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641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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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崩坏星穹铁道 砂金 , 真理医生
标签 砂理
文集 砂理·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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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14 15:31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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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个男人又来了。
维里塔斯靠坐在窗边,手中的笔转来转去,像一只灵巧的蝴蝶。
而那个不请自来的男人站在院门外,姿态轻浮,漂亮的脸上挂着虚假的灿烂笑容。
下一秒,男人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猝然转头看过来,颈间的项圈闪着幽幽的金属光泽。
维里塔斯和男人对视一眼,随后一把拉上窗帘。
可惜没什么作用。
他听到脚步声,皮鞋蹬上围栏,随后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和隐忍的吸气声。警报器没响,看来这位不速之客多少有些本事。
下一秒,男人突然轻声咒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语言,但可以料想不是什么好话。
又一阵脚步声,这次没有刚刚那样轻且从容,几乎称得上一瘸一拐。不排除苦肉计的可能,但是……
维里塔斯起身,一把拉开门,正对上男人大大的笑脸。
“砂金先生,没错吧?”
维里塔斯抱臂倚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
“没错。您的记性可真好,教授。”砂金笑着说。他的站姿和之前相仿,只是这次把重心全部压在了左腿上。
维里塔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砂金的右腿,侧面横亘长长一道血口子,淋漓的血液将制服长裤打得透湿。
意外?还是故意?
“滚出我的院子。”
维里塔斯冷下脸,而砂金笑容不变。
“或许您可以等我说完再赶我走?”砂金说,以一种可怜兮兮的做作腔调,“上次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聊一聊,真是遗憾,不是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维里塔斯开口,声音依旧冷漠,“我和公司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我以为之前的拒绝已经足够明确了?”
维里塔斯并不是第一次被人骚扰。在砂金之前,公司就曾派遣过许多人来接触他。那些人言辞诚挚恳切,代表公司向他提出任职邀请。而他没有例外地全部拒绝。
至于砂金,这个油腔滑调的花孔雀,在昨天清晨走进维里塔斯常去的咖啡馆,试图用虚伪的甜言蜜语和隐藏在蜜糖下的强硬态度来和他进行一场没有预约的交谈。
结果是,他果断报警把人抓走了。
尽管维里塔斯没指望就此摆脱这只缠人的孔雀,但他依然为这猝不及防的第二次见面感到意外。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移向那条受伤的腿,身体里不合时宜的助人本性正蠢蠢欲动。维里塔斯深吸口气,抬起眼,恰巧对上砂金饶有兴味的目光。
“至少请我进去喝杯水?教授。”砂金漫不经心地说,冲他歪了歪头,“我可是天还没亮就打车过来了呢。说实在的,您这儿可真够远的。”
维里塔斯砰地关上了门。
他无视门外砂金夸张的叫唤,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同时翻出急救箱。
门打开,正向着窗户方向稳步前行的砂金闻声回头,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急救箱的时候凝滞了半秒,又在对上维里塔斯已然冷下的目光时再次僵硬。
维里塔斯不禁冷笑。
“这就是砂金先生作为公司代表的行事作风?”维里塔斯拍拍手里的急救箱,语气不无讥讽,“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特事特论嘛,我亲爱的教授。”砂金耸耸肩,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半开的窗户,回头朝着维里塔斯走来——这次没忘记一瘸一拐。
“面对您这样的能人,自然要用一些不合常理——也许也不那么合法——的手段。”
砂金说,在维里塔斯面前停下,那双在阳光下也没什么温度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所以,这次我们可以聊聊了吗,拉帝奥教授?”
“我说过,我和公司的人没什么好聊的。”维里塔斯打开急救箱,取出绷带,示意砂金双手拿着。
砂金顺从地接过。
维里塔斯就着砂金的手扯开绷带,顺势在那双手上紧紧缠了几圈,随后打上了死结。
砂金蓦地瞪圆了眼睛,表情有几不可察的失控,又很快恢复成那副无所谓的笑脸。
“这是什么意思?教授?”砂金故意眨眨眼,“想不到您还有这种癖好。”
维里塔斯没理会砂金的垃圾话。他蹲下身,飞速地处理好那条碍眼的伤口。而砂金没有躲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
恰在此时,一辆车开进了院子。助理小姐走下来,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拉帝奥教授?”助理小姐主动开口。
维里塔斯点头,示意她拉开车门。
“很准时。”维里塔斯给还想说些什么的砂金嘴巴上拍了块医用胶布,一把将人推进车子,“开去最近的医院。尽量快一些,我绑的有点紧。”
助理小姐紧张地点点头,没有多问。
“医药费这位砂金先生会自己负责,辛苦了。”
维里塔斯说,目送车子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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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某种意义上说,你的毅力令人钦佩。”
维里塔斯斜靠在门口,语气嘲讽,依然没有让人进门的打算。
今天阳光很好,他本来打算坐在院子里喝喝茶,看看书,享受难得的空闲时光,直到他走出房门,远远地看到自道路尽头招摇驶向自己的敞篷跑车。
车中人显然在半路就已经看到他了,一边开车一边伸出手朝他挥来挥去,指头上金灿灿的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他眼睛生疼。
“你应该庆幸郊区车少人少,砂金先生。”维里塔斯冷笑,目光微垂,扫过那只晃人眼的手,和腕上尚未消退的红痕,“否则你就该准备好告别你的手——甚至是你的命了。”
“谢谢提醒,教授。”砂金摘下自己的粉色墨镜,朝维里塔斯晃了晃,他刚刚又是翻墙进来,仿佛昨日血淋淋的伤口根本不曾存在,“今天天气不错,要出去兜个风吗?”
维里塔斯没有说话,默默拿出手机。
砂金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的手。
“郊区偏僻,就别麻烦警察先生或者助理小姐了?”砂金笑笑,顺着维里塔斯挣脱的力道将手松开,而与他看似退让的姿态相对的,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我在来时路上看到一个很漂亮的湖,我们可以去那里坐坐,然后聊一聊。您觉得如何呢?”
“停止自说自话吧,砂金先生。”维里塔斯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看来关于埃维金人的刻板印象除了阴险狡诈和口蜜腹剑外,还要再加上蛮横无理和不知进退。”
砂金耸耸肩,脸上虚伪的无辜表情几乎令维里塔斯作呕。他有预感,这只花孔雀绝对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
真该死。维里塔斯沉下脸,或许他该换个住所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会答应公司的任何要求,更不会接受任何邀请。”维里塔斯说,金红色的眼睛里像是盛了一捧火,“现在,立刻,滚出我的房子。”
说罢,他砰地摔上房门。
门锁好,窗户关好,甚至帘子也统统拉上。维里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昏黑的夜,和火盆中静静燃烧的稿纸。
无论如何,维里塔斯想,公司不会得到它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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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身后响起撬窗户的声音。
维里塔斯一凛,顺手抄起桌上的钢笔。
“嘿,亲爱的拉帝奥,别这么激动。”
砂金说,撑着窗沿跳进屋子,左右扫视一圈,自顾自拎了把椅子坐下。
维里塔斯冷眼看着他,手中的钢笔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声。
“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而已,朋友,何必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呢?”砂金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伤心的表情。
维里塔斯深吸口气,他不是没遇过胡搅蛮缠的货色,但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还是头一个。
更何况,真正的问题并不在此。若只是普通的见招拆招,他不介意给这个疯疯癫癫的埃维金人一个教训。真正的问题在于公司,而他和砂金对此都心知肚明。
“这里只有你和我,放轻松,朋友。”砂金眨眨眼,神态放松得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既然教授你不想聊有关公司的话题,我们也可以聊点别的。”
“比如说你是怎么给公司当一条好狗吗?”维里塔斯冷硬道,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他的忍耐已然快要濒临极限。
砂金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左轮。
“哦!现在是打算用武力来逼我就范了?”维里塔斯嘲讽地笑起来,“公司代表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什么?不不,您误会了,教授。”砂金慢条斯理地摇摇头,掏出弹匣,一颗一颗把子弹卸下,“我只是想和您玩个游戏——绝不会让您受到一点儿损害。”
维里塔斯挑眉,没有开腔。他对这个神经病要做什么毫无兴趣,他只想快点摆脱掉眼前的麻烦。
“三枪,换三个问题。没有时限。”砂金拨动转轮,将枪反递到维里塔斯手里,随后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不在乎真假,只需要答案。”
维里塔斯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砂金笑,挪动椅子,直到他们的腿碰在一起。他身体前倾,几乎和维里塔斯脸贴着脸。
“选择权当然在您,教授。”砂金再次操弄起他蜜糖似的腔调,“但我知道,您想早点结束这次会面。”
“我不会把枪口对准您,教授。”砂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将枪口按上自己胸膛,“而您只需要动动手指,‘砰’!”
