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滴水珠坠到时光的额头上,沿着脸庞的起伏慢悠悠地滑落下来,麻麻痒痒的。时光皱了皱眉,整个人像是躺在云层里一样,手脚绵软没有丝毫力气,便连睁眼都觉得吃力。
我这是在哪里啊?他脑袋一团浆糊,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艘船上,被海中央的波涛给颠得一耸一耸的。耳朵却最先恢复知觉,周遭聒噪的谈笑声悄然漫了过来。
“喂时光,别睡了。醒醒,我们到地儿啦!”
是何嘉嘉的声音。他都不用看,毕竟这么多小伙伴里面,也就他敢一边叫时光起床一边扇他耳光。
“别,别抽了别抽了,我醒了。”
巴掌果然还是好使,两下就给时光打清醒了。他一边躲着那蒲扇大的手一边半眯着眼醒转过来。
面前一张何嘉嘉的大脸,看到他睁眼便冲他咧着嘴笑,露出半截棒棒糖棍儿:“拾掇拾掇上岛了。大过节的,你不会想在船上睡一天吧?”
听到“大过节的”几个字,时光才彻底拾回了意识,今天原是端午来着。
——这是他离开后的第五个端午了吧!
时光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心口,微疼。
这些年,时光的不对劲大家都看在眼里。自从五年前那个端午过后,时光整个性子沉郁了很多,经常性的失眠和梦魇。安神定心、抗抑郁的药物吃饭似的一把一把往下灌却依然不见起色,并且以每年的端午节前后为甚。
在那几天,时光通常会独自一人坐在个安静的地方,仰头盯着月亮一看就是一晚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言语,有时候连饭都不愿意吃。状态令人揪心。
兴许是大家都想帮他舒缓心结,今年的端午和他要好的几个哥们儿不约而同地推掉了所有邀约,空出时间来。江雪明一个振臂召唤,所有人集结到位,把时光从那个被棋谱塞得狭窄不透风的房间里硬拽了出来,说带他出去散散心。
时光越过何嘉嘉肩头,感激地朝船舱里的另外几个小伙伴看了一眼。一道而来的,除了组织者江雪明和刚刚扇他起来的何嘉嘉之外,还有洪河、沈一朗和白潇潇。
江雪明总是突发奇想,也不知道哪儿找到的这家叫做“方圆寻踪”的剧本杀工作室,据说最新出的恐怖主题的本子《血月禁闭岛》特别赞。因此,说好的散散心就变成了组队出海,去到一个孤岛上玩剧本杀过端午节。
这个本子是方圆寻踪工作室的招牌本,价格昂贵但是沉浸式体验出奇地好,慕名来玩的人数不胜数,名额非常难订。江雪明提前了足足两个月才预定到了端午节的这一场。
正玩闹着,他们的小艇已经驶进了个简陋的港口,停在一座不大的海岛前面,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甫一停好船,开船的小哥拿起舵旁的小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咳咳,欢迎大家来到‘方圆寻踪’工作室,我是工作人员小畅!”说着,朝大伙儿鞠了个躬。
大家很给面子地给他鼓掌。
小畅继续说:“大家都知道,《血月禁闭岛》是我们工作室的招牌剧本,玩法在全国范围内也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需要我们的玩家们到一座孤岛上,在游戏场景的古宅内居住七天。在这七天里面将会有多重‘命案’发生,大家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可能地完成每个人剧本当中的任务。”
“听着还挺有意思,啊?”洪河说着,挨上来一胳膊架在时光肩膀上。
小畅说:“由于这是‘封闭式’的剧本,在游戏过程中没有主持人,因此小畅不能陪同大家一起进岛。但是,每天都会有人将各自的剧本放到你们的房间里去。除此之外,每日三餐也将由我们工作室提供,所以各位无须担心生活方面的问题,尽情享受游戏就好。”
他从兜里掏出一台对讲机,就近递给了时光:“当然啦,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一个恐怖主题的剧本,游戏时间长、沉浸度高,难免会有玩家感觉到心理压力有点大。如果你们想要提前结束游戏,那么就请随时用这个对讲机联系我们。我们24小时接送的服务人员会马上来带你们安全离开。现在,请将各自的手机等通讯设备交给我吧!”小畅笑嘻嘻地将手里一只布口袋展开。
白潇潇有点无语:“不是吧,玩个剧本杀还要收手机啊!”
