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763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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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咒术回战 五条悟 , 夏油杰
标签 咒术回战 , 夏五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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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9
12
2022-8-13 14:14
- 导读
- 夏天是什么, 我们并不知道。 只知道一种潮湿,在身体里面。 不来也不去,宛如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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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非原作向,年龄差,无厘头故事,第三人称,短篇,没有文笔,请多关照
Summary: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墙…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五条悟打一出生起就住在这座城里,那城墙由成千上万的一个成年人那么高的,两头牛那么宽的石砖砌起,高有不知道几万尺,但无城门,甚至连谁建造的这圈墙都不得而知。儿时每每问起,母亲也只是抱着他,拂过他的头发,眉毛,最后把手停留在五条悟的双眼前。说着那墙有多么高,站上去甚至摘的到天上的星星。但这不能填满五条悟的好奇心,他问要如何登上那墙,母亲却总是静默着如一尊观音般,浅笑着注视自己的孩子,或许是慈母对自己孩子的,不需要原因的微笑,可五条悟却觉得并非那样,他看不懂那笑。
那墙是真的高啊,五条悟只需要站在庭院里,就可以看到终年屹立在那的,似一个庄重的老者的城墙,也正是因为这样高,所以他无法得知那外面是什么。那他自然也回去询问,比如母亲,比如端茶递水的女佣,比如负责修剪庭院景观的独眼老头,比如水池里的那墫笑眯眯的小佛像,然而结果是没有人告诉他。要么说是不知,要么只是笑着,抚摸着他的脑袋,摇头。
那时候,五条悟是不被允许出门的,就连站在门槛上往外看都不行,那扇双开的,红漆的大木门终日紧闭着,没有一丝缝隙。有时父亲归家,那门会短暂的打开,五条悟试图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外面,然而那时候时常是深夜,外面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这无法阻挠五条悟的脚步,他很快发现并爬上庭院里的一座靠墙的假山,那下面是一个半米深的水池,养了几株睡莲和七八条锦鲤。那假山其实不高,才堪堪到院墙的一半多点,幼年的五条悟爬上去也还是看不到外面。他侧身把耳朵贴在墙上,能听到行人走过的声音,能听到远处小贩叫卖的声音,能听到车轮滚过的声音,猫的声音,狗的声音,灰尘落下的声音。他几乎能想象到外面一切的模样,只不过很是模糊,看不清每个人的脸。
然后被端着洗好衣物的女佣尖细的叫声打破,有什么人把他从假山上面抱了下来,有什么人在疾言厉色的责备他,又有什么人又紧紧抱着他,但看不清,总觉得一切都如此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很薄很薄的糯米纸,比那个清晰一点。不论干什么都看不清了,却也非近视,奇特之处是他看不清人们的脸,明明其他东西都看不清,偏偏看得清人,可又看不清脸,就像是鬼怪故事里的一种妖怪,长得和人一模一样,却没有五官。不过这一点在后来被发现“失明”时,并没有透露给他们。