“结束,或者永远结束。毫不亏本的游戏,不是吗?”
维里塔斯阴沉着脸,“我不做刽子手。”
砂金一愣,很快再次换上他那副经典半永久笑容,“当然,如果我真的不幸死在这里,也和您没有半点关系。我向您保证,警察不会找您的麻烦,公司也不会。”
而维里塔斯只觉得怒气上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了——”
“砰——!”
第一声枪响。
维里塔斯浑身一震,他的表情空白一瞬,很快被怒火填满,随后爆发。他狠狠瞪着砂金,握枪的手几乎要将枪柄捏碎。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砂金耸耸肩,安抚似的捏捏他的手。
“空枪。幸运在我。”砂金歪头,丝毫不以为意,“很简单,不是吗,教授?”
维里塔斯看起来像是要将他捏碎。
“哈哈,对极了,就是这样,教授。”砂金笑起来,死死制住维里塔斯握枪的手,再次按下扳机。
“第二发。”
“第三发。”
“看来都是空枪。”砂金终于松开手,看着不住粗喘的维里塔斯,放柔了声音,“放松,教授,我赢了。”
维里塔斯猛地推开他。
“该死的赌徒。”而砂金没有否认。
“三个问题,教授,您准备什么时候履约?”砂金把玩着手里的左轮,姿势放松,神情带着赌徒特有的兴奋和狂热,“或者说您觉得刚才的不算数,想要再来一局?”
维里塔斯深深吸气,又吐出,直到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渐渐平息,才缓缓开口。
“三个问题,我随时恭候。”维里塔斯说,身子向后仰去,面色冷如钢铁,“鉴于刚刚的‘游戏’并非我自愿,所以我需要追加一个条件。”
砂金饶有兴致,点点头,“我洗耳恭听。”
“三个问题,换三个问题。”维里塔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样的规则。没有时间,不限真假,但我要答案。”
砂金神色微变。
“不敢吗?”维里塔斯抱臂,垂眼睨着他,“看来砂金先生的诚意不过如此。”
“好吧。”砂金摊摊手,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容,“公平游戏,我同意。”
“既然如此,”维里塔斯站起身,将乱糟糟的椅子归位,“慢走不送。”
砂金从善如流,同样站起身,背对着维里塔斯挥挥手,朝大门走去。
走到一半,砂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哦对了,谢谢你昨天的帮助,教授。”
“不必。”维里塔斯说,声音不辨喜怒,“昨天只是意外,我的「帮助」不为轻视生命的人准备。”
砂金沉默半秒,将手中的左轮放在门口的矮柜上。
“一个小礼物。”砂金微笑,“明天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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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今天这个地方不错,省了我好多功夫呢。”
砂金似假还真地抱怨道,“市中心总是比郊区方便,不是吗?尤其是在这种大部分人还未起床的清早。”
维里塔斯穿着睡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扰人清梦。”
砂金耸耸肩,“我习惯了这个时间出门,您知道的,教授。”
“不请我进去吗?”砂金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防盗门,“这个大家伙也不是不能处理,但总归是麻烦了点。”
维里塔斯嘲讽道:“你的威胁还真是别致,赌徒。”他让出一个身位,“今天有什么话,说完快走。”
砂金闪身进屋,回手将门关好。
“说真的,要不是我了解您,还以为您是要违背我们约定了呢。”砂金撑着头坐在桌边,目光随着维里塔斯的身影移动,“不错归不错,这栋房子可确实不太好找。”
维里塔斯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闻言低笑一声,毫不心虚地偷换概念,“那是你的问题。追债总要找到债主,不是吗?”
他不觉得砂金找不到这里,公司的狗嗅觉一向灵敏,咬准猎物绝不松口。只是对他而言,相比于荒僻的郊区,市中心的确更有优势。至少某人在发疯之前,多少会考虑一下影响。
“的确如此。”砂金深以为然,“只是如果我们见不到面,教授的条件怕是也难以抵消。”
“这就是我的问题了。”维里塔斯哂笑,“不劳挂心。”
砂金被人堵到无言,倒也不生气,兴致勃勃地看着维里塔斯在厨房鼓捣。
“哦!饮食很健康嘛,教授。”砂金单手托腮,手指敲着脸颊,腕上的金表不时磕在项圈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东西?”维里塔斯把切好的沙拉放进盘子里,随口问道。他现在已经掌握了和砂金对话的精髓,那就是绝对不跟着对方的脚步走。
“哦~这个啊。”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了下来,砂金拖长音调,漫不经心地反问道,“这算是第一个问题吗?”
“不算。”维里塔斯冷酷地说,把冰牛奶倒进杯子里,“不想回答就不回答,随便你。”
好吧,好吧,砂金撇撇嘴,“只是饰品,”他说,移开眼神,“我喜欢叮叮当当的东西。”
维里塔斯没有评价,把倒好的牛奶放到桌子上。砂金顺手拿起来,咕嘟咕嘟喝下半杯。
什么叫反客为主啊?维里塔斯气笑了,“那是我的杯子。”
砂金无辜地说,“这明明是新杯子,标签还贴在上面呢。”拿起杯子晃了晃,“还是说教授连一杯牛奶都舍不得给朋友喝?”
“砂金先生,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好到这种程度。”维里塔斯盯着砂金的双眼,目光不善,“你越界了。”
砂金垂下眼帘,神情无辜又可怜,像是无端被主人责骂的悲伤小狗——假的,都是假的,维里塔斯告诉自己,别被这个浑身流淌着毒药和蜜糖的骗子骗了。
他深吸口气,决定不再管砂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新杯子,给自己重新倒了杯牛奶。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轻笑,维里塔斯只当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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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早餐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双人份。
“手艺真棒,拉帝奥。”砂金把最后一个蛋卷塞进嘴里,声音含含糊糊,“天呐,感觉我已经有几百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了。”
维里塔斯没理会他无端的奉承,“该谈正事了。说出你的来意,赌徒。”
砂金眨眨眼,笑着调侃,“怎么了,亲爱的拉帝奥?你不是最讨厌我和你谈‘正事’吗?”
维里塔斯面无表情地撤走他的盘子,“既然没什么正事,那你可以滚了。”
“别这么无情嘛,教授。”砂金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至少等你忙完?”
“好啊。”维里塔斯回头,把手里的碗碟放在砂金手上,“也许砂金先生乐意帮忙?”
“乐意之至。”砂金走向水池,半真半假地说,“只是我的手表金贵得很,沾不了水,就劳烦您帮忙摘下来咯?”
维里塔斯眯起眼,这只孔雀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不加掩饰地盯着砂金的脸。太阳自背后升起,象征希望的金红色光芒将目之所及的一切点亮,除了那双万花筒般的漂亮眼睛。
“放心,它只是一块普通的表,除了贵和漂亮之外没什么特别的。”砂金仿佛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何必这么提防我呢?”