但是,这到底是游戏规则,少不得大家给各自的父母亲朋发个信息知会一声后,就将手机都放进了布口袋里。
小畅把袋口一束,麻利地锁进了身边的铁皮箱。随后,他将船舱门用力拉开。
只听一声沉重的“嘎吱——”,舱门缓缓往旁边挪了开,登时外面的阳关便泼洒进来,刺得大家都用手挡了挡眼。
“好啦,祝七位玩得愉快!”说完,等所有人上岸后,小畅对他们挥了挥手,便发动引擎,开着船驶远了。
“额,就这?”洪河对着小艇摊手:“就这么把我们往岸上一撇他就走了?”
江雪明抬手往远处一指,说:“哎,你们看那里!”
大家循着她手指望了过去,不由得都惊叹了一声。
离岸边不远的地方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里面静静伫立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古代宅院。全木质结构,外侧雕栏垂幔很是清雅幽静。二层半高,楼上的回廊环着中间的天井,铺地的砖石溜光水滑的,被切割成精密的正方形,一块一块严丝合缝铺着。砖缝不知调了什么染料,异常漆黑,显得整个地面线条分明。
“条件不错嘛!之前听江雪明说要上一座孤岛,我还以为会叫我们住个什么破烂不堪的渔屋呢!”洪河笑着拿肩膀拱了时光一下。
沈一朗和白潇潇两人搂着腰站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时光细数了数,疑惑道:“不是说七个人参加的吗,还有一个呢?”
洪河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啊!喂,还有一位谁啊?”说着,递了个询问的眼色给何嘉嘉。
何嘉嘉叼着棒棒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沈一朗和白潇潇也是一头雾水地摇头,大家不禁将目光都投向了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江雪明。
“是啊,明明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的……”江雪明显然也有点状况外,她微拧着眉毛想了好一阵,没有头绪,干脆摆摆手:“哎呀,不管了,六个人就六个人吧!他们既然能让我们上岛,那就说明我们是符合开局条件的。都别傻站着啦,进屋去吧,这天也怪热的!”
第一夜
“你呀,叫做影阑。是这座府邸府主的贴身侍卫。”
时光斜靠着自己厢房的雕花木椅,就着窗外的光,浏览一进门便看见被丢在桌上的剧本。
由于是第一晚,剧本开头交代了一下故事的背景和几个主要角色。
“这是一个发生在架空朝代的权谋故事。阴毒、晦暗,充满着各种谋算诡计。朝堂之上看似恢弘,却仿若盛满阳光的悬崖,人往往被那璀璨耀目迷了眼,忘记了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粉身碎骨。我呢,就是这座古宅的府主。哦,我姓甚名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宅子里发生的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很殇。但我希望你能细细听我讲完。你能吗?可以的话,就请随我来吧!”
时光寻思,这剧本倒是写得有意思,丝毫不像是什么游戏指引,倒像是面对面在与他烹茶说话似的。
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浏览文字的时候分明没有读出声,可总感觉脑袋里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为他娓娓诵读着。循循善诱,温柔沉静,却冰凉如水。
你通常在默读的时候,用的是谁的声音?
他冷不丁问了自己这个问题,突然觉得好笑,不禁甩了甩头:“这屋子的沉浸式体验果然好,人一进来就开始神神叨叨的。”
他继续看了下去。
“这个故事的主人翁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贴身侍女玖儿,我的至交好友张铭张大人,我在朝堂上的同僚杨岑杨大人,杨岑的亲信韩兆,以及当朝长公主永安公主。当然,还有你,我的侍卫影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时光放下剧本,依着脑袋里的记忆将刚才在厅堂里每个小伙伴分到的角色对号入座了一下:
由于少了一个人参加,因此府主的角色无人扮演。
时光扮演府主的侍卫影阑、何嘉嘉扮演府主的好友张大人、洪河扮演府主在朝中的同僚杨岑。沈一朗扮演杨岑的亲信韩兆,由于韩兆和府主的侍女玖儿之间似乎有些暧昧关系,因此毫无疑问玖儿这个角色便给了沈一朗的女朋友白潇潇——这样一来大家也更好入戏一些。剩下一个当朝长公主,当今皇帝的亲妹永安公主,是江雪明的角色。
理顺了人物对应关系后,时光接着往下看最后一段。
“这天,永安公主再次微服来访。——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我知道,朝中已有人议论我与她过从甚密,有暗通款曲之嫌。然而我们胸怀坦荡,自知并无逾矩,左不过是手谈一局、烹茶一盏罢了。”
“可是,我们都将此事想得过于简单。人言如刀,可割人性命,远不是置之不理便能尽解的。这也成了同僚暗中算计我的筹码,为日后种种埋下无穷祸根……”
“今天,公主芳驾光临,我在角楼接待她。为保公主安危,也为我们对局时不被搅扰,我让侍卫守在角楼的楼梯口阻碍一应闲杂人等。谁知道,这个时候我的友人张铭竟未曾提前知会便突然来访,邀我对弈。”
“影阑任务:
1.
