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城市的灯光点缀了星空，街道上繁华依旧，微风拂过城市的每一处角落，将初夏的气息散入万家灯火。终于忙完了一天的事情，我一个人慢慢地走在街上。听说巷子里新开了一家店，我便打算去看看。
        小店在巷子中最为隐蔽的一角，走上灯光未及的小路，夜空真正的颜色才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满月照耀着大地，黯淡掉了星的光辉，勾勒出小镇最为原始的风貌。不觉间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清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感到有些微冷。抬起头来发觉天空已经泛白，饱蘸墨水的毛笔在巨大的宣纸上挥出云彩，又因为雨的浸湿，墨色在纸面上肆意汪洋地扩散开来，化为丝缕在这江南的空气中弥漫消散。青砖石瓦，亭台水榭，屋檐错落有致，惟有雨的足迹滴滴嗒嗒，时间混在墨水与黑白之间与雨一同定格了。
        穿过厚厚的雨幕，转过小巷中的几个弯路，一片豁然开朗之后便能望见耸立在小镇旁的青山。它们被墨水狠狠地洇染，山体上从上至下，由深至浅，与泛白的天空渐渐融合在一起。记忆中的黑白默片在瞬间着上了颜色，古巷与青山从那缥缈的魂魄幻化为真实可触的实体。山坡上一片的青葱翠绿重新焕发生机，大片大片的樱花烂漫在无限春光中。樱花轰轰烈烈，樱花娇艳欲滴，樱花在春的喧闹之中耳语，樱花在无人欣赏的寂静中沉眠。风托起了树的枝桠，任凭花瓣落入它温暖的臂弯中，目光所及之处是广阔的天地，跨过山脚下的古镇没入地平线中，一片悠远……

        我不知道这条巷子很长很长，长到我的思绪能跑得很远很远。那些场景如走马灯一般映入脑海又无声消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店子的门前。月光随着我提了一盏灯，我轻推了店铺的门。
店铺的面积不大。坐在柜台前的是有着清秀长相的蓝发少年，原本低着头看书，注意到我进来后抬头对我一笑，“晚上好，请问需要什么？”
        “呃……”
        看到他湛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光，我竟然有些恍惚。
“我先随便看看？是……想给朋友挑一个生日礼物。”当然这只是个借口。
“这样啊。”他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又去看那本厚厚的书。不知道是不是我没看清楚的缘故，我感觉他摇了一下头，眼中有那么一瞬闪过一道复杂的情感。“没事，那你随便看看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坐在一个轮椅上。
        我往里走，零零碎碎各式各样的东西很多。布偶，挂件，书和笔记本，名贵的钢笔，码得整整齐齐的钟表，大小各异的水晶球，五彩斑斓的石头……但最吸引我的还是摆在内侧的那盆植物。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好像是风铃花的一个变种，深蓝色的花朵如铃铛般挂在柔软的枝条上，半开半闭的花瓣中吐出细长的花丝，花苞的深处和花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我将它小心翼翼地端了起来，把它拿到在柜台坐着的少年面前。
        “确定是要这个吗？”他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又看着我手里的东西。“这叫夜光水母……”
        “嗯，就这个。”
我付了钱，怀抱着花出了店铺。就在我刚要走出店门，店里的少年像是试探性地小声喊了一句：“阳？”
        我一愣：“嗯？”等等，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养好它。”

        出了店门，我将花盆紧紧抱住。花的枝藤伸了出来，仿佛真的是蓝色的铃铛，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跟随了我一路。再回到灯光遍布的大街上，我回望那条走过的巷子，小巷的深处黑到无法看见尽头。
        到家后，我把那盆夜光水母摆在了窗前，随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我看见老人郑重地将笔头沾满了墨水，粗墨的线条中不乏细致地描绘出一个个房檐屋角、一条条古巷街道；我看见绵延起伏的山峦万里春色，甚至还能嗅到樱花浓郁的香气并沉醉其中；我还看见自始至终都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影子，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脸，但我们总是吵架吵得不亦乐乎，直到血色浸没了视线，我被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最深处的黑暗是寂静的，我便在寂静中醒来，迎接我的是第二天的朝阳。
        从此以后，不知为何，夜光水母的荧光消失了，它变成了普通的风铃花。当我再去试着找那天的店铺时，却再也没有找到。一切仿佛就是一个虚无又真切的梦境，而我只不过大梦初醒。生活在既定的轨迹之上，便也无他想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