砂金歪歪头,金色的头发在初阳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单手托住碗碟,将另一只手伸向不远处的维里塔斯。
“来吧,教授。”砂金笑着说,“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的确如此,维里塔斯想,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他走过去,把那块表摘下,随手放在旁边。
“诶,别啊,拉帝奥。”砂金说,不自觉笑起来。和以往虚浮夸张的笑不同,这个笑容真诚且轻松,维里塔斯微微怔住,而砂金尚且无知无觉。
“你帮我收着吧。”砂金眨眨眼,示意维里塔斯将表揣进怀里,随后转过头开始认认真真洗碗。
动作很快,也很仔细,边边角角都不落,甚至还在刷完之后用手指轻轻抹一下,检查是否足够干净。
维里塔斯观察着砂金的动作,思维逐渐发散。他当然听说过茨冈尼亚,听说过公司是以怎样卑劣的手段将这块不被待见的土地据为己有。
而那些被剥夺了人权的埃维金奴隶——多么讽刺,社会发展至今居然还有他妈的奴隶存在——几乎全部流入黑市,成为了名流豪权脚边的玩物。
除了一个人,除了他眼前的这个。
“公司给了你多长时间来搞定我这个麻烦?”维里塔斯突然开口。
砂金顿了一秒,“这算是……”
“算。”维里塔斯打断他的话,“那么你的答案呢?”
砂金又换上他那副面具笑容,把洗的干干净净的碗碟摞在一起。
“原本是两个月,但鉴于之前的那些人花了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打动您,所以我的上司又宽限了一阵子。”
砂金眨眨眼,转头看向维里塔斯,“三个月,教授,除去我对您做调查的功夫,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有两个半月的时间可以好好相处。”
一年,维里塔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恰好是他那个项目取得关键进展的时刻。公司真是“神通广大”,不是吗?
“不相信我吗?拉帝奥。”砂金瞥见他的表情,挑眉哼笑道,“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维里塔斯不置可否,那夜的火光自脑海一闪而过,“看你的本事。”
“哈哈,能听到你这句话,就已经证明我的本事了,不是吗?”砂金摊手,晶莹的水珠从他的指尖滚落。
维里塔斯嫌弃地瞥他一眼,转身走向客厅,砂金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
“换我提问。”砂金坐到沙发上,紧挨着维里塔斯,啪地打了个响指,“如何?”
维里塔斯以沉默示意他继续。
“那么——”砂金拉长声音,宝石般漂亮的眼神中骤然迸发出灼烫的光热,“公司想从您身上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原来他不知道。维里塔斯想,即便爬上再高的位置,在公司眼里,他也只是个奴隶。
而砂金从来不甘愿做一个奴隶。
维里塔斯在心内发出一声叹息,巨大的荒谬感几乎令他发笑。还不是时候,他告诫自己,不能是现在。
他神情不变,低头看向那双盈满火光的眼睛,“在回答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嗯哼。”砂金似笑非笑,“这可不符合游戏规则啊,教授?”
“所以你可以选择不回答。”维里塔斯不为所动,“那么,砂金,你会得到什么?”
沉默。沉默蔓延,空气中似乎有噼啪的响声。
“自然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半晌,砂金开口,笑意如火般嘶哑,“我完成公司的任务,公司给我应得的回报,多么「公平」的交易。”
维里塔斯不做评价。
“公司需要我的才智。”他说,“毕竟据我所知,公司技术部的蠢材们除了勾心斗角和搞砸一切之外,毫无用处。”
“事实如此。”砂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是直觉告诉我,您说的可不是真话。”
“而你也说过,不需要我的真话。”维里塔斯歪头看他,露出一个难得不具讽刺意味的笑。
“……哈。”砂金咧嘴一笑,“你说的对,拉帝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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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那日之后,“明天见”似乎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每次见面都是一场小型的战争,本该如此。直到第二十天的时候,砂金在天微亮时如约前来,顺便拎来了一兜生菜。
生菜绿油油,还挂着清晨的露珠,肉眼可见的脆嫩。维里塔斯挑了挑眉,等待一个解释。
“很新鲜的菜。”砂金笑着说,示意他接过去,“我路过市场的时候特意买的,等等餐桌上可以出现生菜沙拉吗?”
“想吃自己做。”维里塔斯冷酷地说,“或者直接滚出去吃。”
“诶,可惜我不会做饭——”收到维里塔斯怀疑的眼神,“好吧我其实会,但是我比较喜欢吃你做的。”
砂金耸肩,反手关门,同往常一样跟着维里塔斯走进厨房,叽叽喳喳地说些来路上的见闻和趣事。
这算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休战时间。维里塔斯安静听着,偶尔回应一句,顺手把生菜洗干净。身后传来砂金的低笑,维里塔斯后知后觉,险些把手里的生菜扔出去。
砂金从身后把盆和酱递给他,手腕上空空荡荡。
那天之后,砂金没有拿回那块表,也没有再佩戴新的。他提及这事的时候,砂金只是笑笑,满不在乎地说:
“送你了,亲爱的。”
而维里塔斯表情阴郁,“你把我当成什么?”
“任务对象?合作伙伴?”砂金无辜地说,眼中倒映出他失态的脸,“你说过我们不是朋友。”
“我可不记得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合作的空间。”维里塔斯自动忽略砂金的后半句话,“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砂金摊摊手,“您配合我的工作,难道不算合作吗?”
维里塔斯啧了一声,“牵强附会,差不多得了。”
砂金哈哈大笑,“或许等您加入公司之后,我们就有机会正式合作了。”
“下辈子吧。”维里塔斯白他一眼,将人轰出了家门。
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此刻,维里塔斯看着那只白净的手腕,心中蓦地一动。
这只孔雀的确适合金灿灿的饰品,他想。在砂金感觉出异样之前,维里塔斯端着拌好的生菜沙拉离开厨房。
砂金紧随其后,手里夹了两个杯子,又在路过冰箱时主动取出了冰牛奶。
“完美的一餐,不是吗?”砂金举起杯子,歪歪头,露出一个迷人的笑脸,“敬生菜沙拉。”
维里塔斯没说话,拿起杯子轻轻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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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早餐。
饭后,砂金仰躺在沙发上,伸直手臂,看着指间亮晶晶的戒指们。维里塔斯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书,没去看某只反客为主的花孔雀。
“为什么不坐过来呢,拉帝奥?”砂金放下手,拍拍身侧的空隙,转头看向维里塔斯,“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你对朋友的定义标准还真是灵活。”维里塔斯说,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长话短说吧,砂金,朋友游戏的时间结束了。”
砂金翻过身,目光如有实质,在维里塔斯身上流连。
“别这么绝情嘛,拉帝奥。”砂金说,打了个呵欠,猫似的懒洋洋,而维里塔斯越过书,看到他豹子一样的眼神。
危险又糜烂,诱人沉沦。
脆嫩的菜叶化作穿肠毒药,在胃里翻搅,时刻准备将维里塔斯拽入地狱。骤然出现的拉扯感令他几近窒息,却也让他感到了久违的……
刺激。
维里塔斯“啪”地合上书,目光如刀。两人视线交错的刹那,似有火焰一闪而过。
停止。维里塔斯对自己说,摆清你的位置。
“这么久了,想好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吗?”维里塔斯挪开视线,又转回来,烈火坠入深谷,化作他眼底沉默的冰晶。
“不要着急,教授,时间还长的很。”砂金嗤笑一声,合上眼,做作的语调下潜藏着难以觉察的隐隐怒火,“还是说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场游戏了?”
为什么?维里塔斯垂眸,他在不爽什么?
“早些结束不好吗?还是说砂金先生足够悠闲,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维里塔斯毫不客气,“很可惜,我并非如此。”
砂金沉默半晌,“我以为教授您已经辞职了?”
“拜公司所赐,的确如此。”维里塔斯讥讽地说。
砂金默默坐起身,笑容毫无破绽。
“当个教书匠有什么前途呢?教授,你的才华远不止于此。更何况您现在连教书的工作都没有了。”
砂金抬手抚摸着项圈,金属又冷又硬,他的声音也毫无温度。
“我知道您私下也有几个实验项目,但都因为没有资金而被迫中断,对吧?”
“公司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砂金说,扬起一抹疯狂的笑,“您知道公司的「诚意」,我们都很清楚这点。”
“您看,我完成我的工作,您继续做您喜欢的事——只不过换一个地方。两全其美,不是吗?”
