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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组】星球夜灯

作者 : 啊球球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黑塔利亚,APH 阿尔弗雷德·F·琼斯,王耀

标签 米耀 金钱组 黑塔利亚 APH

状态 已完结

1301 16 2021-3-25 12:51
导读
金钱组,普设
穿越者米,异世界屠龙者耀
全文2.5w字⚠️
灵感来源+BGM:The Nude And The Quiet⬅️务必配合食用

***


那是在一片雪原中。

灰沉沉的天,皑皑白雪一望无际。土地与植被都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偶尔从雪里伸出几根嶙峋的枯枝,枝桠尖尖戳向天空,像枯瘦的求助的手。朔风呜呜呼啸着从雪原上刮过,空气像是一把尖锐的冰碴子,呼吸一口便从鼻腔痛到肺里。

阿尔弗雷德是突然掉入这片雪原的。

上一秒他还在自己家的床上裹着暖烘烘的被窝昏昏欲睡,不过打个盹儿的功夫他就躺在了杳无人烟的冰雪里,被刺骨的寒风吹得醒来。

这场离奇的时空穿越来得突然,醒来时,阿尔弗雷德只穿着一件白T恤与一条灰色的棉质居家裤,赤着脚,连个挡风的毛披都没有。刺骨的冷风吹得人筛子似地发抖,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茫茫的白,连一点儿人烟都瞧不到。阿尔弗雷德知道留在原地只会被冻死,因此,他不得不瑟缩着肩膀一步步趟着雪往地平线的方向走,试着去找附近那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农舍。

雪太深了,每一脚踩下去都能淹没膝盖。厚厚的大雪让他走得很慢,赤裸的脚心踩在雪里如同踏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针扎似地疼。很快,他的脚被冻得发红发紫,慢慢失去知觉。而他的肩膀与头顶也盖满了雪,眼皮被风吹得抬不起来,睫毛上便挂满了白色的冰凌。

广袤的大地空空荡荡,天地间没有鸟兽的踪影,更别提人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慢慢被大雪掩去的……唯一一行脚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个小时,一个世纪,或者只有一分钟。他闷着头强撑着往前走,他不知道该往哪去,但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他就再也迈不动步子,再也走不出这片雪原。

他不想死。

可是,他的体力就要耗尽了,他逐渐感到虚幻的热度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那是冻死前大脑给身体的幻觉。

他本以为他会冻死在这片雪原上。

然后,阿尔弗雷德遇见了王耀。

阿尔弗雷德并没有被王耀救起的记忆。那时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记得他软软倒在雪地上,白雪融化贴着他的脸颊流淌,温热而粘稠,像流出身体的血。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阿尔弗雷德发现他正躺在一个雪洞里,身下是厚厚的毛毡垫,身上披着锡纸。不远处,柴堆燃烧着红色的火。一个小锅架在火上,噗噜噜滚着热汤,把空气里熏上一点暖意。

火堆旁坐着个人。

说是人,或许叫做毛团更加合适。

他披着厚厚的毛披风,皮帽绒巾堆在脑袋与脖子上,从背后看过去几乎就是一个被毛皮堆出来的小山。有一瞬间,阿尔弗雷德甚至以为自己被一头成了精的熊拖回了洞里做储备食物。幸好,在拿着木勺搅拌热汤时,那人厚重的毛袖子下头露出几根被冻得发红的细长手指,显露出他人类的身份。

“你是谁?”阿尔弗雷德披着锡纸坐起来,皱着眉问道。

他本意是要装作厉害人物的样子吓唬一下这个陌生人的,可他的嗓子被冻得哑哑的,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可怕,反倒有点可怜兮兮的委屈。

毛团闻言动了动,没转身,只是用木勺敲了敲锅沿,端起一个粗糙的木碗开始盛汤。

“你很幸运。”

毛团里头,一道青年男人的声音飘了出来,很好听,但平平的语调略显冷淡:“若是我再晚一点发现你,你的脚就保不住了。”

说着,毛团转了个身,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热汤递到了阿尔弗雷德的面前:“喝点吧,体力不够是走不出泰坦雪原的。”

混着咸肉香的热气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阿尔弗雷德的肚子立刻应景地咕咕叫起来。他顾不得再去纠结眼前人的身份,端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毛团人没有打扰他,只是转过身去,用一根木柴拨弄着火堆。

一碗热汤滚下肚,阿尔弗雷德终于再次有了活着的实感。

他把木碗放在一边,悄悄打量着火堆旁的毛团人。比起他披着的鼓鼓囊囊的厚重皮毛外套,这个人的脸小得过分,手也小小的,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鬼。他有东方人特有的柔和轮廓,带点儿婴儿肥的脸蛋,小巧的鼻尖,长长的睫毛,黑发被帽子压着凌乱地粘在他的额前与侧脸,摇曳的红色火光照在他玉色的皮肤上,红的,白的,黑的混在一处,让他宛如一尊炉灶里刚刚出窑的瓷娃娃。

这样一个人,本该是看起来稚气而脆弱的,可他却有着一双奇异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泛着金,从那双眼睛里投过来的目光像是被这金色染上了火,灼灼夺目,却又引人探寻。这是一双藏满了故事的沧桑眼睛,本该属于一位智慧的老者,或是一名神秘的男巫。可这双眼却生在一张孩子气的脸上,由此而生出某种奇妙的矛盾感,仿佛这个人既年轻又苍老,既沧桑又天真,既强大又脆弱……

“你是谁?”阿尔弗雷德再次问道。

“王耀。”

“王耀是谁?”

“……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王耀拨弄火堆的动作顿了顿,扭过头来看着阿尔弗雷德,淡淡道:“你又是谁?”

“我是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紧紧盯着王耀的眼睛,说得坦坦荡荡:“你能帮我回家么?我会重重谢你的。”

王耀垂眸从他身侧拿过木碗,转身用木勺给自己盛汤,漫不经心地问:“那你的家在哪?”

“加利福尼亚州的威克斯,诺顿街74号。”

顿了顿,阿尔弗雷德又加了一句:“美国。”

“我没听过美国,也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地方。”王耀道,“这里是乌拉诺斯星的泰坦雪原,除了行脚商与猎狐者,几乎没人会来这儿呆着,这儿也不可能有你想要去的加什么利亚城镇。我在这雪原上走了六七年,至少我从没见过除了塞克拉城之外还有什么城镇……”

说着,王耀转过头扫了眼阿尔弗雷德单薄的衣服,不冷不热地加了句:“我也没见过穿着单衣就想穿越泰坦雪原的傻子。”

“我根本就不想来这儿……”

阿尔弗雷德嘟哝着,猛然发觉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名词,一下坐直了身子:“乌拉诺斯星球?”

“嗯。”

“这里不是……地球?”阿尔弗雷德彻底傻了,“这里……到底是哪儿?”

听到他的话,正捧着碗喝汤的王耀身体微微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

“你……难道你是……异世界的穿越者?”

“……哈?”

异世界,穿越者。

在今天之前,阿尔弗雷德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漫画之外的地方听到这两个词。而现在,这两个词从漫画的彩页纸上跳了出来,踩着一地阿尔弗雷德19年来唯物世界观的渣渣变成了他的现实——他阴差阳错地从太阳系的地球穿越到了异世界某个名叫奈特贝尔的星系。这个星系有着九颗行星,在这里,行星不会自转与公转,三个太阳环绕着行星们东升西落,因此造就了各个星球完全不同的生态环境。他们所处的乌拉诺斯星球便是极少得到太阳照射的一颗,因此终年大雪,人迹罕至。而据王耀所说,最顶端的墨丘里星与乌拉诺斯星完全相反,那里日照最多,所以千里旱地一片赤土,荒山上流淌着岩浆,只有不怕热的岩怪才能在那里生活。

赤土,岩怪,燃烧着火焰的大山。

这简直是奇幻小说里的场景。

当阿尔弗雷德问起王耀为何会立刻知道他是穿越者时,王耀耸了耸肩,一边继续喝汤一边解释道:“盖亚星的沼泽女巫在两年前曾经预言过,将会有一位来自地球的异世界穿越者降临乌拉诺斯星。我们这里没有‘地球’这个东西,既然你提到了,那么……我猜你就是预言里那个穿越者。”

“预言?”

阿尔弗雷德想起自己看过的哈利波特,立刻激动起来:“所以,我会拯救世界,是吗?”

王耀抬起头舔去嘴角的肉渣,撇过头白了他一眼,道:“我们的世界又不会毁灭,不用你来拯救。”

“可……”阿尔弗雷德不甘心地嘟哝着,“不是有女巫预言了我的出现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死掉的大魔头之类的?”

