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梦之宴

01

钟离眼前再次陷入黑暗，模拟时空穿越的感觉使他头痛欲裂，苦不堪言。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处于一个装饰精致奢华的卧室中。
钟离从床上起身，用手摸摸身下的床单，丝质的触感极为真实，和现实世界别无二致，仿佛他身处的并不是虚拟游戏世界，而是真实世界一般，沉浸感十足。他的脑袋仍然在隐隐作痛，他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他顺着鬓角，摸到了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低下头，看到身上穿着一身纯黑的华美旗袍，边角绣着复杂的暗金花纹。一双修长匀称的腿从旗袍的高开叉旁露出些许，在月色的照映下显得白皙胜雪。
世界特效，性别调转……钟离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他起身走向阳台旁的落地镜，镜中倒映出的身影有几分熟悉，也有几分陌生。五官轮廓没有特别大的变动，却在细微处变得更加柔软妩媚，从而形成一张偏女性化的脸庞。头发变成了及腰长发，漆黑如墨，只在发梢有少许深棕。至于身材，则是有了较大改动，钟离看着镜中杨柳细腰、曲线优美的自己，一时失语。他的身体确实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女人。
脚下的地板微微左右摇晃，看来他目前正处于一艘船上。也就是管理员所介绍的那个世界背景，豪华游轮。
钟离还在镜前端详自己，消化这个富有冲击力的事实，一个人突然翻上他的阳台。他转头，看到纯白披风在月光中翻飞、落下，一个身着骑士装的橙发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钟离先生？”
等到他开口，钟离才认出来这是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身材高挑，五官同他一样变得更加女性化，似乎还涂了唇膏。头发比自己的稍短，略长过肩。他穿着一身飒爽干练的女骑士装，浅金腰带上佩戴了两把长剑，脚上穿了一双白色过膝长靴。总之，虽然都变成了女人的身体，可气场不知为何和自己不太一样。
“找到你了。突然变成这样，还不太习惯。这个角色设定真有些恶趣味。”
达达利亚站定后看了两眼钟离，移开视线，又偷看两眼。性别调转……好吧，他勉强可以理解这种恶趣味。
钟离简单检查了精神域，没有发现异常，看来只有身体变化了，向导能力没受影响。
此时，派蒙的声音在两人脑海中突兀响起。
“角色剧情已上传至终端，请各位玩家尽快查看。”
达达利亚和钟离打开手腕上的终端。和普通的终端结构不同，游戏内终端上的页面非常简洁，只有世界信息、角色信息、任务目标这三个板块。达达利亚点开角色信息一栏，看到了新的内容。

角色名：达达利娅  性别：女  年龄：21岁
角色剧情：
你是西方皇家的末席女骑士。在游轮上，本该持剑守在王子身边，让他远离危险的你，却意外遇见了一位身着旗袍的神秘美人。不知为何，你深深地被这位美人的一颦一笑所吸引。她的皓齿朱唇、冰肌玉骨、柔情蜜意……都让你为之失神。你倾倒于她的绝世容颜与温雅气质，想要展开追求，却得知她已经与一个富商的儿子订婚。即便如此，你仍然不愿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爱。
正当你纠结于情与爱、得与失之间，游轮却遇到了事故，撞上一座冰山。游轮开始急速下沉。难道，这场禁忌的爱情，终究要无疾而终吗？……

而钟离的角色信息上，出现的是以下内容。

角色名：钟璃  性别：女  年龄：25岁
角色剧情：
你是东方富商的千金大小姐。你坐船前往另一片大陆，与一个你完全不喜欢的富商的儿子完成婚礼。你原本认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规划好了，但在游轮上，你却意外遇见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深深地吸引着你，她意气风发、温柔体贴、风度翩翩，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你怦然心动，却因为已经订婚的身份，不知该不该迈出那一步。你因她患得患失，辗转反侧。
正当你纠结于情与爱、得与失之间，游轮却遇到了事故，撞上一座冰山。游轮开始急速下沉。难道，这场禁忌的爱情，终究要无疾而终吗？……

“……”
“……”
两人看完之后沉默片刻。达达利亚又看了一遍，有些凌乱。原来所谓的剧情，是这种画风吗？他还以为会是需要战斗打怪、或者解谜之类的正常游戏展开……嗯，也不是说这种不好……
钟离再次确认了两人的剧情。如果没理解错的话，他们的角色是配对的，达达利亚剧情中的“神秘美人”指的就是自己，而自己剧情中的“女骑士”指的就是达达利亚。其他的内容暂且不谈，这至少意味着他们可以全程呆在一起，不用各自去走剧情。
“剧情的结尾是一致的，游轮遭到事故，撞上冰山而下沉，”钟离说道，“之后就没有剧情了。也就是说，游轮事故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的结束点。”
“我们需要在这之前找到神之心？”
钟离点头。达达利亚刚想继续说话，却听到走廊里一个脚步声越走越近。他警戒起来，快速藏身门后，从绑腿带上抽出匕首。钟离侧身靠在窗帘后，隐去身形。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房间的门口。这个时机过来……是其他玩家，还是游戏内设置的NPC？NPC还算好办，如果是玩家的话，就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了。达达利亚屏住呼吸，绷紧神经，随时准备暴起战斗。
“钟璃？……开门……”
门外的男人准确无误地喊出钟离的名字，达达利亚和钟离同时一愣。钟离迅速反应过来，门外的人难不成是剧情里提到的那个……
那人又用手捶了两下门，达达利亚疑惑地看向钟离。钟离用气音朝达达利亚说了三个字。
未、婚、夫。

几秒后，房门安静地打开了。男人带着一身酒气，歪歪扭扭地走进来，看到自己冰冷薄情的未婚妻站在阳台旁，正盯着他看，淡漠的眼神中笑着，却藏了耐人寻味的深意。
“钟、钟璃……嗝……”
男人边打酒嗝，边朝女人的身边靠。可还没走两步，他突然感觉脖子一凉。
他低下头，用手摸摸脖颈。满手的鲜红血色。撕心裂肺的疼痛此时才传来，他想要痛呼出声，喉咙却已经被切断。男人无力的身体向后倒去，看到一双冷酷的蓝色眼眸。
橙发女人手中举着沾血匕首，在他的脸庞上轻轻擦了擦。男人看见她轻蔑地笑了，似水丝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她的名字，不是你能随便叫的。”
这之后，男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达达利亚擦干净匕首，收回到绑腿带里，还觉得不解气，又踹了尸体一脚。去你的未婚夫。
钟离靠近后，从男人衣服里摸出一把小型手枪，暂时作为武器。达达利亚看他没有武器，把自己多余的匕首也分给他一把。骑士这个身份不错，让他的身上随身带了很多种常见武器。
“尸体怎么处理？”钟离问。
没等达达利亚回答，派蒙的声音就先他一步在两人的脑内回答了。
“检测到玩家公子、钟离违反游戏规则，杀死游戏剧情相关NPC，影响游戏剧情的正常完成。根据规定，给予惩罚：本世界没收该组神之眼。”
达达利亚和钟离看到地上的尸体和鲜血出现了故障效果，闪过一些色块与数据流之后慢慢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装饰在两人衣服上的神之眼。
钟离支着下巴思索：“原来如此。通过这种方式，可以限制玩家杀死NPC。”
不用烦恼如何处理尸体是件好事，不过试出这个限制的结果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的神之眼被没收，比起其他组来说，寻找神之心的难度增加了。
“嗯……现在怎么说？休息一会儿，还是出去转转？”达达利亚问。
钟离看向自己的脚，有些为难。
“我大概需要换双鞋。”
达达利亚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钟离脚上穿的是一双细跟高跟鞋，鞋跟目测八厘米。配旗袍确实挺好看，但行动不便也是真的。达达利亚在钟离面前单膝跪地，隔着手套捏住钟离纤巧的脚踝脱下一只鞋，揣进怀里。
“等我一会儿。”
撂下这句话，他就两三步翻下阳台，转眼消失在钟离的视线中。行动如此迅速，让钟离都没来得及问他去做什么。
钟离脱下另一只鞋，赤脚坐在床边等了十几分钟，达达利亚就拎着一大包东西翻阳台回来了。他把东西抖落在钟离眼前的地上，一共八九双女鞋，都是平跟或粗跟的，最高不超过四厘米，甚至还有一双棉拖。
“我对过鞋码的，你试试看。”达达利亚把钟离原来的高跟鞋放在床脚。钟离这才明白，原来他拿走自己的一只鞋，是为了找鞋的时候和其他鞋对尺码，免得不合脚。
他从地上的几双里面挑挑拣拣，试过之后换了一双黑色绒面短靴，穿着刚好合适，走路终于不用那么吃力了。也不知道达达利亚到底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找来这么多双鞋的，简直像是在变魔术。行动力强到这么恐怖的程度，找个神之心似乎也不会很费力。
这么看来，达达利亚果然是很适合这场游戏的。要是他能改改随便杀人的坏习惯就更好了。
换好鞋，钟离和达达利亚走出房门，打算逛逛游轮的内部。