说着,他走到藤椅前,垂眸看着维里塔斯,没有高光的眼底黑潮涌动。
现在他又像一个疯癫的神经病人了。
而维里塔斯站起身,一把扣住他的脖颈。指尖戳进项圈,砂金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挣扎,又温顺地放松下来。
“您想要做什么呢?教授。”砂金问,装作一只无害的棉羊。
维里塔斯没有说话。他看着砂金因窒息而泛红的脸,抚摸着他颤抖的喉结,他的手指沿着项圈内侧摩挲,最终按在了颈侧凹凸不平的印记上。
“公司会给它的狗带上锁链,打上标记。”维里塔斯说,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砂金颤抖的面颊,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
“为了宣示主权,为了防止他逃跑,为了将他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也为了提防他哪天反咬自己一口。”
维里塔斯垂下眼睛,听着砂金愈发粗重的喘息,手上的力道猝然加重。而砂金闷哼一声,蓦地伸手攥住他的衣领。
他们对视。眼底是如出一辙的疯狂。
“炸弹,还有其他不入流但麻烦的小玩意,我说的对吗?”维里塔斯笑起来,没有松手,“原理简单,但结构复杂,这么多年尝试解过很多次了吧?嗯?只可惜没人帮的了你。”
“密钥在公司手上。”毫无疑问,“你会得到什么?砂金。你想得到什么?”
维里塔斯缓缓开口,抚摸砂金脸颊的手愈发温柔,“将我交给公司会令你重获自由吗?”
砂金嘶哑地笑起来。
“也许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表情癫狂,浑身颤抖,可怖的粗喘如鸣雷般回荡,而那双漂亮的紫眼睛里却满是兴奋和享受。
砂金眨眨眼,温顺地蹭着颊边的手。
维里塔斯骤然松开他。
“像一条狗?”
“有什么不可以呢?”
砂金哈哈大笑,不住呛咳,眼底似有烈火在烧。
“又或许,也可以像一个人。”
维里塔斯伸手,擦掉砂金不停溢出的生理性泪花。
他们对视。维里塔斯以为自己会给他一个吻,但他只是沉默地目送砂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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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维里塔斯以为自己至少能有两天清闲日子。
“脖子好了?”他靠在门口,叹了口气,不是很想让人进屋。
“还没呢,拉帝奥。”砂金撇撇嘴,把手里大兜小兜的东西递给维里塔斯,随后扯了扯自己的项圈,露出脖子上的狰狞红痕,“瞧啊,这种时候它就很有用了不是吗?”
维里塔斯不想说话。
砂金放下手,推着他进屋,然后转身将门关好。
“今天的生菜没有昨天新鲜,但是老板娘多送了我一棵莴苣。”砂金碎碎叨叨地说着,随手把价值千金的大衣扔在沙发上,“要尝尝我的手艺吗?亲爱的教授。”
维里塔斯点头,把那棵幸运莴苣扔进他怀里。
“你打算在这里长住?”趁着砂金处理食材的功夫,维里塔斯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蔬果肉蛋奶,都是食物,“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这里是我家吗?”
“是的,是的,我当然知道。”砂金靠着岛台,正在表演徒手掰莴苣,“只是帮您扩充下库存罢了,教授。”
他歪歪头,用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说,“明天我可能来不了啦,后天也是。战略投资部临时有个项目,接下来我们恐怕会有一周左右的时间见不到面。”
维里塔斯眉头紧皱,“不得不说,这是我这么多天来听到最好的消息。”
烦人的家伙终于要走了,尽管只有一个星期。
“真让人伤心啊,拉帝奥。”砂金抱怨道,假装没听出某人的口是心非,“所以您的第二个问题准备好了吗?我随时恭候哦~”
维里塔斯感觉手有些痒。还真是睚眦必报啊,该死的赌徒。
“等着吧。”他说,不去看那个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意料之外的变数,“厨房就交给你了。”
砂金带着笑意的声音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简直像是摆脱不掉的噩梦。维里塔斯回头,看着砂金在厨房忙活的身影,想,但他不讨厌。
那喜欢吗?
维里塔斯蓦地一颤,警告自己别去想那个答案。
他走到柜子前,翻出一管化瘀药膏,上面写着仙舟特产。曾经他的某个仙舟学生向他推荐了这款药膏,维里塔斯试过几次,很好用。
昨天一时冲动之后,他就出门买了这管药膏——现在想想真不知道这两件事哪个更冲动一点。
维里塔斯揉揉额头,难得有种挫败的感觉。
“在做什么呢?拉帝奥。”身后传来砂金的声音,这只孔雀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和社交距离。
维里塔斯转过身,砂金拍他后背的手就这么落在了胸口。
两人双双愣住。
下一秒,砂金毫不客气地捏了一把他的胸肌。
“真结实啊,教授。”砂金夸张地说,睁大了眼睛,声音里没有羡慕,只有满满的调侃,“我什么时候能拥有您这样的好身材。”
维里塔斯青筋暴跳。
他深深吸气,目光扫过砂金颈侧,狰狞的指印被项圈遮住大部分,剩下的仍不安分地露在外面,诉说着主人的惨状。
……算了。
维里塔斯松开拳头,避免了命案发生。他拨开胸前的手,把药膏掷过去,正中砂金眉心。
“嘶——!”
砂金手忙脚乱地接住,捂着额头痛得直抽气——多半是装的,他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维里塔斯冷笑一声,朝着餐厅走去。
砂金落后几步,绕过维里塔斯坐到餐桌对面。
“这是什么?拉帝奥。”砂金笑着问,晃了晃手里的药膏。
维里塔斯叉了一块莴苣,“明知故问,自己看。”
砂金再次摆出那副无辜的表情。
“我没读过书。”垂下眼睛,声音又低又轻,“不认识字。”
维里塔斯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没读过书,有可能;不认识字?鬼都不会信。
“你向来如此吗?砂金。”维里塔斯放下叉子,直视那双令他心动的眼睛,“为达目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维里塔斯看见一点动摇,像是万花筒里转瞬即逝的绚烂图画。他突然感觉呼吸不畅。
“当然。”砂金笑着说,“我一向如此。”
今天依旧是晴天,鸟语花香从没关好的窗子缝中溜进来。而那金发依旧闪闪发亮。
离开吧,别再继续,维里塔斯想,沉默地闭上眼睛,这场对决不会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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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最后砂金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靠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满脸惬意,任由维里塔斯沾着药膏的手指在他颈上轻轻揉按。
“你真好,维里塔斯。”各种意义上的,“我真开心。”
维里塔斯为他直白的表达沉默一瞬。
“别这么叫我。”维里塔斯放冷声音,试图阻止顾自颤抖的心脏,“我们还没有——”
“嘘,亲爱的,别聊那些不开心的话题。”砂金睁开眼睛,将食指按在他的唇上,“享受这一刻。”
很热,触感很软,唇上仿佛挨着一捧火。维里塔斯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咸的,柔软的表象下是坚硬的茧。维里塔斯垂下眼睛,盯着那只白皙的手。
砂金的气息陡然急促,他忍不住揉上维里塔斯的脸颊,身体慢慢向前探去。
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呼吸纠缠的一秒,砂金才蓦地僵在原地。
下一刻,维里塔斯如梦初醒,搭在砂金颈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唔……!”砂金闷哼一声,下意识蜷起身子,脆弱的喉咙狠狠硌上他的手。
维里塔斯慌忙松手,扶住砂金颤抖的肩膀,声音发紧,带着明显的懊恼,“还好吗?”
“没事。”砂金咳了两秒,慢吞吞开口,嗓音沙哑又怪异,“……您有新裤子吗教授。”
“…………”
维里塔斯叹了口气,熟悉的荒谬感让他疲惫至极,他莫名有点想笑,“没有你的型号。”
砂金委屈地缩成一个球。
“我今晚要出差。”他干巴巴地说。
“哦。”维里塔斯说,毫无同情,托起他的头继续揉药,“你现在下单可能还来得及送到。”
“幸好你没有继续住在郊区,维里。”
砂金叹气,握上维里塔斯的手,忍不住蹭了蹭,“我还是自己来吧。”再次叹气,“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浴室吗?”