守住通往角楼的楼梯。
2.
听到动静后,去厅堂将突然造访的张铭大人劝离。”
以上,便是今天的剧本内容。只有薄薄两页纸,整体的剧情仍然扑朔迷离。兴许后续发生的故事,要随着时间推移才会逐步向他们揭晓吧。
时光把剧本随手往桌上一丢,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就在这刹那,房间里忽然传出机械人声:“恭喜您,已经完成今天的剧本阅读。”
“我去!!”时光猝不及防被吓得蹦了老高一跳。
他探头过去细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鱼缸的背面好像藏了个音响,非常隐秘几乎发现不了。鱼缸后的声音继续说:“现在,请换好各自的服装,游戏正式开始。”
穿着一身厚实繁复的汉服,背上还背一把刀,果然感觉很别扭。时光抬了抬手,将滑下来的绑带给撸回肩上,取下房卡走出了门。
他到此时才正眼打量起这座古宅来。不得不说,方圆寻踪工作室可算是下了血本了,整个场景真的好生精细。
宅院建造得高耸气派,格局方方正正,在靠近边和角的地方都有承重石柱,一共八根。
一楼是厅堂、天井,属于生活区。玩家们居住的厢房分别在二楼和三楼,房间沿着墙建造,每层楼中央部分都是空的,使得整个宅院形成一个“回”字形。而在宅院的方形天井正中心位置,单单竖起一根雕花木柱,看样子似乎是用作日晷的。
时光的厢房在第二层。
他一边往角楼方向走一边感慨,这地方代入感也未免太强了。这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似乎都带着那个年代浓浓的气息,须臾之间就把人拖入那一时鼎盛的繁华古都里。
刚到楼梯口拐角,一个穿着天青色衫子的人急匆匆从楼梯上冲下来,砰地撞到他身上。时光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看清楚人,说:“白潇潇……啊不对,玖儿?”
穿着侍女玖儿服装的白潇潇看上去神色有些慌乱,但马上镇定下来,微微点了点头:“啊,影侍卫!”
噗,有模有样的,演技不错嘛!时光心想,于是束了束领口,不甘示弱飙起戏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府主让我守在楼梯口,说没有吩咐不能让人进去的。”
“哦,他说过吗?”
“说过……”任务里是这么写的,时光暗想。
“那看来你任务失败了,我刚从上面下来。”
“啊这……”
两个人对视一秒,同时扑哧一声笑场。时光捂着额头摆手:“不行不行,我尴尬得脚趾快抠出一间幽玄棋室了。”
白潇潇也笑得喘不上气靠在柱子上,但还在鼓励他:“振作点,刚开始都是这样的,明后天等你演习惯了就入戏了。好啦不啰嗦了,我要去厨房帮忙备菜。”
时光随口问:“这是你的任务吗?”
白潇潇撇了撇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雷厉风行地撤了。
对,他差点忘了,除非凭本事推理或猜到,否则玩家之间是不能互相透露各自的任务的。
那自己现在该干嘛?府主叫守在这里就真的这么在楼梯口蹲着,蹲一整天?
传说中的府主和永安公主在小楼里歌舞升平琴瑟和鸣,自己蹲在这幽暗的角落里吹着冷风闲到抠脚,这剧本杀这么扎心的吗?
