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芝麻粒撒在烤得金黄的卷饼上，培根和鸡蛋散发迷人的香气，这种早餐小点心，银霜一口可以吃三个。但碍于掏钱的法师手头拮据，他被迫减少了食量，只能吃一个，不过另外再可以加上半杯牛奶和半个黄油面包——维尔拉诺省下来的。

自从这头龙和维尔拉诺组队开始，本不富裕的人类法师生活变得雪上加霜。维尔拉诺切下最后半片面包的半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进了银霜刚腾出来的空盘里，道：“今天最后的份。”是看在保护生物的面子上给的！

一条没有任何积蓄的龙，书里没有写到过这个。

书上说，龙最喜欢钱了，它们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在收集财宝。一条成年的巨龙，它的积蓄几乎能与一国之君相当。

但......眼前这条飞龙，显然是与众不同的。维尔拉诺计算着自己剩下的钱，悲催地发现如果再不尽快去做完这个任务，他连饭都吃不起了，更别说法师还有许多材料方面的日常开销。他本来省吃俭用是用来养魔法材料的，现在改为养龙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低价买进原材料，加工之后售出赚差价，这就等于银霜断了他的外快来源。

“嚎叫沼泽就在镇子的边缘。”维尔拉诺收好地图，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道，“我得提前准备捕猎吸血鬼的武器，要去集市一趟，你就在旅店待着？”

他这些天来都是以询问的语气在和银霜对话，一来是怕这位傲气的龙老爷觉得他冒犯，二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银霜就会改主意，可能前头刚答应，下一秒红发男子就已经跟在他身后嗅来嗅去。

就像现在这样。银霜在维尔拉诺身后散漫地走着，在首饰铺前面会稍微停留一会儿，维尔拉诺并不会等他，青年法师走远了，他才恋恋不舍地跟上。

对于银霜来说，人类的聚居地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他才不想待在千篇一律的旅店里和木板床面对面，他想要的是这种挂在身上的珍珠和宝石，人类把它们识相地摆在一起，在太阳光下排开，让它们发闪。

这个集市位于来撒城的北部，来撒终年干旱，日光强烈，即使是早晨，热气也从地面上蒸腾而起，朦胧了视线。

卖首饰的摊主看到银霜在每个珠宝摊位前面停留许久，知道生意来了，他问道：“这位先生，给爱人买条项链吗？这条金镶绿宝石项链怎么样？”

摊主取来一条绿色宝石项链，那颗绿宝石虽然非常小，但是切割得极为精妙，呈光滑细腻的几何形状，由金色底盘托着，像夕阳下河上的树影碎金。

很漂亮。银霜想。

他从前只喜欢大块的宝石，可以握在龙爪里的尺寸最好，像这种小石头会直接从指缝溜走，然后埋在宝物堆的最下面，永远不见天日。

可是人类却会把大的石头切开再切开，切成那么小的一块，打磨成世间除了太阳和月亮之外最闪耀的东西。银霜头一次仔细观察这么精致的宝石，这种当初会被他第一眼略过的宝石，原来是这么美丽，他生出一个念头，回去之后把收集的宝石全部打碎，换一地如此星光。

银霜看得入迷，摊主继续道：“这是来撒城最好的宝石切割师的学徒的作品，‘夏烬’，有法师给它祝福和附魔，卖给您只要二十银币，不，十八银币。”

“抱歉，我们不买。”维尔拉诺出现在银霜边上，取回项链放在桌面，“给您添麻烦了，我们马上就离开。”

说完他拉着银霜的小臂，转身就要走，没想到银霜一用力，维尔拉诺没有扯动他，反而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我没有钱！”维尔拉诺无奈地用唇语对他说。

银霜从口袋里扣吧扣吧掏出一块碎金，在维尔拉诺惊讶的眼神下道：“我有。”

他踟躇了很久才决定把自己仅有的小金库拿出来，交换这块宝石，没有办法，他实在是太喜欢它了。

摊主挖空零钱箱，找了他们一堆银币。银霜更高兴了，捧着丁零当啷的银币爱不释手，甚至一时间忘了刚买的项链。

“你帮我收起来吧。”他对维尔拉诺说。

现在换维尔拉诺抱着那堆银币了，是了，他在飞龙老爷心里就是一个人形包包。

银霜看了看手中的项链，又看了看穿黑斗篷的法师，突然把项链也挂在维尔拉诺脖子里，把法师惊得往后一缩：“？！”

