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这了。”苏沐秋对照地图看了一阵后说。
“这真的是工厂吗？怎么修的跟碉堡一样，你瞧这围墙。”叶修问。
“地下更复杂，当年为了防核打击修的。”
“这东西防得住核弹吗？”叶修有点不屑，不过还是跟着苏沐秋进去了。
久无人居的城市，落叶铺了满地，脏兮兮的流浪猫狗在路上聚会，广告牌褪了色，墙上画着“迎接未来”的宣传标语。工厂的水泥墙修了好几米高，远远能望到一座座高炉，铁质的大门有点生锈。
进地下工事要进地窖，苏沐秋用撬棍撬开盖子，趴在边上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吐槽道：“这特么什么地方，离底得有好几层吧！”
叶修也蹲着趴在边上看，问苏沐秋：“这么高的梯子沐橙下得去吗？”
苏沐橙听到了，说：“我没问题！”
苏沐秋回头看她，笑着拍了叶修，：“沐橙身手比你好。”转身抓着梯子下去了，叶修还拿着手电筒四处照，苏沐橙走过来，对他说：“叶修，我先下去了。”然后一下子踩上了粗糙生锈的梯子。
她身手确实不差。才十四五岁，爬墙上树的功夫不比天天在外蹦跶的苏沐秋差，而且她好像并没有对危险的恐惧，如果在正常的时间，或许能成为一位挑战极限的运动员。
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叶修的手臂都酸得要断了，脚才踩到了地面，兄妹俩已经在下面等他。工厂的地道里没有一点光，为了节约电只能用小手电照明，摸索着前进，水滴和老鼠活动的声音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恐怖。不过三人已经习惯了，毕竟外面有更恐怖的东西。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点着白炽灯的房间，撬开门进去，除了占据半个房间的生产控制仪器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借着灯光三人研究起了地图，原来从这里到储存物资的安全屋还要经过地道，再下两层楼。
苏沐秋一边吐槽工厂为什么修得像迷宫，一边看控制台有没有能打开走道的灯的东西。叶修已经坐在床边点了烟，刚抽了一口就被喝止，“沐橙还在呢，出去抽。”“不抽了不抽了。”叶修掐灭烟，把剩下的部分收回口袋，特殊时期要小心节约。
通道盘根错节，宛如雨林中的巨藤，好在有详细图纸，减少一点难度。一路上除了老鼠虫子看不到别的活物，却能听到无尽走廊另一端丧尸的低鸣，三人紧张到了几点。也不知道转了多久才到了安全屋，打开灯的那刻，长期在黑暗里的三人都被晃得睁不开眼。
睡了一觉，好在无事，房间里水和食物都充足，基础药物和工具也有，却缺了对抗丧尸病毒的药，或许是因为这里本来是设计给战争避险的。图纸上标注还有别的存放物资的地方，苏沐秋和叶修决定一起出去探险，苏沐橙留下，她虽然有点不情愿，还是答应了。
地下工事的出入口有两个，第一个进来时已经被堵上，防止外面的丧尸进来，现在需要找到第二个，毕竟不能永远呆在这里。
过了几天，附近的结构都被摸清了，起床苏沐秋说去拿点吃的回来，因为这一块还算安全，叶修就没有跟着去，结果苏沐秋走了很久，回来时候叶修问：“干嘛去了啊？这么点地方还能迷路不成？”“走神了，绕了一圈才回来。”苏沐秋有点心虚，叶修呵呵了一顿，跟沐橙去弄吃的了。
苏沐秋这才赶紧打开背包找出抑制药物，他在路上碰到了丧尸，搏斗中右胳膊被抓了一道血痕，回来前他紧急清理了伤口，及时服药的话这点伤是不会引起病毒扩散的。逃亡的生活让每个人都精神高度紧张，他觉得自己扛得过去，不想因为小事扰乱军心，就瞒着其他人。
几天后叶修叫他一块去组装杂物箱里翻出的拆开零件的枪。苏沐秋一向是最擅长组装修理的，今天手却总不听使唤，好像冻僵了。叶修看出不对劲，问他：“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帕金森了？”
苏沐秋反击，“笑话，我这手怎么会帕金森呢？到八十岁也比你灵活。”
叶修说：“别逞能了，你今天手笨的跟棍似的，哥一个人也弄得好，您老歇着吧。”
“我偏不。”苏沐秋有点不爽，撸起袖子盘腿坐下，却被叶修一把拉住胳膊。