即使这样,五条悟依旧喜欢四处摸索,只是没有先前跑得快,跳得高罢了。他凭着记忆找到那个水池,在里面只看到一些模糊的深绿色的圆圈和一些更小的,活动的红色不规则的东西,他大概能想到它们是什么。沿着墙摸去,他发现那座假山不见了。又想着有或没有其实不差,便又侧过头把耳朵贴在墙上,这次要更安静了些,一定要说的话,其实只是没了商贩略显歇斯底里的吆喝声,脚步声变得缓慢且轻,就连狗吠声都很难听到。五条悟觉得有些无趣,但依旧每天都会跑到这里来听声音,不过再无那日的热闹。他本想着在其他的院墙那里听听,可都是些鸟叫蝉鸣,就是没有人声,兜兜转转也还是回了这里。
但五条悟也挺庆幸的,正因为他突然看不清了,才得以出门——这可是吓坏他的母亲了,家中长者商讨后,决定带悟去城北的寺院里祈福。可惜五条悟并不知道寺庙究竟是个什么构造,也不知道那些佛又是什么模样,但他们被高高在上地捧起,被仰望着,被信仰着。五条悟觉得神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人们无条件的去信服甚至供奉。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盖过墙外风景的因素,因为,佛这种东西吧根本就是假的吧,那个修草的老头如此告诉他。如此矛盾的虚与实,真与假,令五条悟兴趣使然。
终于在一个神婆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里,五条悟坐上了牛车,和母亲一同去往那寺庙,他们心中的圣地。一路上除了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和颠簸声,五条悟没有听到任何代表着热闹和人来人往相关的声音。他转头看向母亲,很快这个朴实的妇女就注意到他的视线,回头与他对视。似乎是读懂了,她说佛门圣地,都是修在清静之地的,僧人们修心养性,才能变成大神仙。五条悟又把头转了回去,闭上眼睛再去听,确是安静,只有鸟啼和蝉鸣,似乎还有水声。他问这附近是有河吗,母亲说这里没有一条河,倒是有些井。
五条悟感到他们在往山上走,很快就到了,母亲牵着他的手走了下去,有一阵钟声惊走了附近停歇的鸟儿。五条悟隐约看见了那的大门,想要走进去,母亲却拉着他走了旁边的小门,女人说那是空门,是僧人走的地方,并且在进门前,母亲叮嘱他要左脚先迈进去。刚跨入门槛没几步,母亲就在什么前跪了下去,并扯了扯五条悟,示意他也跪下。但五条悟不为所动,只觉得可笑且是丢人的,但一向和蔼的母亲这回却强拉着他跪了下去,让他双手合十做三个鞠,然后两手撑地磕了个头,他的额头甚至擦破了皮。后来母亲在捣鼓些什么他没法看清,只是厌恶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那股奇怪的味儿让他觉得冲鼻。
母亲让他捏住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木棒之类的,细细地三根。拉着他的手,左手搭在右手上,又说这是平安香,用来给你祈个平安。母亲让他再拜,五条悟不情愿地把手横在身前,又被母亲抓着举过头顶,说这是对佛的尊重,后让他插进前面那个叫香炉的东西。不知道又走到了哪,五条悟听见母亲在和一个被她称之为大师的人说话,趁机就溜开自己逛去了,虽然看不清。
“小施主这可是迷路了。”五条悟进了一间大屋子,里面只有一座大的佛像,他还是看不清那佛的样子,就听着远处敲击木鱼的声音,静静地看着,好像这样就可以看见了似的。直到刚刚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些。“这样盯着佛像看不太礼貌。”
“不,我看看。”五条悟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背着光的地方站着个人,穿着宽大的袈裟,不过还是看不清头部,从模糊不清的轮廓来看,是个长发的家伙,不过刚刚又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听说这里的人都是大光头来着,五条悟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这里的和尚。
“还是不要乱走比较好。”五条悟等着他的下一句,或是离开,可他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最后五条悟也不去看他了,认真去观察那个金灿灿的佛像,试图看清什么。这样安静了几分钟,还是五条悟先沉不住气:“佛是什么样的,我是说什么个长相。”他又转头去看那个人。
