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弥终于见到义勇是在一个周五的傍晚。这天临下课时，他收到了实弥发来的信息，声称两人刚从市中心的水族馆约会回来，返程路上恰好路过他的学校， 叫他出来吃点东西，再带他去旁边的商场买几件秋装。

自上大学以后，玄弥就以自己也会趁周末做兼职为由拒绝哥哥再打钱给他，实弥起初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继续我行我素。后来拗不过弟弟态度坚决，索性转变方式，改为时不时买些吃穿用度给他。眼看再拒绝下去，兄弟间几乎要上演反目成仇的剧本，玄弥只好屡屡妥协。

短信中的命令式语气一如既往不容拒绝，况且得知哥哥的男朋友也一同到来——玄弥只看过义勇的照片，在哥哥的手机相册里，像是两人一同出去玩时偷偷拍的，只有一道烟花光幕下侧脸的剪影。即使辨识不清五官，依旧能看出是个帅哥。眼下终于有了见到真人的机会，玄弥当然不会拒绝。

到了学校旁边约见的咖啡厅，隔着厚厚的落地窗，玄弥就看见哥哥和他身旁的黑发男生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身影十分显眼。像是和周围人有一层结界，明明他们二人也面向街景坐着，身子却微微侧向对方，踩在横梁上的两双长腿微微蜷曲，膝盖时不时碰在一起。再加上实弥的一双眼睛像是黏在了义勇脸上，不知是在听人讲话还是什么。

玄弥放慢脚步，想趁自己还没被发现时先偷偷看一眼义勇的样子。可即使那头长发被扎起，依旧有几簇长过眼睛的碎发垂下，挡住了他的面庞。玄弥悻悻向一旁看去，恰好对上实弥的目光，横眉竖目地用面部肌肉指挥他"磨蹭什么，还不快点滚进来。"，吓得他赶快迈开步子向门口跑去。

心虚地快步走进咖啡厅，玄弥摘下书包，拉开哥哥身旁的椅子坐下。不等实弥开始为两人介绍彼此，他已经抬头撞进了那双眼睛，像是一道浅蓝色的湾，眼波流转时悄无声息地涌进人心里。

玄弥呼吸一窒，面皮也跟着发烫，害羞得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磕磕绊绊地做着自我介绍。义勇倒很平静，像是没看出他的不自在，与人打完招呼后甚至主动提出他去买咖啡。

他先问实弥喝什么，又转过头看向玄弥，短暂思量几秒开口问，

“不死川，你想喝什么？”

玄弥并未察觉异样，毕竟身边大多数同学也都这样叫他，于是抬头望向吧台上方的牌子挑选着。正想开口说话，却被身旁人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实弥正面红耳赤地瞪着义勇，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又多上两根。

“你叫他什么？”

鉴于店里还有其他顾客，实弥在说话时几乎凑到了人脸旁。玄弥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想要劝架的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哥哥脸上的表情比起愤怒，更像是一种羞赧和窘迫。

况且面对这样的实弥，义勇的脸上也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只稍稍蹙起眉头露出一丝不解。

察觉义勇像是完全不明白他别扭的点，实弥的脸色更黑了，总不能让他直接了当地说出实情，“你每天都会叫我一千遍‘不死川'，打电话、发短信、见面时，甚至是在床上。现在怎么能对着我弟弟又喊出同样的称呼？！”

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身子，实弥感到有上万伏细小的电流在身体间穿过。这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可就是太别扭了——

“我应该怎么称呼他，玄弥？”

可只是第一次见面，会不会太亲昵了？

将后半句话咽进胃里，义勇注视着实弥的眼睛试探说道。可肉眼可见的，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差了，没过一会就破罐子破摔道，

“你就叫他‘喂'就好了——”

在一旁慢慢咂摸出两人相处趣味的玄弥睁大眼睛：不管怎样，这也太没礼貌了吧。可他不敢和哥哥顶嘴，只能扮演一具选择性聆听的智能机器人，默默等待着这场闹剧的结束。

义勇没有说话，那双眼弧圆润的蓝眼睛里却明晃晃写着“不赞同”，直直看向实弥的脸。而白发男人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凶巴巴道，

