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你提出的，办一场宴会，来纪念诗家王安石的一千年诞辰。
对此，斋里的大家似乎表现得也相当热情，倒是王安石本人对此兴趣不大，每天还是忙着处理工作、给你布置这个那个……
你也能够理解，好吧。北宋酒桌文化终结者王安石先生，自从自己上任以来，只记得他两次非常主动地赴宴饮酒，一次是在晏殊归斋时，一次是在曾巩归斋时。
因此，当你发现他还是正一个人端着酒杯站在外面，似乎这场宴会和他没什么关系的时候，你也不大意外。
“介甫？”
他抬起头，眉头微皱着：“是找我回去吗，兰台？”
你摇摇头：“呃，但是如果介甫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的话，也可以。我会向大家解释的，大家也不会介意……”
闻言，他似乎有些惊讶，推了下眼镜沉默片刻，那个神情有点像平时要对你进行教育时的前奏。幸好，最后他只是点点头。
“那我就去……”
转身准备回到活动室，下一秒却被扯住了袖子。有些紧张地转过头望向身后的王安石，一如往日冷峻的神色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纠结，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也不敢说，你也不敢问，于是他也沉默着。
“兰台，可以陪我吗？”许久，他才开口，用细微到只有你们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说。

你站在王安石身边，他看着酒杯中摇晃的一轮明月一言不发，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乎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夜空格外晴朗，月光比斋中的灯火似乎还要亮许多，照得夜空看上去不是平时的黑色，而是透亮的深蓝，几颗明星或散落在深蓝上，或缀在三两薄云之间。
“介甫觉得今天天气好，所以才出来看看吗？”你试图找到一个话题。
“并非如此，只是……”说到一半，王安石看上去像是轻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有些头晕……”
这时候，借着过于明亮的月光，你才迟钝地注意到对方脸上泛起的微红。
“可是我记得刚才在席间你似乎没喝多少……你酒量不好吗？”
这个似乎不算是什么好话题，等话一出口你才意识到。准是太白准备的酒实在是上头，让自己也有些晕乎，你想。
“嗯。”出乎意料地，他只是点点头，算是坦率地承认了。
这就是王安石何以成为一位酒桌文化著名的终结者吗？你思索着。
“那，要不要我扶你回广厦先歇下？”
“不必，在外面站一会儿就好，一直都是这样。”
“可是外面冷。”你提醒，“这几天又降温了。”
“兰台觉得冷？”
“是有些，我……”
话未说完，王安石便脱下身上的外套。
“披上？”
你看看他，有些茫然：“哦哦……”
正想伸手接过，但又是先人一步，他小心地把外套披在你的背上，又伸手拉好：“既然知道近几日天寒，记得多添衣服。”
“我知道了，谢谢介甫……对了，你不冷吗？”
“光是几十年前的天气可就比现世冷多了，更何况更久以前，甚至千年前。”
这时你才突然想起：“介甫，我才想起今天还没祝你生日快乐……”
“今日是诗家的诞辰，并非我的生日。不过还是多谢兰台，办了这场宴会。”
“不过，虽不是诗家，但在我眼里，介甫却是最像自己诗家的那位墨魂。”
“但兰台并未见过真正的王安石，所以，这样的说法……”话并未说完，他只是用摇了摇头来结束这句话，“千年时光已过，谁又能明白真正的他？”
“但是我知道，他从一而终、矢志不渝，与墨魂斋里的你一样。”说着，你想起那次他在溯源里逼着你写那些骂他的话，还有档案里他说的那句想看着自己失去一切，上任以来见到的关于他的一切在你的脑海中一一浮现，“执着于亲历诗家的一切，体会他的所想所感——为了自己的职责，为了墨魂斋，为了想要守护的一切。或许介甫会因为自己这样模糊的身份而苦恼吧，但是即使只是丹青的化身，只是历史投下模糊身影的一角，都是你，是无法替代的独一无二的王介甫。”
他只是望着天边的明月，沉默不语，良久，他转头望你，原本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这就是兰台眼中的我么？”
“是的。”你点点头。
他忽而又笑了：“千年，我遇到过许多人。能遇到你，真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