“佛自然是佛的模样,可以是任何模样,只要他是佛。比如现在你可以来摸摸我的脸,看我长什么样,佛就是什么样。”那姑且应该是和尚的家伙缓缓地说到,声音并不像刚才那个大师一样慈祥和煦,却也不冷淡疏离,其实就是很正常的语调,只是让五条悟觉得哪怪怪的。倒是真的走了过去,那人也蹲下身,任凭五条悟的手在他脸上掐。
五条悟从他裸露出来的光洁的额头开始摸起,两只手慢慢移到那人的眼眶然后顺着鼻梁滑下,拂过嘴唇又到脸颊两侧,后又碰到那人耳垂上什么坚硬的物质,大概是耳钉。这样一轮后,五条悟又把手挪回了那人的额头,发觉还是无法想象出这人的长相,无意识的又捏了捏他的脸,摩挲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失礼,又讪讪收回了手后退几步。
“但佛都是些假东西,难道你也是假的吗?”五条悟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自知那对眼睛漂亮,至少认识的人都这么说——美丽、湛蓝,透着冷冷的光,恰是南海的浮冰映着夏日的太阳发出的那种光亮。不过五条悟并不知道南海究竟是哪里,问的人皆不答,他只能猜测那是墙外的风景。“你真的见过佛吗,你是寺庙里的和尚吧?你们念经打坐,虔诚地跪拜在那些佛像面前,你们真的见过佛吗?”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是听到了那人短暂的笑声,后来又听见了他的回答:“心中有佛,佛便在。心中无佛,便不在。”五条悟只觉得他故弄玄虚,自顾自地转身出去,还差点被那高高的门槛绊倒。“只要你想,什么东西都可以是佛。”走前,他又听到。
五条悟本想去找找看那钟在哪,毕竟来时的钟声估计隔着百里都可以听得见,可惜他看不见,不知自己走到了哪。只是被匆匆跑来的女人一把抱住,责问跑去了哪,可她又不敢下重口,最后也只是轻轻拍打五条悟的背部,说别乱跑。后来至于那被称为法师大师什么的家伙给他作法,祛除邪崇,都没有感觉。母亲在作法后弯腰问,看见佛祖了吗,五条悟觉得好笑,假的就是假的,那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东西吗,但终究是没有这么和母亲说。
最后五条悟还是没能看见佛,也还是看不清身周景象,无获而走,他隐约听见母亲小声的抽噎和哽咽。跨出寺院的门槛时,五条悟又听到那游离的一声一声的钟声,他站在寺院外,突然就想起了刚刚和他说话的那人,没有任何预兆的。他顿住,和母亲说,我好像是看见佛了。不敢形容的,感觉就像是有一道细微的电流从他眼前闪过,身体被重新上了遍发条,眼睛像是布满水雾的玻璃被擦拭干净,五条悟在那个瞬间又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真真切切的看到。他撒开母亲的手,又往寺庙跑去,却急得忘了规矩,走了空门,脚也迈错了。
跌跌撞撞地不知道跑到了哪,只是冲着那间房最大就跑了进去。里面没有那个人,只有佛像。好大一尊啊,五条悟觉得五百个自己叠起来都没有那么高,那么大。他怔怔地望着那尊镀金,眼神里满是慈悲的佛像,香炉里的香灰积得老高,还有几柱香燃着,那白色的烟雾弥漫着,飘过他眼前,又往天上飘去,最后消失殆尽。钟声还在有规律的响着,似乎到了比先前还要远些的地方,伴随着木鱼声和模糊不清的诵经声,五条悟第一次感觉到神性佛性大概也就是这样,可只是一个瞬间。他望着那尊佛的脸,觉得不像那人的模样,虽然五条悟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却觉得不像,不是。
那不是佛。后来五条悟就被几个赶来的家丁拽走了,却固执地转头去看那佛像,直到两个和尚关上了那扇红漆的木门。母亲被他的举动气到差点昏倒,正在车上捂着胸口扇扇子,这会儿大概是真的气到了,甚至没去看五条悟。后来回去后,父亲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勒令家丁把他绑在了祠堂的柱子上,让他在那过夜——家训中这便是对过错者的惩罚,记得哪次,有对男女偷腥被发现,也是被扒光了绑在这柱上。五条悟突然有些庆幸,至少他的衣服还在。
