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烘焙并不是藤宫所擅长的,虽然从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开始就基本上是自己做饭,但也不过是应对基本的饮食需求就可以了,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多年里,他对食物味道的好与坏并没有什么概念和特别的要求,他甚至不像我梦那样对某一种食物或甜点有着特别的偏好。不过自从他的宝贝女儿出生以来,他就不可避免地在这一方面进行了深入地学习,谁叫我梦在这方面跟白痴的距离那么接近呢。

藤宫自己也惊讶,他竟然在厨艺这方面有着所谓的天赋,当他第一次在妈妈面前做饭的时候,真是令高山夫人大吃一惊,这个看上去只吃蛋白粉活着的孩子做出的食物竟然意外地美味,她既惊讶又惊喜,既心疼又怜爱,这个看上去纤弱又充满力量的身躯里蕴藏着莫名神奇的、令人心安又心疼的奇妙引力。当时高山夫人就坐在桌前拉着藤宫对我梦进行了一番深切的教育。

藤宫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直白而又深切的关心和爱护,这是一种来自于家庭的关爱,是一种本该在血缘之间建立的没有理由、没有隔阖、没有间隙的亲切之爱,妈妈的话大部分都是说给我梦听的,可是他却听得十分窘迫,他的大脑处于少有的兴奋的、激动的、害羞的感觉中,他感觉妈妈的声音忽远忽近,但又字字清楚,坐在他身边的母亲和丈夫,藤宫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温暖的生命力,在他们身上流消的生命活力和爱似乎将他包围了、缠绕了,他发现自己欣喜地呆在其中没有丝毫的不适,他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没有寒冷、没有痛苦,只有三月的春风和阳光,枝上的嫩芽和花朵,他已经习惯了,他的身躯和心灵都已经习惯了,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我梦,需要的材料你都买了吗?我们还需不需要去一趟商店?
“放心吧!每一样都买啦!你就放手去做吧!”我梦从后备箱拿出东西,“你先去把门开了吧。

“好的。”
这是一件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实施起来其实是有些困难的。在做这次的纸杯蛋糕之前,藤宫已经尝试过几次了,该注意的步骤和问题已经摸索过几次了,加上之前津子小姐的指导和提醒藤宫做得很顺利,他看着烤箱里在高温下渐渐蓬松起来的一个个蛋糕心情也好了起来。

随后他开始仔细地收拾起厨房,这时他才发现厨房里多了许多食物,蔬菜、面粉、鱼虾、鲜肉等等都有。

“怎么今天买这么多东西?虽然爸爸妈妈来了但也不必买这么多吧,这是怎么了?”

“嗯?你忘记啦?最近忙得……”

“等一下!我的蛋糕好了,我先把它拿出来!”

“额,好！”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戴上手套,拉开烤箱门,把托盘拿出来,放到桌上就结束了。藤宫把托盘拿出来的时候,这是一个很平常简单的动作,他并不怀疑他拿着托盘的力度不够承受它的重量,可是“啪!”地一声,在藤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合金做的托盘和瓷砖铺成的地面就发出了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十分地清晰而又有些刺耳,藤宫低下头正看见盘中的蛋糕四散掉落,有一些还在继续滚动着,他确信,它们正散发着浓郁而又甜蜜的香气,而此刻贴在冰凉的地方迅速冷却下来。

本来他该是惊叫一声,然后迅速捡起它们,可是藤宫只感觉一种巨大的无力和难过压倒了他的抱怨和惊呼,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隔热手套还戴在他的手上,他仍旧保持着半伸着的样子,他不想做出什么反应,也不想去捡起它们。我梦在掉落的一瞬间就赶紧朝他那边走过来,但是他没来得及接着托盘,“没关系,没关系,把外面一层剥掉就好了,没事的。”

藤宫听清了我梦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只觉得口中似乎被一团浸透着海水的棉花塞住了,他不想说话,他的心尖上像被注入了酸涩的柠檬汁,渐渐被他的血液所稀释,随之流向四肢躯体,这其中有一股直接朝他的鼻子和眼睛那里奔涌而去,一根紧紧绷着的弦似乎颤抖地太久了,在某一个时刻绝望而又畅快地断裂开来伴随着尖锐的、给人以疼痛的声音断裂了,藤宫自己也说不清的混杂着大大小小的不知名的情绪也断裂开来,他无法控制地任凭巨大的酸楚和悲伤感从他身上流消出来,他的眼眶被眼泪迅速占领了,他并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他一点儿也不想哭,可他的眼泪似乎太多了,多得争先恐后地流过他的脸频。

“怎么哭了?谈哟谈哟,别哭,别哭,再做一次,我们再做一次,东西都不缺,而且也很快,再来一遍就好啦,博也”我梦将检起的小蛋糕放到台子上,随后他立刻楼过藤宫抚摸
着他的后背, “没事的,就是一件小事情,生活中的一个小意外,没什么的。

藤宫迅速地努力控制他的眼泪,他知道这没什么好哭的根本没必要哭,他甚至都惊讶于为什么他的眼泪就这样流了出来,可忽然他就生出了强烈的感慨,他或许明悉了此刻的理由真是倒霉啊,为什么他这几天这么倒霉,诸事不顺,身心疲惫。他感到无奈又有些可笑,这些事情又算什么呢?不过是生活中的琐碎的事情,人既生活着,就不可避免地会经历着每日重复而又于细微中存在天差地别的事件,就算是他曾经一个人独自生活着,也有着属于那个时候无数的麻烦和烦恼。

