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种痛苦的呼喊。


闽家有两个房客。
一个是他表妹，一个是远房亲戚。两人都亲密无间叫他「包租公」，只不过一个嗲另一个贱。一男一女各占东厢房和西厢房，女白天做工男晚上巡逻，两个都好吃甜，闽也嗜甜，一锅三制是不长久的。
“老粤啦，明明自己有房子诶——还那么多，为什么还不搬走啊！”
“他的房子都租出去了。”
“租出去？腾一间出来啊。”
厨房满是水渍，表妹在帮闽把上周堆积的脏碗通通摞到一边，水滴答滴答打在池子，顺便烫死几只偷油婆。“这不是他的活吗？为什么要我们干啊！”
“上夜班咯，通宵很辛苦的。”
“完蛋——要迟到了！哥我下班回来再帮你！”
急冲冲跑进卧室噼里啪啦一通收拾，东方秘术一键上妆。闽不知道女孩的房间是怎么乱七八糟又出门不落东西，他还在埋头计算件数，湾却在门口又折了回来，
“我的告别吻呢？”
“这么大了干嘛还要吻啦。”
“就要！难道——你不好意思？”故作惊讶，唇彩都夸张闪烁，“会怎样，阿哥你好恶心诶！！”
“好好好——”
第一守则，不要跟小女孩子绞嘴。闽迅速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换来左右两边脸颊各一「奖章」，玫红色。
“我去上班啦，拜~”
“拜拜。”
关上门，厕所突然传来冲水的声音。
“……原来你在啊。”
“你同靓妹讲话咁大声，当然听不到我回来啦。”
一个精瘦的影子从门后钻出，要把手伸进池子被闽打了一下——“洗了手的大佬，「干净又卫生」啊！”张开五指备检，顺便抽两张餐巾纸不由分说塞给他，“口红印擦掉啦，看着很恶鸡不鸡。”
“要你寡。”
闽转过身，粤趁机伸进水池直到手沾满泡沫，在水下摸鱼，“我说啊，上周明明是靓女排班比较多吧，她没洗完就怪我咯？”
“没有说你啊，（指旁边）挑出来的晓梅会洗。”
——明明是你挑的。粤没搭话，接着冲包租公刷好的盘子，清水白花，不知不觉又贴近一点，“阿梅到底什么时候搬出去？靓女咁大，同我们两个大男人住不好吧。”
“她在等你搬走，这样她就可以请姐妹来住了。”
“点解！你是她的姐妹你会同意吗？！”
“会啊——”
关上水，闽甩手说，
“反正我在她心中一直是同一性别。”


根本不是这样吧。
粤想不明白，明明闽的表妹早就年满十八过几年都要二十八了还不从兄长家搬走，怎么想都不正常——喂，你不会真以为她每天找你要告别晚安早安吻是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吧？不是啊大佬！怎么想都不是啊！！分明是美女蛇在觊觎你的清白！！！
他甚至可以想象蛇蝎恶女露出真面目往朋友脸上甩票子，眉目生动如画，高跟鞋宛如杀人利器，「心动嘛，心动就来做姐姐（妹妹）的老白脸吧！可以少奋斗十年哦~」
有！钱！大！晒！啊！！！
不不不，他要守护朋友的清白，毕竟……贞洁是男人最珍贵的礼物（雾）。

另一方面，湾也很疑惑——
这个机（）人什么时候才能搬走啊，
严重影响我和我哥的二人世界！！！
分区都准备听湾总发言，声音柔气场大，丹蔻点过的地方亮起星星，上百万资金流动——什么人才会以房子都租了为由在同学家一住就是三年啊，就算是远房亲戚也太离谱了吧，还说我是五服开外不能住……你明明就八竿子打不着好不好！不要嘞，我才不要把我哥让给这种诡计多端的*佬！！哥，听我说这种油腻男会以房子诱惑你对他投怀送抱的你千万不！要！管！他！！