时光蹲坐在楼梯口,望着院外竹叶一片片被风吹进这四四方方的天井中来,偶有几片飘落雕花走廊,显得静极雅极。就在他发呆到快睡着的时候,楼下厅堂终于传来了动静。
何嘉嘉一个高嗓门穿透性极强:“人呢?这么大个府邸空落落跟个鬼屋似的,叫你们主人出来见我。”
看来,任务二也启动了。
时光是真心觉得有点无聊,但看着小伙伴们兴头挺高的,也只能配合着演下去。他百无聊赖慢悠悠地挪下楼,扬了扬下巴,语气夸张地打招呼:“张——大人。”
见到他,何嘉嘉也笑了,开口说话一如既往地跩:“叫你家老大出来,找他有事儿。”
时光严谨地纠正:“叫‘府主’。”
“我管他叫什么。他人呢?还不出来信不信我搁你这儿放把火。”何嘉嘉嘴里的棒棒糖棍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的,像叼了根烟似的。
时光无语:“我家府主怎么会交你这么个社会的朋友。”
何嘉嘉忍着笑盯着他:“废什么话,再不给老子去通传,信不信把你丢湖里。”
“别,剧本设定里你打不赢我。”
对视一秒,两人果不其然又笑了出来。
大家都太熟了,而且演技都是平分秋色的烂,压根儿就没法玩嘛。若说女生多半小时候还有过披着床单装仙女的经历,DNA里就刻着些演技,然而两个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大老爷们儿穿着汉服,在这唯美清丽的景色中面对面尬演,他们只感觉自己脑袋里的水化成了汗从额头上一个劲往下掉。
不过,好歹这门算是守住了,何嘉嘉扮演的张铭张大人到底没有真的硬闯府邸。
今日份的剧本内容就这么尴尬且荒唐地演完了。目前时间尚早,其他人估计还没结束。
时光和何嘉嘉排排坐在府门前的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
渐渐地,天色沉了下来。天边微有几颗星芒,从孤岛上看显得格外夺目,甚至有些刺眼。一轮极细的上弦月挂在天际,却似乎离地面很近,是平日里看到的几倍,大得仿佛顷刻间便要掉下来一样。
过不了多久,大家也都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任务,三三两两地不知道从宅子的什么地方回到了中庭来集合。稍显静谧寥落的院落登时便闹腾了起来。
等大家都集中到一处,半空中回荡起系统提示:“今天的故事线暂时告一段落,各位玩家辛苦。晚饭已经准备好,请大家到厅堂享用。祝各位用餐愉快。”
洪河搂了几下自己宽大的袍袖,笑道:“嚯,不是吧。这孤岛上还有人给咱准备晚饭?我还以为得像贝爷那样钻木取火野外生存呢。”
“我去,你穿的这什么玩意儿!”时光看着他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一不小心就袒胸露乳的样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洪河及时提了一把即将坠落的腰带:“没见过了吧,我这可是朝臣的官服!是不是挺有排面的?虽然我也不大会穿……”
他把里衬套在外衫的外面,腰封也颠倒过来绑,也不知道是咋想的。时光刚想吐槽两句,就听见厅堂里江雪明大喊:“喂,你们快过来吃东西啊,聊啥呢!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时光一搂洪河脖子,就把他往厅堂方向拖:“这个剧本杀啥都好,就是没给我们杨岑大人配备个丫鬟小厮来服侍您穿衣,至于您杨大人放飞自我内衣外穿,走了超人的野路子。……何嘉嘉,你也来啊!”
何嘉嘉冲他们挥挥手:“这衣服又宽又垂挺不方便的,我回房间换个T恤就来。”
时光和洪河听了,便直接来到厅堂跟江雪明白潇潇他们汇合。
刚一跨进厅堂,他们就被惊呆了。
厅堂六张木几整整齐齐排列着,紫檀实木,雕工秀美,精巧绝伦。每一张木几上竟都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丰盛精美,还带着热腾腾的香气,盘底压了花笺写着菜名,什么“卷生龙须炙”、“千金碎香饼子”、“花无忧腊”、“连珠起肉”……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的,俨然就是古代大户人家每日的膳食。
大家站在桌前,谁也没说话。过堂风仿佛有意识般吹过天井,在头顶绕了几周,掀起江雪明和白潇潇几丝头发。
“这个……”白潇潇喉咙上下滚动一下,声音有点微颤:“不是说,这座孤岛上只有我们几个人吗,那这么些菜是谁做的?”