银霜道：“很适合你，你就帮我戴着。”

好，现在是人形衣架。

法师低头看那个让银霜甘心拿出最后存款的小挂坠，黑发垂落，灰暗色调里正好多出一抹亮色，这使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有生气起来。这样很好，银霜想道，他戴着这么漂亮的项链，我就不会在战斗的时候忽视他，而把他一脚踩死——我得关照他，就像关照这颗宝石一样。

法师叹了口气，拉拢斗篷继续寻找需要的货物，发觉银霜又开始一直在后面左看右看，只好停下来等他。银霜上前把维尔拉诺刚拢起的斗篷拉开，露出里面的宝石项链，道：“给你戴着，我要看到。”

果然是很配，人类青年的脸好像都因为这块宝石的点缀出现几分血色，不再那么冰冷苍白了。

维尔拉诺无奈地执行他的要求，但对于保守了很多年的法师来说，突然这样袒露衬衣显得他像个外行。法师协会有专门的制式衣袍，根据阶级由低到高，法师衣服的款式都有不同的标记，方便同行识别身份。维尔拉诺虽然不属于法师协会，但平常也会仿照一般制服进行穿搭，把自己用黑色裹得严严实实的，装作法师协会的人，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现在的他，却像身携巨款游荡在各个国度之间的在逃暴发户那一类的。

“维拉诺！”有人叫道。

维尔拉诺循着声音望过去，对上一个金发牧师惊喜的眼神：“伊图路？”

牧师伊图路从原来站的摊位后面轻快地翻过来，带起一阵风，以令人瞩目的速度移动到维尔拉诺的身边，重重拍他的肩膀道：“好久不见，老伙计！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维尔拉诺被他一拍差点没站稳，伸手扶了扶牧师，答道：“我准备去嚎叫沼泽，你这里有祝福过的十字架吗？”

“有的。”伊图路在袍子里摸出一个白银十字架递给维尔拉诺，“还要啥？”

维尔拉诺接过十字架，又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堆零散材料：“这些，你祝福一下。”

“嚯！”虽然都是些小东西，但数量相当可观，要这么一个一个祝福下来，得花不少时间。伊图路仔细端详里面的材料，得出结论：“你要猎吸血鬼？”

维尔拉诺点点头。

伊图路瞪大眼：“你出息了啊维拉诺，好好的法师协会不去，在这儿搞起血猎的活？”

维尔拉诺：“是赏金猎人协会发布的悬赏，嚎叫沼泽并不是吸血鬼的活动地带，这里没有血猎，只能由我们去调查。”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我说，你也好好想想自己吧，一个法师并不适合赏金猎人协会，你看，做了这么久，你有赚到钱吗？”

维尔拉诺答：“有。”

伊图路当即反驳：“你那叫赚钱？那只是你觉得赚了，其实是把之前一个月的工资挤在一天发了，你感觉很多然后疯狂消费，最后月底的时候过得像乞丐！”

他说的没错。维尔拉诺沉默。

伊图路看法师不说话，转变态度轻声细语道：“我知道我们家维尔拉诺·斯博兰德克莱因只是不喜欢法师协会的作风，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饿肚子，跟我一起干吧，我可以给你搞个圣职挂名，在教堂上班，比现在这单枪匹马夜访吸血鬼的安全稳定多了。”

他瞟到维尔拉诺的项链，想调节一下他的情绪，便说：“怎么了啊，改性子了？以前没见你爱戴挂坠，还是这么鲜艳的，做工不错啊。”

伊图路想去摸吊坠的手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拦住：“这是我的。”

一直闭着嘴眼望天边的银霜此时发话了：“他不是单枪匹马。”

金发牧师疑惑地看看维尔拉诺，又看看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问：“你是谁？”

银霜本不屑于同牧师交谈，但他的手马上就要碰到那块宝石了，出于人道主义，他没有直接把牧师烧成灰烬，而是先宣示主权。天地良心，自从和人类法师一起生活，他都变得心慈手软了不少。

“他是我的同伴，银霜。”维尔拉诺替龙老爷介绍道，“银霜，这是我朋友伊图路。”