“你干嘛！”苏沐秋使劲挣扎，瞥见叶修抓自己的手，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他抬头对上叶修严肃的脸，琥珀色的眼睛不像平时带着笑意，感觉下一秒就会发飙。
“怎么回事？”叶修手里攥的更紧了。
“我没事！放手！”
“你自己看看！”叶修拽着苏沐秋的胳膊让他看，苏沐秋躲闪着不愿看。叶修抓他手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整条手臂已经变成了紫灰色，皮肤干枯皱缩，僵硬冰冷，毫无生气。明明已经最快速处理了，病毒还是扩散开了。
“我昨天被丧尸抓了，清理过了也喝了药，不知道为什么扩散了。”苏沐秋把头扭过去，低声说。
“我还有药。”叶修放开苏沐秋起身去拿药。
“没用的，已经扩散成这个样子了。”
叶修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点烟拿在手里却没有抽，他不是不知道病毒一旦发作，药物就没有用了，只能等死。
最后还是苏沐秋先开口：“别管我了，你带沐橙走。”
“就算我同意，你觉得沐橙会同意吗？”
“那就截肢吧，至少扩散慢点。”苏沐秋说。
“行吧，没有麻药别怕疼就行。”叶修转身出了屋子。
叶修背靠在门上，猛吸一口烟，既然瞒不过沐橙，那不如原原本本告诉她。虽然他俩总把沐橙当成小姑娘，但是她如此坚韧，身上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力量。
叶修和沐橙说了几句话，又领着电锯进了里屋。苏沐秋已经脱了上衣，整条右臂显得格外扎眼。
叶修打开医药箱，象征性地用酒精棉消毒，拿出一大卷绷带递到苏沐秋手里，不知道从哪弄到一件崭新的白大褂套在身上。他伸出手，用手指在苏沐秋肩关节处画了一条线，“就到这儿？二百年前的大夫给病人截肢就是用锯子，还不能上麻药，今天复古一回。”
苏沐秋点点头，他能感觉到叶修的手有点颤抖，虽然脸上尽量保持着放松，他打趣道：“我说叶大夫，别墨迹了，动手吧。”
“好嘞。”叶修按下开关的那一刻，巨大的噪声将房间淹没，他抬起电锯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把手稳住。锯下去的那一刻他很想闭上眼睛，但他怕自己手偏了，会让朋友增加不必要的痛苦，只得强忍着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银白色的线。
苏沐秋听到响动就闭上了眼睛，然而他听到声音近在耳旁却感觉不到痛，睁开眼瞥见叶修情绪冷到冰点的脸，和一寸寸切入自己身体的刀片，隐约只有一点冰凉的触感，并不真切，倒像是心理作用。
叶修已经做好了血花飞溅的准备，然而伤口只是流出暗红粘稠的液体，带着腐烂的腥臭，干尸一般的手臂好像没有血管和骨骼，只顺着电锯刀片流出一点，滴在水泥地上。手起刀落，前后不超过一分钟，他感觉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他用一只手抓住卸下来的手臂，比起躯体残块，更像一截枯树枝。他给苏沐秋仔细清理伤口仔细包扎，苏沐秋打趣说，血都不流了包点就行了，叶修说给你看看哥的手艺。
苏沐秋一只手费了好大力气才穿上衣服，叶修在旁边忙着把的残肢小心地包好，两只手端着。
“你留这东西干什么？”
“医院做完手术要给家属看割下来的东西的。”
“那就别包的这么严。”
“不包会吓到沐橙的。”
“得了吧，她看恐怖故事比我多多了。”
“这是让你体验法老王的待遇，一般人想做木乃伊还没资格呢。”
“你又乱编东西！”叶修没回应，笑得一脸欠揍开了门。
苏沐橙看起来一脸平静，问哥哥疼不疼，苏沐秋笑着说不疼，然后她接过残肢，小心地放在桌子上，背对着其他人悄悄抹眼泪。她已经因为战争失去了家，因为意外失去了父母，如今即将因为病毒失去相依为命的哥哥，而且他会死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人的模样，她却毫无挽救的办法。
她用力把眼泪憋回去，忍住鼻腔里的酸楚感，使劲眨巴几下眼睛让泪水不要模糊视线，然后转过头，问：“那今晚要不要吃速食面呀？找到了没见过的口味。”
“好啊。”两人一起回答。