五条悟恍然觉得委屈,内心开始撼动,有些想哭,觉得鼻头开始发酸时却又突然无了那份感觉,越发觉得好笑,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溅了出来。望着那排排什么先祖的长老的灵位,笑得更大声了。
他看到门缝里有光,想必是家丁提着灯来了,然后是用力的拍门声,可五条悟却还是不甘示弱的笑着,毕竟家训规定这个时候不准人进来。后来是家丁们先停了手,五条悟觉得嗓子痛得发麻才安静下来,他喘着气,低头看着地上从高处的隔窗照进来的,只有一半所以照不到自己的月光。
那该死的高墙,像是拦住他的有限目光一样,拦住了另一半月光。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等五条悟再大些的时候,五条家已经拦不住他了,其实早就拦不住了,不管是他要出那个院子,还是他要到寺庙里去捣乱,都拦不住。有时候五条悟的母亲会感叹,明明昨天都好像还是那个只比她膝盖高一点的小孩,怎么今天就这么高了,比她还高了。但也庆幸,至少五条悟每次往外跑时,会过来和她说一声,但同不同意都是管不住的。如果问五条悟出去干什么,他会说出去看看,顺便去找个人。问他找谁,又是一阵沉默。也只是听家丁说,他要去找个和尚,黑色长发的和尚,问具体什么样,家丁就会鞠促地搓搓手,说五条少爷自己都不知道。
五条悟在恢复视力后,就莫名不再向往那人来人往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了,他喜欢往城墙边走,然后站在下面往上看,用手撑着那墙壁低头想些什么,然后沿着它走。是哪一次整整一个星期没回家,急得整个五条家上上下下都出去找,最后是自己回来了。问去干什么了,他说去找城门。母亲说那城墙没有城门,五条悟点头,说是没有。可能是那之后,五条悟的心就死了一半,更多时候是往寺庙那边的山里走,没有路也要走出条路来。
也不过就是想去找那个人,虽然不知面相,但五条悟肯定只要他看见那人,就绝对认得出来,他的灵魂绝对认得出来。那个人,或许是那个佛,打开了他的灵魂,揭开了盖住他的黑布,他的灵魂绝对认得出,就好像是一把锁永远认得出它的钥匙。五条悟几番去寺庙里询问僧人,却无一不说没见过,他们这就没有长发的男子来过。有一次问了一个在空门前扫地的僧人,也是说没见过,五条悟又问你见过佛吗,他说自己修行太浅,悟得不深,未曾见过。
事实上,五条悟自己都不抱有太大希望,对于找到那人。若他真的是佛,要下凡来渡化众生,那也是已经来过了,已经渡过了,就回到天上去了。五条悟时常一拍脑门。对啊,被骗了啊,不是和尚,是佛啊,佛终究是要回到天上去的。五条悟怏怏的想,却忘记了那人根本没说过自己是个和尚,但即使是这样,连自己都不相信了,身体却还是运作着,完成那个名为找到佛的任务。
戏剧性的遇见那人,可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那晚父亲留宿家中,勒令五条悟不准出门,并且天未黑透就叫人把五条悟关进了房里。五条悟觉得莫名其妙,但稍微等了几个时辰,门外看守的家丁已经昏昏欲睡,院墙外是打更的人走过的喊声,他悄悄翻窗出了去。当年即使是他踩着假山也看不到外面的院墙已经困不住他,抬手就把住墙壁顶端,一跳一撑,轻轻松松就翻了出去。但落地后,五条悟拍拍手起身,却看见大红门前站着个提着素色纸灯笼,穿着袈裟的家伙,此刻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甚至抬手和他打招呼。
五条悟只在抬头的那三秒间就确认了,这确实是那人,那个“打开”了他眼睛的佛。却在此时站在原地不动,一步也无法向前。很快那人转过身去,往路的另一边走,待到稍微有了点距离,五条悟这才跟了上去,却也只是走在他身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很快他开口问那人叫什么名字——他小跑几步,走在那人身旁,歪头去看,又说自己叫五条悟。
“夏油杰。”那灯笼内的烛火时而跃动,那人这么说着,脸上翻着波纹。
“你是佛吗?”五条悟又问。
“那你觉得,我是夏油杰,还是佛。”他转过头,轻笑着去看五条悟,烛光透过纸张把他的脸映成别样颜色。
“难道你是佛,就不能是夏油杰了吗?”五条悟突然觉得好笑,像是心里有猫在挠,他很久没有这么想笑了。“佛不也有名字吗,这世上千千万万个佛,总要有名字来区分吧?”