维里塔斯想拒绝。但砂金委屈兮兮地看着他。
“……只此一次。”他说,“新浴巾在柜子最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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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那天他们共度了整个下午。
没有公司,没有任务,甚至没有砂金和维里塔斯,只有待在一起的两个人。
砂金成功解锁的区域又多了一块——维里塔斯的床。
新衣服还没有到。他躺在床上,把手机扔到旁边,用浴巾把自己裹成一个茧。午后的阳光催人欲眠,砂金躺了一会,很快睡着了。
维里塔斯坐在床角,读着他没读完的那本书,时不时抬头瞥砂金一眼。见他睡着,便起身将那条皱皱巴巴的浴巾拽出来。
砂金皱着眉,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维里塔斯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但很快被蜷成一团的砂金卷进怀里。
维里塔斯轻哼一声,没错过自己声音里的笑意。
时间停止在此刻也不错。
床边的手机滴滴响了两下。砂金迷迷糊糊地去摸,瞄了眼信息,发现没什么要紧事,又扔到一边。
维里塔斯静静地看着他。
这只茨冈尼亚的花孔雀睡起觉来像一条冬眠的蛇。但维里塔斯知道,他已经许久没有过上一个安稳的冬了。
对危险的事物抱有不必要的感情,无疑是世间最愚蠢的事,但遗憾的是,维里塔斯此刻偏偏想做愚人。
他走到床头,取出纸和笔。他已经很久没有闲情投入于自己的爱好了,最新的画作停滞在一年以前。
画上是他几年前意外结识的佣兵朋友们,他们管自己叫无名客,实际上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尽管他们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我们无名客,四海为家!”有着银灰色头发的双胞胎这样说,向他敬酒,为了感谢他慷慨地向他们传授知识。
那次维里塔斯难得喝的烂醉,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他们围坐在废弃的列车旁,面前是巨大的篝火,火光比星星更闪亮。
那夜没有问题,也没有答案;没有智者,亦没有愚人。他不曾停止思考,正如朋友们不曾停止欢笑。
他不习惯,但享受于此。他们拍下合照,但维里塔斯没有带回来。他将记忆里的画面借由纸笔复现,将交错的线汇聚到同一平面。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维里塔斯静下心,目光一寸寸扫过床上的人。砂金睡得很熟,胸膛平静地起伏,颈上的痕迹经过时间的沉淀愈发狰狞,如从前的每一道伤疤一样,被掩盖在项圈之下。
笔尖顿了几秒,随后如实记录下这一刻。
火焰静静燃烧着,而维里塔斯看到一双万花筒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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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没有砂金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事实上,维里塔斯并没有过真正清闲的生活。他把生命全然奉献给了真理和教育事业,除去必要的休息,他几乎没什么空余时间。
而现在,因为公司的压力,维里塔斯辞去了大学教授的职位,和过去的合作伙伴也都断了联系,实验室彻底关停,讲座之类的邀请也全部撤得一干二净。
他的生活助理无事可做,主动提出降低薪资。维里塔斯没有同意,依然按原工资发放给她,并告诉她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递交辞职申请。
助理小姐坚持了一年,在上周给他发信息提出辞职。
维里塔斯终于彻底是一个人了。
不,还有砂金。
这只花孔雀仗着有公司撑腰,毫无顾忌地侵入他的生活,无视法律也无视他的意愿。
维里塔斯相信砂金的第一个答案。三个月,不长不短的时间,牵系着两个人的命运。
战略投资部本应和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但他的研究结果是一枚重要的筹码,而砂金是一条好用的狗。
足够聪明,足够听话——没有不听话的余地,甚至足够疯狂。
疯狂到没有底线,不择手段。
他对砂金坚持不懈的骚扰并不意外。没人能在如此高压的攻势下时刻保持理智,维里塔斯也不例外。
等他不慎暴露弱点的瞬间,就是他被猎犬咬断喉咙的时刻。
他也知道砂金在打什么主意。他不常被感情左右,但某些时候过度心软的确是他的弱点之一。
而砂金巧妙地卡在他厌恶的底线上面,放低姿态,装模作样地骗取他的同情,又在虚假之中藏着零星的真实供他探索,引诱他一步一步跌进陷阱。
直到后来,真实越露越多,真与假的界限也愈发模糊。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失控的列车,一去不回地冲向未知的深渊。
维里塔斯毫不怀疑,如果上床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那砂金一定会把自己洗干净扔在他的床上。
……真是令人痛苦的想象。
维里塔斯啪地合上书,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
逐渐沦为摆设的手机突然滴滴响个不停,维里塔斯有种莫名的预感,他放下杯子,从杂物箱中翻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不认识的号码,但……
“我是维里塔斯·拉帝奥,请问有什么事吗?”
“嘿,亲爱的维里,猜猜我在哪?”
果然如此。
维里塔斯叹了口气,声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你在哪?”
电话对面的砂金哈哈笑起来,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酒气。
“你在哪?”他又问了一遍。
“向上看,维里。”砂金说,“向上看。”
维里塔斯快步走到阳台。天快黑透了,繁星点缀在深沉的夜幕上,捉住一颗便能看清一片光点。
他走到栏杆旁边,扬起头,若隐若现的星光下,他看见砂金飘动的衣角。
砂金似乎也看到他了,此刻正坐在天台边,探出身子向他招手,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维里塔斯只觉得难以呼吸。
“你……”他开口,而砂金满含笑意地打断他,“嘿维里,你可以接住我吗?”
心脏骤然停跳,维里塔斯喉咙发紧,他狠狠握住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当然,砂金,我会接住你。”
维里塔斯安静地说,声音像水一样温柔,水面下是难以觉察的暗涌。
“但现在,等我去找你好吗?”
“好啊,维里塔斯。”砂金说,声音中带着令他心碎的委屈,“你要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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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维里塔斯跑到天台的时候,砂金正仰面躺在地上。
他又换了一套衣服,同样的精致、华丽,此刻却蹭满了灰。见维里塔斯过来,他眨眨眼,拍了拍自己身侧。
“来呀,维里。”砂金笑,“我好想你。”
维里塔斯重重呼了口气。
他走过去,在砂金身旁坐下,把手机扔进口袋。而砂金蛇一样地缠住他的腿,脸紧紧贴着他的腿侧。
维里塔斯拍拍砂金的后背,把那颗不老实的脑袋按在自己腿根。
砂金顺从地在他怀里拱了拱,伸手环住维里塔斯的腰。他抱得那么紧,像在抱住他独有的珍宝。
“维里塔斯。”砂金低声开口,嗓音被酒精浸得沙哑,而维里塔斯温柔地揉着他的脑袋,“你喜欢我吗?”
维里塔斯笑起来,抬头看着无垠的夜空,“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
怀里的脑袋胡乱拱了拱,将他抱得更紧。
维里塔斯没有说话。
“你没有回答我。”砂金说,语气不再有做作的委屈,反而满是疲惫与颤抖,“你喜欢我吗?教授。”
“我不想再等了。”砂金喃喃低语,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中落下,打湿维里塔斯的衣衫,“我想要你的答案。”
“我改变主意了,维里,我讨厌那条规则,我恨它。让我们忘掉它,好吗?我们忘掉它……”
砂金踉跄着坐起身,与维里塔斯对视,破碎的水光之中满是绝望的恳求。
维里塔斯终于颤抖着叹了口气。
“喜欢。”维里塔斯说,紧紧抱住扑进他怀里的砂金。两个人用力地拥抱着,几乎要将对方勒进血肉,“我喜欢你。”
星星藏在夜幕里,无言地望着相拥的人。
“现在换我提问。”
良久,维里塔斯开口,没错过砂金突然的僵硬。
“告诉我你的名字,真正的那个。”他慢慢摩挲着砂金的背,像是在安抚颤抖的小兽。
而砂金闭上眼,将吻印在维里塔斯的颈侧。
“我不记得了,维里。”砂金最后说,冰冷的项圈横亘在他们中间,像难以挣脱的锁链,“我不记得。”
“砂金不好吗?”砂金问,静静听着维里塔斯的心跳。
“好。”
维里塔斯回答,没有犹豫。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什么人,即便他因这清醒而痛苦不堪。
砂金就是砂金,尽管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太多。它早已是眼前这个男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被自我认可的真实。
“砂金很好。”维里塔斯说,像在陈述既定的真理,“但我宁愿你不是砂金。”
而砂金只是紧紧抱着他,目光空空荡荡,任由眼泪将火焰浇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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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那天晚上,砂金在维里塔斯家中留宿。
砂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又在天台挨了半宿的冻,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到家之后甚至耍起了酒疯。
维里塔斯试图将他搬进浴室,但遭到了激烈的抵抗。
“我不去!”砂金坚定地说,死死抱住沙发,“维里说了不许我再进他的浴室!”
