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队，经理找你。”

肖时钦诧异地睁眼，比赛期间俱乐部很少插手战队事务，一般都是由他和方学才一手操办的。现在常规赛才过半，经理有什么事情呢？肖时钦一边走一边快速思考，前段时间的代言他探过赞助商口风那边并没有什么不满，投资商爸爸前两天来战队看过成绩也觉得还可以，几个小孩的社交软件方学才盯着呢没有撕逼引战说些不该说的更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来，队内训练也一直在自己的计划之下没有太大偏颇……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呢？

肖时钦眼镜倏忽划过一道亮芒，有，本赛季最大的不寻常——嘉世。

他心里突然有点雀跃起来，嘉世本赛季的乱象各战队有目共睹，或许雷霆可以浑水摸鱼从嘉世挖人，这么一来他得再努力一点，给雷霆多赚点代言费买选手。

肖时钦抱着正确的开头和完全想岔了的结尾，走进经理办公室，并不知道整整两年的腥风血雨正在等着他。




方学才比肖时钦要早听说嘉世要来的事。

雷霆经理大事不妙地把他单独叫出来，说嘉世找上门挖墙脚了，俱乐部高层那边似乎还很支持。这件事连公会和战队管理层都瞒得死死的，经理还是人明天要来了才知道的。

经理和战队同吃同住感情深厚，自然不愿意肖时钦离开，但听说嘉世开的条件丰厚惹得不少高层都心动了，刚好又是肖时钦合同快到期的时候，根本不好插手管。只是雷霆老板和经理一样，看着肖时钦一路走来舍不得放人，说要征求战队意见经理才收到消息。

“方副啊，你得劝劝肖队。他是雷霆的主力，现在常规赛打到一半，要是肖队真走了，军心一乱还打什么？”

方学才也笑，觉得经理太紧张，这些年来想挖肖时钦的战队只多不少，就没见肖时钦动心过。不过为了安慰经理嘛，他也就随便跟肖时钦提了一嘴过往奋斗的光辉岁月，意思意思以情动人。

第二天嘉世果然来了，方学才不是主角，只是在旁边作陪。

嘉世的经理做派端得很足，直接将雷霆这边除了肖时钦以外的人无视得一干二净，好条件抛出不少，不忘补充如果肖时钦担心嘉世愿意换两个人到雷霆补充实力，真是又没有负罪感又吸引人的提议。方学才看雷霆的经理边听边悄悄擦冷汗的样子，不由暗笑经理还是缺了点自信，他觉得嘉世条件再丰厚肖时钦也不会离开，那是出于对多年以来情谊的无端信任。

等嘉世说完，方学才默不作声抬了一下眼皮看向肖时钦，等着看嘉世无功而返。

肖时钦果然开口了，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一叶之秋谁接手？”

方学才僵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嘉世经理露出明晃晃的两排牙说了一句，而后肖时钦因思考凝结的脸色舒缓开来——

“是最佳新人，越云队长，孙翔。”




离开雷霆是肖时钦自己决定的，因为他觉得雷霆的配置拿不了冠军，而他精打细算这么多年已经疲惫了。这条路漫漫没有尽头，他似乎永远也看不到结局，只配在中途退场。如果他能有优秀的队友多好呀，他抱着这样的希望很多年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机会摆在了面前，只要他愿意离开。

嘉世，嘉世。

他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一瞬间品味到了它的无上荣光，也感到无言的苦涩。他当然是嫉妒的，除了风头正盛的轮回，哪个战队队长不嫉妒嘉世。又有哪个人能坦荡的说不不钦慕叶秋？叶秋是神话，而肖时钦居然只配在神话落幕之前才有机会登场。

如果雷霆能像嘉世……

他当然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又有哪次不是一笑而过，继续带着队友们往前。或许就是他这样兢兢业业的态度，俱乐部才把选择权摆在了他面前。雷霆对他不好吗？好的，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是他这么一瞬间可耻的心动了，他想要冠军，而他从未如此地接近过它。

只要他点头。

肖时钦狠下心把挂在身上的戴妍琦扒下来，和方学才、程泰等人告别之后登上飞往h市的飞机。

嘉世有点问题，肖时钦是知道的，但这点问题如今看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职业联赛里拿不了冠军才是最大的问题。

孙翔很强，他明里暗里打探了一下，嘉世经理给他露了点口风，孙翔练战斗法师不到一个月就能破叶秋的训练记录。等他到嘉世时叶秋、刘皓、贺铭都离开了，主力就剩下苏沐橙、郭阳、张家兴，要掌握话语权不算太难。孙翔也是新来的应该会急着立威，只要他和孙翔一正一副联手整顿，苏沐橙看在同期生的份上大概会给他面子配合，嘉世重新形成核心凝聚起来不成问题，重回冠军宝座应该也不成问题。