“那也都是佛,就好比,对于你来说,佛都是一样的吧?”夏油杰又把脸别了回去。“那么多佛,你都管他们叫佛,所以不都是一样的。是谁都无所谓,但都是佛。名字是父母命名还是其他,都是私情,佛待众生平等,又怎么能有名字,成为其他东西。”
不知不觉,五条悟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寺庙前,隐约听见那钟声规律的传来,他看见夏油杰抬脚从空门进了去,随后也不管什么规矩地跟了上去。这晚倒是没看到那些个和尚,甚至没见着点灯,整个寺院里安静得可怕,五条悟踩着夏油杰被月光拖长的影子,一步步往前走。很快就停下了,五条悟差点撞上去。他侧过身去看——是个鱼塘,之前光是在佛堂内乱窜,没注意过外边的景象。五条悟走过去弯下腰,然后蹲下眯着眼,借着火光看到了红的黑的白的还有花色的金鱼,不过大多数都是花色的,纯色的没见到几只,他不明所以地起身望向夏油杰。
“选一条吧。”夏油杰把手里的灯笼又凑近了些,朝五条悟一笑。
“你要吃了它们?”五条悟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放生。”
五条悟捞起袖子,接过了灯笼照去,盯着水面静默了半分钟,说要一条黑色的吧。夏油杰从一旁的房间里拿出半个葫芦瓢,一只手拂过袖子,一只手拿着瓢从鱼塘里捞出一只红色的金鱼,说就这只吧。五条悟觉得莫名其妙,问他既然想好了还问他干什么。得到的是沉默。他看到夏油杰往外走,也提着灯笼跟了上去,不知道去哪,只是发觉出了寺庙,和来时的路有所不同,身周的草木越发茂密,不停地蹭刮着他的脸,手臂,和小腿。很快他听到了细微的流水声,并且越来越大。
“这附近有河吗?”五条悟突然问,夏油杰回答是有一条。他突然笑了起来,说以前问母亲时明明说这没有。很快夏油杰停了下来,五条悟自觉地举着灯笼站在一旁,看着夏油杰踩在水边大块的鹅卵石上,手一翻就把鱼倒了进去。那鱼不知是被水流冲走的,还是自己游开的。
“它通向哪里?”五条悟左右看了看,可惜今晚月光虽明这会儿却被云层所盖,加上树木遮挡,他什么也没能看到,又扭头等待夏油杰的答案。
“哪也去不了。”夏油杰这么说,又把手中空掉的葫芦瓢一把松开,任凭它被水冲走,随后转身离开。五条悟觉得莫名其妙,跟上去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去,没过一会儿,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一端漂到另一端消失。后来的几天,五条悟竟是察觉不到困意般的,不停的跟着夏油杰走,走过市集走过野郊,时常拉着对方在各种铺子里转悠,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在城墙下徘徊。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吗?”五条悟一手撑着城墙,似乎能感觉到它的心跳似的闭上了眼,又睁开,回头去看夏油杰。对方回答说他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五条悟小声嘀咕着,说故弄玄虚。很快他又问:“那外面有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夏油杰这么回答,五条悟不大相信,说骗子。他侧过头,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着,总觉得外面有许许多多的人,有很多他未曾见过的飞禽走兽和糕点,外面是全新的世界。“海是什么。”五条悟呼出一口气,又一次询问。
“大一点的湖,一眼看不到边。”夏油杰这么说,五条悟觉得很没劲。“它的边缘会是金黄的沙子,有时候也会是礁石,如果你站在海边,海浪会一阵一阵的拍上来,包裹你的脚。但有时也很凶猛,会吞没船只。”夏油杰又补充了一句,这会儿五条悟回过了头,眼睛里写着好奇和向往。
“它的水是咸的,很咸,但里面会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形状各异的鱼。海边会有很多不一样的贝类和螃蟹什么的,天上会有海鸥,一种白色的鸟。”夏油杰继续说着,五条悟突然感觉自己能够想象到那海的模样,好像自己真的去过似的,站在沙滩边,感受海风吹拂。他问应该怎么出去。五条悟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好奇心,渴望地看着夏油杰:“我没能找到城门,也看不到什么梯子和楼梯。”然而夏油杰给他的回答是无法离开,五条悟觉得好笑,问既然无法离开,你又是怎样知道外面的景象的。
“我是骗子。”夏油杰笑着回答,叫五条悟伸手,在他手上放了什么,然后转身走开。五条悟看了一眼,像是小一点的河蚌壳,不过是白色的。他随手扔掉了那东西,想跟上去,却被一强势的力道拉住的手臂,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去,是家里的佣人。五条悟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家丁们陆陆续续赶来,转过头去想找夏油杰帮忙,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最后还是被架回了五条家,听到那扇厚重的双开木门闭合的声音时,五条悟觉得心中的小鸟似乎被一只无情的手给捏死了。