“我让你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维里塔斯烦躁地啧了一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砂金委委屈屈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从脑海中翻出了为数不多的哄孩子小知识。
“乖,维里同意了。”他努力控制语气,告诫自己不要和他的醉鬼心上人计较,“现在可以去浴室了吗?”
“你骗我。”砂金控诉,“维里根本不会这么温柔地和我说话!”
让心上人见鬼去吧。
维里塔斯干脆放弃了言语交流,靠着强健的体魄三两下扒了砂金脏兮兮的外套,在扔进垃圾桶和充当醉鬼的被子间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挂在了衣架上。
他从卧室抱了床新被子,再出来的时候砂金已经在沙发上窝成一个球了。维里塔斯叹口气,给他把被子盖好,又拿了一个靠枕垫在他脑袋底下。
做完这些,维里塔斯快步走进浴室。他享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砂金还在沙发上睡着,维里塔斯转身回了房间。
等他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昨夜的睡眠质量称得上糟糕,维里塔斯揉着额角,走到客厅,砂金已经不见人影。
他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砂金昨晚并没有承诺过什么,他也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依旧做不到坦然。
维里塔斯阴沉着脸走进厨房。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将空旷的屋子照得通亮。他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
砂金甚至把他仅剩的半盒牛奶三个西红柿两颗鸡蛋和一块鸡胸肉都顺走了。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维里塔斯感到愤怒,愤怒且疲惫,他知道砂金这么做是想把他支走,但他不清楚砂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也许等他打开门,砂金仍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口。手里可能拿着一束花,一捆菜,或者一张公司的聘用合同。
维里塔斯砰地关上冰箱。
那就让他期待一下,这个该死的赌徒会给他什么「惊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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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现实总是比想象更令人痛苦,不是吗?
维里塔斯深深吸了口气,颤抖地吐出,再次吸了口气。
他的心上人,他尚未确定关系的恋人,让他烦不胜烦又让他牵挂无比的花孔雀,此刻正躺在他的沙发上,没穿衣服。
听起来没什么?对吧。至少维里塔斯已经在想象里摧残过自己一次了,只不过那是在床上。他可以的,他忍的了这个,不是吗?
如果忽略砂金身上捆得乱七八糟的绳子的话。
“上午好啊,亲爱的教授。”砂金说,称呼重新回到原点,“我昨天喝醉了,真抱歉,没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吧?”
维里塔斯黑着脸,不发一语。
砂金耸耸肩。他的胳膊被反绑在身后,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怎么不说话,教授?您没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做的吗?”
维里塔斯只觉得心梗。
问题太多了。维里塔斯决定先从没那么让自己心梗的角度入手。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把手里的袋子扔到旁边,蔬果滚了一地,但他无心去管。
“我偷偷配了钥匙。”砂金眨眨眼,“您知道的,教授,有备无患。”
维里塔斯没做评价。
“你是怎么把自己绑起来的?”
“从网上学的。”砂金诚实地说。
他见过不少,在各种场合。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动手试过。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
“不过似乎不怎么成功。”砂金微笑。
维里塔斯依然没有评价。
他走到沙发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砂金。那双万花筒似的漂亮眼睛被虚假的糖壳包裹,维里塔斯望进去,像望进深渊。
“你想做什么?”他疲惫地说,终于不再是故作平静的腔调,“你厌倦这场游戏了吗?砂金。”
这并不难。维里塔斯想,凝视着砂金眼中颤抖的裂痕。只需要一点真实,和恰到好处的助推。
但不完整的真实向来比完整的虚假更加可恨。
维里塔斯喘着粗气,过去在他脑海中纠缠,倒退,化作一页页雪白的稿纸。墨痕早已模糊不清,只有烈火仍在熊熊燃烧。
他猛地掐住砂金的脖子。
“你喜欢这个。”
维里塔斯说,另一只手攥紧绳子,用力一扯。砂金颤抖着绷直脊背,脸因为窒息和兴奋泛起红晕。
“你想……我吗?”砂金问,声音断断续续,眼中闪烁着诡异而空洞的光。
“不。”维里塔斯喃喃,跨坐在沙发上,“是你。”
他松开手,俯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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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绳子断了。
混乱之中,一切颠倒。他们相拥,脸颊贴着脸颊。
砂金在颤抖,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而维里塔斯沉默地承受着,用同样颤抖的手轻抚他的背。
时间不再有意义,渐冷的日光慢慢离他们远去。维里塔斯不再思考,他紧紧抱住砂金,抽噎着,将颤抖的吻烙在他的颈侧。
而砂金同样死死地抱住他,一如昨夜,一如他们未曾经历的时时刻刻。
于是亘古的时光便在这轮转的痛苦与欢愉中飞逝而过,他们活着,他们相拥,直至散作宇宙中的点点尘埃。
“维里,维里……”
砂金喃喃,仿佛他的生命只剩下这一个名字,他虔诚地念着,用炽热的吻抹去爱人眼角的泪滴。
“我带你去茨冈尼亚。”砂金握住维里塔斯的手,十指紧扣,在他耳边倾诉癫狂的爱语。
“早已死去的茨冈尼亚,蛮荒的茨冈尼亚,即便是公司也不能让它复活。”
已死之地不会再次迎来死亡。他要带着他的爱人回到过去,他们要在已死的故土上找寻新的家园。
“我爱你,维里塔斯。”砂金说,感受着维里塔斯在他的怀中融化,“你要和我走吗?”
维里塔斯发出一个颤抖的泣音。
他轻轻咬住砂金的颈,而砂金听懂了他的回答。
一切重归寂静。
砂金笑起来,虚假的糖壳悄然破碎,水晶般的眼泪落在爱人的面颊上。
他伸手,拂去维里塔斯脸上的泪痕,将吻印在熟睡之人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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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再醒来时,维里塔斯躺在床上。
他的呼吸滚烫,喉咙像是吞了一团火,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脑子因为高温而自动停摆,他试图思考,却遍寻不着线头。
下一秒,冰凉的手贴上他的脸颊。
“你发烧了,维里。”砂金的声音传来,朦朦胧胧,仿佛浸在水里,“再休息一会好吗?”
维里塔斯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额间落下一个吻,像落下一只蝴蝶。
等他彻底清醒,已经是傍晚。
窗帘敞着,城市一如既往地展示着它冰冷的夜色。维里塔斯伸手摸了摸身侧,摸到了温暖的躯体。
砂金轻笑,握住那只手。
“感觉怎么样,维里?”砂金挤过来,脑袋蹭上唯一的枕头,“有哪里不舒服吗?”
维里塔斯偏头,推了推旁边树袋熊似的砂金,却被抱得更紧。
“我累了。”维里塔斯开口,声音嘶哑,“说正事。”
砂金浑身一僵。
“没有正事,维里塔斯。”
半晌,砂金轻轻地说,像卷被子一样把他抱在怀里,“我只是在关心你。”
维里塔斯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砂金的头发,“我知道。”
他转过身,和砂金面对面,交握的手别扭的摆在中间。
“不再是三个月了,对吗?砂金。”
沉默在夜色中蔓延。
许久,砂金才慢慢松弛下来,他像是突然卸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被疲惫淹没。
“你猜到了啊,维里。”砂金苦笑着说,蹭了蹭他的脸颊,“我……做得太差劲了。”
“是你做得太好了。”维里塔斯叹息地说,“各种意义上。”
所以他们才会拥抱着跌入深渊。
砂金颤抖地长叹口气。
“第三个问题。”
维里塔斯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你希望我同意公司的邀请吗?”
砂金轻声问,“你会同意吗?”
维里塔斯说,“我会。”
他们对视,看见彼此眼中疯狂的爱意。
“……我希望你同意,维里。”
砂金颤抖地说,死死握住他的手。
“我没有崇高的思想,维里塔斯,我只想「活着」。你和我,你明白吗?”
