忆中有没有人说过你演技很差？”钟离一边宠溺的笑着，一边不忘从达达利亚的手中抽过那张契约书，将它放在自己大腿上摊开：“只要用我的血在这上面签名，契约就算成立了吧？”

“欸？！先生你等等，你不再多问问什么吗？还有很多东西可以问的啊！关于契约的内容，还有两人交换的条件什么的......” 发现钟离竟就这么打算直接上手签名，隐瞒了部分事实的达达利亚突然开始怂了。

“嗯......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对吧对吧？所以说——”

“那么就这样吧，达达利亚你就照以往那样为我处理包括盗墓者等人之类的琐事——当然不许波及到无辜的人，平日也要记得藏好你非人的特征——而我为你提供食衣住行等一切的开销，如此一来双方都能得到利益，是个双赢的契约。”

“嗯嗯，真不错啊！不愧是先生————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啊，钟离先生！”旁敲侧击了半天，结果自己还差点被对方的逻辑绕进去，达达利亚有些崩溃的大叫。

黑发男人难得起了个坏心思，开始逗弄起面前支支吾吾就是不愿话说出口的僵尸青年：“不然是什么？你如果不说的话我可不会知道啊？”

看来接下来达达利亚要说的话对他来说相当难以启齿，僵尸因为血管坏死，害羞时虽然不会脸红，但他无意识绞紧手指的动作早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

“就、就是......这张契约上写的不只是让我能够保持理智的咒文，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适用于两人的，婚、婚契......好痛？！”

达达利亚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讲完最后两个字，他的脑袋同时也被钟离用那张卷起来的契约书给狠狠地敲了一记。

“你终于愿意说出来了，要不是我今天这样逼你，指不定你就永远不说了呢！”钟离将刚才拿来当作凶器的契约书交还给达达利亚，抬腿就往门外走去。

可是当他走到门口，却发现达达利亚依旧握着契约书待在原地，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钟离只好又走回去，一脸无奈的对着达达利亚笑道：

“怎么还愣着？如果我记得没错，车钥匙现在应该在你身上吧？没有你的话我们可没办法回家啊！”

“呃......先生......那、那个......婚契......” 而相比于那边悠然自得的钟离，达达利亚这边反而是已经被震惊到连话都讲得不利索了。

达达利亚可以感受到契约的效力正在他的身上作用着，看不见的纽带正联系着两人的存在，努力了好几个月都毫无结果的事情，突然就在一个晚上轻易地完成了......感觉就跟做梦一样地不真实。

“先生你、你刚才没有听清楚吗？这张契约里面可是有婚契的——”

“——那种东西，我早就知道了。”钟离挥挥手，招呼着达达利亚一起回去，脸上的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过，一如冬日的艳阳那般温暖：“别忘记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跟我说罢了”

年代久远的契约书上，用鲜血写就的“钟离”二字躺在“达达利亚”的边上，它们紧紧互相依偎着彼此，笔画交融着，再也不分开。

——————————

“......生......先生......钟离先生！”

钟离从记忆的海洋中上浮，刚回过神来就听见达达利亚略带不满的叫唤。

他抚上侧颈，在疼痛中抹了一手血红，自家爱人小口吸食甜蜜时已足够小心，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狰狞的痕迹。

突然涌上的、因失血而带来的晕眩感令钟离有些迷茫，他向后一躺，窝在达达利亚怀里轻轻开口，声音中还带着点未清醒时的柔软。

“唔......怎么了？”

“难得的两人时光，先生却在走神，好过分啊。”达达利亚抱住怀里的考古学家，故作委屈的看着他，青年拉住钟离沾满了香甜鲜血的手，一边舔拭一边说道：“我伤心了！要先生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我才要原谅先生。”

“没什么......只是我们刚遇见那个时候的事情罢了。”钟离感到指缝与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丝丝痒意深入骨髓，对方刚才饮下的、自己那温热的血液温暖了僵尸爱人的舌头，让它不再如寒冬一般冰冷：“只是现在想来，我忽然好奇起那张契约书的来源了，你还记得那是怎么来的吗？”

达达利亚用舌尖舔去最后一滴血，撑着脑袋冥思苦想后果断地摇摇头：“我只记得那是在我陷入沉睡前，有人交给我的，但是那纸契约之前在哪里、又是从何而来的，我一概不知。”

“是吗......”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钟离也不再追问，毕竟他只是好奇而已：“也不知道制作这张契约的人在书写的当下，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而把契约交给你的那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将这种契约交给一个僵尸的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们一定都跟先生一样，是个温柔到极点的人吧！”达达利亚环抱着钟离，十分确定的说道。

他早已经记不清当时将契约书交到他手里的那位道士的脸了。

但是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达达利亚还隐约记得，在茫茫大雨中，那带着斗笠向远方离开的身影，有着丹霞渐变的柔软黑发，以及一双如朝阳般温暖灿烂的鎏金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