02

达达利亚和钟离走出房门，发现走廊中一路堆满了各式花篮，几个船员在前方跑来跑去，似乎在忙着筹办重要的活动。钟离观察他们的举动，都像是普通NPC，但也说不准。虽然他已经提前看过所有参赛玩家的资料，记住了有公开照片的玩家的相貌，但既然“性别调转”属于世界特效，那么参考他们自己的情况，很有可能所有玩家的性别全部调转，外貌有所调整，直接认出来比较困难。而且也不能一直盯着别人的脸看，容易引起怀疑。
对于玩家来说，比起主动挑起无意义的冲突，最佳策略应该是融入世界、融入NPC中，不被其他玩家发现的同时暗自寻找神之心。已经失去了神之眼的他们也应该参考这个策略，如果暴露玩家身份，就太过劣势了。
钟离绕过挡在走廊中间的大捧玫瑰花篮，突然被达达利亚拦住了。他摆出防卫姿势，在钟离耳边低声说：“我们好像被监视了。总感觉有视线在看我们……但找不到来源。”
钟离先于达达利亚，在踏出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左右一瞥，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于是抽出匕首，朝走廊上方的空中抛去——匕首被弹开，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但达达利亚抬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金属制品，只有正常的铺着软毯的天花板。
“有隐形监控，应该是官方安置的，不用在意。”
达达利亚又瞧了瞧那个被钟离的匕首敲打的角落，还是没看出任何名堂。不愧是S级向导，果然对周围的环境极为敏锐……
两人在游轮的二到四层客房走廊中稍加探索，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他们下了楼梯，走上宽阔的甲板。甲板上闪烁着璀璨的夜灯，外围是一圈带遮阳伞的小餐桌，中心是泳池，泳池旁摆了些沙滩折叠椅。游客们三五成群地聚在甲板上聊天，人多又热闹。有几个人在泳池中央嬉笑打闹。达达利亚其实不太理解游轮上放泳池到底有什么意义，要游泳的话跳到船外面，不是想怎么游就怎么游，特意建个泳池做什么。
这艘游轮的容量目测在五千人左右，如果满载的话，一百名玩家隐藏于五千人中是非常容易的。
“其他队伍的神之眼，我们能不能使用？”达达利亚问。虽然找到其他队伍的机率不大，但多呆一阵，应该还是会撞见一两队的。
钟离微微摇头：“不清楚。不过若是认出其他队伍，有一试的价值。”
他们沿着船舷朝船尾走去。船尾有一片无人的空地，他们踏上台阶，看向倒映月色、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面风平浪静，几千米之外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看不清楚。这场景让钟离回忆起达达利亚的精神图景。
“说起来，有海的地方也算是我的主场了，”达达利亚坐在舷边的栏杆上，“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我的精神体放出来让你看看。”
“你的精神体？”
“嗯。是一头鲸鱼，体积很大，而且只能在水里生存，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放不出来。”
达达利亚环视一圈甲板，叹了口气：“可惜，如果放出来的话，会被其他玩家察觉，暴露身份。虽然它一头鲸自己呆着挺可怜的，不过，还是下次吧。”
钟离靠在栏杆旁，看着船尾在海面上拖出的道道白浪出神。鲸鱼，脊背如山，突扤孤游，是一种强悍且孤独的生物。当鲸鱼在海中死去，尸体会沉入海底，成为众多海底生物的养料，此过程被称为“鲸落”。一鲸落，万物生。
“噏波则洪涟踧蹜，吹涝则百川倒流。或乃蹭蹬穷波，陆死盐田，颅骨成岳，流膏为渊……”
“……什么？”
“当鲸鱼吸气时，海浪都为之停滞；呼气时，百川也为之倒流。他们有时会在退潮的海滩上搁浅而死，死时尸骨堆积成山岳，而膏油流淌成深潭。”
钟离翻译完，补充道：“虽然我不太应付得了海洋生物，不过有机会的话，让我看看那只鲸鱼吧。”
“那是自然……说起来，钟离先生，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钟离沉默片刻。
“我的精神体，目前保管在璃月塔内的某处。它的真实身份……属于机密，不可泄露。”
“璃月塔内？”达达利亚吃惊道，“可我们都已经远离璃月塔了，你可以控制那么远的精神体吗？”
钟离点头：“我的精神力判定为S+，无论是精神体，还是精神域，可控的精密度都极高，稳定程度也优于其余向导。”
达达利亚暗暗惊讶。这可不是一般的稳定啊，联邦政府和璃月塔，直线距离应该都有三千多公里了。普通哨兵或者向导，能操控与维持精神体的范围也就只有五公里左右。也就是说，钟离的精神体与本人分开之后，仍然可以单独维系？这是多么强到变态的精神力才能办到的事情……
“印象中，你的敏捷判定为S+？”钟离接着问道。
“啊……对，”达达利亚回神，“去年拿到了敏捷判定的S+，破格升到S级哨兵。”
升到S级的条件是，要有某个指标超出所有人，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达达利亚的行动异常迅速，做事也干脆利落，想来就是敏捷这一项了，很适合他简单爽快的性格。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海风中，他半长的发丝与身后的披风一起随风飘动，那双湛蓝的眼眸在黑夜下显得更加摄人心魄。达达利亚支起一只腿踩在栏杆上，整个身体如同一张造型优美的弓，让人出神。达达利亚也在看他，钟离错开视线，低头看向两人月色下倒映在甲板上的影子。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身躯，达达利亚总是会用那种认真专注的眼神看他，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不过眼神这种抽象的东西，或许只是他的过度解读。
同时，达达利亚也看着钟离。月色中，钟离背倚栏杆，衣摆被风小幅度吹起，柔软的黑发被吹至胸前，低头思索的样子美得像是一副世界名画。不，也许没有哪个画家真的能描绘出这一刻、如此惊心动魄的美。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钟离那种独特的、气定神闲的气质总能让他情不自禁地向他投出目光，慢下脚步。钟离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吸引着他，说不好是什么，也许是谜团重重的身份，也许是别的更本质的东西……
船尾的两人沉默片刻。试着更了解他一些吧，达达利亚和钟离同时想。
“说起来，我有件事情想问你，”钟离问，“之前你刚进入璃月境内的时候，是在一个废弃的训练所门外被发现的。你为什么会想要去那里？”
达达利亚感到疑惑：“嗯？什么训练所？”
“……我听说，你到那个训练所时已经奄奄一息，口中还喃喃自语，一定要找到‘他’。你没有印象吗？”
达达利亚回忆了半天，对钟离所说的场景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确实没印象了。如果不是别人瞎说的，那可能就是我当时死到临头，昏了头吧……我从来没有来过璃月，这是我第一次来。”
钟离陷入沉思，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自然。但达达利亚确实没来过璃月，他的履历上写得一清二楚。
“像你记性这么好，记住所有过往细节都不在话下，”达达利亚继续道，“但我的记忆是比较模糊的。你现在让我回忆几年前做过什么，我可回忆不起来，早都忘光了。如果是我被抽走一整年记忆，说不定我连意识都不会意识到。”
钟离听到最后这句话，心头没由来地一跳。他想追问，达达利亚却已经换了话题。
“不过，我小时候的记忆还是很牢靠的，就是在分化成哨兵之前……”
达达利亚描绘了一番他儿时与父亲一同冰钓的场景，钟离听着听着，就被带进那副画面中。可他却不能和达达利亚分享自己的过去，他的过往全部都是机密。他是在璃月塔内长大的，而不像其他人在分化为哨兵或者向导之后才被征进塔内，单是这点就已经不可随意言说。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半晌，钟离才想起来他们是要找神之心的，不能再这样不务正业了。

“常识而论，神之心应该就在这艘船上，不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钻玩家的思维误区……”
钟离看向幽深的海底。神之心在海底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吧，毕竟这艘船是移动的。在船底的可能性倒不是没有。
他还在思索时，身旁的达达利亚却已经脱下披风，披在他身上，双手隔着披风轻扶他的手臂。
“怎么了？”钟离错愕。
“你是在想神之心会不会在海底吧。我下去看看。”
达达利亚一边脱鞋一边说。钟离拽住他。
“不，在海底的可能性很小。”
“但还是有可能吧？”达达利亚拽下长靴，放在甲板上，“万一真的在海底某处，或者镶在船底……就必须得下去看看了。不然你的记忆怎么办？”
“独自行动太危险了。你跳的话，我也会跳。”
听到钟离的话，达达利亚的动作顿了顿。他伸手给钟离整理了一下披风的领子，朝他笑笑。
“别担心，等我一会儿。这海水冷得彻骨，容易抽筋，我水性好，适应得快。别忘了，海可是我的主场。”
说完，达达利亚就翻身越过栏杆，身形瞬间消失在海浪下。
钟离拉紧达达利亚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看向漆黑的海面，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风险。达达利亚似乎总是像这般直来直去，想到了什么就立刻行动。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钟离打算跟着达达利亚跳下去，却突然被脑海中游戏系统的声音打断了。
“恭喜玩家公子、钟离出色完成隐藏剧情任务‘You Jump I Jump’。您已获得奖励道具‘感官调节卡’，可以点进终端查看与使用。”
钟离停下动作，被系统这番话分散了注意力。他点开终端，发现上方新出现了一排道具栏位，一张卡片悬浮在第一个栏位上方。
[感官调节卡：一段时间内，可以大幅增强或削弱某种感官。可用于自身、其他玩家或NPC身上，持续时间为一小时。]
而在“任务目标”一栏中，除了寻找神之心的主线任务之外，多出了一行隐藏任务，You Jump I Jump这个任务名的后方打了绿色的对勾，代表已完成。
原来还存在隐藏任务。钟离发现这个游戏系统的设置，没有自己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还有很多需要慢慢发现的版块。但关于隐藏任务的触发条件，钟离却并没有任何头绪，他们这次似乎只是偶然触发。
达达利亚还在海中，此时容不得钟离细想。他把鞋摆好，随达达利亚一起跳下船。船尾的甲板上只剩下两双靠在一起的靴子和一件挂在栏杆上的披风。