“没有。”

王耀想也不想地否决:“沼泽女巫的预言只是一个预言,用来提醒我们会发生什么事,便于我们及早做好对应的准备。就像她预言麦斯星三天后会有沙尘暴,或者一年内会发生星系地震一样,你的出现只是预言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哦……”

拯救世界的英雄梦被毫不留情地戳破,阿尔弗雷德的肩膀耷拉下来,有些失望。王耀不再理他,埋头吃自己的肉去了。沉默中,阿尔弗雷德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这广袤的宇宙,没有一寸土地是他熟悉的,甚至连他的生活常识也完全失效了。他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一个最孤独的天外来客。

疲惫与不安,孤独与失落……各种情绪混在一起,酸酸涩涩的,教阿尔弗雷德的脑袋越发地低了下去。

慢慢地,他蜷起脚,默默用锡纸把自己裹成了一只锡纸球。

外头狂风呼啸,漫天漫地的冰雪。而在这个小小的雪洞里,火堆里的木柴劈里啪啦炸着火星,火光与热气扑在雪白的洞璧上,凝出一层暖色的红光。王耀与阿尔弗雷德便坐在这火光里,一个毛球大口喝着肉汤,一个锡纸球失落地扣雪球,在这个雪白的星球上沉默地分享着他们相识的第一个漫长雪日。

阿尔弗雷德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做了很长的梦,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混乱的碎片与依然徘徊在心上的憋闷感。王耀一点儿也不温柔,他用一把雪叫醒了阿尔弗雷德,然后兜头盖了件毛大衣到阿尔弗雷德的脸上。

大概是把毛毡让给了阿尔弗雷德以至于不得不合衣靠在雪洞的冰壁上睡了一晚,王耀自醒来起便带着隐隐的暴躁,很像没睡好的人的低气压起床气。他冷冷盯着阿尔弗雷德穿衣服,又甩了条撕成两半的毛披过去。

“你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把这两个裹在脚上,我先带你去塞克拉城,那儿或许会有人知道怎么把你送回去。”

接着,他扬起下巴,抱着胳膊命令道:“我分了你大衣食物还有水,所以你得帮我拖行李。”

阿尔弗雷德顺着他的目光朝洞边那个半人高的大包瞧了一眼,嘟哝道:“你这么小一只,是怎么穿着这么厚的衣服还拖这么大一个包的?”

“闭嘴。”王耀白了他一眼,烦躁地挥了挥手,拎上自己那个也不算小的背包转身便往洞外走。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熊一样毛乎乎的背影,莫名觉得这个男人很像一只气鼓鼓往外爬的蜗牛。

居然有点可爱。

出了雪洞,肆虐的大风已经停了,目光所及都是茫茫白色。天上没有太阳的痕迹,却有淡淡的光笼过来,灰沉沉的,像是光源点隔得太远,留在天空的只是一点漫过来的残光。阿尔弗雷德学着王耀的样子拿块布把口鼻都包起来,王耀扔了块纱巾叫他蒙在眼睛上,以免看久了雪地引起雪盲。带到一切都准备好,王耀拿着根木棍在前头引路,阿尔弗雷德则把大包放在雪地上,揪着包带跟着他一路拖行。

他天生乐观,一觉醒来便不再纠结于穿越的事,很快便兴致勃勃地追着王耀问这个世界的事情。

起床气散去后,王耀其实算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虽时不时还是要嫌弃地白阿尔弗雷德两眼,对于阿尔弗雷德的问题却很耐心,一一给他解答。

通过王耀,阿尔弗雷德慢慢知道,在这个星系里,第一个太阳是温和而漫长的,第二个太阳炽热却短暂,第三个太阳行踪不定,它出现时是光芒最稀薄的一个,不出现时星系便会陷入漫长的黑夜。

第二个太阳出现时,他们正在翻过一座雪山。整个世界仿佛刹那间云破日出,沉沉的白光散去,金色的光从天幕骤然漫射过来,把天地照得金灿灿的。雪地反射着碎光,从高处望下去,连绵雪原起伏如波涛,阳光在浪尖跳跃,到处都闪着晶莹的光,宛如这一地的白不是雪,而是钻石的碎尘。

阿尔弗雷德站在山腰上愣愣地看着,他屏住呼吸,被这一刻的美震撼得失神。

下一秒,他就被王耀拍了一把后脑勺。

“愣着干什么,快点赶路。”鼓鼓囔囔的王耀催促道:“看这样子,怕是第三个太阳不会出现了,今天会是黑夜。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塞克拉城。”

说完,王耀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阿尔弗雷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鼓起脸冲王耀的背影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后也拉着行李跟了上去。

雪原上没有植物,除了自己的干粮,能用来吃的东西便只有藏在雪里以光雪为食的狐狸。这种狐狸只有成年人小臂长,专门吃被太阳光照射过的雪,皮毛雪白,跑得飞快。据王耀说这种小东西在繁华的盖亚星与朱庇特星非常受欢迎,售价极高,所以有不少猎狐人会冒险来到泰坦雪原捕捉它们。

王耀没兴趣倒卖狐狸,但他心疼干粮。把干粮分了阿尔弗雷德一半之后,王耀整个人都写满了肉眼可见的心疼。他舍不得光吃干粮,便在休息时跑出去猎狐。

阿尔弗雷德在王耀的手中第一次看到雪狐狸,模样与他所熟知的狐狸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它只有兔子的大小,眼睛是深紫色的,雪白的大尾巴蓬松又柔软。王耀掏出匕首打算吃狐狸,阿尔弗雷德蹲在旁边看着那只被拴住脖子的雪狐狸趴在雪地上,漂亮的紫色眼睛水汪汪地垂着,雪白的尾巴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雪地。

阿尔弗雷德的心都被这毛绒绒的大尾巴拍软了。

于是,阿尔弗雷德把雪狐狸抱在怀里,可怜兮兮地仰望着一脸冷漠的王耀,求道:“狐狸这么可爱,怎么能吃狐狸?”

王耀无语了:“你第一天吃的就是狐狸肉汤,你不想吃那你就给我吐出来。”

阿尔弗雷德摇摇头,把小狐狸抱得更紧了一点。小狐狸似乎意识到这人是在帮自己,也可怜兮兮地瞪着大眼睛望着王耀。一人一狐,狐狸耷拉着耳朵,阿尔弗雷德耷拉着眼角,蓝眼睛与紫眼睛忽闪忽闪,一模一样的可怜下垂眼,一模一样的水汪汪。王耀被这两双眼睛盯得无奈,沉默了好一会儿,默默收了刀。

“塞克拉城不许无证养狐,进城前你最好把它放了。”

说完,王耀一扭脸走到一边,鼓鼓囊囊一团坐在雪堆里啃干粮去了。

阿尔弗雷德看着王耀别别扭扭的毛团一样的背影,突然心里痒痒的,有点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可抱着狐狸刚一起身,方才还软萌可爱的小狐狸突然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一口,大尾巴一甩,哧溜一下便钻进雪堆不见了。

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狐!

阿尔弗雷德疼得龇牙咧嘴,手指血口很深,滴滴答答落下几滴血,在雪地上融开几点鲜红。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扯块布来止血,冷不防旁边伸了块干叶子过来,轻巧地包住了他受伤的手指。王耀低着头,熟练地把干叶子折叠压紧,然后从毛毡垫里抽了条枯草出来,缠绕几圈打了个结。

“雪狐狸会装可怜求生,一旦有机会便会咬人逃跑。看它可爱就把它当作人畜无害的小可怜?你就是活该!”

阿尔弗雷德看着垂眸包扎的王耀那长长的睫毛,突然心念一动,伸手摸了摸王耀毛茸茸的脑袋顶儿。

事实证明,在这个世界,可爱的东西都是会咬人的。

被一脚踹进雪堆里的阿尔弗雷德揉着发疼的屁股,记录下这条他在异世界学到的第一个人生经验。

如王耀所说,随着第二个太阳的光芒渐暗,整个天空也慢慢黑了下来。

阴冷的风再次卷过雪原,他们加快脚步,总算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到了塞克拉城。

说是一座城,其实规模并不比一座村庄大多少。高高的冰墙垒起三米高,圈出一块土地,只有一面留着一方小门供人进出。城中只有零星几家房舍,行人也很少,唯有中间一座三层小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王耀领着阿尔弗雷德进了城,径自走进了这家名为“克洛诺斯”的旅店。

与灰扑扑的外观相比,克洛诺斯旅馆的内部显然豪华得多。第一层是酒馆,淡黄色的橡木桌椅摆了满地,蜡烛与冬青木摆在每一桌上,还有黄澄澄的啤酒与大盆的烤肉。吧台是一张深红色的木桌,背后的水晶橱柜里摆满了色彩斑斓的酒瓶。漂亮的女服务员端着托盘行走在食客酒客之间,一个留着齐肩金发的女人在吧台后台调酒,碧绿色的发带与她的绿眼睛在一片暖黄的灯光中显得格外漂亮。

室内烧着大盆的炭火,十分很暖和。王耀领着阿尔弗雷德来到一旁的空地,一件件地把身上厚重的毛皮大衣脱下来扔到专门的大箱子里。阿尔弗雷德脱了王耀给他的大衣便差不多了,王耀则比他复杂得多。鼓鼓囊囊的黑发男人像是一只被一层层掰开的竹笋,三件大衣,两条毛背心,两件毛衫,4条裤子,还有帽子,围巾,手套……阿尔弗雷德眼睁睁看着王耀逐渐缩水,最终,毛乎乎的熊变成了一地的衣服,衣服堆里跳出来一个白生生的清秀少年,薄绒外套,布衫皮裤,看起来秀气又清爽。

阿尔弗雷德:“……哇。”

王耀白了他一眼,道:“我怕冷不行么?”

“行是行……”阿尔弗雷德小声嘟哝:“但你这也太夸张了……”

“闭嘴。”

说完,王耀扭过头,大步朝吧台走去。

王耀过去经常做这个动作。那时阿尔弗雷德看着他那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实的脑袋扭来扭去,只觉得他像只摇头晃脑的熊,笨拙得有点可爱。现在他蜕了厚重的皮,一扭头时黑色的马尾一甩一甩拍在背后,竟然有了几分少年人甜丝丝的灵动。

隐约发觉自己的目光有点变态的趋势,阿尔弗雷德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快步跟了上去。

“哟,好久不见。”

吧台后的金发女人瞥见王耀,立刻擦了擦手,笑眯眯地走过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艾玛。”王耀轻车熟路地跳上高脚凳,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黄油啤酒,加霜草汁。”

名为艾玛的女人点点头,又看了眼跟过来的阿尔弗雷德,问道:“那他呢?”