可活着是多么奢侈。
“我明白。”
维里塔斯说,低头吻上砂金的眼泪。
像吻住一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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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维里塔斯·拉帝奥成功入职的那日,砂金没有去为他庆祝。
技术研究部的员工对这位久负盛名的新上司厌恶又恐惧,反而是其他部门的人对他更加感兴趣。
短短一个上午,他已经收到了不下二十份邀约。
维里塔斯一一拒绝,礼貌,但不怎么客气。拜访者永远是笑着来,黑着脸走。
除了一位。
战略投资部的大忙人们向来无利不起早,最上面的那位更是如此。也因此,他们往往能笑到最后。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新来的拉帝奥早已站好了队。
同事对他的厌恶更甚,但维里塔斯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东西尚且暂存在别人手中,他要将它拿回来。
直到天彻底黑透,维里塔斯才终于回了家。
他站在门口,满身酒气,满脸疲惫。
工作从来不是困难,更何况他有意阻延。麻烦的向来是人。
砂金的上司是天生的弄权者,狡诈、冷酷、多疑、且残忍。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将筹码放在一边,而维里塔斯尚且存有软肋。
越是如此,越不能心急。
门突然打开。砂金抱臂倚在门口,穿着花花绿绿的丝质睡衣,笑容得意又灿烂。
“晚上好,亲爱的。”砂金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不打算给我个吻吗?”
维里塔斯敷衍地亲了他一口。
“嘿!”砂金抗议,但抗议无效,维里塔斯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砂金撇撇嘴,关好门,从背后搂住维里塔斯。
“欢迎回家,维里。”
砂金说,亲亲维里塔斯的后颈。
“你真粘人。”维里塔斯咕哝,转身吻上他的额头,“你是小熊软糖吗?”
砂金懵了一下,眨眨眼睛,看着维里塔斯软乎乎的脸,感觉心底冒起了泡泡。
“没错。”他说,抱着维里塔斯倒在沙发上,“现在小熊软糖要吃掉你啦。”
“不。”维里塔斯皱眉,但没有推开他,“我要洗澡。”
砂金黏糊糊地搂着他,“那我们一起。”
维里塔斯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不可以。”他严肃地说,“小熊软糖不可以洗澡,会化掉。”
天呐。砂金在心底喃喃,天呐,我现在就要化掉了。
“但是小熊软糖要粘着你。”砂金努力控制语气,不让笑意泄露得太明显。
维里塔斯叹了口气,亲亲砂金的嘴角。
“想做就做吧。”
他们折腾到半夜,从沙发再到浴室。最后维里塔斯躺在床上,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砂金窝在他身边,慢吞吞地往脖子上涂着化淤膏。
那日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保持着这种模式。黏糊糊的相处,无节制的疯狂,还有绝口不提的明天。
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而砂金不能阻止。他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又或者,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刻,他便早已做出了选择。
而后再也无力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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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他们认识两个月的那天,维里塔斯刚好休假。
他仍保持着以往的习惯,每日早早起床,锻炼一会,再做一顿优质的早餐。
这个时候砂金往往也会走进厨房,偶尔帮帮忙,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像块小熊软糖一样黏在他身上,兜里的手机放着每日的财经新闻。
但今天,维里塔斯已经做完了早餐,小熊软糖依然不见踪影。他疑惑地走进卧室,发现砂金正在专心致志地偷撬礼物盒上的锁。
听到他的脚步声,砂金转过头,毫无被抓包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摇了摇手里的盒子。
“藏的真严实啊,维里,这个锁不会是防我的吧?”
维里塔斯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你说对了。”维里塔斯坦言,而砂金气呼呼地咬上他的唇。
他们笑着亲吻,许久才分开。
维里塔斯解开机关锁,从里面拿出一只金镶玉的手镯。
“它和你的名字一样。”维里塔斯抚摸着那块玉,“这是邻国仙舟的传统饰品,据说寓意很好。”
“而且足够闪亮。”
砂金打了个响指,伸出手,让维里塔斯帮忙戴上。
“我太喜欢了,真的,维里。”砂金说,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涩意。
金镶玉,圆满幸福,多好的寓意,多难实现的愿望。
维里塔斯吻了吻他的额头。
“还有一个礼物。”
维里塔斯起身,绕到砂金身后,手指按住他的项圈。
砂金蓦地睁大眼睛。
“我以为……”他喃喃开口,忍不住回头去看维里塔斯,“你做了什么……?”
“告诉我,维里,你做了什么?”砂金重复道,声音中带着无意识的恐惧。
“一张计划书,和一半的实验数据。”
维里塔斯平静地开口,“想做交易,就要先亮出诚意,而我和你的上司恰巧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你……”
砂金深深吸气,随后缓缓吐气,维里塔斯话中隐藏的东西让他脑仁发炸,心脏在止不住的颤抖,“……你想通了吗?”
维里塔斯没有回答。
他拿起礼物盒,从夹层里取出一个解锁装置,扣在项圈上。
“你在骗他。”砂金说,呼吸愈发急促。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而砂金听出了令他绝望的答案。
“你想过后果吗?维里塔斯。”他骤然闭上眼睛,久违的恐惧感萦绕周身。
“放松,砂金,慢慢呼吸。”
维里塔斯放缓声音,安抚似的摩挲着他的后颈。
咔哒。
装置启动,项圈咔地弹开。砂金突然开始颤抖,宛若重生的狂喜与如影随形的恐惧一同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等这一刻等了那么多年,他无法欺骗自己这不是想要的结果。但此时他却情愿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维里塔斯从背后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恭喜,你自由了,砂金。现在你是你自己的了。”
而砂金只是痛苦地问:“你知道后果吗,维里?”
“我知道,砂金。”维里塔斯低头,亲吻他光洁的后颈,“我从来都知道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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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纪念日的晚餐如期到来。
项圈被扔进垃圾桶,没人愿意再多看它一眼。维里塔斯牵着砂金的手,走进早早订好的餐厅。
没有鲜花,没有酒,只有带着记忆中味道的家乡菜。他们回不到过去,寻不见已死的茨冈尼亚,还好现在尚有凭依。
“这家店的主厨许多年前曾去过茨冈尼亚,彼时公司的脚步还未踏进那片土地。”维里塔斯说,“我想,这大概是我们最能接近茨冈尼亚的方式了。”
砂金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他的眼圈还有些红肿,不得已翻出了一副墨镜戴上,粉红色的镜片像是儿时捡过的漂亮石头。
“菜单上可没有这些,你是怎么找到的?”
砂金摘下墨镜,望着对面的维里塔斯。没了墨镜的阻挡,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双令他心动的金红色眼睛。
“我找了一些……朋友。”维里塔斯这么说,有些遗憾地叹口气,“或许我们应该点一些酒。”
砂金眨眨眼,没有回答。
他们安静地吃完晚餐。
天黑下去了,冷清的巷子里少有行人。他们听着风声,听着稀疏的鸟鸣,树叶哗哗地摇了满地。
“第四个问题。”
维里塔斯突然开口,直直望进砂金的眼睛。
“这可不符合游戏规则啊,亲爱的教授。”砂金笑,说着和那时相同的话,但不同的是——
“不过我愿意为你破例。”
维里塔斯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你愿意和我离开公司吗?”
砂金托腮,双眼深深地凝望着他。
“在回答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维里塔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看起来是打算乖乖回答的样子。”砂金眨眨眼,“那我再追加一个如何?”