海水如同达达利亚所说，冷得彻骨。在一阵寒颤过后，钟离勉强适应了水温，他看见达达利亚神色焦急地游到自己身旁，握住他的手腕。钟离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贴着游轮往前游。达达利亚只好放开他，让他加入了探索。
他们先是在船的下方大致搜查了一番，没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钟离想要浮出水面换气，却被达达利亚拽住。他回头，一张唇猝不及防地贴在他的唇上，达达利亚给他渡了一口氧气。嘴唇与海水是一样的冰冷温度，但仍然柔软饱满。钟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达达利亚笑得狡猾，又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像条灵活的鱼般游到一旁，假装什么都没干。实际上这口氧气也就让钟离多维持了几十秒而已，他还是需要浮上水面换气，没什么实质性作用，可达达利亚仍然乐此不疲。
船底之后是船舷与船尾，船体检查完毕后是周边的海域。没有潜水装备的他们最深探索范围只有海下一百米左右，附近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海洋生物。不到半小时，他们的探索结束了，除了一个亲亲之外一无所获。他们从跳船的地方重新爬上船，浮上水面的那一刻，钟离觉得自己的四肢像是灌了铅般沉重，海风吹得他微微发抖。
两人浑身湿透，达达利亚将钟离拽上甲板，轻轻擦了擦他滴着水珠的发丝和脸颊，然后用披风把他的身体裹起来，挡住一部分寒冷的海风。
“我们快回去吧。”他怕钟离吹感冒了，正打算走的时候，却被一个人叫住了。

“公子。”
达达利亚回头，看到一个白金色半长发的男人朝他走来，他迟疑地叫出来人的称号。
“女士？”
也不怪他一开始没认出来。女士与他们的情况相同，性别发生了调转，她现在有男性的相貌与身体。达达利亚是靠着她脸上仍然戴着愚人众的半边面具认出来的。她没有摘下这个颇具标志性的面具，似乎认定即便别人认出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女士身上的装束和达达利亚类似，是男款的骑士装，看起来，他们在剧情中隶属于同一个骑士队。这种微妙地和现实世界类似的地方让达达利亚稍有不爽，怎么到了这里还要和她当同事。
达达利亚沉默地看着她靠近，顾及到不远处喧闹的人群，双方都没有攻击的意图。女士意义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一圈浑身湿透的他和钟离，开口就是那副讨人厌的腔调。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没死成，真是抱歉了。”达达利亚冷笑。
“看起来，海里没有收获？”
达达利亚无视了她的套话。他能感受到钟离披风下的胳膊正冷得微微打颤，这让他焦虑不已，失去了对其他事物的兴趣。
“好狗不挡道。”他说完，抬脚就走。钟离轻按他的手，回头向女士微微颔首。
“我们需要回房间稍作休整。若有要事相谈，不妨随我们过来。”

于是一行三人便回到钟离的游轮客房。钟离进浴室中擦干净身体，换了身衣服，而达达利亚则斜靠在门口，没让女士进门，两人在走廊里讲话。
“女皇派你们来的？”
“当然，”女士靠在走廊墙边，手指轻敲自己的臂弯，“我劝你好自为之，别和我们争抢。”
达达利亚暗自琢磨，自己在死里逃生之后，并未向女皇回报，就擅自报名参加了双七游戏。按理来说，这已经相当于是一种叛逃行为，女皇势必会责难。奇怪的是，现在女士的态度似乎并非想要将自己赶尽杀绝，而仍然是执行官间正常的交流态度。看来，女皇大概对她有所交代。
“对于我擅自报名这件事，女皇有没有说什么？”他问。
女士摇摇头：“说实话，女皇的态度有点奇怪。她一开始让我联系你退赛，回归愚人众。但得知你的搭档是那个叫什么钟离的，她就改主意了，让我顺其自然，随机应变。看来，你的向导来头不小。”
女皇认识钟离……？达达利亚心里默默叹气。他的向导好像真的特别有来头。
“不过等到事情结束，你还是要回去领罚。”女士补充道。
达达利亚有点堵得慌。
“有没有搞错，我可是真的差一点就死了，就差那么一丝。钟离救了我，我陪他参加个游戏，这不过分吧。”
女士冷哼一声：“你才是有没有搞错吧。我们都是女皇的狗，凭她差遣，生死置之度外是最基础的。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她淡紫色的眸子警告性地瞪了眼达达利亚，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达达利亚微眯双眼。狗？他们可没有狗那么自由，至少狗觉得自己待遇差的时候，还能离家出走。说是做牛做马还勉强差不多，至少确实有家畜累死在主人的鞭下。
女士继续道：“你之前说，‘好狗不挡道’，说得好，我也原话奉还，希望你别挡了我们的道。”

说话间，钟离换好衣服走出了门。两人若无其事地收起针锋相对的架势，恢复平时插科打诨的气氛。达达利亚望向钟离，他换了身白底青花的旗袍，应该是从衣柜里找的，比起之前黑底金丝的华美艳丽，这套更加素雅。钟离走到达达利亚身边，示意他们继续。
女士瞥了眼钟离，问达达利亚：“你们有什么剧情？不如我们交换一下。”
“为什么要告诉你？”达达利亚反问。
“反正这东西和神之心没什么关系，说说又何妨。多掌握点信息，我们至少比其他队伍多点优势。”
达达利亚看向钟离。钟离思索后同意了女士的提议。
“交换吧。”
于是女士把她和散兵的剧情大致与他们描述了一番。据女士所说，明天晚上，这艘游轮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叫做星梦之宴。达达利亚和钟离之前在走廊中看到的那些花篮，应该都是为了这场晚宴准备的。晚宴上进行五花八门的活动的同时，会有一波人来刺杀游轮上的王子。她和散兵的剧情任务是化解刺杀危机，保护王子的生命安全。
女士观察过，骑士队中应该只有她、散兵、达达利亚三人是玩家，其他人都是普通NPC。王子的面她暂时还没见到，估计要明天才可以。后面的情节就和达达利亚他们一致了，这艘船会撞上一座冰山，剧情到此为止。
而当达达利亚把他和钟离的剧情告诉女士时，女士却是一脸备受打击的表情。
“为什么你们的剧情是这种风格？这合理吗？”
“这剧情怎么了，很合理啊，你有意见吗？”
女士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两圈，只能自认倒霉：“你们这个剧情，根本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好吗。为什么同属一个骑士队，我们都要好好站岗，只有你是来谈恋爱的？”
“谈恋爱怎么了？要是扔给你这剧情，你怕不是要直接退赛了。”
女士稍作想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虽然散兵现在还挺可爱的，但我要是分到这种剧情，估计会原地自杀以明志。”
提到现在的散兵，达达利亚倒来了点兴致。
“散兵人呢？我还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女士闷笑了半天，说：“他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更别说见你了。之前散兵刚出门就被一个男的NPC搭讪了，他可是直接气到把那个男的宰了，害我们受罚，连神之眼都被没收了。”
达达利亚喷了。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天啊。有男的和他搭讪？”
“嗯，还叫他‘美丽的小姐’，约他喝咖啡呢。当时他的脸别提有多臭了，乐死我了。你不在真的太可惜了，我能用这个场面调侃他一整年。”
达达利亚和女士幸灾乐祸，乐不可支，笑得走廊中的路人纷纷对他们侧目，好半天才停下。
女士缓了缓说：“反正你明天应该就有机会见到他了。等到你见到他的时候，千万别夸他可爱，他一点就炸。”
“好，我一定、绝对、保证不夸他可爱。”