阿尔弗雷德坐到王耀身边,自来熟似地笑着冲艾玛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指着王耀道:“和他一样。”

艾玛笑吟吟地应了,转身去一旁倒酒。阿尔弗雷德托着下巴四处打量这家小酒馆,只见中央铁炉里烧得通红的木炭噼啪炸着火星子,空气被炉火熏得暖烘烘的,原木色的隔板上到处都是温暖的灯光与火光。人们交谈划拳的声音在这个小空间里此起彼伏地闹着,偶尔夹杂着几声响亮粗俗的酒嗝。这个世界与阿尔弗雷德的世界有太多的相似点,以至于坐在这张满是酒香气的吧台边时,他有一瞬间甚至错以为他还在地球上,而这里是阿拉斯加某个热热闹闹的雪中小酒吧。

把这场错觉敲碎的是玻璃杯磕在吧台上的声音。

两杯冒着白色泡沫的澄黄酒液推到了他们的面前,艾玛笑着从吧台下头拿出两片厚厚的铺着白霜的叶片,指尖轻轻一捏,便有奶白色的汁液从叶片里挤了出来,滴滴落在酒里。

看来这就是霜草了。

阿尔弗雷德狐疑地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王耀,又看了眼笑得狡猾又得意的老板娘,默默捧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酒的味道与阿尔弗雷德喝过的黄油啤酒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或许是酿造方法有些许不同,这一杯的口感要更醇厚些。麦芽的香气贴着味蕾滚下喉咙,其中混了点丝丝缕缕的奶香味,像酒里掺了点极淡香草牛奶,要等酒滚到肚子里才能从舌尖透过来一点儿甜。这大概就是霜草汁的味道了。

一口酒下肚,阿尔弗雷德的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喝!”

“小耀喜欢这个味道,他在这里就爱吃甜的。”艾玛用手托着下巴撑在吧台上,绿眼睛笑得弯弯的,温温柔柔地瞧了眼王耀,“人变小了,连口味都变得像小孩子了。”

王耀没理她调侃,一个人默默地抱着杯子喝酒。

他的模样本来就生得可爱,此刻脱去了厚重的大衣帽子,那种臃肿笨拙的感觉便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干净的少年气。阿尔弗雷德并没听懂艾玛所说的“变小了”是什么意思,但王耀确实从外貌上看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唯有一双眼睛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深邃。此刻他垂着眼小口喝酒,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成熟的眼眸,整个人便透出几分孩子气来。酒吧里暖黄的光烫在他的鼻尖上,宛如亮晶晶一层蜜油。他的睫毛在灯光下轻轻扇动,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扑在被热气熏得透出几分红晕的白皙脸颊上。

阿尔弗雷德看着看着,突然又想起那只趴在雪地里拍尾巴的雪狐狸。

这个家伙其实还挺像狐狸的。

他想。

小小的,可可爱爱的,因为怕冷就把自己裹得毛乎乎一团,没了行李就跑得飞快。而且……

阿尔弗雷德撑着膝盖凑过来,抬手往王耀的脑袋上摸去。

王耀早有防备,瞧也没瞧直接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毫不留情地瞪他,“你干嘛?欠揍吗?”

你看,连凶巴巴咬人的样子都很像。

阿尔弗雷德哼了一声,手指递到王耀眼前,把指尖上那一小块绒灰展示给他看:“诺,帮你弄掉脏东西而已。”

王耀被堵得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他这个状态下总有人会把他当小孩子对待,时不时就出现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要上来摸头捏脸的。王耀最讨厌这样的事,以至于身体都形成条件反射。他原本以为阿尔弗雷德是要凑上来摸他的头,却没想到居然是个误会,还显得他有点儿自作多情……

王耀尴尬地抿唇不语,半晌,转头看向艾玛,生硬地转开话题:“下一次风群来临是什么时候?我要带这个人去盖亚星。”

艾玛正看他俩互动看得有趣,闻言笑了笑,答道:“按照女巫的预言,这场黑夜过去后第一个太阳升起时,风群将会随钟声降临乌拉诺斯星。不过……你不是要在泰坦雪原上找东西么?怎么就要走了?”

王耀没说话,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阿尔弗雷德。

“等等,你的意思是……难不成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穿越者?”艾玛用那双明亮的绿眼睛上下打量阿尔弗雷德几遍,感叹似地摸着下巴啧啧两声,嘟哝:“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么,我还以为会有三只眼两张嘴什么的,没想到这么普通……”

“喂,”阿尔弗雷德不满地抗议,“我在这儿听着呢。”

“哈哈哈,抱歉抱歉。”艾玛毫无歉意地耸了耸肩,目光依然停留在王耀身上,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那你问过他了没有?”

王耀持酒的手一顿,轻轻摇了摇头。

阿尔弗雷德皱着眉看着他们打哑谜似的对话,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却每一句都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不喜欢猜,索性把脸伸到王耀的眼前,眨着眼睛问:“你们在说什么?你要问谁?问什么?”

“没什么。”王耀推开他的脑袋,解释道:“我要带你去盖亚星找沼泽女巫,只有她知道送你回家的方法。盖亚星离乌拉诺斯星很远,隔着好几个星球。要在星球与星球之间穿梭,我们只能骑着风兽过去。”

“风兽?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在虚空中奔跑的生物,等你看到了它你就明白了。”王耀淡淡地说:“之后我会教你的。”

阿尔弗雷德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歪着头看向王耀,小声问:“会很难吗?”

“当然很难。”一旁的艾玛故作神秘地冲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睛:“驭风进行星际飞行可是这里最危险的事,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掉下虚空而消失哦~”

闻言,阿尔弗雷德脑袋上的金色呆毛颤巍巍地抖了两抖。他转向王耀的方向,苦着脸向他的引路人投去求证的目光。王耀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想笑,但他还是勉强憋住了。

“其实没那么难的。”

那时,王耀是这样回答阿尔弗雷德的。

事实证明,王耀就是个骗子。

那晚之后,他们就在克洛诺斯旅馆住了下来。克洛诺斯旅馆后头是一片悬崖,陡峭崖壁垂直深入看不见底的黑暗中,底下漆黑一片,是真正的虚空深渊。据说风兽组成的风群到来时,会从崖边路过。驭风的人必须在崖边抓住风兽的鬃毛后找准时机翻身骑上去,才能顺利地驭风而去。

听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

可是,风是看不见的。而且,风不会停下。稍有不慎,驭风者便会被风拖下悬崖,坠入底下的无尽虚空。这就像要在高速公路边准确跳上一辆100码飞驰的汽车车顶,而且这辆车还是透明的,看不见的……这哪里是不难,这根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难如登天。普通人训练上马都要训练好久呢,这种杂技……还是一不留神就丢命的杂技,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

了解完驭风的流程,阿尔弗雷德蹲在克洛诺斯后门的储藏室里自闭成了一只消极怠工球。

王耀无奈之下用烤肉把人哄了出来,等阿尔弗雷德吃得高兴了,把他领到了悬崖后的一个小房子里。小房子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地厚厚的雪。中央一盏油灯幽幽亮起,把那一小块地照得明亮润黄。阿尔弗雷德跟着王耀走到房子中央,却见王耀拉住他的手放在半空,然后笑着松开了他。

“摸一摸吧,”他轻轻说,“这就是风。”

阿尔弗雷德试探地往手下空荡荡的空气里抓了一把,只觉得手突然握住了什么。那东西凉丝丝的,软而滑地轻轻蹭过手心。用力握紧时,奇妙的触感漫开,像是抓住了一条涓涓流淌的水流,滑得捉不住,却又确实留在掌心。

“星际间的风很特殊,它们有灵性,可以被触碰的,所以也可以被驾驭。每一匹风都有着长长的鬃毛,它们终其一生都在虚空中奔跑,当它们停下时,就是他们死亡的时候。死去的风大多坠入虚空,这是唯一一匹死在乌拉诺斯雪原上的风。”

王耀垂下眸子,一边轻轻抚摸着看不见的风,一边解释道。

“既然看不见它,为什么你会知道它们有长长的鬃毛?”阿尔弗雷德问道。

“我们看不见它,但雪可以。”

说着,王耀笑了一下,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扔到了空中。絮絮碎雪落下,却有更多的雪留在空中,勾勒出一小块动物的轮廓。随着越来越多的雪扔过来,一头异兽的轮廓在雪中慢慢显现——流线型的身体,修长的四蹄,长长的鬃毛与尾巴,还有……头顶一个尖尖的小角。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意识到这个动物他曾经见过。

在地球上,它只存在于传说中,却被无数奇幻作品用梦幻的笔墨描绘谱写——

那是一只独角兽。

“你很喜欢它?”王耀挑眉。

“嗯。”阿尔弗雷德轻轻抚摸着那只死去的独角兽的鬃毛,低低道:“真想看看它活着的样子。”

王耀拍掉手上的雪,淡淡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了。风群来临时,前方的人会把雪抖在空中。风群经过时沾上了雪便会显出一点轮廓,而你要做的就是抓住其中一匹的侧边鬃毛,然后跳上它的背。只要你能做到,你就能驭风穿越星际了。”

阿尔弗雷德也笑了起来,看向王耀问道:“我能做到吗?”