这回到不是关祠堂那么简单了,不过依旧是在祠堂里,当着那些个所谓的列祖列宗的面,被压在一张长凳上打板子。不过只是在开始几下,五条悟闷哼了两声,后来也就没出声了。他觉得这还好,能挺得住,就是丢人。母亲跪在一旁用衣袖遮掩着面部啜泣,等板子打完了,才小步走上去想扶五条悟起来,不过伸出的手被对方拍开。女人固执地把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孩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曾经五岁的他那样,用一只手不断地抚摸白色的头发,说你只是被邪崇迷惑了,明天就会有法师来作法。晚膳时,父亲已经赶了回来,但没有正眼看五条悟一次。
后来的一段时间,五条悟都莫名失去了离开的想法,那只聒噪的鸟终于噤声了。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五条悟的母亲得了病,却不知究竟得了什么,药房里的药师开不出药,也就治不好,只能终日请庙里的法师来做法,却也不见得有什么效果,女人依旧一天比一天虚弱,一天比一天消瘦,最后卧床不起。五条悟也不是没有良心,试着去看望了几次,却无一例外的被侍女请了出来,说是老夫人不想见他。也赌气,几次后就真的没去找过了,但后来也是会有些心虚的时候,就趁着天黑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侍女,这样溜了进去。
母亲的床榻前拉着布帘,桌子上点着灯,虽然没能看见母亲是否躺下,但估测是没有睡,好像知道他会来似的。五条悟站在离床榻六尺远的地方,低垂着头颅,眼神不知道注视着哪里,他问母亲为何不想见他,但又觉得母亲确实不应该见他,毕竟这样不孝的儿子。沉默了一会儿,他听见那个温润慈祥的声音,变得沙哑且发颤的声音说:“你不是我的孩子。”五条悟有些想笑,他想说女人老糊涂了,他从在女人温暖的腹中时就拥有了记忆,如果他不是亲生的,又怎么可能会有记忆。咧了下嘴角,又笑不出来,他想或许记忆也是骗人的,只有他一个人有的记忆可能是骗人的。
“我的孩子死了,生下来就是个死婴。”就在五条悟以为母亲不会再多言的时候,女人又开口了。“你是我去庙里祈来的孩子,是观世音菩萨对我的怜悯,你不是我的孩子。”五条悟想反驳,说神佛什么的不过都是假的,是人假想出来满足自己的,可他张了张嘴又合上,他想到了夏油杰。
“你的名字是我起给我的孩子的,那都不是你的,都不是。”女人的声音越发颤抖,甚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五条悟觉得有些可悲,这个女人可悲,他自己也可悲,感情他是个小偷,偷走了那个孩子的所有生命。“你不属于这里,也不在这命运中。”他听到那女人接着说着。“我总想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不愿你离开……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的孩子在极乐世界等我,他叫我该让你走了……”
那一晚五条悟在房门外跪了一整夜,那一晚五条悟的母亲就微笑着病逝了,父亲在第二天赶了回来,抱着亡妻冰凉的尸体不住颤抖,五条悟头一次见那仿佛无心的长者如此失态。下葬那天,五条悟走在送葬的队伍中,不感伤心,却满脑子都是母亲的话,像是女人此时正趴在他耳边低语着,如此阴魂不散。心底的那簇快要湮灭的火焰似乎越燃越旺,身上的每一处都叫嚣着,出去,出去,离开这里。五条悟想到了夏油杰,那个不知道是否为佛的家伙,他知道的,怎么离开这里,他肯定知道。五条悟在第二天清晨,第一次正大光明地推开了那扇双开的红漆大门,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偷偷摸摸的翻墙,且没人阻拦。被家丁看到了,告诉了家主,对方也只是摇摇头,然后长叹了口气。
五条悟往高居着寺院的山走去,他带了两双鞋,从昨夜开始就在飘雨,一路上的稀泥绝对不会放过他的鞋子,多带一双进去时换。这回五条悟倒是中规中矩的走了旁门,并且左脚先夸进去,甚至没有在门槛上踩踏。香炉里的灰许久没人清理,溢到了地上,供奉的花束也已经枯死无人更替,地砖更是尽数被落叶覆盖,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了。他径直地往院内走,直到尽头才会转弯,如此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然后走着。很快他看到了之前那个鱼塘,上面浮满了枯黄的落叶,走近时里面的金鱼就四散开来,引起片片涟漪。
“来找我的吗?”五条悟毫无预兆的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啊,来找你。”五条悟缓缓转身,与不远处的夏油杰对视着。“来找你带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是我呢。”对方笑着说。“因为你觉得我是佛,所以无所不能吗?”