直到第一次欢迎会前肖时钦还这么以为着，他毫无心理建设地推开大门。

主位的孙翔在中间众星拱月趾高气扬，完全没意识到陶轩致辞中明里暗里捧一踩一，郭阳、申建、王泽还有几个训练营提上来的小孩围着孙翔好话连篇地哄着，牧师张家兴在中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许久之后苏沐橙姗姗来迟，也不坐下，就站在门边看着所有人冷笑。

肖时钦看着苏沐橙的态度，再看看跋扈的孙翔，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坑了。




方学才把肖时钦拉黑了，战队群死活不让他踢人，他就设置屏蔽此人发言。若不是肖时钦，他方学才和雷霆战队绝不会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刘皓擅长社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方学才就是知道刘皓看不起雷霆。贺铭还好一点，他充其量就是接受不了现实情绪起伏不定。然而，刘皓不想来雷霆，贺铭也不想来雷霆，他们是被陶轩作为弃子丢过来的，这个认知不但让刘皓暴躁，也让方学才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都他妈在看不起谁？

两个嘉世来的人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我来自豪门’的优越感，肖时钦一手带起来以方学才为代表的几位看着心理自然不舒服，隐隐有冷落的意思。刘皓手段也很了得，唰唰提了几个新人上来，俨然是要另成一派与雷霆旧成员对着干的意思。

但他又不上心，态度非常明显，雷霆不过是刘皓转会的跳板，就像他八赛季做的一样，只顾个人实力的展现，完全不管团队的配合。这刚好与雷霆的强项背道而驰，雷霆的个人战力不算强，但战术执行力极高，可以说是联盟里最融洽最好指挥的团队。刘皓的行为一方面拯救了雷霆的个人赛和擂台赛，一方面将雷霆的战术体系以难以想象的快速摧毁。

方学才和刘皓处不来，看到这人眼高于顶还阴阳怪气的样子就讨厌。虽然恨的咬牙切齿，可刘皓太会做人了，他竟然找不到地方可以下手泄愤。

要他真狠下心和刘皓对着干不管后果吧，方学才又不忍心看着雷霆这样不伦不类下去。刘皓不管他便接过来管，若有似无的打压少不了，他顶着压力努力弥合着战队的间隙，收效甚微。

戴妍琦常来闹，和刘皓闹，有一次戴妍琦水都要泼到刘皓脸上去了，方学才黑着脸吼她把杯子放下，按着她头给刘皓道歉。刘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举动，戴妍琦看他的眼神像是被背叛了一样。但他有什么办法呢，要是戴妍琦真泼下去，搞不好再也不用上场了。

程泰也闹，拉着第九赛季转来的鲁亦宁一起找新人的麻烦。贺铭算是老好人的性格，站在中间拉架又被两边同时骂得里外不是人，后来也不说话了，刘皓做什么他做什么。

有那么几个时候方学才真想撂担子不干了，然后他就会想起肖时钦，他要做的比肖时钦还要好才行。方学才自认比肖时钦有责任感得多，他绝不会像肖时钦那样混账。方学才想：如果我也抛弃雷霆，那雷霆真的要完了。

好在，第九赛季很快就要结束了。




雷霆要接他回去，肖时钦是吃惊的。

虽然转会的运作有俱乐部高层的意思，但归根结底是他觉得雷霆没嘉世有前途自己要走的，他看好的嘉世最终解散了，雷霆居然如此不计前嫌。

他丢不起这个人。

嘉世完蛋了，管理层和训练营的人全跑了，剩下战队和公会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觉得真是前途无亮日月无光。网游里大批玩家退了公会，俱乐部这边的职业公会也走了不少人，剩下还怀有期待的人僵持着，等着有谁还愿意接手这个残破的战队想要跟着一起留下来。

战队里同样如此，顶尖的几个比如孙翔、苏沐橙、肖时钦、邱非不愁去处，多的是人争抢，但最没有选择权的也是他们几个，合同都在嘉世手里抓着，想走还要考虑嘉世想把他们卖哪；中间层的高不成低不就，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自己能到哪去；底层的那批也是最讨人厌的那批，叶秋还没离开就敢阳奉阴违，比赛还没打完就急着要走，下家早就找好了，要么就是甩甩袖子与我无关——直接退役走人。