“能。”王耀答得肯定。

“好。”

阿尔弗雷德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尔弗雷德只要有空便跟着王耀练习如何驭风。这种练习枯燥而辛苦,要一遍遍地跳跃与奔跑,又一遍遍往雪地里摔。阿尔弗雷德回房间时总会龇牙咧嘴地摊在床上哼唧个不停,王耀口上嫌他吵,却还是会坐在床边帮他揉按紧绷的肌肉上那些青红发紫的淤血。

漫长的永夜仿佛没有尽头,窗外永远是黑沉沉的天与呼啸不止的风雪。休息时,阿尔弗雷德有时会看着头顶灰扑扑的天花板发呆。硬邦邦的木床,散发着稻草与蜡烛味道的床褥,窗外呜呜呼啸的大风,酸疼的身体……这一切无不提醒着他他正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事实。可转过头时,东方少年阖目在他身边沉沉睡着。淡淡的体温,均匀的呼吸,这些就像永夜里油灯灯芯上燃着的火,明灭间照出一线风雪里让人安心的温暖。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淌,直到某一天,艾玛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起来吧,”她托着一盏油灯站在走廊上看着睡眼惺忪的王耀与阿尔弗雷德,沉声道:“风群来了。”

漆黑的天幕,第一个太阳的光芒在黑暗中出现,晨曦破晓间缓缓照亮整个宇宙。悬崖边人声鼎沸,十五六个旅人早披上了厚厚的外套,各自背着自己的行囊站在高台边等待着。更远一点的地方,塞克拉城的人排成一列开始铲雪,把地面层层雪沙全都扬上半空,准备好为看不见的风群披上雪的披风。

王耀又穿回了他那套鼓鼓囊囊的毛皮衣服。他似乎格外地怕冷,就算在温暖的室内也比一般人穿得厚得多,这会儿走到雪地里,整个人便裹得又圆又厚,像座移动的毛绒山。阿尔弗雷德跟在王耀身后,发觉这里的人对王耀都有种奇妙的敬畏。看到他走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让王耀与阿尔弗雷德先行通过。

“他们都这么敬畏你,我们吃喝好像也不用付钱……你是不是什么大人物呀?”阿尔弗雷德笑着问他,“难道是小王子?”

王耀摇了摇头,“各司其职罢了。”

“嗯?那你是什么工作?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王耀的目光望向前方铲雪的人,淡淡道:“我是屠龙者。”

“……???”

阿尔弗雷德一愣,蓝眼睛刹那亮了起来。

这世界上有龙么?龙大不大?会喷火吗?屠龙者是不是很强?有圣剑吗?……

一大堆问题咕嘟咕嘟从肚子里往外冒,却全都堵在嗓子眼里交通瘫痪。还没等阿尔弗雷德问出第一句,王耀便拍了拍他的胸口,低声道:“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天地间突然响起震彻寰宇的钟鸣声。远古巨钟在这一刹那被敲响,沉厚的钟声抖落尘埃荡出一圈圈扩散开的声波,像是从世界的尽头而来,又像是震动在大脑之中。几乎是同时,一阵烈风突然从悬崖下刮了过来。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虚空中渐渐显出一只,三只,七只……成千上百只披着雪的独角兽。它们四蹄怒踏,鬃毛飞扬,浩浩荡荡自空中而来,宛如倾泻而下的洪水般瞬间扑向了人们所在的高台。

第一只风穿过高台下的瞬间,前头经验丰富的旅人准准地拽住了它的鬃毛。那个人随着不停步的风荡下悬崖,半空中灵巧地借助重力转了个身,稳稳坐在了风的背上。有人开了头,人们登时活跃起来。一个又一个旅人跳下悬崖,翻上风的脊背,驾驭着奔跑的风滑向前方遥远而瑰丽的崭新星球。

风群滚滚,宇宙浩瀚,这搏命的一跃,不过是漫长旅行的第一步。

王耀拍拍阿尔弗雷德的肩膀,示意他做好准备。

“不要怕,如果你掉下去,我会接住你的。”黑发的少年这样许诺,然后纵身倒入黑暗。

王耀穿得厚重笨拙,可身上却极其灵巧轻盈。他顺着风抓住一缕鬃毛,脚在半空中轻踏一下,短暂的一个停顿后凌空翻转,稳稳坐在了风群中。阿尔弗雷德见状,忙探手去抓眼前不断飞驰而过的沾着雪的风。感觉到手心里水流一般的触感,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高高跃下,抬手便要借力上马。

可他的经验太少了。他虽抓住了风的鬃毛,却是抓的滑溜溜的末端。柔滑的触感卷过掌心,滑不溜手地从指缝间跑了出去。阿尔弗雷德被带得往前扑,一脚踩空,登时从悬崖上跌了下去。

糟了!

阿尔弗雷德瞪大眼睛,拼命伸手想要抓住崖壁。

就是这一刻,却见已经驭风飞到前面的王耀突然调转回头,架着风向他飞来。

“快,抓住我!”

王耀伸出手,焦急地大喊。

阿尔弗雷德一咬牙,用脚重重一蹬崖壁,借着惯性向上紧紧拉住了王耀伸出的手。一个人的重量太沉,一匹风马根本承受不住,王耀肉眼可见地向下一沉。王耀皱紧眉思考了两秒,咬咬牙,单手解开大衣的扣子把那件分量颇重的毛皮大衣扔下虚空。下一刻,王耀大吼一声,利用减重瞬间的上升而拽着阿尔弗雷德的胳膊用力一拽,终于把阿尔弗雷德拽到了风背上。

“你……你怎么能让风回头?”阿尔弗雷德长长松了一口气,紧紧抓着风马的鬃毛心有余悸地问。

王耀却没有回答他。

他的眉毛拧得死紧,面色越来越沉。

他们还在缓慢地下沉。两个人的重量对于风来说还是太重了,王耀能感觉到身下这匹风兽绷紧的肌肉与痛苦的喘息,如果继续这样,别说驭风,他们俩只怕会压着这匹风兽一起坠入虚空中去。沉默了两秒后,王耀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用力闭了闭眼,突然撑着风马的背轻轻一跃,半蹲在风马的尾部。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风群经过,半空中有凛冽大风,而王耀在这样的风中蹲在不平的风兽尾部,平衡全由脚来掌控,稍有不慎便会失去平衡摔下去。

阿尔弗雷德被他吓了一跳,忙要去拉他,却被王耀用眼神制止了。

“风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我得另找一匹。”

“这是在空中,你怎么找?”阿尔弗雷德焦急地喊道,“你坐好,我去!”

王耀摇了摇头。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厚衣服,一件件抛下虚空。到最后,他身上只留下了他在室内穿的一件厚布白衫以及皮裤短靴。王耀的发被风吹得乱舞,皮肤在凛风里白得近乎透明。他单手从身后抽出一卷长鞭,手腕一抖,啪一声在半空中抖出数米长鞭。星际飞行的寒风吹得他嘴唇发紫,他的双眼却如漆黑宇宙里闪烁的星子,明亮灼目。

掉队的风兽正艰难地靠近风群,想要努力回到它的族群中去。它身上的雪慢慢被身上两个人的热度融去,身体重归透明,只剩头部的尖角依然可见。

王耀屏住呼吸,让身体与风兽飞行时的运动幅度保持一致,眼睛则死死锁定前方一匹被雪染了半身的风。待到身下的风兽又一个艰难的上升,他眸光一闪,手中长鞭立时如灵蛇般飞出,射出数米,准确地绕上那匹风兽被雪勾勒出轮廓的脖颈。风兽刹那间抬起前蹄嘶鸣,几乎是同时,王耀一跃而起,握着长鞭坠入虚空之中。阿尔弗雷德屏住呼吸看着王耀的动作,看到他消失在虚空,也顾不得危险,趴在风背上探出半个身子望向下头,焦急地大喊他的名字。可话音未落,只见王耀握着长鞭荡过半圈突然从下往上出现在风马的另一边,滞空刹那,他利落地撤鞭收手,一个轻巧的翻身坐上了那匹风的背。

原来,他竟是以长鞭作为助力,荡秋千般荡过半圈,让自己飞上风的高度。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尘埃落定时,王耀已骑在前方那匹风马的背上,跟着风群一起驭风而上。阿尔弗雷德呆呆看着他身后飞扬的黑发,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风中所有的行动都难度陡增,阿尔弗雷德连直起身都显狼狈,王耀却轻灵机巧如在平地。生死一线的危机在这个黑发少年手中宛如一场华丽的马戏,仿佛他天生就该出现在风里,驭风而舞,直上重霄。

前方,黑发少年一身白衣,骑着疾驰的风向着无垠星空飞去。只见宇宙星云闪烁在他身周,钟鸣震荡如神圣的弥撒,第一颗太阳的熹微光芒照亮他的发梢,给他镶上一圈温柔的金边。而他黑发猎猎,眼中落满璀璨星尘,宛如大草原上最自由的骑手纵马驰骋于宇宙之中。

直到这一刻,阿尔弗雷德才终于理解了到艾玛闲谈时说起的那句话——

“耀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驭风者,”

“他就是风。”


***

奈特贝尔星系里几个星球高低错落分布着,相隔倒也不算远。从乌拉诺斯星到盖亚星需要经过满是赤土的马尔斯星与黄色的萨顿星。阿尔弗雷德听王耀介绍过,知道马尔斯星盛产矿物,遍布矿场,而萨顿星则以农业闻名,城邦发达。与这两个看起来略显沉重的星球相比,盖亚星显然要明亮优美得多——浅蓝色缠绕着绿与白的星球,上面布满了蔚蓝的大海与茂密的森林,宛如一个巨型花园。