“因为你是夏油杰。”说罢,两人都没了声,只有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转,已经快入秋了,五条悟觉得有些冷。
“这样吧,从里面抓七只金鱼,啊,红色的金鱼。”夏油杰冷不丁的打破这一短时间的寂静。“然后,把它们的尾鳍折下来给我。或者……”
“你真的愿意舍弃一切去追寻自由?”夏油杰转身离开,踩着地上的枯叶,咔嚓咔嚓的,这样走了。五条悟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动作,直到那抹黑彻底消失在视线内,才转身面对那鱼塘。
是有很多金鱼,但要说纯红色的却没看到几只,五条悟站在池边观察了良久,最后脱掉鞋袜踩了进去。挽起来的裤腿还是微微被沾湿,这个天的水有些发凉,五条悟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水底大小不一的,圆滑的鹅卵石有些硌脚,不过很快就可以适应,他弯腰用手去拨弄散开又聚拢的鱼群,很快他看到一只混杂在其中的红色金鱼。
第一次没有抓到,第二次抓到了又被那鱼逃脱,它们身上实在粘滑,第三次五条悟终于将那鱼牢牢把控在手中,又犹豫了。佛是不会杀生的吧。五条悟想。不过,至少他还是夏油杰。五条悟一只手轻轻拢着鱼身,一只手捻住鱼尾,慢慢地将它撕开。他又看了眼这只金鱼,一动不动的大睁着眼,好像没有知觉般任人宰割。
毕竟光是在这花色的鱼群中寻倪出一只纯色的鱼就已经非常艰难了,更何况是要将它捞起,扯下部分身体。后来直到黄昏时,五条悟都没能凑齐七条鱼尾,应该是说,从他找到第六条红色的鱼后,就没能在找到了,或许这池塘中也就只有六条红色的金鱼,夏油杰本就是不想让他成功的。五条悟拨弄着手中的一叠还连着些皮肉的鱼尾,红血与池水交融后丝丝缕缕的从指缝中流出,滴落。很快,他愣住了,丢掉那一手黏腻的鱼尾,又颤抖着捂住嘴,最后夸张地大笑起来——那条鱼,五条悟在那时突然想起了,那条早就被夏油杰放走的鱼。
五条悟笑到咳嗽不止,捂着肚子蹲下,抿了抿嘴,把鱼尾捡起来用手帕包起,往后山走去。他不记得,也不知道当时夏油杰走的哪条路,只是觉得和上山时的路有所不同,也就估摸着是往后山走了。不过最后他花了两天多时间,围着山脚绕了一圈,也未曾能找到那条河,就如母亲当初所说,这里根本没有河。不过,五条悟找到了一口井。看起来十分有年代感的井,石砖的缝隙中长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蕨类,有些还缺了一两角,甚至已经脱落。反正这怎么看都像一口已经被遗弃的枯井。五条悟扶在井口往下看,还有水,不过很少,离井口有几十尺远。水面上浮着一个已经长满霉菌的葫芦瓢。
好吧,所以他是离不开了,永远也离不开了,这该死的破墙,该死的夏油杰。五条悟把包裹着鱼尾的手帕扔进井中,抓挠着头发蹲了下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在心中念叨着,只觉得愈来愈烦躁不安。很快,他脑子里回荡起了夏油杰离开时的声音,你真的愿意舍弃一切追求自由,那个有些轻浮的,音调在最后上挑的声音,让五条悟突然没法再想些什么。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尖叫,在咆哮,那只被捏死的小鸟颤抖着煽动翅膀,俨然腐败的身躯坚强的挺立着,它开始鸣叫。
离开这,离开这,离开这里……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五条悟最终还是回了家,佣人们在见到他后俯身行礼,然后走开继续干自己的事,父亲依旧不在家,一切好像和以前一样,除了不会有一名女子夜夜点灯等他回家。五条悟回到房间就往床上一趴,他不太确定夏油杰是什么意思,究竟叫他舍去些什么,还是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全部。他试图回去找过夏油杰,不过却一直没能等到,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包括那寺庙里的和尚,也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寺庙不再香火不断,不再听到木鱼声和钟声,好像一切都死了。五条悟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的望着房梁。
空气变得安静,不再听到院墙外的狗吠与人声,五条悟翻身起来,抢过一个家丁的灯笼在庭院里漫步。最后把那灯笼的提子咬在嘴中,又翻墙跑了出去。他提着灯笼在街道上走,什么也没能看到,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门口挂着的灯笼也没点。在经过一户人家的家门时,看到门前有个矮凳,上面摆着一盘苹果,其中一个上面插着一把削皮用的小刀。最后,他又走回了五条家。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两旁的灯笼依旧明亮。