“你喝什么，快点说！”

———

商场里，不死川兄弟一前一后走在前边，不断为两人看中的衣服风格有多迥异争吵着。义勇默默跟在后面，放空大脑思考着傍晚时不死川生气的原因。他瞟一眼那面宽厚的背，今日在水族馆买的纪念品还在男人手里提着，印着鲸鱼图案的卡通包装袋被紧攥在指间，透出一种反差的萌感。

“喂，富冈，走快点——”

他抬起头，实弥一脸不耐烦地望他，又像是怕他找不到人一样站在一家店铺门口等着。走过去时，玄弥已经在里面看衣服了，正举起一件棕色卫衣在镜子前比划。

两人也走了进去，在挂满衣服的货架间随意逛着。义勇的目光扫过一件件上衣，最终停留在一件印有蓝条纹的米白色针织衫上：因为有一层蓝色点缀表面的缘故，面料的颜色有点泛灰又有点泛银，与不死川那头白发很相称。

他立刻叫住正从另一排货架尽头显身的人，

“不死川——”

实弥立刻看向这边，在等待下文无果后皱着眉头向他的方向走来。义勇愣在原地，方才脱口而出的“不死川”令他突然间心神一动，似乎明白了恋人在咖啡厅时闹别扭的原因。

那件针织衫和玄弥挑选的卫衣最后一起被店员叠好装进袋子里。

两人在商场门口与玄弥道别。返程的路上，实弥一如既往地嘟哝着他的家人们有多费尽心思只为了不再从他这里得到经济上的支持，

“我甚至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了——这一点都不好，就也要上高中了，琴和寿美他们也马上从小学毕业…还有玄弥，他本来就没那么聪明，我一点也不怀疑他会在跑去兼职以后把自己的成绩弄得一团糟…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看向义勇，像是在观察他脸上藏匿着的神情，

“你累了吗，我们还有20分钟车程。”

义勇摇摇头，他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为接下来的举动做准备。实弥当然也注意到了，但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只能轻抿嘴唇，更紧地握住方向盘。

“今天的约会我也很开心，实弥，包括和你弟弟见面的部分…”

“你叫我什么？”

实弥的声音变得更沙哑了，他希望下个路口是红灯，这样就能停下来喝口水，

“不好意思，但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一辈子称呼我姓氏的打算？”

“你喜欢吗？”义勇问。

驾驶座上的人“嘁”了一声，像是听到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他留意着后视镜里的路况准备变道，一边低声嘟囔，

“当然了，谁会不喜欢被自己恋人叫名字…”

“我知道了，”

义勇若有所思地点头，语气平淡到让实弥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要是讨你喜欢的事，我都想去做。”

……！

这太犯规了——义勇的表达能力不该进步得如此迅速，倒将他衬托成一个不知该怎么回应爱情中推拉游戏的闷葫芦。实弥紧咬牙关，在瞥见后方驶来的车子想要突然斜插到他们前面时猛踩一脚油门。

义勇顺着惯性紧贴在座椅靠背上，鬓角的头发向前扬起，又尽数落下贴在脸颊上。眼看后视镜中的自己一副狼狈模样，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又在实弥紧张看过来时对人放大了笑容。

“天呐，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对不起，是我注意力不集中了。”

实弥粗声粗气地说，神情有些懊恼。

“是我的错，我应该等到回家再说这些的。”

将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明明像是在争夺过错的归属权，可义勇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愧疚——实弥也没指望他真的那样做。

“好吧，但我的话依旧作数，我喜欢你叫我实弥，这给我一种我们的亲密关系正越来越牢固的感觉。作为回报，我也会叫你‘义勇'…当然如果是你想的话！”

“我很愿意。”

义勇不假思索地答，绝对没有经过任何斟酌和思考，或许因为这也是他早就期望的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