两位百年大仙尽管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好像漩涡中心是唯一置身暗流之外的人。
保卫或争夺战如火如荼进行，但还在闽的房子内，而且只要包租公视线所及依然风平浪静。因此闽只管每天清早照常煮茶喝，唯一令他头疼的是湾对小叶青过敏，粤闻到大红袍的味道就想吐——只能让他们自备茶壶和茶叶。他俩的茶具经常摆得井水不犯河水，比楚河汉界还清晰，偏偏两人都喜欢让他也喝各自带的茶，湾撒娇，粤直接整个倒掉重煮，一不小心闽就喝不到自己的茶了。同样暗流也会涌动到电视机前——老派人士大闽子每天雷打不动看肥皂剧，黄金时段粤说不如看珠江台，湾则拿遥控器说还是看国家地理吧。
“你哋台内地搜不到好不啦！傻女！”
“你内个珠江哥也听不懂！自私鬼！”
“为他想想好不好！（同声）”
“好了，好了……”
头疼。闽说我知道你们都为我想，你俩对我都一样啊——“所以我们看肥皂剧吧。”
“不要！！”
大红袍直接扑他怀里，在闽视线盲区对另一个做鬼脸——小叶青哪肯善罢甘休，借故手抖一翻茶碗，三个人就滚做一团了。湾叫道哥你看他！粤则辩解我又不系故意的，“谁叫你挡在中间。”闽忙着心疼茶叶，似乎全然不知两对眉毛打架投在墙上刀光剑影得热闹，终于粤说我帮你啊！抓住闽的手就往擦不到的桌下伸，湾的眼神像要当场把他的猪蹄子剁下来红烧炖烂。
—小孩几靓妹还是回家去玩泥巴啦，成年人的世界不欢迎你。
“好多灰，你们到底有没有按日程认真打扫啊……哦，谢谢。”
接过表妹递来的扫帚，闽低头去扫，湾乖巧地蹲在他身前恰巧在粤看来像某种限制级和谐画面——说谁小孩啊，癫公。
正视图中，她挂着温柔的笑容，
—可以请你死去外面嘛。




其实有时候闽也不明白——
因为一些原因他做什么都不太成功，只能租房烧茶搞搞旅游服务这样子，对于真正厉害的工业信息业一筹莫展。为此民企大佬粤帮他填了不少表，芯片女王湾也给牵了不少海外人情，还是如此。闽自身是经商世家，三分天注定，看得很开。三个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发现gaza，湾尖叫着去找闽烧好的开水，一旁粤早就举起了灵魂人字拖。岁月在墙上按出一个个影子，战绩+3。三人里就闽最闲，泡茶做饭样样来得。对于湾，他有一种本能的护卫，可能与妹妹曾被送出去过有关。他下不了手。粤每次晾衣服问“她怎么还不搬出去？”／“跟两个大男人同居像什么样子。”闽都觉得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好啦，他全不会说什么——只要是原则以内的事，但朋友在这件事上总是啰哩巴嗦的。
「你不觉得她很不对劲吗。」粤说，怎么会有妹妹跟着哥哥住这么久啊——
「难道他对你有意思？」晓梅反驳，哥你长个心眼啦，什么朋友会一直在家蹭吃蹭喝哦。
「你的意思是——」
闽统一回答，我很“憨”咯？
两方就都不说话了。


今天下雨了。晚上晓梅要出去约会，闽目视她在楼下同自己打招呼后钻进一辆福特，耳垂上亮片闪烁。车头悍马在雨水中发光，背后车主金发碧眼，好像和上回又不是一个人。他想说不要同不三不四的男人女人出去啊（裙子还那么短），后来想起表妹成年好久了。
“干嘛啊。”
在玻璃上发现另一个影子，粤靠在门边笑要不我们也来「告别吻」吧。闽没理他，径直从旁边走过。他忽然抓住旁人的手，闽说，“你是土生土长的，还是算了。”
“外面来的很金贵么？”
粤吐了吐舌头暂时作罢，望向窗外，
“安啦！弟弟妹妹不用你管！”
用他的话说粤从来不管两个弟弟，细佬自有细佬福。掐指一算，“两箱出头……应该喝完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吧，所以——”
视线冰冷，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提议，要不她搬出去，这样就不用跟变态一个屋檐了。”
“拜托，我才是女孩子耶，受影响的是我更多才对吧。名声啊清白啊——都是我埋单！你为什么还要蹭在我哥家，粤—老—板。”
“她说的对。”闽。
“这不是没钱嘛。”
“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讲哦。”
“要不你们排个班——一三五是谁，二四六是谁，星期天我休息行不行啊。”
房东冷漠补充。谈话也到此终止。
但女郎发现今天粤似乎没心思跟她拌嘴，他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客厅传来房东煮茶的声音，气泡沸腾，归于平静。平时厚脸男早就弹跳出去献殷勤了，没人搭腔晓梅也有点没意思，转头对闽道哥我们今天晚上去看电影啊。
好。闽说。
哼。看失败者似乎已彻底出局，对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湾也不感兴趣，早点认输不就好啦！姐姐我还有点同情你嘞。闽说带茶去，湾说好啊，挽着他就要出门。但在女郎眼中，这时候房东居然破天荒地，转身在沙发陷入呆滞的木人额上吻了一下，枝叶似有颤动。“过分！我也要！！”赶紧补上，印在粤面庞则像两个弹孔。影子在墙壁再度重叠，在他们身后只有一双眼睛——