这个晚上,五条悟放火烧了五条家,只是用那个印着五条家徽的纸灯笼,却引发异常大的火,不论五条家的人是否熟睡,都没能逃过这场大火,除了纵火者。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即使这样,家家户户也是紧闭着大门,没有人呼救,没有人去救火。大火安静的烧着,五条悟站在大红门前安静地看着,他在想这样是否就可以离开,但又感受不到任何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五条悟短暂的失神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开口:“杰。”转过身,夏油杰就站在离他六尺多远的地方,他们对视着,面无表情的对视着。
“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五条悟直勾勾地盯着夏油杰的眼睛,缓缓地说。“还是只剩下我自己。”那你觉得我是佛还是夏油杰。五条悟听到脑子里有什么声音,刺啦刺啦的响,然后又变成夏油杰的声音。哪里也去不了。五条悟想要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始终安静不下来,甚至越开越快,越来越尖锐。我是骗子。
“你不是骗我的对吧。”五条悟垂下眼睑,盯着地上的一粒石子,把手伸进衣袖摸索着。“你会带我离开这里,对吧。”他又抬眼去看夏油杰,对方此时却微笑着。“对吗?”五条悟低下头,拿出从不知是哪家门口得来的小刀,捅向自己的小腹。所以,你都不是我的。他把刀子抽出,再次捅下去,如此反复。五条悟开始耳鸣,并且觉得呼吸困难,他感到自己快离开了,变成鸟飞走了。他把被血液弄脏的刀扔到地下,再次去看夏油杰。
“我就说嘛,你现在都不是夏油杰。”说罢,开始感到眩晕,眼前发黑,耳鸣声也随之变大。寒意从尾椎骨往上攀,直到游走遍全身,五条悟最后倒在了地上。他感到无力,没法动弹,但目光始终盯着对方的鞋尖。直到穿着鞋的那双脚转身走开,走出他的视线,最后才失去了意识。
后来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似乎在刮强风,吹得五条悟睁不开眼。睁眼看见的又是,墙,低头去看,他似乎正在上升,就像是被一股大风卷起。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窜过,仔细看了看四周,是鱼,红色的金鱼,拥有漂亮尾鳍的金鱼。五条悟想要放声大笑,却也没笑出来,发出一种近似呜咽的声音,捂着嘴想要制止。要自由了吗,要离开这了吗,墙最终也还是拦不住我了吗。他好像听到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在说些什么,却被强气流盖过。你是上天赐予给我的孩子,终究还是要回到天上去的。他好像听到了这样一句,又好像没有,不过他一直在升高,就快要高过那圈墙。会看到海吗,能看到海吗。会有沙滩和贝壳吗,会有海鸥飞过吗。
五条悟想到夏油杰给他说的一切,突然间没了任何压抑感,只觉得快乐,好像风从他的心中灌过。
五条悟好像看到墙外有光,他越来越期待外面的景象,双手开始不住的颤抖。最后,最后,最后。他看到了,看到了一片黑,耳边嘈杂的声音也一下子噤声了,金鱼也不见了,转眼间身周的一切都化为了虚无的黑,像是被人捂住了眼。五条悟感到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他踢蹬着,试图让自己移动,却无果。他环视四周,一片黑,什么都没有。最后俯身往下看去,也没有了城镇,没有了五条家,没有了寺庙,没有了夏油杰,也都变成黑。
除了那圈墙,那墙依旧在那,似一个庄重的老者的城墙,它依旧在那。尽管它看着已经变得如此渺小,可它依旧在那。
什么都没有。五条悟好像听到夏油杰的声音在说,好像能看到那个下午,对方说着外面的景象,然后又说外面什么都没有。确实什么都没有,包括以前的东西,也都没有了。你不是骗子。五条悟想。夏油杰不是骗子。
佛就在这吗,神就在这吗,这就是他们住的地方吗。五条悟无端的想着,他突然又想到了母亲。不是说我要回天上吗,不是说我是上天赐予的吗。
或者,我是神吗。
END
一年前写的了,写的时候其实脑子有点乱,拖拖拉拉弄了将近两个月,一开始想说也可以当做教师悟的一个梦吧,后来好像乱了,变成了一种,类似对夏五的抽象理解。
加粗部分出自《沉重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