风群经过盖亚星的星港时,阿尔弗雷德差点被这里的景色迷花了眼。

参天巨木在半空中伸展枝叶,地面爬满了翠绿灌木与盘虬卧龙般的粗大树根,鸟儿鸣叫着掠过树丛,空气灼热而潮湿,仿佛地球上的原始雨林被原样复刻到了异世界。

到达下落地点,阿尔弗雷德按照王耀教他的方法在他的风马最靠近地面时猛地一跳,在地面上滚过几圈作为缓冲,狼狈但成功地降落在了盖亚星的土地上。王耀在他之后也跳了下来,可他的动作软绵绵的,倒像是被风甩下来的似的。阿尔弗雷德见他趴伏在地上后却没有起身,他心头一惊,忙抖掉身上的草叶跑了过去。抱起王耀,阿尔弗雷德拂去他脸上的土渣碎叶,只见王耀嘴唇青紫,双颊红得异常,琥珀色的眼睛无神而涣散。王耀似乎意识模糊,无论阿尔弗雷德怎么唤他都毫无反应,只是张着口不断喘息,浑身滚烫一片。

阿尔弗雷德捏着他的手指不知所措,只是慌乱地把他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唇上,茫然而焦急地安抚着怀里发着抖的人。

王耀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凛风里飞行了那么久,风那么冷,而他又那么怕冷……这一切都是为了阿尔弗雷德,为了救他……

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的心往下狠狠一沉,胸腔里那枚不断跳动的血肉突然针刺般剧烈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戳破了一角,从里面缓缓流出又酸又烫的温热液体来。阿尔弗雷德把王耀紧紧抱在怀里,一下一下亲吻他沾着泥土的额角。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把站在风背上准备跳下虚空的王耀狠狠拉下来,让他好好地裹着他的毛团大衣坐在他的风里,而不是为了阿尔弗雷德去搏命冒险。

这明明是个鲜活又骄傲的小少年,走在雪里的时候笨拙又认真,无论阿尔弗雷德遇到什么问题,他都能游刃有余地解决掉它们。对,阿尔弗雷德想起来,他似乎还是这个世界里地位尊贵的屠龙者。屠龙勇士,他是这样强大而坚韧的存在,这会儿本该是他一边在密林中开路一边踹着阿尔弗雷德的脚催促他快些赶路。

而现在,这个强大的王耀正在发烧。

发烧的王耀迷迷糊糊的,琥珀色的眼睛没有焦距,像两团晃悠悠的水,再没有往日成熟深邃的压迫感。他本就显小,这会儿他蜷缩在阿尔弗雷德怀里颤着睫毛喘息,便更像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阿尔弗雷德知道,他必须求助。

这个星球对他来说全然陌生,他不认识林中草药,也不懂这个世界的人身体构造是否与他不同。他必须求救,否则,王耀会死的。

这样想着,阿尔弗雷德脱下身上的衣服把王耀紧紧裹起来,然后把昏过去的王耀背起来,用一根布带把他紧紧绑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星球上有着那位传说中能预言未来的沼泽女巫,那么,他要做的就是往密林中走。

只要他能找到女巫,只要他能让女巫意识到他们的存在,那么,王耀就能得救。

这么想着,阿尔弗雷德从旁边的巨木上折下一根手腕粗的尖尖树枝,咬咬牙,背着王耀走进了深深雨林之中。

雨林里潮湿的空气化为雾气飘在空中,露水蓄在叶片中,顺着叶子的倾倒而滑落在旅人的发与肩上。泥泞的土地坑洼不平,两旁剑齿草锋利的草叶隔开裤子,在腿上与手上划出血痕。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这个世界,白日与黑夜都漫长得仿佛无穷无尽。丧失了日夜交替的时间感,阿尔弗雷德也无从分辨自己到底在雨林中花费了多少时间,他只知道一直往前走,拨开丛丛灌木,踩过剑齿锯草,赶走拦路虫蛇,一直一直……往前走。体力逐渐濒临透支,阿尔弗雷德的金发被泥水打得透湿,狼狈地粘在头顶与侧脸。他一手护着身后的王耀,一手用木棍撑着自己,突然感到肩膀上昏迷的王耀似乎醒了过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脖颈。

"海……"他低低地呢喃,"海……"

"什么?耀,你说什么?"阿尔弗雷德焦急地问。

王耀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瞬的金。

"伊莎……"

他叹息着念出一个名字。

阿尔弗雷德感到肩上一沉,王耀似乎又晕了过去。他心中的弦绷到极致,突然扶着巨木站住了,扭头想要去看肩上王耀的脸。可就在这一瞬,他的脚在树旁的稀软泥坑里一滑,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骤然摔了下去。

强弩之末,阿尔弗雷德倒在泥地里,终于昏了过去。

唤醒他的是一阵酥软甜蜜的面包香气。

睁开眼,眼前是透光的穹顶与摇曳的绿枝。一盏小夜灯挂在他的头顶,中心暖色的小灯莹莹亮着,四周垂下几根丝线,拴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彩色球体。每一个球体下方都拴着一颗小铃铛,微风吹来,铃铛摇晃,碰撞出清脆的铃音。

阿尔弗雷德迷迷糊糊看着头顶不断摇曳的小夜灯,一时觉得有些眼熟。

"醒了?"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阿尔弗雷德撑起上半身扭头望去,只见整个房间堆满了各色植物,如同一座巨大的玻璃花圃。盛开的淡粉色花朵旁,一个留着棕色长卷发的女人笑盈盈地看着他,绿眼睛明亮如盛夏的湖泊。

"你是……?"阿尔弗雷德问道。

"我叫伊丽莎白,你可以叫我伊莎。"那女人弯起眼睛,"不过,或许你对我的另一个称呼比较熟悉——沼泽女巫。"

"你是女巫?"阿尔弗雷德顿了顿,突然焦急起来:"那耀……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黑头发男孩,他怎么样了?"

"别着急,他没事了,正在隔壁休养。"

伊莎随手摘下两片树叶放在掌心揉了揉,然后走到床边,将那团树叶捏成的小球递给阿尔弗雷德,道:"吃下去吧,这是帮助你恢复体力的。"

阿尔弗雷德狐疑地看了看叶球,眉心皱起,显然很怀疑她的话。但伊莎微笑不语,绿眼睛灼灼望着他,丝毫不肯退让。阿尔弗雷德无奈,只好拿过那个叶球塞进嘴里。

意外地,那味道并不坏。

淡淡的清凉,还有一点树叶特有的清甜,味道很像地球上的薄荷叶。

伊莎看着阿尔弗雷德把那叶片嚼吧嚼吧吞下去,便敛裙在他床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太心急了,不好好等在星港却一头扎进雨林里。我派手下去森林里搜了好久也没找到你们,要不是耀醒来唤了我一声帮我确定位置,只怕这会儿你们还晕在森林里呢。"

看来是好心帮了倒忙。

"我那会儿太急了,怕耀出事……"阿尔弗雷德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伊莎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棕发的女巫用手拨了拨小夜灯下的小球,眸子里透出几分超出年龄的深邃:"异世界的旅人,我猜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对吗?"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问道:"耀他……为什么会这么怕冷?"

闻言,伊莎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轻笑起来:"你不问回到自己的世界的方法,却问小耀的事?"

"……那个之后再问。"阿尔弗雷德鼓着脸道:"现在我更想知道这个。"

"好吧,那我告诉你。"

棕发的女巫慢悠悠地解释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耀是屠龙者。在我们的世界,有一种邪恶的生物名为魇龙。它非常强大,若是让它到达世界尽头的虚空之门,它会潜入虚空深处,破坏世界的根基。因此,我们需要屠龙者在魇龙到达虚空之门之前斩杀魇龙。耀便是这一代的屠龙者。"

"……"

毁灭世界的魇龙……听起来很可怕的样子。

这个世界明明就有邪恶的大Boss嘛,王耀又骗我。

阿尔弗雷德在心中腹诽。

"虚空之门在距离第二个太阳最近的墨丘利星,因此,屠龙者需要常年驻守墨丘利星。墨丘利星酷热非常,寻常人根本无法在那里久待。而屠龙者往往从小便留在墨丘利星上,通过日复一日的酷热煎熬锻炼出常人难及的耐热体质。因此,屠龙者的身体极度畏寒,对我们来说温度适宜的天气,在屠龙者的身体感受上便是冬日严寒。这就是耀怕冷的原因。"

"可是……"阿尔弗雷德皱着眉问:"既然他如此畏寒,他为何会出现在极寒的乌拉诺斯星?"

"咦?他没告诉你么?"伊莎愣了一下,"他没问过你?"

"问什么?"阿尔弗雷德一头雾水,如酒馆里一样,再次被问得一脸茫然。

伊莎蹙眉看着他的蓝眼睛,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耀去乌拉诺斯星,是为了你。"

"什么?"

"我在很久以前下过一个预言,预言乌拉诺斯星的雪原上将会出现一位异世界的穿越者。从那以后,耀便经常去乌拉诺斯的雪原上游荡,寻找你的踪迹。乌拉诺斯星苦寒非常,但耀执意要去。因为……我告诉耀,异世界的穿越者身上有他寻找了很久的答案。"

……

阿尔弗雷德低下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他原以为王耀是在雪原上意外救了自己,一切都是巧合罢了。却没想到,为了这场相遇,王耀在荒芜冰冷的雪原上游荡了那么久,那么久……

女巫说,王耀找他,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可他找到了他,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王耀却从未问过他一星半点。他只是沉默而认真地带他穿过雪原风雪,越过星空风河,不顾生死千里迢迢把他带来沼泽女巫的所在地,为他求一条回家的路。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寻找的答案……是什么?"阿尔弗雷德轻声问。

棕发的女巫却笑了起来,道:"这件事,等耀醒来以后让他自己告诉你吧。我不想越俎代庖。现在,你不想问问关于你回家的信息么?"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问:"那我怎么才能回家呢?"