江雪明也犹疑地说:“虽然工作室承诺包食宿,但是这也大方得有些离谱吧!而且,我们从上岛开始,的的确确就没有见到其他陌生人啊。难不成,是他们故意躲着咱们,偷偷准备食物?”
大家想了半天面面相觑,竟然一时没人敢入座。
过了一会儿,洪河干咳两下,活络气氛:“哎呀,担心啥!既然准备了那我们就笑纳,他们总不至于给咱投毒吧?兴许啊,是他们工作室成立不久,为了笼络顾客搞的开业酬宾,咱也别想太多。”说着,他挥手招呼大家:“都坐吧。”
他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所有人这才犹犹豫豫地挪进各自的位子坐了下来。鸦雀无声地吃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的沈一朗突然似想起了什么,问:“今天是第一夜,按说就应该出‘命案’了吧?”
“是啊!”江雪明拿勺子搅着碗里的鹿尾羹,兴致勃勃,满头珠翠步摇晃得叮当响:“说起来,这个本的设计还挺狠的,对玩家的侦探能力要求很高。从第一晚开始,会随机地有人死亡。随着时间的推移,玩家数量会越来越少,如果在最后一天没能找到并用特定的道具杀死凶手,那么凶手就获胜了。”
洪河笑嘻嘻说:“哎,你们猜今天晚上谁会那么倒霉第一个被淘汰啊?”
江雪明说:“这谁知道!哦对了,何嘉嘉呢?”
“回屋换衣服去了。”时光正固执地和碗里那块酱肘子较劲,忽然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酱汁:“对啊,快半个钟头了吧,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去,该不会就是他吧?”洪河立马乐呵了,拍着桌子大笑:“这家伙,来之前信誓旦旦说:要是他抽到凶手就把我们杀得一干二净,要是抽到玩家那就第一个把凶手揪出来。这会倒好,直接抽中演尸体。哈哈哈哈哈……”
沈一朗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要不我们去看看吧,没什么事也好叫他来吃饭。”
“走走走!要是他真这么背,看我不好好嘲讽他一番!”洪河兴冲冲地饭也不吃了,当先一步飞到楼梯上面去。其他小伙伴们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就都聚集到何嘉嘉门口。
沈一朗敲了敲门:“何嘉嘉,你在里面么?”
等了半天,没动静。
沈一朗加重力度又敲了几下:“何嘉嘉,出来吃饭了!”
洪河乐呵呵地帮腔:“何嘉嘉,开门呐!开门开门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依然没有回音。要是按何嘉嘉往日的性子,早开门给洪河一脑瓜崩了。
沈一朗犹疑了一阵,说:“那,我们进来了?”说着,他握住了门前的横棱轻轻一推。谁知道他房门并没有架上门栓,长长的一声“吱呀——”,便朝里侧缓缓打开了。
一开门,赫然可见何嘉嘉一身天水碧色广袖长衣,背对着他们垂着手坐在窗边。他没有换衣服,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完全没有他平时那不拘小节的体态。
洪河喊他:“喂,你坐那儿思考人生呢?”何嘉嘉没回答。洪河掀起衣角要往里走:“我说你,这饭也不吃面也不露的,你想……”
兴许是他进门时碰到了门槛,整个木质的房屋轻轻震了一下。何嘉嘉躯体一晃,硬挺挺地倒了下来,“咚”地一声闷响栽在地上。脖子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角度扭着正好转向门口,他睁大双眼瞪着来人,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何嘉嘉真的死了。
所有人宛如被雷击一样,愣愣地呆在了原地。须臾,江雪明被吓得猛地后退几步,整个人撞到房梁,坐倒到地上。
“何嘉嘉!!”时光大喊一声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冲,白潇潇赶忙伸手拦住他:“先别过去,保护好现场!时光,你现在马上用对讲机联系方圆寻踪工作室,说孤岛上出命案了叫他们即刻报警!快点。”
时光下意识去摸口袋,才想起来他们都换了服装,对讲机被他放在自己屋里了。他说了句:“我回去拿!”便冲回房间,从乱乱的衣服堆里把对讲机挖了出来。
正要回去,无意间瞥了一眼桌面,谁知一本全新的剧本被端端正正搁在他桌上。上面写着:“第二夜。”
“怎么样,时光?”时光捣鼓了半天却完全发不出消息,洪河佯作镇定地盯着他,说话的声音却发涩。
时光把它关机、重启,又关机、又重启,眉心拧成一个结:“……还是收不到信号。”
江雪明缩在角落里,离房门远远的,控制不住地颤抖。整个大宅子一片死寂,她头顶珠翠微微战栗碰撞的声音格外挠心。
来之前,工作人员收走了他们所有人的手机,原本是为了更好的游戏体验。谁承想,现在他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络,竟然只剩这一台破旧的对讲机了。
“混蛋!”摆弄了半天一点声响都没有,时光气得将对讲机摔到地上,冲出去攀着走廊的护栏往院中大喊:“有人在吗?妈的出来啊!你们都是死人吗?”