「斗鸡」。
残茶撞翻在几上，将吻未吻。无论他怎么动作他始终没反应。在投下的阴影中，闽给他讲了个故事，农场主的鸡舍只养了两只斗鸡，却偏偏让他们认不出彼此，以为还有无穷个竞争对手。于是这两只性别相异的动物会斗争到羽毛落尽的最后一秒……农场主把这段过程录下来放到网上，大赚特赚。
“你真残忍。”
粤说，嘴唇发抖，乌鸡壳似的颜色。
“还有更残忍的事，要听吗？”
闽仍旧懒懒的，听新水烧开了，
“这个场主只是搞服务的，本来也有机会自己做老板，但被家里连累难以翻身。现在东边的女老板和西边的男老板都等着买他去做情夫……嗯，还真是「感谢惠顾」。”
“买都不买好的，这么贱！不怕不干净么。”
“我说了，感谢照顾——钱恐怕买不来爱情和真心。”
他甚至主动坐去怀里，如风情深情，
“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偏偏娶了两个‘猴赛雷’的太太，那么，只要「太太们」能互相争斗，他的地位就可永保无虞。”
那阴影始终在粤嘴唇上晃荡，闽便随踪迹摩挲，倏而变了眼神，蛇一样，“昨晚我收租回来，听见卫生间有响动，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明明做着和我一样的事，却还要问别人么？”
不合时宜的反应。粤笑了，颤声道，“你还真是，感情「资本家」。”
“因为谁啊——”
“你真残忍。”
灰白的脸在指间荡漾着，仍然在笑，不过像墓上的吊子，说不出的阴森骇人。但闽认得那是「认命」的笑容，因为认得所以无所畏惧——注视对方咬牙，像血肉撕裂。
“不怕遭报应吗。”
“怕啊……”
獠牙在颈间，差一点就能咬破血管。闽掣住他下颌一转攻势将唇舌先推入内。
“怕就不会玩了！”
更像野兽的相互撕咬。
过后什么也没留下，除了地上汪着一滩水。


……我是懂「挑拨离间」的。
以前粤的东西总是摆在离闽最近的地方，借同性之便占尽便宜，但东西有时候也会摆错的，什么沐浴露牙膏皂盒不知不觉就出现在晓梅小心隔开的领地。今天周末。上午湾又尖叫起来“你为什么要用女用牙膏啊！是有特殊兴趣吗？！”——每天的例行节目，大红袍和小叶青相互吐槽。本以为情敌会继续哑火，可消沉了几天的家伙居然回答搬走就不用跟变态一个屋啦，愿者入局——迎着光，粤开窗将阴影抛在脑后，
“不爽不要玩啊！”
露水顺玻璃滚落，让人想起六月的雨。初春从窗口蔓延到女郎身上，她打了个寒噤。当房客们明争暗斗又相互可怜的时候，闽在下面吃起了薯片。面对目光注视，墙上的影子冷冷笑了笑，盘踞像冬眠的蛇。
——这个里面，居然只有我是最诚实的，履历诚实，欲望也诚实。
房子比他还多，收不完的房租，非要来他这里挤；
海外产业众多，资产过亿，甘愿来他这里当小妹；
是什么让玛丽杰克苏都为之羡艳的福气啊！他笑了，快演不下去，喉中似有血沫，可能是粤咬的也可能是晓梅无意中伤——换人来演可以吗？他想从这个剧本里赶紧出去。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但是两人分别把他挤在中间，而且眉毛打得很精彩。


——就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他打开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