伊莎微笑一下,碧绿的眼睛轻轻眨了眨,闪出狡黠的光来。

"我才不告诉你。"

"喂!!"

"之后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

说着,伊莎抬起手,轻轻在阿尔弗雷德的额上抹了一下。

阿尔弗雷德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困倦感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顷刻间淹没了他的大脑,让他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阿尔弗雷德便一直重复在这样的循环里——苏醒,被伊莎喂奇奇怪怪的叶子种子花,被伊莎传授这个世界的各种信息,想要见王耀但被拒绝,被迫昏睡,苏醒。虽说总有种被这个狐狸一样的狡猾女巫玩弄在掌心的憋屈感,但阿尔弗雷德在一遍遍的重复中,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基本的了解。

在这里,是没有死亡的。

星球上的居民们走完一生,会化为一颗灵核沉入地底。他们会在灵核中沉睡,在梦中度过漫长的时光,然后再一次化为婴孩诞生。人们彼此充当导师,引领着轮回而来的旧友适应这个世界,重新学习他们上一世的技能,再引领他们回到他们曾经的岗位上。在这里没有什么生离死别,有的不过是倾盖如新白首如故的岁月交替。错失的记忆被彼此补全,耄耋老人与化为稚子的旧友絮絮往日种种,待到稚子成老翁,角色悄然交替,又是一轮旧岁新情。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位屠龙者。耀的老师在27个三日轮回前化为灵核休眠了,当他再次苏醒时,耀会成为他的老师。然后,待他成长为屠龙者,耀也将化为灵核休眠,等待着长梦之后重新诞生。这就是屠龙者的宿命。"

伊莎淡淡地说。

阿尔弗雷德靠在床边嚼着叶子,闻言好奇地问:"那,化为灵核时,他们会做什么梦呢?"

"不知道。"伊莎摇了摇头,"重新诞生时记忆都会被清除,没有人记得。"

"哦……"

阿尔弗雷德有点失望。

"但是,有一个传说。"伊莎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看向阿尔弗雷德:"传说,此世的人们在沉睡时,灵魂会穿越虚空之门,到达另一个世界去生活,经历那里的一生。"

"庄周梦蝶么……"阿尔弗雷德笑了一下,道:"我一直都觉得我好像在梦里。"

"或许你确实在梦中。"

伊莎笑着说,"你不觉得我们的世界与你们的世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么?"

阿尔弗雷德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发觉好像真的是这样。

黄油啤酒,小酒馆,雨林……这些异世界的场景仿佛是阿尔弗雷德的现实世界的倒影,如此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而且,阿尔弗雷德与这里的所有人语言都是共通的,而这共通的语言中又有很多不合常理却依然存在的词,比如这个没有太阳的星系里存在于人们口中的"太阳",比如明明长得不同却依然是"狐狸"的狐狸……

女巫轻笑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夜灯,拨出叮当脆音:"我们或许是你的一个梦,但,你又怎么知道你不在我们的梦中呢?"

女巫的眼睛是沼泽的深绿,仿佛深深浅浅的浮萍旋转在她的眼底,诱人踏入,心甘情愿沉进层层泥淖里去。阿尔弗雷德总觉得伊莎是在通过这些漫无目的的谈话告诉他些什么。这些话藏在她的笑里,眼里,却唯独不能出现在她的口中。她好像在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她渴望着阿尔弗雷德参破谜底,却又吝于多给一点提示。

阿尔弗雷德皱着眉深深望向她的双眼,良久,突然问:"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的使命,我又如何知道。"

伊莎淡淡笑着,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纹:"我只知道命运将你指引到此处,必有它的道理。"

命运的指引。

阿尔弗雷德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

命运将他带入此处,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王耀寻找的答案么?还是……为了某个更深的,让他们谁都无法看清的目的呢?

时间在树叶与花朵的清香中,夜灯摇晃的铃音中缓缓流淌。某天,伊莎正在花房里剪枝,阿尔弗雷德则靠在床边看着头顶的夜灯发呆。却见一个白衫的少女跑了进来,对着伊莎行了个礼,道:"屠龙者醒了。"

伊莎一愣,立刻放下剪刀走了出去。

阿尔弗雷德也不耽误,翻身抓过床边的外套便追了过去。

王耀休养的房间在花房对面,到达那里要穿过一片开满莲花的湖泊。阿尔弗雷德与伊莎进去时,王耀已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边给自己的厚外套系扣子。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红晕已经褪去,琥珀色的眼睛也恢复成往日沉稳的模样。

看到伊莎进来,王耀笑了笑,道:"谢谢你,伊莎,辛苦你了。"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阿尔弗雷德的身上,唇边突然泛出一个小小的笑涡:"阿尔弗雷德,好久不见。"

看着他的笑,伊莎的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刚想说什么,却只见一道黑影闪电般从她身旁扑出去,一下挂到了王耀的身上。阿尔弗雷德大狗一样把王耀扑倒在床上,抱着他的腰呜呜地乱蹭。

"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就要死了……"

王耀显然被他这不知道该称为撒娇还是报复的行为弄得手足无措。他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无奈地笑着把手放到阿尔弗雷德的头顶,一下一下轻轻顺着他的金发,轻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让你这么担心了……"

阿尔弗雷德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闷闷地不说话。

旁边的伊莎抱着胳膊看王耀安慰阿尔弗雷德,看了好半天,才凉凉地咳了一声,道:"你们先叙旧,我在花房煎药,你们好了叫我。"

说着,女巫一转身,棕色长发甩出一个利落的弧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尔弗雷德撒够了娇,索性就这么抱着王耀的腰仰头看着他,蓝眼睛一眨不眨,认真而执拗:"你在我身上想要找的是什么答案?"

王耀闻言愣了愣,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伊莎还是告诉你了。"

"告诉我吧。"阿尔弗雷德执着地请求,"你救了我,如果我能帮你,我愿意。"

王耀垂下眸子,微凉的指尖略过阿尔弗雷德的眼睛,叹息道:"我在找一片失落的海洋——幽灵海。"

"幽灵海?"

"嗯。"王耀点点头,"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一次。那是浮现在天空之上的巨大海洋,那样深深浅浅的蓝,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颜色也不足以形容那片蓝的美。可自那一次以后,它再也没出现过。我一直在寻找那片海洋的下落。"

阿尔弗雷德鼓着脸想了一会儿,道:"那海洋有什么神奇的功效么?比如能实现愿望之类的?故事里都这么说的……"

"不……其实,因为每次那片海出现时都会带来星球地震,人们都传说那是不详之海。"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它?"

王耀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轻叹息:"我只是……想再看一眼那片蓝罢了。"

阿尔弗雷德仰头看着他眼中深深的落寞,不由得也难过起来。他的心仿佛被人用手紧紧捏着,又胀又疼。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对那片失落的海洋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能抱紧了王耀,把自己的体温烫在他柔软的衣料上。

哪怕只有这一点点温暖,他想要让这个人开心一点。

王耀既然康复,他们的旅程自然要走上正轨了。

王耀带着阿尔弗雷德去花房里找伊莎,询问让阿尔弗雷德返回他自己的世界的方法。伊莎老神在在地捻着朵天竺葵在指尖转着,绿眼睛淡淡看了眼王耀,有几分戏谑:"你真要送他回家?"

"嗯。"王耀点点头,"他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回到他的世界。"

"那幽灵海呢?"

"我可以自己找。"

伊莎叹了口气,道:"行吧,你的决定,你自己负责。"

说着,伊莎拍了拍手,门外立刻有几个白衫少女捧着几个纸包,还有一条巨大的长条形包裹走了进来。

王耀看到那个包裹,立刻目光一凝。

"送他回去,就要带他去墨丘利星的虚空之门。通过虚空之门,他就能回到他的世界。"伊莎点了点一个纸包,"这里面有我做的魔药,到达墨丘利星之前让他喝下,他就能不受墨丘利星的酷热之苦。"

"而这个……"伊莎指着长条包裹,绿眼睛看着王耀的面容,道:"你应该明白吧。"

"嗯。"王耀点点头。

伊莎从袖中掏出一片橙红的干花,轻轻放在王耀掌心。

"我预言魇龙将在第二个太阳出现时降临墨丘利星,耀,你该重拾你的使命了。"

王耀垂眸看着那朵花,慢慢收拢十指,紧紧把花攥在掌心。

"你们在说什么?"不明就里的阿尔弗雷德皱起眉,"魇龙?耀会有危险吗?"