和女士分开后，达达利亚终于脱下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他简单冲了个澡，女性的身体让他感觉不太自在，花几分钟随便洗洗就出来了。房间里没有他的换洗衣物，于是他穿上钟离房间中准备的睡袍，把两人湿透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洗掉。
钟离在达达利亚之后进入浴室。拧开淋浴头后，他看到浴缸旁放着几包各种颜色的浴盐。他打开一包闻了闻，有种很不错的自然馨香，让人精神放松。于是他往浴缸里放满水，打算多泡会儿，享受一下。
他用毛巾把长发盘在脑后，躺在暖暖的浴缸中，打开手腕上的终端。那张奖励卡片在物品栏里安静地漂浮着，钟离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使用它的机会，就在明天的星梦之宴上。
至于神之心……还是不知道在哪里。这艘游轮的体积有限，现在一定有队伍完成了地毯式搜索。不太像是有人找到了的样子，因为钟离目前还没感觉到激烈的精神域冲突，玩家们更像是处于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戒备状态。如果有队伍找到了，估计已经开始你死我活的争抢了吧。那么，神之心或许还没出现？也许会在达到某个剧情点的时候它才会现身？
钟离放下盘发，一边梳理思路，一边慢条斯理地洗着长发。快洗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达达利亚在外面敲门。
“钟离，钟离？”
钟离应了他一声：“怎么了？”
“你没事吧？”
“……没事。”
“哦……”
门口的达达利亚走开了。钟离洗完后穿好睡袍走出来，看到达达利亚发丝凌乱，抱着两把佩剑坐在椅子上，一条腿蜷起踩着椅子，坐姿多少有些狂野不羁。不过放在达达利亚的身上还是适合的，怎么形容呢……有种武侠小说中所描绘的那种江湖女侠的感觉？
“刚才你要做什么？”钟离问。
“哦，没什么。就是看你洗得有点久，怕你出什么事。”
钟离看向钟表，洗了一个半小时，不算久吧，他平时洗澡差不多也是这么久。
他掀开被子问达达利亚：“晚上怎么睡？”
“你睡吧，我守夜。出任务的时候很少睡觉，习惯了。”
钟离看着他思考片刻。
“出任务时，是睡不着，还是没时间睡？”
“……”
“现在有时间睡了。我帮你守夜。等你醒了，再为我守夜。”
“还是算了，你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多逛逛游轮，说不定就找到神之心了。”
钟离坚持，达达利亚也坚持，两个人拗了半天，最终选择折衷策略，如果钟离在明天早上七点之前起床，达达利亚就睡两个小时。如果在七点之后起床，那他们就直接出门。
也许是在海中消耗了很多体力，躺下没多久，钟离便陷入深眠。达达利亚伸手，轻轻碰了碰钟离披散在枕头上的长发，顺滑柔软、香气扑鼻，没白洗这么长时间。哨兵的身体素质足以支持他连续三四天不睡觉，而且平时出任务时周围总是危机四伏，根本没有睡觉的条件。陪钟离来参加游戏，气氛确实挺紧张的，但钟离自身的节奏没被这气氛影响，还是不慌不忙，澡照样洗、觉照样睡，讲究得紧。对达达利亚来说，更像是度假似的，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悠闲与安宁。他就这么安静、专注而不知疲惫地看着钟离的睡颜，度过了这个轮船上的夜晚。

03

深夜，游轮顶楼的豪华套房中。
刻晴把门推开一条缝，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甘雨正端着一杯茶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色神游。
“摩拉克斯的状况已经确认了。”刻晴上前两步，把佩剑放在茶几上。
甘雨倏然转过头：“不要随便说那个名字。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摩拉克斯了。”
刻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好吧好吧。他是叫钟离来着？”
“嗯，”甘雨低头，手指轻轻摩擦着杯壁，“钟离先生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毕竟他都当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了，行为与思维都很人类化，我们也不必过于紧张。他现在和你一样，都是S级向导而已。”
“‘公子’呢？”
“挺正常的。那位‘公子’，不是摩……钟离的相好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甘雨微微叹气。
“虽然公子是为了钟离先生来的璃月，钟离先生也是为了公子才参加了这场游戏，但这毕竟只是他们潜意识中的记忆残片，两人对此并不知情。实际上，现在的他们才刚刚认识而已，万一在公子身上出了什么差错，影响了我们的计划……”
刻晴走到心事重重的甘雨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想这些也是杞人忧天，既然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就别想那么多了。”
虽然甘雨还是放心不下，但她也知道自己再担忧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她小幅度点了点头，放下茶杯。
她接着问：“神之心还是没找到吗？”
“搜了整艘船，仍然没找到。”
“船底，或者海底呢？”
“找过了，都没有。”
甘雨陷入沉思。
“如果神之眼的指示正常的话，神之心可能还没有出现，”她说着，就要整理东西往外走，“刻晴，不然我们再出去转一圈吧，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刻晴哭笑不得，连忙拉住她：“甘雨，你可是‘王子殿下’，而且是要被刺杀的王子殿下。现在出去，身份显眼也就算了，万一提前被什么人刺杀了，我们的剧情怎么办？”
“王子”甘雨看着自己身上的华丽装束，左右为难。被分到这种角色，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向来不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位置，一直以来，只是在自己助手的岗位上做本职工作而已。事实上，她此刻身处的这个不用处理工作的夜晚，已经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她软声道。
“哎，你这人……难得的机会，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可。毕竟，我们不是冲着赢来的。”
刻晴提起佩剑，重新出门。
“既然你不放心，我就再出去转一圈看看。你自己小心些。”
休息吗？
做什么才能叫休息呢？
甘雨看向窗外的月亮，感到了几分迷茫。

04

说到休息，钟离大概是最专业的。
在自己的哨兵的守夜之下，钟离一夜好眠。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被精神域波动吵醒了。他看向床边的达达利亚，达达利亚已经换好衣服，正盯着他看。
激烈的精神域冲突，方位是下方两层，偏向船头位置。
钟离辨认后说：“三个S级。”
达达利亚点头：“那就是一对双S和一对SA了。”
钟离坐起身。如果他张开精神域，就可以感应到更具体的信息，比如目前正在打架的双方的相貌、状态等，但对方势必也会发现自己精神域的存在，暴露自身的位置，因此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现在如同身处于一片黑暗森林之中，两支队伍暴露在空地上，其余队伍如狼群般潜伏而至，暗中窥伺这场争斗的缘由与结果。游戏开始以来，这是船上第一次出现玩家间的直接冲突，这如同滴进静止的潭水中的一滴水，打破了玩家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这次游戏一共有四组双S级参加，除了他们、女士与散兵之外，还有两支踩点报名的队伍：空与莫娜、刻晴与甘雨。达达利亚唯二认识的S级玩家只有女士与散兵，先前已经碰面。而钟离唯二认识的只有刻晴与甘雨，他们同属璃月塔，有过几次合作。
他们还在猜测可能是哪两队的时候，精神域波动却骤然间消散，似乎是中途被打断了。钟离和达达利亚又等待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不是为了神之心，”钟离说，“不然大概率会不死不休。”
“难道只是单纯起了点摩擦？”
“嗯。可能是起摩擦，也可能是旧仇。”
旧仇？达达利亚支着下巴想，女士与散兵确实有可能遇见仇人，毕竟他们都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也没有试图隐藏身份。说得夸张点，联邦政府附近掉块广告牌下来都能压死两个看他们不顺眼的人。
达达利亚看了眼时间，刚过六点。他让钟离再多睡会儿，钟离却示意他上来睡，像昨晚商量好的那样。达达利亚还在犹豫的时候，他们的房门却突然被敲响。
“钟璃？”
听到这个声音，达达利亚震惊地看向钟离。两人对视一眼，他在钟离的眼中也看到了诧异。
难道是……？？
钟离掀开被子，迅速下床。他左右看了看，拉着达达利亚的手臂，打开占据半面墙的衣柜，把他塞了进去。达达利亚还没来得及反抗，衣柜的柜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只留一道小小的缝隙。
“我应付一下，你先不要出声。”钟离轻声道。达达利亚只能按照钟离吩咐的，在衣柜里挂起的几套旗袍中间艰难地给自己清出一片容身之地。
那边钟离打开门，把敲门的人放了进来。达达利亚从缝隙中看到那人的身形，头皮发麻。
昨天被他割断喉咙的那个未婚夫，竟然又原模原样、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就只有在这里，能见到这种起死回生的诡异场景了。
未婚夫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达达利亚郁闷地想。难不成这是他们剧情里的必备要素？杀也杀不死，让他们白白损失了神之眼。
钟离看到这个昨天刚见面就解决掉了的男人，同样心下暗自惊讶。但他表面仍然不动声色，站在床前，观察男人的举动。
“昨晚你怎么不给我开门？”男人开口，语气很冲，不像富商的少爷，倒像是个纨绔流氓。钟离闻到男人身上的酒气与女人的香水味，微微皱眉。
昨晚的剧情似乎被自动修正成他没给男人开门了。既然这是剧情的硬性要求，看来只能陪他演了。钟离回忆自己的人设，尝试代入角色。富家女、大小姐，服从家庭安排、即将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提取关键词差不多就是这样。
“昨夜你来时，我不在。”他语气平稳地找了个借口。
男人态度更恶劣了：“你不在？你是我的未婚妻，晚上不在房间里，去哪里鬼混了？”
钟离抿唇，还没说什么，就察觉衣柜的方向隐约有杀意透过来。他转头瞥了眼微开一道缝隙的柜门。男人在房间中踱步，更加靠近衣柜，位置危险。钟离不着痕迹地往达达利亚的方向靠了两步，将男人和衣柜隔开。
他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没有涵养、喜欢胡搅蛮缠的人，更别提要和对方演这种拙劣戏码了。但……他们已经受到失去神之眼的惩罚，再违规的话，也许会被直接判本场出局也说不定。不能冒这个险。
钟离思考后道：“当时我一人独处，百无聊赖，因此去甲板上，小酌了两杯。既然你昨夜纵情酒色，那么我想，你没有指责我的资格。”
“没有资格？”男人发怒，“我没有资格？我是你的未婚夫！”
“律人者必先律己。如果你想对我有任何要求，那么首先，自身要先做到才是。”
男人听了他的话，更加恼火。
“你最好弄清楚，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的家族产业受到那么重的打击，没有我家的支持，就再也无法恢复了。要不是看在你钟璃这点姿色的份上，我会同意和你这种背景的人联姻？”
原来还有这样的背景设定，钟离想。男人仍在继续大放厥词，从中感受不到任何尊重可言，这场婚姻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权色交易。很难想象剧情中的钟璃是如何忍受得了这种人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如果钟离站在她的立场上，又没有系统惩罚的约束的话，也许早就趁着在游轮上独处的机会，把他扔进海里喂鱼了吧。
不过显然，此刻他并不是最想让这位未婚夫喂鱼的那个人。钟离身后的衣柜里的杀气已经快压不住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个达达利亚从里面冲出来，钟离不得不背靠衣柜，在男人的视线死角处悄悄往里面伸手，快速握了下达达利亚的手，让他冷静。钟离一边安抚达达利亚，一边有些无奈，眼前的男人激起的一丝不悦感也被一头热的达达利亚冲散。走走剧情罢了，怎么这人搞得这么真情实感。
钟离觉得自己继续搭话下去，最后可能会动起手来，到时候就算是他也拦不住达达利亚冲出来把这个渣男再杀一遍了，因此只是沉默不语。男人见他不再说话，冷哼一声，只当自己说到了家族产业的痛点。
“换衣服，跟我走，今天带你见几个人。”男人说完，出了卧室的门。
钟离在他身后轻轻锁上门，把达达利亚从衣柜里放了出来。钟离看着重见天日的达达利亚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笑了笑。
“怎么了？”他用气音问。
“想杀人。”达达利亚也用气音回答。
钟离按住他的肩膀，从他身后取下一件旗袍。钟离指指阳台，示意达达利亚先从阳台离开。达达利亚回头看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钟离和他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名义上的未婚夫出了门。