伊图路打量了一会儿银霜，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圣缇亚多联合会的牧师伊图路·瑟福，我的朋友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银霜不是很懂人类的礼仪，但他这几天正在维尔拉诺的帮助下学习，知道对方伸出手来是要和他握手表示友好的意思，于是他也自然中带着别扭地伸出双手把牧师的右手握住，重重一晃，道：“你好。”

他余光看到维尔拉诺向他使眼色，法师本意是要他放轻松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速战速决快点回旅店，而银霜读不懂那双漆黑的眼瞳，还以为他是要自己趁此机会进行人类礼仪的现场实践，心中略不爽。

“这是我的东西，他一点也不麻烦。我有钱，也能杀吸血鬼。”他把牧师的所有问题都回答了一遍，回想这些天人类法师在他身边像保姆一样忙前忙后，更觉得离谱：明明是我在使唤维尔拉诺，被使唤的仆人怎么会麻烦我。

“你的东西？”伊图路出身贵族，有着耀眼金发，穿的衣服的面料也是上乘，虽然现在家族落魄，但他依旧眼高于顶。先不说好友维尔拉诺，一件法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他身边新来的这个不知底细的自称有钱的男人，身上穿的也只是赏金猎人市场上一抓一大把的常服，而且是小号的，胸部眼看就要绷不住，领口还露出维尔拉诺画的清洁法阵。一看就是赖着自家兄弟蹭吃蹭喝蹭赏金来的，顿时就对银霜没什么好感，问：“你是哪里人，赏金猎人执照什么等级？”

伊图路本意是问出银霜的家族背景，查查他祖宗十八代可不可靠，再看他有没有能力保护维尔拉诺，不过巧了，这两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维尔拉诺走进他俩中间，伸手慢慢道：“他是不言者，问这个没意思。”

不言者即不能透露身份的人，教廷、皇室、协会，都有这种人存在，大家都知道，也不会多问，出于尊重，更多的是敬畏。因为并不知道，站在眼前的不言者是来自哪个势力，如果冒犯他们，是不是会得罪到大人物。伊图路懂规矩，不再追问，仍是戒备地盯了银霜一会儿。

维尔拉诺：“好了，不聊了，我们回街尾旅舍去休息，你弄好了放那就行。”

伊图路突然一把抓住维尔拉诺的袖子，把他拉到角落。维尔拉诺知道这人多疑得很，无奈地在临走前对银霜做出“没事”的手势。

果不其然，伊图路确认完没有人跟上来，下一句就是：“实话实说，你不会遇到麻烦了吧？那家伙威胁你？你惹上不言者干嘛？你身上有监视咒吗？有的话就眨眨眼，我马上叫人救你。”

维尔拉诺听完他的连续输出，才开口解释：“没有这回事，他真的只是普通的不言者，你别担心了。”

“你知道我最担心你哪一点吗？就是盲目自信。你以前见过不言者吗？都是在书上看的吧，现在人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人效劳，危险不危险，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你问过他吗？你和他签过猎人契约吗？”

“契约签好了，他不会伤害我。”维尔拉诺抓住最后一句话，狠狠回怼。他还颇理直气壮道：“你不要总是像我妈一样，唠叨这唠叨那的，赏金猎人的规矩，我比你懂。”

在伊图路眼里，维尔拉诺就是一只沉默寡言的小兔子，顶多是会魔法的兔子，他再会战斗，依旧是温顺的食草动物，脑袋不大，容易上当受骗。虽说他们已经分别很久，维尔拉诺这些年也一直独自在外闯荡，途中肯定遇上过些许诈骗或是险情，伊图路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只看现在这个法师的经济状况，依旧觉得他一路上定然是在吃亏。

但是他拿他没办法。

“......拿着这个。”伊图路从侧边的第二个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纹繁复的手枪，递给维尔拉诺，“这里面有子弹，是专门对付黑暗生物的。”不用他解释，维尔拉诺也能猜到，这是联合会给娇弱的圣职人员提供的防身武器，子弹是镀银的，后坐力也比较小，适合不会搏击战的施法者使用，有效且昂贵。

“谢谢你。”维尔拉诺知道他放弃了，朝他点点头，离开街角，与银霜一同消失在拥挤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