维里塔斯低低地笑起来。
“如果我拒绝,你打算怎么做?”砂金问。
“我会牵着你回家,顺路去买鲜花和酒。然后……做我该做的事。”
维里塔斯说,而砂金没有评价。
“那如果我答应了呢?”砂金轻声问。
“我会……带着鲜花和酒去找你。”
维里塔斯安静地回答。
没有时间,不限真假,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砂金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向维里塔斯,余光扫过角落里不住观察着他们的几个脑袋——他猜那就是维里塔斯的“朋友们”。
“我愿意,维里塔斯。”砂金说,他伸出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们要去已死的茨冈尼亚,去再也不会有公司的地方。
维里塔斯紧紧的抱住他。
久不见光的脖颈像是新生的嫩肉,眼泪滴在上面,像火焰燃烧。
砂金深深吸了口气。
“我还没来得及送你礼物。”他最后说。
维里塔斯笑起来,将手按在砂金心口。
“你已经给过我了。”
于是他们分别。将鲜花和酒许诺在重逢的时刻。
维里塔斯终于彻底是一个人了。
没有砂金,再不会有砂金了。他们会重逢在已死的茨冈尼亚。维里塔斯会带着鲜花和酒度过漫长的等待,因为已死的茨冈尼亚没有砂金。
维里塔斯回到家。家里空空荡荡,一切还保持着出门前的样子。
他没开灯,从门前的矮柜里摸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一块金光闪闪的表,还有一把只填了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
他走向沙发,仰面躺上去,金闪闪的手表戴在他的腕上,是整间屋子唯一的亮色。
维里塔斯看向窗外。夜色很静,没有太阳,没有星星,孤冷的月亮挂在天幕,像招魂的幡。
火焰已经燃尽,盆中只剩残灰。
他想,是时候了。
维里塔斯取出弹匣,将手中的子弹一颗一颗安进去,直至填满。
他不是赌徒,不相信运气。维里塔斯想,他只需要万无一失的确定。
他抬起手,腕间的表依旧金光闪闪,这让他想起某个同样金光闪闪的人。
维里塔斯微笑着,转动转轮。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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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砂金最近常常在想,他当初为什么没有将从前的名字告诉维里塔斯?
加入无名客后,他对外便不再用砂金这个名字,而是以其他的名字在外行走——毕竟砂金在世人眼里是一个早已消失的人。
只有他的朋友们仍会叫他砂金。和梦中的维里塔斯不一样,朋友们叫起这个名字时,不会有深深的遗憾。
而时间久了,砂金终于开始忍不住怀疑,维里塔斯是否真的曾用这样遗憾的语气叫过他的名字。
这是维里塔斯离世的第二十七年,五十三岁的砂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记忆。
他记得维里塔斯的一切。毕竟砂金还活着,找不到已死的茨冈尼亚,于是只好和脑海中的维里塔斯在梦里相见。
最开始他只是抱住那个幻影,在痛苦的哭泣中度过长夜。
登上列车的第三天,他看到那篇报道。维里塔斯躺在他超爱的那个沙发上,前额有一个血淋淋的洞,黑红的血泊里混着白色的脑浆。
他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冲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大吐特吐。他见过许多死人,亲人,仇人,变成死人之后都是一样的惨白僵硬。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早已无坚不摧,但维里塔斯总能将他经年堆叠的壁障彻底击破。
等他吐到再也吐不出来,他便虚软着腿回到车厢,从满脸不赞同的银发小子手中抢回了那篇报道,盯着那张照片看。
第二眼他看见了维里塔斯手里的左轮,于是他又连滚带爬地跑去吐了,这次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报道上刊印的照片色彩失真,但砂金想,维里塔斯腕上那块灰扑扑的表大概是自己的。
他依旧想吐,但他只是疯狂干呕直到晕过去。据那个说话难听的银发小子说,他当时差点一头栽进马桶里。
粉头发的小姑娘怼着那小子的胳膊,叫他少说几句,砂金很赞成,但没力气表态。他挂着葡萄糖,尸体一样躺在床上,旁边那个银发姑娘正拿着那篇报道,问他要不要听听看上面写了什么。
他又想吐了,不过吐不出来,但他还能哭,于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粉发姑娘愤怒地把那两个银色的小混蛋全部轰出去,在原地找了一圈,最终决定用他的枕巾替他擦掉眼泪。
他很想抗议,但他拼尽全力也只说出了几个字。“念给我……听……”他颤抖着开口,满眼都是绝望的恳求。
于是他知道了,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维里塔斯·拉帝奥作为公司的员工,不幸地在任职期间离世,所以他的一切遗产全部归公司所有。
他又晕过去了。
也许是年少时的营养不良给他的身体打上了病弱的底色,他这次毫不意外地病倒,甚至有半年没能下来床。
这半年他夜夜抱着维里塔斯的幻影哭泣。有时候在厨房,有时候在卧室,有时候在沙发,那时维里塔斯的脸就会变成照片上那种惨白僵硬的样子,而他则会嚎叫着醒来。
这样的夜里有朋友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不管多晚总会有那么几个没睡的或者被他吵醒的人走进他的房间,打开灯,陪他聊天或者单纯地坐一会。
他清醒时偶尔会很愧疚,感觉自己是承了维里塔斯的情,平白接受他的朋友的照顾,尽管事实上他很清楚那帮四海为家的朋友们早已将他视作真正的家人。
不过好在他的钱很多,多到花不完,他可以随意地用天文数字来对朋友进行一些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六岁被公司从人变成狗,在公司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存了一箩筐的私心地打拼了二十年,明的暗的开了近百个账户,里面的钱加在一起足够普通人从这辈子花到时间尽头,甚至还能给他剩下不少。
而这些钱在公司的眼里,就像存钱罐里怎样都摇不出来的最后一枚硬币那样,无关紧要。毕竟流通的货币早晚会回到公司手里。
维里塔斯活着,他是一根好用的绳子,维里塔斯死了,他就只是公司跑丢的一条狗。他为公司创造的价值在公司眼里只是无关紧要的理所应当,甚至不如当一根绳子更有意义。
他原本心甘情愿做一根绳子,因为这样他可以有机会不去做一条狗。上司对他说让他去搞定那个难搞的拉帝奥的时候,他觉得棒极了,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重新变回人机会,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直到他发现维里塔斯·拉帝奥真的该死的难搞,直到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其实早已经被维里塔斯反向搞定。
他有点后悔了,不想再做绳子,即便代价是重新变回一条狗。但狗的意义远不如一根绳子,于是上司对他说,下周再搞不定那个维里塔斯,就要一枪崩了他,或者一枪崩了维里塔斯,毕竟筹码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有价值。
于是他又后悔了。但是他进退无路。不过他是一个幸运的赌徒,所以最后他兜兜转转上了列车,有了人的身份和花不完的钱,而不幸的维里塔斯死在了沙发上,一切都变成公司的财产。
就像早已死去的茨冈尼亚。
砂金又想吐了,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刚刚在梦中他被维里塔斯的幻影无声痛骂了一顿,以令他心脏破碎的泪水和哀戚眼神。
至少要把维里塔斯的遗物带回来。他这么想,立下了这个新目标。于是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来到了维里塔斯的墓地,公司选的地址,山清水秀但荒无人烟,不得不说其实挺适合维里塔斯。
他站在墓碑前,身边是两个银色的人形拐杖。他难得硬气,对维里塔斯说,你的东西我都会带回来,既然你没有带走,那它们就是属于我的。
他没有停留太久,雄赳赳气昂昂一步三喘地离开了。回到列车后他开始思考怎样完成这个目标,并有了一个答案。
他照着这个答案努力了二十年,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崩了自己的上司。失了势的人不如狗,向来如此。所以他顺利地取回了维里塔斯的东西。在确认维里塔斯的遗物中没有想要的东西后,剩下的破烂都被集中扔在了一起。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砂金。他拿到了很多维里塔斯的东西,见过的没见过的,甚至还有那把左轮。他看着那把枪,感觉胃在翻涌,但最终还是不舍得扔掉。
惊喜地是他在那堆宝贝里翻到了维里塔斯的素描本。画上有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景色,很好,他想,下一个阶段的目标也有了。
他继续往后翻,后半本密密麻麻都是他自己。他确认了一秒,最初的场景是他第一次占领维里塔斯卧室的那个时候。
砂金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
时间继续往前走着,记忆里关于维里塔斯的形象因为这么多年的填补反而渐渐失去原本的模样。他有点不太开心,但又觉得挺好的。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将名字告诉维里塔斯?砂金依旧想不出答案,于是他索性不再去想了,准备等见面之后问问他聪明又博学的维里塔斯。
八十岁的砂金躺在列车上,向他的朋友们挥手道别。
请将我送到已死的茨冈尼亚,砂金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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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