05

达达利亚的猜测是准确的，早上起冲突的一方确实是女士和散兵。刚和两个蒙德人略展身手的女士与散兵正从船舱中走到甲板上。散兵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和女士抱怨着什么，女士敷衍地“嗯”了两声作为回答。
“你见到公子了？他怎么样了？”散兵问。
“公子啊，他还行吧，以女孩子的标准来说挺高的，目测一米七三左右。不过胸比较一般，B罩。他的那个向导和他差不多高，比他胸大，C+。”
散兵脚下一个踉跄。
“不是，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他状态如何。你怎么这么低俗？”
女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了，我一个女的，聊聊罩杯而已，这么健康的话题哪里低俗了。”
“你……你现在是男的。”
女士“哦”了一声：“这么说，那你现在是女的？”
散兵：“……”
论耍流氓，散兵确实不是女士的对手。他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公子他不是恐向导吗？怎么突然间就好了。我还以为他那次任务之后死定了。”
“不懂，”女士叹气，“哎，他所谓的向导过敏大概是个幌子，一遇见看上的向导，就啥毛病都没有了，可真行。”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正聊着公子，就看到翻下阳台的达达利亚在他们面前从天而降。
落地的达达利亚看到他们，视线落到散兵身上。散兵后退半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达达利亚张口就是一通阴阳怪气。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姐，真可爱。”
散兵直接就炸了。女士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以免他冲过去。
“你说谁可爱呢，”散兵怒了，试图挣脱开女士，“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达达利亚上下打量散兵：“说你可爱啊，不过你怎么变成女孩之后还是这么矮？”
“放开我……！！”
精准地在散兵的雷区蹦迪完毕，达达利亚就快速闪开了，没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他现在首要任务是先和钟离找机会汇合。

06

钟离随未婚夫进入船舱中的一间餐厅，手里托着盛有白葡萄酒的酒杯，思考下一步的对策。他眼前走过一对对上流阶层的男男女女，他们穿得西装笔挺，人模人样，口中聊着的那些所谓市场与金融的复杂话题，在钟离耳中不过是一种经过优良包装的家长里短。
总之先找个机会溜出去吧……钟离想着，走过餐厅内的杂物间，却突然被杂物间中伸出的一只手臂钩住腰，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狭小的杂物间里放着拖把、水桶、一些纸箱和五金工具，剩下的空间只能将就够他和达达利亚两人站立。钟离酒杯里的酒晃出些许，在怀抱中稳住身形。达达利亚一看人已经拐到手，于是关上房间里的灯，反锁住门，装作这里没有人的样子。杂物间内仅有的微弱光源来自门板上狭长的小窗，让此处的气氛平添暧昧，达达利亚放在钟离腰上的手没有移开，他们的身体因为空间不足而不得不贴在一起。两人透过小窗看向外面和几个中年成功男士聊得滔滔不绝的未婚夫，等待他发现钟离不见踪影，然后伺机离开。
达达利亚忍不住轻声说：“你说，如果我把他扔进海里，那是不是可以判定成海水淹死了他，而不是我杀了他？”
钟离觉得自己听了个冷笑话。
“不妨你从游轮顶层推下他，然后与系统说是重力杀死了他，而并非是你。”
“好主意。”达达利亚喃喃道。
钟离举起酒杯啜饮一口。达达利亚的下巴挨着他的颈窝，几缕发丝搭在他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喷在锁骨上，痒痒的，让他稍微感到不自在。脚下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为了站下，他的腿紧紧贴着达达利亚的腿，两人修长的腿彼此钩缠着，钟离的大腿因为这动作而从高开叉的旗袍旁露出半截，裸在空气中。他的身体向后靠向达达利亚，达达利亚稳稳让他靠着，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等待。
门外的男人真是口若悬河，讲得唾沫飞溅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未婚妻不见了。达达利亚又开始悄悄和钟离聊天。
“你看，你选择达达利娅是正确的，至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你不见了。”
钟离看了眼入戏的达达利亚。这个未婚夫的出现，倒是让他们更快代入了各自的人设。
达达利亚继续对比：“而且，我比他帅。”
钟离纠正他的措辞：“你既然是女性，应该说是比他美。”
“哦，那我就比他美，”达达利亚从善如流地改口，“再者，我比他身手好。比他对你好。”
达达利亚不擅长数自己的优点，数到这就没词了。他想了想，憋出一句：“我还比他穷。”
达达利娅身为一个骑士，设定上确实是没有这个未婚夫有钱的。不过现实中的达达利亚，就要另说了，可能比十个未婚夫都有钱。
钟离感到奇怪：“贫穷，难不成也是优点？”
“是啊。比如说，要是我们遇到抢劫的，首先我打得过，其次万一打不过，真的被抢了，我兜里比脸还干净，也不亏什么。”
钟离笑了笑：“一肚子歪理……你为何要同他比较？本来就无人比得过你。”
达达利亚也笑了，他的下巴轻轻在钟离颈窝上蹭了一下。
“嗯。”