只是他有些许的悲哀和叹息,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这样,他不想有这么重的思虑和烦恼,他不想在看到我梦和他的同伴与朋友们相处的时候感到嫉妒和不适,他不想轻易地在入睡前思考过多,这令他心力损耗。

我梦,我梦,还是你,怎样都是你,永远都是你,藤宫仔细想想,如果他的生命中去掉了我梦,那是真的淡薄,上学时他有过很好的伙伴,早就相隔很远:在炼金之星,他有很好的朋友,倘若没有我梦,他大概也不会再来往藤宫突然就意识到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地方行走着,从前他对这个答案再清楚不过了,可如今他害怕了,因为他想不起这个答案了,自从他们结婚之后他就忘了他的脑子里还出现过这样的问题。他突然像他小时候一样,又一次感到无比孤独,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但是一种难堪的孤独感苦恼着她,这种孤独是如影随形的,不可避免地某种时刻侵袭他。

他看着我梦,他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我知道,这当然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觉得这几天真是太心累了。”藤宫赶紧擦掉他脸上的痕迹。

“这就是一次手没拿稳,一个小小的意外,我们就别纠结这个啦。”我梦轻轻拍着藤宫的后背。

我梦的形象总是显得那么生动活泼,仿佛随时都保持着快乐的情绪,就算他难过和烦恼也很快就过去了,藤宫感觉他似乎都不是一个“老”的样子,藤宫不像他,藤宫总是感觉自己像个年老的人;藤宫也很像他,甚至从某个方面他们近乎一模一样,对世界的感知、对事物的看法、对他们他们在乎的人的情感,我梦像流动着的河水一样,藤宫也像流动着的河水,他们对彼此的想法在任何时候都惊人的准确,很多很多时候,他们根本不需要互相说什么就知道彼此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情,细微到行走的偏向、抬手的动作和皱起的眉头。

“藤宫——”
我梦突然喊他的姓,这令他心头一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没有什么,很平常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知道你不舒服,我不太清楚你为什么最近又像从前一样有些低沉了。

“嗯?没有啦,其实就是正常的状态不同,我总不能永远是一个样子吧?这太可怕了。”
我梦笑着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都是认真和温柔,藤宫感觉仿佛在这样目光下自己真心在另一种角度不真心的话都是虚假的,他感到有些难堪。

他自己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想要我梦心里完全的、最重要的位置,他希望只要他在我梦的身边,我梦的注意力就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身上,这是藤宫不能实现,也不需要实现的想法,这是一种多余的、不需要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我梦比他需要的更爱他,他只是无法阻止、无可避免自己会这样想。

“你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对吧。”藤宫凑近了我梦。

“当然,我看着你,我就知道了,一切都明白。

你对于来说是知己,是爱人,是我生命的另部分,所以啊,永远都不用担心,不要烦恼,嗯?

我梦轻轻吻了吻藤宫的嘴唇, “你想起来了吗?

“什么?

“你还说我是冒失鬼,你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傻瓜!”我梦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藤宫的头发。藤宫有些惜了,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我梦这句话所传达的含义。他这才猛然想起来今天的是他的生日,他竟然忘记了。

“妈妈!爸爸!我们回来啦!”藤宫看着他的女儿进门脱了鞋之后就飞快地跑到他的面前,藤宫伸出手将他的女儿一把抱了起来,他紧紧地亲了亲雪的脸频,额头抵着小雪细腻光洁的额头,右手轻抚了几下雪的头发。

“嗯?这是什么呀? ”藤宫看到雪的手里抱着个不小的盒子问道。

“这个是送给妈妈的礼物!”说着她把盒子举起来凑到藤宫的面前。“我跟津子阿姨学了好久呢,这是我做的最好的一束!每一朵花都是小雪选了好久的。”藤宫看着女儿圆圆的明亮的眼睛感到无比地幸福。随即他就都明白了, “啊——我明白啦!所以最近小雪在津子阿姨家都是在忙着做这件事情吗?你和爸爸——你们两个就是这件事不告诉我啊~”

“我想给妈妈惊喜!妈妈不要生气嘛--”小雪那双像刚抽条的嫩树枝般的双臂楼住藤宫的脖子,她的小脸贴在藤宫的侧脸上,温温热热的,令藤宫的心都融化了。

平凡的日子历久弥新,身处其中觉得平淡无味,可人们又在欢声笑语的伴奏下,萌生出一种足以比肩长天久地的生命力。藤宫和我梦重新做着纸杯蛋糕,几步之远处的爸爸妈妈在准备着晚餐;旁边,是两边走动着像个巡查官的宝贝女儿,她不时地这里摸一摸,那里碰一碰,看上去是帮忙,实际上是在好奇地玩;他们互相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许久不见的彼此的生活;沸腾的锅里升起一团团水雾,暮色渐至,烟火纷纷。窗外的云霞慢慢褪去火红的颜色而变得暗沉。

藤宫看着小雪送给他的那束干花,会心地笑了起来,他发现里面放着一张卡片,白底色卡片画着繁茂的樱花,藤宫拿起来把它展开,里面画着四个小人和一个小小人,这是他们一家,在女儿稚嫩的笔画下透着强烈而纯真的心愿,这何尝不是藤宫的心愿呢?

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声漫过他的思绪,他凝视着窗外刚刚爬出来的弯月,微不可察的声音混杂在其他人的笑声中-“这样,就足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