"我要送你去墨丘利星的虚空之门,而那时,会有一只魇龙降临墨丘利星。它的目的也是虚空之门。第一个太阳的光辉在减弱,很快第二个太阳就要升起,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发……"王耀抬起头,冲阿尔弗雷德微笑起来:"不要怕,有我在。"

阿尔弗雷德鼓着脸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握住王耀的手,道:"你也不要怕,有我在。"

伊莎眯着眼看着他们,凉凉地咳了一声。

王耀无奈地冲伊莎点点头,而后带着阿尔弗雷德收拾好行李,准备前往星港乘风去墨丘利星。气温渐渐热起来,但风群所带有的劲风依然冰冷。王耀披上厚厚的大衣,脸藏在层层毛绒里,小小软软的,像雪里堆出的一个白团子。他什么也没带,只背上了那个长长的包裹。那包裹竖起来比他还高上一个头,又大又重,光是看着就觉得沉。阿尔弗雷德想帮他背,却被王耀拒绝了。王耀不生病的时候像个小大人,严肃又固执。阿尔弗雷德看着圆鼓鼓的一只王耀背着巨大的包裹在前头走,越发觉得他像只小蜗牛,可可爱爱的。

盖亚星气候炎热没有雪,所以这里的人们用草叶粉末代替雪来抓住风群的轮廓。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乘风飞行,阿尔弗雷德已经熟练起来。他走在王耀之前,抓住鬃毛,翻身上马,驭风而行,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甚至还有空回头冲王耀得意地眨眼睛。圆鼓鼓的王耀坐在风上,见他这副得意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嘴角却有着浅浅笑意。

星港外,青草香气里,沾满草叶的风奔腾略过悬崖,载着两个少年人直上云霄,向着破晓天光而去。伊莎站在星港边看着他们在烂漫星河中并肩飞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慢慢隐去,手指握着一卷羊皮纸,越来越紧。

"梦蝶……"

她深深叹息,扬手将羊皮纸扔下虚空。

风群略过的劲风依然在驰骋,羊皮纸飘飘扬扬下坠,于翻卷中露出上面显露的几个字——

异世而来的救世之主,屠龙者的沉眠之因。"

"救世之主,却救不了屠龙者么……"

伊莎的叹息散在风里,随着羊皮纸一起,散落于虚空之中。


***


墨丘利星,地狱之地。

第一个太阳照亮整个天空,炽烈的光炙烤着整个星球,赤红的土地里流淌着岩浆,火焰燃烧在山峦上,遍地焦土。

热,这是阿尔弗雷德的第一感觉。

地面如同高温的铁板,浓烈的热气几乎要烫穿鞋底。人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蒸笼中,被火焰翻来覆去无死角地烤着。他匆忙掏出伊莎给他的魔药塞进口中,两秒后,一股清凉顺着喉管沉进四肢百骸,轻柔化去了周遭滚烫的热度。

王耀显然很适应这样的温度。

他一到地面便脱去了厚外套与里头的厚毛衣,只剩下贴身的白衫与皮裤。白皙的皮肤蒙上一层晶莹细汗,黑发高高束起,鬓角的碎发粘在汗湿的脖颈处,蜿蜒伸入白衫下头。而他的双眼明亮如金,火焰之山的烈火映入他的眼中,仿佛他双目燃着熊熊火焰,瑰丽而悍勇。

自踏上这片赤土开始,王耀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从前的温和内敛仿佛都被烈火烧去了,灰烬中,另一个王耀缓缓苏醒。他不再是一个星际旅人,而是一个强悍的,无畏的,骄傲的战士。他陡然有了震慑人心的强悍气势,举手投足间皆是锋利而机敏的力量感。

哪怕身姿如纤细少年,这个人也足以让人信服他的身份——

这个世界唯一的屠龙者。

最强大的人。

阿尔弗雷德跟在王耀的身后,与他一起走过燃烧的土地。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乘着风的星际旅行,三个星球,雪原,雨林,火焰之地……这一趟异世界之旅,他经历了太多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在雪原醒来时,他在暴风雪中像上帝祈祷,祈求能返回他的家,回到他的生活中。而现在,他一步步走向家,心却沉甸甸的,每一步都走得眷恋而沉重。

这不是一趟旅行。

旅行是可以重来的,他可以故地重游,可以再见故人。异世界却是一趟单程线,当他跨过虚空之门,当他返回他的世界,这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过去,变成一个虚幻的梦境。他再也见不到宇宙中奔腾的风群,再也喝不到黄油啤酒里清甜的霜草汁,再也摸不到紫色眼睛的雪狐狸,再也……再也不会遇见王耀。

可他必须要走。

那个世界里有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生活。那才是他的世界,他应该在的地方。一整个世界与一个王耀,他挣扎,他难过,但他知道,他没办法在这个天平上选择王耀。他与王耀是两个世界错误汇集的交集,时间笔直向前,他们注定渐行渐远。

这个念头让他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一刻,在心脏的阵痛里,阿尔弗雷德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件事。

这件事早有端倪,藏在他看着王耀时不由自主的笑意里,藏在他对王耀的每一瞬可爱的心动里,藏在他抱着昏迷的王耀时那几乎让他窒息的痛苦里……可他后知后觉,他错过了每一个细节。直到此刻,他终于清晰地在自己的心底看到了它,他却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离别在即,他要把它埋起来,藏在深深的泥土下头。

只有这样,他才能跨出那一步,走回他自己的世界。

这么想着,阿尔弗雷德抬起头,在赤红的天空下看着王耀的背影。少年人的背脊挺得笔直,皮靴踏在龟裂的土地上,他走在火焰里,身披血日的残光。

王耀很漂亮。眉眼秀丽,唇红齿白,像拨开厚皮之后鲜嫩的竹笋尖尖,那是少年人鲜活又坚韧的美。阿尔弗雷德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在这样荒芜的焦土中挨过一个又一个酷热难耐的日子,又是如何披着厚重的大衣游荡在冰封万里的雪原上。此刻,他想回到他降临这个世界的最初一刻,在看到王耀的那一刻就把他抱进怀里,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捂一捂他被冻僵的双手。又或者,他想要早一点降临,早点来到这片酷热中找到孤身一人的屠龙少年,然后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去找失落的天空之海。

但他不行。

或许……

阿尔弗雷德苦涩地想,或许,待到他回到那个世界,他会像梦一样把这些经历忘个干净。若是他还记得一星半点,或许,王耀就会变成他的失落之海。他在那个世界里记着这一刻少年在残阳里坚毅孤勇的背影,然后用一生去等待再见一次他的眼眸。

这可太惨了。

他想。

所以,这就是答案吗?

他降临在这个世界,用自己的经历与感受来告诉王耀……那片天空之海只是一场错误残留的梦吗?

这就是……

他的使命么?

这么想着,阿尔弗雷德顿了顿,突然小跑几步,上前拉住了王耀的手。王耀一愣,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阿尔弗雷德咧嘴笑了笑,轻轻摇晃了一下他们相牵的手。

"一起走吧,"他说,"我和你一起。"

王耀垂眸看了看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也笑了。

"好。"

他这么回答他。

虚空之门在烈火之原的尽头,藏在两座燃烧的山峰之间。其实,与其说那是座门,倒不如说是一道深渊。看不见底的深渊如一张巨口张开于赤土尽头,彻底的黑,仿佛能吞没一切。王耀与阿尔弗雷德一起走过平原与山脉,当需要休息时,便在地上坐着,分吃伊莎给他们带的魔法草药充饥。

这条路很漫长,但他们谁也没抱怨。

沉默的旅行里,或许终点才是他们不愿提及的东西。

在第一个太阳的光辉彻底暗去时,第二个太阳的光芒骤然亮起,比第一个太阳更加耀眼火热。地面的温度瞬间升高,火焰也熊熊燃烧起来,遍地火海,宛如地狱。

王耀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加快他们赶路的速度,因为他不愿阿尔弗雷德直面魇龙。

若是可以,他希望在虚空之门送走阿尔弗雷德,然后,他再好好地履行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可事总与愿违。

第二个太阳升起后,他们来到虚空之门边,而魇龙也在那一刻出现在天空之上。

巨大的黑色巨龙黑云般沉沉压下来,遮云蔽日。黑龙身上冒出层层黑烟一样的东西,犹如一条长长的黑影盘旋于天空。而巨龙的头部闪着两颗猩红的眼睛,在半空中转过半圈,缓缓对上地面站立着的两个人。

那就是魇龙。

阿尔弗雷德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生物。他觉得这条龙简直就是噩梦里克苏鲁的实体,一张口便能吞下整个星球。

而王耀竟然与这样的生物搏斗了这么多年。

王耀仰头看着天空上蠢蠢欲动的魇龙,面色一沉。他抬手从衣袋里掏出伊莎交给他的橙红干花,塞入口中吞下。随后,他回头深深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扯散了那个长条形包裹的包装,将那些布料抖落在地。

那是一柄足有人高的斩马刀,刀柄极长,刀锋锐利,气势千钧。

而黑发少年手持马刀扬手一挥,在烈火燃烧的平原上,横刀立于黑龙之前。

火光如血,而他刀光森寒,映出黑龙血红的眼睛。

几乎是同时,他的身体悄然变化。

少年的身形被拉高拉长,纤细的骨骼逐渐变得结实有力,显出成人的轮廓。不过刹那,黑发少年已变成一个高挑的青年,脊背宽阔,黑发飞扬。

阿尔弗雷德终于明白了为何王耀那样稚嫩的脸上会有一双如此沧桑坚忍的眼睛。

这才是王耀真正的样子。

黑色的魇龙长啸一声,甩尾冲着王耀冲来。王耀腾空跃起,利用旁边的巨石借力飞上空中,马刀在他手中挥过半圈,轰然撞上魇龙的身躯。坚硬的鳞片与锋利的刀刃相碰,激出连串火花。魇龙嘶鸣一声,巨大的尾巴凌空抽来,黑雾中伸出层层尖刺,要将空中的王耀扎穿。王耀身在空中无法躲避,只得抬手以刀相抵,被魇龙一尾抽落在地面。魇龙的血瞳盯着王耀激起的尘埃,巨尾抬起,就要抽下第二下。王耀插刀入地,借刀柄之力弹开,险险避开这一击。