门外的未婚夫终于察觉到钟离不见踪影，匆匆告别而去。为了保险，他们又在原地等待片刻，才从杂物间里出来。钟离把空掉的酒杯放到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上。大清早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先喝了酒，他现在饿了，胃里也有点难受。
“吃点东西？”达达利亚问。钟离看向餐厅内的早餐供应处，点点头。
他们在餐厅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被一面屏风隔开的靠窗位置，能看到船侧的甲板和远处的海面。餐厅里供应中式与西式早餐，凭借套房房卡可以免费取用。中式早餐有各式面点、云吞、面条、粥、汤，钟离取来一屉包子，一份玉米粥，放在桌上。达达利亚给自己倒了杯水，默默看着他。
钟离心里叹气，确实不太忍心让达达利亚就这么看着他吃，于是拐进厨房。他和里面的厨师说明来意，拜托厨师帮他煮了一碗清水云吞——字面意思上的清水煮云吞，任何调料都没放。钟离尝了一个，确实没什么味道，又反复再煮一遍，尽可能把云吞本身的味道煮掉，然后端了上去。
“来，尝尝看。”他把筷子递给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看看云吞，又看看筷子，有些为难。
“这里只提供筷子吗？”
“学着用用，毕竟吃的是中餐。”钟离说。
于是达达利亚只能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可艰难地夹了半天也夹不上一个，最后只能用筷子尖捅进去，把云吞戳起来，送进嘴里。
入口的味道让达达利亚的舌苔都要麻掉了，他强忍住皱眉的冲动。好咸。又咸、又腥、又甜，几种诡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是难以下咽。但是……这是钟离给他特意弄来的。达达利亚嚼了两口，咸得没敢细尝，吞下去，喝了口水。
“挺好的，”他笑着说，“好久都没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那双金色的眼眸似乎一瞬间就把达达利亚给看透了。钟离拦住还想继续戳云吞的达达利亚，把这一小盘云吞放回自己手边。
钟离又尝了一个，味道确实已经寡淡到甚至谈不上有味道了。就算是这样，食材本身的味道对达达利亚来说还是太重了吗？那么想让达达利亚吃到正常的食物，大概就只剩一种办法了。
钟离也不是没想过，把感官调节卡用在和神之心有关的方面。但他还是觉得，让达达利亚吃到正常的食物这件事是很重要的，比寻找神之心还要重要……钟离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开始产生变化。在遇见达达利亚之前，找回记忆是他每天都在思考的头等大事，那段记忆太关键，太不应忘记，必须要尽快找回来。但遇见达达利亚之后，找回记忆仿佛突然间就变成一件没那么要紧的事情，他不再耿耿于怀、日思夜想。身处游戏中，就算他偶尔觉得没有头绪，心生些许烦闷，只要看看达达利亚，马上就能恢复如常。这种变化……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边想边吃，达达利亚看着他慢慢吃完了这盘对两人来说都很难吃的云吞，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喝了两杯水，才把嘴里的味道冲干净。从分化成哨兵之后，他记忆中自己就再也没吃过任何正常的食物，连食物该有的味道他都快记不起来了。每天喝两管营养剂，只是为了维持正常活动而已。
他真的什么都能凑合。他可以不吃饭，可以不睡觉，可以不休息，连可以不呼吸的时间都比常人更长。在战场上苟延残喘，没有补给时，他能咽下死尸的肉。在雪地里冰冻天寒，濒临死亡时，他能咽下自己的肉。他在任何环境下都要想方设法地活下来，他没有讲究的条件，也没有挑剔的资格。
但钟离不一样。钟离……钟离简直是他的世界里最金贵的人了。钟离应该尝遍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应该睡最舒适柔软的床铺，每天都睡到自然醒。应该永远不受伤，永远不流血，也永远都不用为谁感到难过。应该有时间悠闲地养花、种菜、遛鸟、逛街，一次花掉很多钱，这实在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要是让他受一点苦，哪怕是凉着了、渴着了，那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达达利亚越想越觉得，钟离和他真是两个不同世界中的人。他们的所有特质都如此不同，他甚至找不出他和钟离之间的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只要钟离能吃得好、穿得暖、睡得饱，他看着就很开心的了。至于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要紧。所以，现在达达利亚看着钟离吃掉面前的一屉小笼包，就觉得挺开心，比自己吃饱还要开心。这是一种特别单纯、特别简单的心思，达达利亚不知道该如何给它定义。

两人各怀心事吃完早餐，达达利亚不经意间瞥了眼餐厅门口，却意外地看到那位未婚夫去而复返。他本以为这间餐厅对于那人来说属于灯下黑，不会这么快就折返回来。
达达利亚给钟离递了个眼色，钟离用餐巾擦干净嘴，和达达利亚起身离开。
他们尽量绕过男人，往餐厅门口快速走去，但正在马上就要离开时，却还是被男人发现了。
“站住！”
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达达利亚回头，那位未婚夫正朝他们边跑边大喊。达达利亚紧紧拉住钟离的手，钟离也反握住他的手，两人沿着长长的走廊奔跑起来。
游轮上大大小小的餐厅与酒吧不下十间，大多集中在一层船舱，现在工作人员们正在走廊中推着餐车进进出出，为数小时后即将开始的盛宴做准备。达达利亚和钟离快速穿梭在餐车之间，灵活地闪过好几个突然间出现在拐角、端着满当当的餐盘的服务员，吓得他们差点摔了手上的东西。
“你们……别跑！”
钟离听见身后的人边追边喊，眼疾手快地拿起两瓶未开封的香槟往后抛去，男人惨叫一声，绊倒在地。一位清洁工推着货架朝这边走来，达达利亚顺势拿起上面的水桶，往身后的地上一泼，黏滑的肥皂水便瞬间铺满光洁的地面，让人寸步难行。几声惊叫在走廊里响起，引得餐厅内的人们纷纷侧目，两人不想过于引人注目，加快离开的脚步。迎着他们的面，来了两个拽着巨大花篮拖车的船员，把走廊过道堵得严严实实，达达利亚与钟离先后撑着花篮的支架顶部，凌空翻过，动作行云流水。还没等追赶的男人重新站起身，他们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两人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中穿梭，穿过几扇写着“游客止步”的门，穿过下层船舱里轰鸣作响的机器舱与锅炉舱，最终来到了一个位置偏僻的闲置货舱中。
他们终于停下逃跑的脚步。达达利亚望向钟离，笑了笑，抬手拨了下钟离有些凌乱的额发，让它恢复原状。这点运动量对哨兵与向导这种特殊体质的人来说倒根本算不上什么，不过也算是稍微活动了下筋骨。
这个货舱已经是船尾最末端的舱室，似乎很久没人打扫，空气中的灰尘有些呛人。不过却并非没人来过，钟离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几行杂乱的脚印，在灰尘中留下痕迹。应该是船上的其他队伍在探索时留下的。
“有人来过。”
钟离往货舱里面走。这里零零散散摆着一些箱子，被布严严实实地罩住，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房间中央有一辆旧式的古典车，车身是大红色，蒙尘后看着更像暗红。钟离以前在别处见过这种车，但达达利亚倒是第一次见，他走上前仔细观察车辆，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
“钟离先生。”他唤道。
钟离回头，看到达达利亚钻进车座，朝他招手。他疑惑地走过去，顺着达达利亚的视线，发现车后窗上的灰尘中印了个巴掌印，旁边还有行小小的字。钟离和达达利亚一同坐进车内，才看清楚。
【致不染凡尘的神】，是这样的一行字。
达达利亚试着触碰车窗，却发现上面的灰尘和别处不同，怎么擦都擦不掉。也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人的精神力痕迹。钟离见状，心往下沉了沉。看样子，这是游戏内的特殊设置。
他试着把自己的手掌贴在那个巴掌印上，二者刚好重合，严丝合缝。突然间，他感到手心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同时，车窗上又慢慢浮现出一行新的字。
【致不染凡尘的神。神之心各具元素属性，因此要在对应元素中，寻找对应的神之心。】
这行字显现后数秒，车窗上的灰尘忽然微微浮起、猛地就全部消失了，连带那行字也不见踪影。
见证这一切的达达利亚惊讶地看向钟离。钟离沉思片刻，道。
“‘在对应元素中，寻找对应的神之心’，这大概是游戏给予我们的提示。我记得，这个世界中的神之心是‘冰之心’。”
钟离这么一说，达达利亚好像也有点印象：“是游戏开始之前，管理员给的那条信息？”
“不错。冰之心的元素属性为冰，也就是说，需要在冰中才能寻找它。”
达达利亚和钟离同时想到了一个词。这个世界中，说到有冰的地方，最可能的就是……
“冰山。”达达利亚脱口而出。
钟离点头：“为何至今为止冰之心还没有出现，我们的剧情又为何在船撞上冰山时就面临结束。如果冰之心藏在冰山之上，这些问题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那前面那句呢？就是致不染凡尘的神什么的……”
车窗上的灰尘消失大概是为了呼应“不染凡尘”这个词汇，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钟离也没有任何头绪。
而且，这个线索看上去是一次性的，被破解之后就会消失。那么也就意味着，前面的几支队伍在寻找时都没有成功破解。是因为他们因为比较依赖神之眼的反应，所以检查得粗略，没有发现吗？还是即便他们发现了，也破解不了，因为这个提示只提供给部分队伍？
可能性实在是太多，钟离目前只能暂且记下。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总算有明确的方向了，这算是个意外收获。

两人原路返回，找到游轮的驾驶室。在门外，他们就听到了两位船员争执的声音。
“……再这么下去，晚上宴会开幕时就会穿过冰山带……”
“……但是船长要求我们全速前进，这样才能赶上原定的到港时间……”
“……冰山带全速前进？太危险了……”
两位船员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拿不定主意。
钟离站到甲板上。周围的空气确实越来越冷了，海面不远处仍然笼罩着薄薄一层雾，看不太真切。既然晚上才会穿过冰山带，那他们也不用着急，等到晚上行动就好。
“冷吗？”达达利亚问他。
钟离确实有点冷，他们折回房间里，添了件披肩。虽然达达利亚仍然注意着会不会遇到那位未婚夫，但一直不见他的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剧情已经走完，所以消失了。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达达利亚可是一点都不愿意再见到他。

两人在船上的茶吧里消磨时间，夜色将至时，他们趁着船员换班，登上瞭望台，观察着海面，试图找到冰山的踪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前进，很容易给人一种漫无目的、迷失方向的错觉，加上强烈的孤立无援感，似乎只要一点风浪就能轻易激起所有人的不安。
过了会儿，达达利亚的鼻尖突然察觉到一丝微凉。他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一片片细小的雪花从空中慢慢飘落，落在这艘船上，落在他们的身上。
下雪了。