早上一睁眼，苏沐秋感觉视物变模糊了，苏沐橙进门叫他吃早餐，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撑起身子，坐起身来他感觉很奇怪，有种不受约束的感觉，他想扑到叶修和苏沐橙身上，想要把他们撕成碎片然后吞食掉。走路也变得困难，他用力扒着墙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前行，身体变得僵硬，还要对抗如野兽般的念头。几天以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大脑清醒的日子还有多少呢？
叶修每天睡前都会把门上锁并藏起钥匙，怕苏沐秋晚上偷偷溜走，就算他已经不是人类，叶修也不愿意丢下他。然而苏沐秋现在力大无穷，可以徒手拆开门锁。
苏沐秋坐在桌前，对事物毫无兴趣，木木地盯着桌子看。他不敢看叶修和苏沐橙的脸，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奇异香味已经让他躁动不安，如果看到脸会更控制不住。
“我昨天出去找到第二个出口了，收拾收拾明天就能走。”叶修说。
“真好啊！这样就能去安全区了吧？那边出口离安全区很近。”苏沐橙很兴奋，她受够了地下生活。
苏沐秋一直没说话，他的大脑里还在上演着小人打架。
“哥，你是不是没睡醒？”苏沐橙问，有点担心。
叶修一边吃一边说：“是不是吃腻压缩饼干了啊？”
苏沐秋摇摇头，“我今天肚子不太舒服，不想吃，你们吃吧。”然后起身，用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把自己关在里屋。今天真的该走了，病毒侵蚀到大脑的话，就算注射了血清也救不回来，他找到便签纸和笔，用本来就不会写字，如今僵硬到几乎不能弯曲的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杀我，走”，放在枕头上。
晚上趁其他两人睡熟，苏沐秋悄悄用手掰开门锁，正要推门，叶修从身后过来。原来叶修根本没睡着，一听到响动立刻起来。
“你去哪？”叶修压低声音问。
“我要走。”
“别搁那发疯，明天就带你去有大夫的地方，看几天就好了。”
“别做梦了，我现在打血清都没用了。”
两人争执不下，苏沐秋用力推开叶修，啪一下摔门走了。叶修被他全力推了一把，重重摔到地上，五脏六腑都要错位，费了好大劲爬起来。沐橙问为什么，叶修说睡不着出去走走。他追出去，四下不见苏沐秋，找了半宿才回去。
他没和苏沐橙说晚上两人的争执，只说苏沐秋悄悄走了，留下一张字条。
于是两人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走到半途在一个房间里歇脚，叶修出门抽烟，看到有个丧尸走过来，赶紧给枪上膛。可是他感觉这个丧尸有些熟悉，缺了一条胳膊，还穿着苏沐秋的衣服，靠近却不攻击人。叶修握着枪一路后退，丧尸走过来抓住枪管，抵在自己额头上，嘴巴动了几下，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叶修确认这就是苏沐秋，变成丧尸以后还留着些意识。
“不好意思啊，你又输给我一次。”他闭上眼睛扣动扳机，丧尸的头颅在巨响中爆裂，石块和暗红粘稠的液体四散飞溅，涌来腐烂的腥臭。
叶修点了把火，把尸体丢进去，化成灰至少容易带在身上。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连完整的面容也没有留下。最后时刻叶修看到的是一张扭曲的脸，毫无生气，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怪物，却还是没有攻击自己。
苏沐橙走过来，把那截包成木乃伊的手臂也扔了进去。“本来以为能找到大夫给接上的。”她苦笑。
火燃尽了，苏沐橙把灰和那张纸条收进一个小袋子，放在贴身的口袋里。背起行囊和叶修继续前行。
走出工厂之前，两人放了把火，点燃了这座充满了丧尸的堡垒。
外面正在下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好久没见过天空了。”苏沐橙说。
叶修说：“真够冷的。”
两人弄到一台车，背对着大火，驶入白色的雪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