洪河上前攥住他胳膊:“时光,你冷静点!你在这儿喊有什么用啊?”
时光回头用余光看了一眼何嘉嘉的尸体,眼圈都红了,颤声说:“刚才我回屋,发现有人已经把明天的剧本放我桌上了。而且,我的屋子被打扫过,今天还有人给我们准备晚饭,这座岛上分明就不止我们六个人!他们是谁,如果是工作人员的话就他妈给我滚出来啊,出事儿了他们都瞎了吗?混蛋!”
一片死一般的寂寥。
时光蜷缩着倚在门边,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刚刚出去探查的沈一朗也回来了。神色出奇地凝重:“我刚刚,出门看过了。这座岛倒是不大,可是四周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厅堂里我们吃完的碗碟却不知道被谁收起来了,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厨房柜子里。整个厨房干净得不像话,简直就像是刚装修好的一样,丝毫看不出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每说一句,大家的脸色就白一分。
自从上岛开始,事情就处处透着诡异。无端出现在房间里的剧本,自动烹饪好的热腾腾的菜肴,从未露面却将偌大个宅院打扫得光洁如新的神秘人士……
并且,游戏里的命案,竟然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真的有人会死。
顿了一顿,沈一朗深吸一口气说:“并且我发现,停靠在码头的应急救生艇,舱里的汽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空了。发动机也进了水,根本无法启动。”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他话音未落,瞬间原本昏黑的天空泛起一丝红光。所有人惊了一跳,往天边看去,只见云彩腾挪,疏星远散,幽深苍穹里出现一弯月。极细、极大,仿佛近在咫尺挂了一线钓钩。
但颜色,却是血一般的猩红。
刹那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飓风刮得整片竹林簌簌直响,吹落的竹叶雨点一样捶打进走廊里来,刮得大家眼睛都睁不开,一寸寸被逼得退到何嘉嘉房间里。
谁知在他们都进入房门的瞬息,风就停了。廊外寂寥如初,若不是积了厚厚一地的落叶,就仿佛刚才那阵风是大家的幻觉一样。
“这……什么意思啊?”江雪明虽然进了房间,可依旧紧紧贴着门站,一分都不敢靠近何嘉嘉的尸身。
时光说:“将我们都赶进屋里,目的就很明显了。它希望我们搜证,调查何嘉嘉房间。它的意思是——一切都还没结束,游戏继续。”
江雪明眼泪噙在眶里,将落不落:“时光,你可别吓我。你说的‘它’,指的是什么啊?”
时光还没搭话,方才被他丢到墙根的对讲机里应声传出些电流的响动来,似乎接通了什么。
所有人吓了一跳,时光抢先一步拾起对讲机,喊道:“喂,你听得见吗?”
对讲机的听筒里发出几声微末的“嘶啦——”,忽大忽小,仿佛对面在努力调试信号。
时光冲着话筒大声说:“能听见吗?我们这儿出事儿了,你们快点报警!还有赶快让船来接我们,这边很危险!马上!喂?”
听筒里电流声大了几分,依然断断续续的。但是能听得出来,对面的人在嘶吼,对着他们尖叫着好像很着急要告诉他们些什么。
时光竭力把耳朵贴在听筒上,只能勉强从那些混乱的杂音里析出几个单字:“有……快,跑……”
然后“咔”地一声,对讲机电源崩断,指示灯彻底黑了下去。从缝隙里冒出一股白烟,带着橡胶烧毁的味道。
他们与外界唯一的链接,终究被掐断了。
随着对讲机的损坏,室内再次陷入那令人恐慌的死寂。大家面色都发白,一股死亡的气息悄然而生,无声无息地萦绕在他们心头。
许久后,白潇潇开口道:“要不……我先去给何嘉嘉验尸吧。”她话一出口所有人目光都难以置信地转向她。
“有什么好奇怪的?”白潇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说:“定段赛失败后我就回去继续上大学了,我学的是法医。你们忘了?”