毕竟他们已经接近寒冷的冰山带，海上降雪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这场小雪似乎没有影响船上游客们的兴致，反而让他们更兴奋了，气氛比之前还要高昂了些。
“是不是很冷？要不回去穿条裤子？”达达利亚看向钟离若隐若现地裸在空气中的腿，养眼是其次的，主要是看上去就冷。
旗袍下面穿裤子……也亏他想得出来。钟离看了眼达达利亚，今天一共问了他五遍冷不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种冷，叫做你的哨兵觉得你冷。
钟离弯下腰，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下。
“已经穿了。不冷。”
达达利亚看他拽了拽肉色的打底裤，一时间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完全没看出来。这就是很多女孩子在冬天可以光腿出门的秘诀所在？
说起来，为什么钟离对这些东西接受度这么高啊，要是换作他的话，是绝对不会习惯穿这样的衣服的。
雪花继续落在他们身上，越落越多。瞭望台上光线不太好，只能借助下方甲板的灯火通明看清周遭。钟离望向达达利亚头发上的雪花，想起一句话。
“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他喃喃自语。
“什么？”
“……没什么，”钟离回神，“只是想起我们的角色。如果站在此处的是钟璃的话，也许她此时会有这种想法。”
达达利亚还是没懂他是什么意思。不过钟离提起角色，他倒是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虽然游戏任务是要扮演角色，但我们俩好像还没有认真扮演过。这样能蒙混过关吗？”
钟离思索后道：“至今为止，还未曾出现过角色扮演相关的警告。或许他们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
达达利亚回忆自己的人设。说实话，达达利娅这个角色和他本人是有一定的相似之处的，不过她作为骑士，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阶级，是受过系统化的良好教育的，才能让钟璃用“风度翩翩”这个词汇来形容她。至于他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和“风度翩翩”这个词沾不上边了吧……不养尊，也不处优，除了哨兵的基础文化课程之外，没受过其他教育。
其他的还有什么形容达达利娅的词汇来着？温柔体贴？连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温柔体贴他都不知道。让他扮演这种角色，他确实难以胜任。
达达利亚正想着，钟离却也开始分析起了角色。
“从钟璃没有拒绝联姻这一点上来看，她的性格是比较软弱顺从的。既然她的未婚夫是那般品质恶劣之人，她也不曾对他产生过任何爱慕之情，那么她在遇到达达利娅之后，便不应该再犹豫，干脆地做出取舍才是明智之举。”
钟离靠在瞭望台的围栏上，继续道：“或许这和她成长的环境关系密切，她的思维是偏悲观的，也缺乏勇气。因此我方才说，如果是她站在这里，会有‘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的想法。她在游轮上遇见达达利娅时，对两人的关系持悲观态度，认为她们之间仅是短短数日的萍水相逢，在这之后就会彻底分开，彼此相忘。所以她看到达达利娅的头上有雪花，就会暗自思量，虽然她与达达利娅无法真的携手到老，但若是她们二人的头上落满雪花，这也算是一种形式的相伴白头，如此便已经知足。”
达达利亚听得咂舌：“这么悲情吗？我觉得达达利娅最后还是会给她足够的勇气吧。”
钟离转身，望向空旷的海面，淡淡道：“结局谁也不得而知。即便钟璃得到了勇气，这艘船也终将会沉没。从结果上来看，是否得到勇气，是否做出选择，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两人注定会一同死在这里。”
达达利亚对这种结果论的想法却不认同。他想了想，说道。
“等到这个世界接近尾声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给达达利娅与钟璃一个结局吧。也算是把角色扮演的部分好好完成了。”
钟离疑惑地看向他，他凑到钟离耳边窃窃私语，把自己想出的结局说给钟离听。钟离听了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叹气。
“我们的剧情，应该是个爱情故事。你所说的这个结局，更像是惊悚恐怖故事。”
他思考片刻，在达达利亚耳边说了一番他认为合理的结局。
达达利亚惊讶道：“这好煽情啊……会不会有点用力过猛了？”
“我认为这样比较合适。至于台词，到时候可以自由发挥。”

两人商量完结局的事情，甲板上的晚宴已经全部布置完毕，食物的香气一路飘到他们这边。他们从瞭望台向下看去，甲板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泳池边上摆了个鲜花簇拥的小型舞台，一位穿着深红色晚礼服的歌女站在上面，透过面前的老式麦克风唱着优雅婉转的百老汇爵士歌曲，身后有管弦乐队为她伴奏。人们两两相拥，脚下踩着或是标准、或是随意的舞步，随乐曲旋转。食物摆在甲板外围两圈的餐桌上，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供人随意取用。
达达利亚和钟离走下瞭望台，融入进这夜色中享乐的人群。达达利亚走到中央舞池的边缘，看着周围的人纷纷向心仪的对象发出共舞邀请，于是有样学样，朝身边的钟离伸出手。
“我能否有幸和你跳一支舞呢？”
钟离看着他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悠悠道：“我不会跳。你……会跳吗？”
“不会。”达达利亚理直气壮地回答。
音乐在此时转成欢快的舞曲，人们的舞步变快，不乏有人乱了节奏，踩到舞伴的脚，笑声与惊叫此起彼伏。达达利亚给了钟离一个吻手礼，示意他看那些绊到裙摆而摔倒的人。
“他们跳得那么烂都好意思跳，我们怎么不行了？”
他拉着钟离走进舞池。舞池里除了游客外，也有些闲暇的船员随着音乐拍手转圈，都是随意跳跳，开心就好，正经会跳舞的反而是少数，也没人会在乎。他们学习旁边的人勾着手臂，随音乐的旋律转圈，好在两人的肢体都很协调，几圈下来就跟上了节奏。
“感觉如何？我觉得不错！”
达达利亚在音乐的间隙兴奋地说道。他们在成双结对的人群中变换位置，避开那些拖得长长的礼服裙摆，从后排移到前排，又从前排回到后排。钟离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活动，此时还在适应，达达利亚看他低头盯着两人的脚，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哑然失笑。
这是种新奇的体验，即便这艘游轮马上就将沉没，此时毫不知情的人们还是可以尽情地放声高歌。即便冰之心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他与钟离还是在一起学着跳舞。这是仅属于此时此刻的、短暂而稍纵即逝的及时行乐。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小雪仍然不断落下，在他们的肩头停留片刻后消融。快节奏的舞曲结束，又转回抒情温和的慢情调爵士。钟离把达达利亚拉到舞池外，走到一张长长的餐桌旁边。
“闭上眼睛。”钟离说。
“闭眼……要做什么？”
“闭上。”
达达利亚顺从地闭上了眼。钟离借助达达利亚的身体，避开周围人的视线打开终端，调出道具栏。
感官调节卡，使用对象达达利亚，味觉调至普通人水平，持续时间一小时。
确认卡已经消失之后，钟离转向长桌，从上面取下一碟水饺。他用筷子夹起一个，另一只手在下面托着，往达达利亚的嘴边递去。
“张嘴。”他说。
闭着眼的达达利亚犹豫地张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钟离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把水饺塞了进去。
“！！！”
三个感叹号不足以形容达达利亚此时的心情。他猛地睁眼，看向钟离，震惊不已。本该是重到难以忍受的味道，此时却变得鲜美无比，唇齿留香。醇厚的汤汁在口中化开，让他的味蕾全面苏醒。这是久违了不知道多久的，正常食物的味道。
“这是……？怎么做到的？”
达达利亚嚼了两口，仍然处于震惊中。这是他的味觉正常了？还是食物是特制的？
钟离看着一边嚼食物一边怀疑人生的达达利亚，心里默默点头，这个反应就对了，早上吃云吞时肯定不是真实的反应。他把筷子递给达达利亚，让他戳了一个水饺。还是正常的水饺味道。
“钟离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笑而不语。达达利亚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钟离想了想，回答他。
“这是我的魔术。”
“什么意思？什么魔术？”
之后无论达达利亚再怎么追问，钟离都没有进一步回答。他看了看摆满各式各样美食的餐桌，催促达达利亚。
“魔术生效只有一个小时，我们得尽快。”