阿尔弗雷德看着这人与巨龙的战斗,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当然想要冲出去帮王耀,可他也很清楚,对于屠龙一无所知的他于王耀而言是软肋也是拖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好好地藏起来,让在前头战斗的王耀没有后顾之忧。

他必须见证这场战斗,这场只属于王耀的战斗。

王耀的马刀极重极锐,王耀拧身挥过半圈,挥刀而下时若有千钧之力。他跳上半空,沿着魇龙甩下的长尾一路向上,狠狠一刀挥下。魇龙的龙头被砸得狠狠一沉,黑雾喷出,龙鸣哀厉,显然被重伤。王耀不断横刀与巨大的魇龙对抗,被拍落在地,又挥刀而起,一次又一次向上,坠落,再次向上。

点点红血滴落在赤土之上,渗入龟裂的土地中,殷红一片。

眼看着魇龙越来越愤怒焦躁,王耀将刀插入地面,借巨石跳上刀柄把自己弹入半空,又凌空转过半圈,握住震颤不止的刀柄反手挥出。逼近的魇龙被这一下击中头部,登时哀叫着喷出大片黑雾。王耀在空中翻过半圈,却被魇龙血红的双目盯住。它长大巨口,就要一口咬住王耀的腰背。

却只听砰的一声,一块足有小臂长的巨石砸上龙身。

魇龙扭过头,血红双目盯住地面上的人影。

阿尔弗雷德站在那儿,抱着一块巨石与魇龙对峙。

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分神,王耀跳上山坡,高高跃下,一脚踩在了魇龙头顶。

"去死吧。"

他大喊着,高举马刀,狠狠插进魇龙的眼中。

血红的眼睛破开,大片的红血涌了出来,瀑布般落在赤土之上。魇龙长长哀鸣,巨大的身躯坠落在地,化为无数黑雾消散在空气中。王耀保持着握刀的姿势,跪在了一地的血泊中。

阿尔弗雷德扔开巨石,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把软倒下去的王耀抱进了怀里。

他把脸埋在王耀的肩膀上,听着王耀艰难而破碎的呼吸,把所有的声音都闷进衣料之中。王耀深呼吸几次,慢慢抬起沾满血的手,轻轻摸上阿尔弗雷德的头发,安慰道:"别怕,我没有事,都是不严重的伤……"

阿尔弗雷德一动不动,就这么紧紧抱着王耀,一句话也不说。

王耀也沉默下来,不再说话,而是抬手抱住阿尔弗雷德的背。

一地鲜血,遍地火焰,马刀钉在赤红土地里,刀柄在灼热的风中颤动不止。而他们跪在魇龙的血中,狼狈而沉默地拥抱彼此,久久不语。

良久,第二个太阳的光辉越来越炙烈。

王耀凝眸看着天空中的太阳,抬手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背。他努力扯起一个笑,道:"阿尔弗,太阳升起来了,你该回家了。"

阿尔弗雷德的身体一顿,随后更紧地抱着他。

王耀无奈地叹息,道:"伊莎的魔药无法支持你在第二个太阳的热度下待太久时间,你必须……你必须要走了。"

阿尔弗雷德沉默着。

他在王耀的肩窝里深深呼吸几次,眷恋地蹭了蹭,随后放开了王耀。

"走吧。"

他眼睛红红的,脸上挂着一个别扭而难看的笑。

"送我回家吧。"

虚空之门就在不远处,很快就能到达。阿尔弗雷德说什么也不肯让王耀自己走过去,说他是伤员,硬是要背着王耀过去。王耀拗不过他,便只好妥协,抱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背着一步步走向虚空之门。

第二个太阳是最火热的,它的照射下,土地很快变得酷热难耐。哪怕阿尔弗雷德有伊莎准备的魔药,也依然能感觉到那汹涌的层层热浪。

站在虚空之门前,他把王耀放下,深深看着王耀的眼睛。

现在的王耀褪去了少年身型时的稚嫩,显露出青年的力量感。嫩生生的竹笋长成了苍翠青竹,强大而美丽,却还是有着同一双令阿尔弗雷德无法忘记的眼睛。

看到阿尔弗雷德的目光,王耀偏了偏头,解释道:"我的身体耗损太多,为了去雪原,我请伊莎帮我配了魔药,让我平日里维持孩子的身形,节省身体的力量。"

阿尔弗雷德抬手把他飘到鼻尖的黑发挽到耳后,道:"很好看。"

"真的?"

"嗯。"阿尔弗雷德点点头,"你这样子,去我们那个世界是能做明星的。会有很多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王耀笑了笑,问:"那男孩子呢?"

阿尔弗雷德也笑了,认真地说:"男孩子也会喜欢你。"

"我从伊莎那里听到了一个传说,说是你们这里的人化为灵核沉睡时会做梦,梦到另一个世界过另一种生活。"阿尔弗雷德握着王耀的手,执拗地要求:"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做梦梦到你到了一个世界,那里只有一个太阳,只有一个星球有人居住。那里昼夜交替,有不同的国家与族群。如果你来到那样一个世界,如果你还记得我……你一定要来找我。还记得吗?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维克斯镇,诺顿街74号。你一定要来找我!"

王耀笑着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发,答应道:"好。"

"我不会忘记你的。"阿尔弗雷德喃喃,"我还没帮你找到你的海。"

"没关系。"

王耀微笑着上前一步,与阿尔弗雷德几乎呼吸纠缠。

他深深看着阿尔弗雷德蔚蓝清澈的蓝眼睛,用带血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睫毛。

"我已经找到了。"

说着,他仰起头,吻上了阿尔弗雷德的唇。

阿尔弗雷德紧紧抱住他的腰,深深地吻他。这个吻湿漉漉地发咸,却没有人退开。

他们沉默着吻去对方唇上咸涩的味道,然后,把呼吸烫在彼此的心上。

王耀深深呼吸,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突然抬手一推,把阿尔弗雷德推入深渊之中。

坠落的那一刻,阿尔弗雷德看到黑发的屠龙者站在一片血日之下,双目燃烧如金火,微笑着向他说再见。

而当黑暗吞没阿尔弗雷德,王耀突然咳出一口鲜血,跪在了血红的土地上。

他的肋骨已经全碎了,肺部受创,呼吸时有破风箱的声音。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还是撑到了最后,体面干净地送他的海回家。

"是时候了吗?"

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王耀笑了,仰头看向头顶的太阳。

一阵灼热的风吹来,掠过荒芜的土地。

黑发屠龙者的身体被风吹散,化为尘沙,粒粒散入空气之中,吹上山坡,吹落岩浆,滚入火焰。而土地上,一块红色的晶石在灰烬里轻轻闪烁几下,沉入土地中,再无踪影。


***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向床头的女人。

他的母亲正叉着腰站在床头看着他,满脸写着无奈:"你不是说要好好整理你的房间么,怎么整理到一半就睡着了?"

睡着了?

阿尔弗雷德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坐在他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熟悉的床,以及一本垫在脑袋下的《魔戒》。巨龙,风群,女巫,星球……还有屠龙者,这些都如一个幻觉变得遥远而陌生,取而代之的是他所习以为常的世界万物。

他回来了。

可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里一阵阵地发疼。

他的心好像弄丢了。

看到儿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阿尔弗雷德的母亲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问:"做噩梦了吗?"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

一阵风从未关上的窗外溜了过来,窗帘轻卷,吹得风铃摇晃不止,叮当叮当响个不停。阿尔弗雷德抬头望去,之间头顶一盏夜灯发着明亮的暖黄的光,灯下,几个色彩各异的彩球摇摇晃晃,牵连着下头的风铃轻轻响动。

阿尔弗雷德心念一动,突然站了起来,仰头去看那盏灯。

他的母亲瞧见了,也同他一起望去,笑道:"还记得这盏星球夜灯么,这还是你安妮婶婶在你十二岁生日时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她说,这些小球代表九个星球,每个星球都会守护你,把你的噩梦都驱散。你小时候可喜欢了,经常拨弄个不停呢……"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手指触摸过下方那一颗雪白的星球,越过绿色的星球,直到最接近灯光的赤红星球。风吹过星球与星球之间,铃声轻响,微风环绕。

星球,风群,最炙烈的第二个太阳。

他低下头,突然想笑。

安妮婶婶说的没错。

九个星球守护着他,有一个人在赤土中为他斩杀无数梦魇,守护他一夜夜长梦酣眠。

看着儿子的神情,阿尔弗雷德的母亲顿了顿,试探地问:"之前你说这个太旧了要扔掉,现在……还扔吗?你好像很喜欢它。"

"嗯,不扔了。"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仰头望着最高处红色的小小星球,"我要把它带去我的新房子,把它挂在我的床头。"

"哦……"

阿尔弗雷德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星球夜灯下的风铃,温柔而认真。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刻,蓝色的失落之海现于天空之上,澄澈蔚蓝。

伊莎带着苏醒的小屠龙者一起看着天空上蔚蓝的颜色,在小屠龙者惊艳的目光里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真希望耀也能看见。"小屠龙者喃喃。

"他会看见的。"伊莎捏捏他的脸,笑着说:"他一定正在做一个好梦。"

庄周梦蝶,现实与梦境彼此交错,谁又知道一个人的深深长梦不是一颗星球闪耀于星河中的真实光芒呢?

或许,有一天,世界与世界会再次交汇。

会有一个异世界的黑发男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来到冬季下着雪的加利福尼亚,然后,抱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他敲响维克斯镇诺顿街74号的房门。

他会遇见一个等待已久的人。

在他的星球夜灯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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