“你们打算怎么办？”孙翔问。

苏沐橙早就打包行李搬去对面兴欣，其他要转会的转会，要退役的退役，现在就他们仨加张家兴还等着谈判结果。邱非摇摇头不说话，肖时钦也不说话。

孙翔也不懊恼，拍拍裤腿上不存在的尘自己回宿舍。从嘉世掉进挑战赛开始，他说话就没什么人听了。

他现在的身价越云买不起，嘉世打算连着一叶之秋一起高价卖了，他脑子不太好使，猜不透是哪几家在争。网上骂他的人不少，但他哪有什么选择权的，孙翔算是看明白了，离开越云开始，命运就不是他所能选择的了，他能做的就是乖乖等着新战队把他作为一叶之秋的附属品打包走。

邱非看孙翔走开，倒是笑了笑：“嘉世解散我就退役。”这话惹得肖时钦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他平时不声不响的骨子里却这么，嗯，忠烈。

张家兴张了张嘴，红了眼眶：“没战队找我……我……我也没脸留下……”

肖时钦把眼镜摘下来捏鼻梁，自己好像和张家兴没什么差别，留下不可能，退役不甘心，要回去雷霆又没脸。

这都算是个什么事。




嘉世挂牌出售，雷霆老板难得强硬一回拍板：不顾一切也要出手迎接肖时钦归来。

方学才不满：“让他走！他不是要冠军吗，他不是嫌弃雷霆吗？他回来干什么！”

戴妍琦哭着抱住方学才手臂：“副队求你了，这可能是队长回来的唯一机会了。”

雷霆能够动用的资金并不是太多，最吸金的肖时钦转会了，换进来的刘皓和贺铭加起来还抵不上肖时钦一个人带来的收益，想要在转会窗开启挖人就已经足够捉襟见肘。当时和嘉世一换二拿到的补偿基本用在战队第九赛季升级上了，雷霆在刘皓转会中没有谈下更多，贺铭的转手倒是从神奇那里捞了一笔——也不是很多，是一个尴尬又干巴巴的数字，充分展现了两个战队寸土不让的贫穷。

可从俱乐部到战队到粉丝，大家不想要别人，只想要肖时钦和生灵灭。

现实是把战队成员和粉丝嗷嗷叫着的众筹也包含在内，雷霆手上有的资金只能算勉强够到肖时钦和生灵灭的身价。想要肖时钦的队伍太多了，他们竞价竞不过别家。

选手的意愿在转会中占了绝大部分，唯有趁着他们还没有消散太久的，隔着两年的情谊去打动他，才有挽回的机会。那是肖时钦啊，第一机械师，四大战术大师，全明星选手，黄金一代成员，带着那么多的光环，再不下手雷霆就再也没有足够的资金能够把人买回来了。

——但是他主动抛弃了雷霆！

方学才很想抓住戴妍琦的肩膀狠狠晃动看看她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别人不要你了你还要眼巴巴地贴上去吗？雷霆那么需要肖时钦，可是他走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要队长啊。”

戴妍琦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受够了，下滑的战队成绩，诡异的队内气氛，刘皓的刻意忽视还有贺铭的技术碾压统统憋在心里，她向来是呼天唤地被娇宠着的小魔女，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呢？

刘皓太过八面玲珑，雷霆隐隐分出两派之势。戴妍琦坐冷板凳的时候跟方学才闹过，可是没有用，方学才维持团队平衡早已心力交瘁没法再抽出精力帮她。说到底这是新老两边的博弈，是肖时钦一派和转会选手的博弈，戴妍琦不过是夹在中间被先挑出来做靶子的牺牲品而已。

只有肖时钦能救她，她也只信任肖时钦。

戴妍琦哭着跑了出去，方学才听到新人张奇在背后咂舌，带着一点轻蔑和嘲笑，像是胜利在望了。

刘皓走了，分裂的趋势却依旧保留了下来，方学才心里也清楚自己没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弥补这条裂缝，能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肖时钦回来。但是——

他不甘心。

就像是彻彻底底低头了似的。就像是倔强地觉得自己可以，最后还是不得不放下自尊狼狈地祈求强者停步回头的怜悯。




不知道俱乐部最后和肖时钦谈了什么，他回来了，还是队长。

肖时钦签下合同的时候想了很多，他想起这两年的蹉跎，想起戴妍琦哭泣的脸，想起挑战赛最后一场的顿悟，想起刚刚认识方学才的时候。他打开手机想要给方学才发个消息，想起自己好像走的当天就被拉黑了。

方学才听说这个消息一晚上没睡着，一会想起以前的奋斗岁月，一会想起和刘皓相处的憋屈，一会想起肖时钦离开的背影。他想，我才不要去迎接肖时钦，就是要晾晾他，让他知道错了主动道歉才行。

肖时钦回归那天没指望有谁来接，下车的时候却看到了熟悉的、等待他的人群。

虽然心里已经反复骂了许多回，方学才最后还是出现在人群中央，远远对他做口型说。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