“虽然如此,可是——”时光看了一眼好友的尸体,到底不忍。
白潇潇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事从权宜,我无法联络外界、无法报警,更无法离开这里。而且,杀人凶手现在还在这座岛上,甚至就在我们身边。如若放任不管,根据这个剧本的设定接下去还会有人出事的。既然如此,不如先找到他的死因,总好过坐以待毙。”
她说得不无道理,所有人纠结了一阵,只得都同意了。
只不过,法医验尸到底比较血腥,不适合非专业人士观摩,因此大家决定先到外面稍候片刻,等她检查完了出来口述勘验结果。
于是,大家便又都沉默地聚集到了走廊上。
时光犹豫了一下,从何嘉嘉的桌上顺走了他“第一夜”的剧本。
借着外间绯红的月色和房梁悬着的赤色宫灯,剧本的纸面被映得殷红一片,仿佛泡在血水当中一样,狰狞妖异。
“你的名字,叫张铭。你是朝中三品大员,深得至尊器重。与此同时,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知交之一。”
剧本上的语气,一如往常的谦和温润。
“你我,在一次品棋盛会上相识的。由于你也好弈棋,棋力近四品通幽,因此我们常常相约幽篁对局。自然,我们造访对方府邸,也属常事了。”
品棋盛会?看到这个名字时光条件反射地眉心一跳。随后他狠狠晃了晃脑袋——现在事态严峻,实在不是思念那个人的时候。他忍着心底的隐隐作痛,继续读了下去。
“今日,你也如往常一样,驾临我的府邸想要约我手谈一局。怎奈你是一时兴起来访,并未提前差人告知。不巧当朝永安长公主也莅临我府,正与我在角楼喝茶对局。我便少不得让侍卫影阑下去向你说明缘由,跟你致歉,并好生送你离去。”
“可是,我当时又怎知,你今天突然到访,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别有用心!你一早就与我的同僚杨岑大人勾结,想要算计于我。今日过府,你故意与影阑起争执,惊动府中的下人都来劝抚你,而跟随你一同前来的韩兆却偷偷从另一侧溜入我的府邸之中,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一向视你为知己,对你推心置腹、真心诚意。可万万想不到,背后狠狠扎我一刀的人竟会是你!张大人,你的心,可有一分为真吗?”
“张铭任务:
1.
造访府邸。
2.
故意与府中的侍卫影阑产生冲突,掩护你的随从韩兆顺利潜入府中。”
时光读完,沉默了一会儿,阖上剧本。
忽然房门一响,白潇潇拎着一把带血的菜刀走出来,声音里无尽的疲累:“结束了。”
她这架势引得大伙儿都缩了缩脖子。白潇潇愣了一下,把菜刀背到身后:“没办法,没带手术刀只能去厨房拿了菜刀来用。但是死因到底是验出来了。是心脏消失,导致器官衰竭而死。”
大家一惊,异口同声:“心脏消失?”
“没错。”白潇潇锁紧了眉:“非常诡异。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外伤,也没有窒息或中毒的迹象。因此我只能对他的尸身进行解剖,看是否是内脏破裂等原因。结果我刚打开胸腔,就发现他的心脏部分是空的。整颗心凭空消失了。”
洪河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呢?”
心脏消失……时光下意识瞄了一眼何嘉嘉的剧本,最后一句,府主对他字字泣血的质问:
“张大人,你的心,可有一分为真吗?”
突然,时光手上那台本已经彻底烧坏的对讲机听筒里又冒出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环绕在古宅上空,极致的诡谲凄厉。
幽幽地,一声长吟。这次听得万分清晰,不是工作室工作人员,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沉着嗓子虚无缥缈的叹息,空灵又诡异。他重复着:“不是他……啊,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时光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把对讲机扔到角落里去。
结果那声音直接从对讲机里蹦了出来,阴风一样贴着每个人脸颊耳旁吹过,附在耳朵旁往里灌着冷风,哀叹:“不是他……不是他……”
凄厉不甘,哀凉断肠。
江雪明再也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厉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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