星梦之宴是不折不扣的美食盛宴。各区美食，应有尽有，璃月的热菜、米粉汤面、火锅，稻妻的寿司、饭团、拉面，蒙德的龙虾汤、焗蜗牛、烤羊排……任何口味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足。汉堡沙拉、冷片芝士、烟熏火腿、香烤栗菇、铁板烧、烤鸭……各式甜品、冰淇淋、切片水果……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在甲板最前方，还有露天BBQ，人们可以等待服务人员现场烧烤，也可以自行动手。酒吧与茶吧也有相应的供应点，几位调酒师正在进行简单的调酒与表演。
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尝完所有餐品，确实是个不太有希望完成的技术活，光是围在BBQ旁边就足够吃一个小时了。况且达达利亚这么久没吃东西，大概也吃不进去多少。钟离本想至少带着他一样尝一口，至少吃遍大半个甲板，不过达达利亚吃一样爱一样，什么都说好吃，问他他也分不出来个更好吃的。看得钟离都有点心酸，这确实是好多年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好不容易终于把璃月菜吃得差不多了，结果他站在火锅旁边就说什么都不挪地方了，直接吃到一个小时结束。
钟离看着结束后疯狂喝水，冲掉嘴里味道的达达利亚叹气。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其他机会获得卡片，有机会的话可以再用一次。看把人给饿的。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吃完之后，达达利亚还是对此念念不忘。钟离有意要卖关子，便一直没告诉他。他还在纠结时，甲板上却突然产生了一场骚乱。
随着骚乱一起的，是明显的精神域波动。达达利亚与钟离朝身后看去，竟然是好几波人马混战了起来。粗略看去，只看到女士、散兵身处混战之中。因为性别转换，钟离花了点时间才确认，另外两个打扮光鲜显眼的S级玩家，似乎是他所认识的刻晴、甘雨。他们对面是几队双A的队伍，身着黑衣，戴着面罩，看不清面容。

哨兵向导之间的战斗，主要分为两个战场，物理战场与精神域战场。哨兵的主要特点为躯体强化，因此物理战场常由哨兵主导。他们的肌肉与骨骼可以根据需求进行强化，获得瞬间爆发或者持久作战的能力。
向导的作战则主要依赖精神域进行，因此精神域战场由向导主导。所有向导的精神域均具有疏导、保护、探查的能力，其余能力每个向导均有不同。部分高级向导的精神域带有攻击特性，可以对附近生物造成精神伤害。
也许是顾及到不能伤害周围的NPC，混战的人当中并没有人开启攻击型精神域，而只是在物理战场进行争斗。甲板上的尖叫此起彼伏，游客们慌忙逃窜躲避，达达利亚与钟离也顺势躲在桅杆后，观察战局。
“八成是那位女士所说的刺杀王子的剧情任务，”钟离说，“如果他们的剧情是保护王子不被刺杀，而另一部分玩家的剧情是完成刺杀，那么他们的任务就冲突了。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虽然双A的刺客队伍人数众多，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四位S级玩家，其中有三位都是主导物理战场的S级哨兵，因此即便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地缠斗了片刻，A级玩家们仍然渐渐显出颓势。此时，钟离却瞥到船头的薄雾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庞大的阴影。
他转过头，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了阴影的本质。
冰山来了。

随着冰山的到来，他们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更加冰冷彻骨。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玩家们此时的注意力却大半都被正在发生的激烈交战所吸引。这正是绝佳的关键时机，瞬息之间，钟离张开了自己的精神域。
以他为中心的球形精神域极速扩散，将整艘游轮，乃至整片海域全部纳入其中。这是钟离进入游戏以来，第一次使用他的精神域，如果是身处其中的哨兵或者向导，一定会极为直观地感受到这位向导的精神域的特殊之处——他们的身体被施压，活动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碍。精神力强的个体只是被影响了灵活度，而精神力弱的个体则几乎动弹不得。这是钟离的精神域的特质。
张开精神域后，他霎那间便发现了冰之心的位置，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物体在他的精神视野中极为明显。钟离想要告诉达达利亚位置，却碍于他已经成为全场玩家的瞩目对象而不能开口。情急之下，他拿起摆在手边的一根筷子，朝他探查到的位置，冰山顶部的方向丢了过去。
“公子！”
他话音未落，达达利亚便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随着达达利亚的动作，甲板上留下的玩家们迅速理解了此刻的情况。一时间，十余人同时朝冰山的方向奔去，而后方的向导也各自张开精神域，与钟离的精神域进行对抗。
在多个精神域中，钟离的精神域强度稳胜，范围也更广。几息间，没有被其他精神域影响的达达利亚已经登上冰山。他借助匕首，快速在冰山上攀爬。
钟离身后传来“砰”、“砰”两声，有人朝达达利亚的方向开枪。钟离将精神力凝集成精神屏障，挡在达达利亚身前，帮他拦下子弹。达达利亚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即便那颗子弹按照本来的轨迹将会射穿他的肩膀。不知道他是不在乎受伤，还是相信钟离的实力。
极短的时间内，达达利亚便一口气跃上冰山顶。
第一个发现冰之心，因此抢占先机；精神力与敏捷皆胜出旁人。这场争斗的最终结果，一望便知。
在冰山顶，达达利亚快速锁定了目标。一块坚冰中，宝石状的神之心发出显眼的光芒。
达达利亚高举起匕首，狠狠插入坚冰。冰层应声破裂，他往下一压，神之心便破冰而出，被他凌空接住，牢牢握在手心！

——到手了！

在达达利亚拿到神之心的瞬间，游轮直挺挺地撞上冰山，整个船头都被撞烂，船身剧烈摇晃。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在所有玩家的脑海中响起。
“神之心被找到，星梦之宴到此结束，赢家已定。十分钟后，将所有玩家从本世界抽离。”
之后的系统提示，是只有达达利亚和钟离两个人才能听到的。
“恭喜玩家公子、钟离成功找到第一个世界的神之心。神之心本体已回收，请调整状态，准备抽离。”

达达利亚张开手，发现手中的神之心已经消失。他舒了口气，从冰山顶纵身一跃，跳回游轮上，回到钟离身旁。
他们脚下的游轮此时正在快速沉没，数分钟内便会完全从海面上消失。其余玩家听到“赢家已定”，只好败兴而归，有人还抓紧时间多吃了几口晚宴的菜肴。
“成功了。”达达利亚语气愉快。
“嗯，干得不错。”钟离笑了笑。不管之后的世界如何，这也算是个开门红了。
他们已经开启了迈向胜利的开端。
玩家们在等待从这个世界中被抽离，不过，利用这段抽离之前的时间，达达利亚和钟离还有一个想要上演的结局。
那个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献给达达利娅与钟璃的故事的，完美结局。

-星梦之宴·尾声-

撞上冰山之后，游轮在数分钟内快速沉没。
此时，游轮的大半已经没入海中，钟璃坐在一块浮在海面的冰块上，把水中的达达利娅拉起来。仓促下海的两艘救生艇逐渐离她们远去，这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事已至此，这场爱情故事迎来了它的悲剧收尾。她们此前纠结与犹豫的事情，都已失去意义。
钟璃抬头，漫天的星光映入她的眼中。讽刺的是，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星空，就在这孤立无援的海上，就在这绝望的濒死时刻。
好在还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达达利娅抱着钟璃，两人因身下的冰块而微微发抖。钟璃紧紧攥着达达利娅的衣服前襟。她看向达达利娅的眼睛。实在是太奇怪了，一双眼睛中竟能盛得下那么多的爱恋与忧愁，多到星空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钟璃想了想，开口。
“……我时常在想一件事。”
“财富、地位、名利、尊敬……我这一生，是否真的拥有过什么东西。我一直以为，我未曾拥有过任何东西，那些旁人究其一生追求的事物，只是束缚我的枷锁，像一种沉重的负担，压在我的身上。我想摆脱，却摆脱不了，想丢弃，又重新追到我身上。”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确实是拥有过一件东西的。我这一生只拥有过一件，就是和你度过的这段时间。”
达达利娅握住钟璃的手。钟璃的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颤抖，她继续说。
“和我的人生相比，与你度过的时间极为短暂，转瞬即逝，但这是只属于我自己的时间。和你在一起时，我不再是任何身份。我不再需要有姓氏，也不再需要有名字。我不再背负责任，我不再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我像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一样自由，可以爱、可以恨。这些情感，是你教给我的。”
钟璃平静地说完后，达达利娅笑了笑。
“钟璃……你觉得人不能轻易说自己拥有什么，我也同意。但至少在这一刻，应该更自信些，你拥有我，我也拥有你。”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在这之前相遇，会有多好。我想和你住进一间小屋，我们每天每夜都睡在一起。我想去面包店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面包，在雨天和你一起撑伞回家。我和你养一只猫，再养一条狗。我想带你做你之前没做过的那些事情，那些‘普通人’才会做的事情，全都体验一次。我要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爱你，也想慢慢教会你怎么更爱我。你我不用再有姓氏，也不用再有名字，也不会背负任何使命，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
钟璃笑了。
“那听起来太幸福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了。”
她们漂浮在海面上，身下的冰块渐渐下沉，几近沉没。
“我们要沉没了。”钟璃说，她的语气仍然平静。
“嗯。害怕吗？”
“谈不上害怕，只是略感遗憾。越是去想我们本可以做的那些事，就越觉得遗憾与惋惜。诗中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若人有来世，希望我们来世还能相见。”
“好。下辈子我们就变成这片海里的两条鱼，在水里一起游来游去。”
钟璃的眼睛慢慢闭上。
“我困了，达达利娅。”
达达利娅吻了她的额头。
“睡吧，我的爱，我的光，我唯一的珍宝。做个好梦吧，在梦里，我们永远是这么年轻，就像我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向你搭话的那个阳台，我永远爱着你，你也永远爱着我。”

睡吧，我唯一的珍宝。
两人相拥，一同沉入海底，从此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