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栖息地已经所剩无几了。

泛着炫彩光芒的天空已经不多见了。似乎龙所给世界带来过的亮色正在逐渐被抹去，就像是旧时的泛黄书页里的童话故事一样。
好像整个种群都在逐渐消亡，再也听不到天边的，近处的龙吟，也不再有远方来客所宣称的他与龙的不知真假的冒险故事。

“在峡谷的最深处还有一只龙。”
吟游诗人仓持吃着御幸给他的面包耸了耸肩，他看向御幸身后有些破旧的厂房，“也有很多你需要的材料。”
“但那都是龙的宝藏。”

并没有相当什么屠龙勇士，亦或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看着日渐破败下去的自家工厂，御幸只得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看向仓持告诉他的村子偏北远处的峡谷。
不管怎么样，都得试试了。

御幸一也今年二十有一，人生不说顺风顺水倒也算是乐得自在，时常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吟游什么乱七八糟的诗人仓持一起对着外面的世界进行信息共享。
虽然早听仓持说过峡谷的路并不好走，御幸还是被小溪上过于湿滑的石头弄得泡在了夏天有些冰的刺骨的溪水里。
“啊，糟透了。”
无奈他只得在岸边支起火，还好他出发的要早一些，虽然夏日热切的阳光被密不透风的树林遮挡去了大半，但倒也不至于让只穿了短裤的他冻到。
林间呼啸而来的林风吹散了许多光点似的尘埃，御幸看向被交错的枝干挡住的前方的路，反手摸到一个刻在树上的标记。
是这里了。

仓持告诉他沿着这条小溪走，在路的尽头就是，如果担心找不到，他还贴心的做了标记，说这话的时候仓持又从他的午餐篮子里拿了一条法棍，理直气壮地称为劳务费。
也算还值得吧。御幸抽了抽鼻子，似乎在为他逝去的法棍哀悼。他矮身走过落叶铺满，交错枝干阻碍的路，不过几步，枯树就变成了垂下来的绿意盎然的夏柳，说不定这里的龙意外的很有品味呢。
走这段路就像是越过四季，你所见到过的，折下过的每个季节最娇嫩的花朵，宛如一条花园似的连廊，御幸也在这里看到了许多珍奇药材，错落的石板路恰到好处的让人贴近着自然，但又不失风趣，隐约还透着一丝金光，他离龙的巢穴更近了。

其实要说起来龙的巢穴，御幸只听过从远方来的旅人描述过可信度不高的场景，都说龙喜欢居住在狭隘但却四通八达的岩石洞里，掉进去就会循环往复，再也找不到出来的路。
御幸揉了揉眼睛，在他眼前的并非是什么阴森的岩洞，反而是广阔的圆形场地，以及一个巨大的石堡，说是石堡其实倒也不算很准确，歪歪扭扭的门上似乎还写着什么字，御幸凑近一看，像是一个名字。
“Sawa-muva？”
当他念出来有些蹩脚的发音的同时，一阵乌云似的阴影遮住了他，翅膀挥动的声音带起来的风撩开他的前额碎发，他转过身去，一只有一半石堡那么大的，棕色但是泛着一丝金色的龙正气呼呼地冲着他舒了一口气，不像想象之中的带着点腥味，反而是泛着青草味的气息，“是Sawamura！”
御幸眨了眨眼睛，仔细的看了一眼门上的字。
啊，真的，v的缺口是更大一些，不过这个r写的也太……气愤的龙见他没反应，又哼了一声，有些恼火地转了一个圈，之前看还很大的场地一下就被铺满，尾巴扫过御幸的头顶，他还没来的及反应，就听见头上的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然后他就眼前一黑。

再醒来之前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划，御幸谨慎地眯起眼睛，果不其然看见名叫泽村的龙看上去是缩小了一圈，估计是为了更方便进出石堡，不过他也被顺手带了进来就是，泽村龙用爪子轻轻地，有些好奇地正戳着他。
御幸眼角一抽，难道这只龙是把他当玩具一样准备收藏起来了吗，他忍不住手微微一动，挨着地面的碎石头随着他的动作滚到一边，龙凑过来，鼻息都打在他脸上，尖利的爪子迅速收了回去。
“你醒了。”

见也装不下去了，御幸索性坐了起来。
石堡里很宽敞，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在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些闪着金光的矿石，御幸推了推眼镜。
“你不怕吗？”
泽村龙好奇地看了看他，想伸出来的爪子顿了顿又收了回去，御幸笑了笑，果然如仓持所说，他想了想，回答道，“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一时语塞，似乎没有人这样反问过他这样的话，泽村龙又像小狗似的转了好几圈，“因为我是龙啊……！”
“龙又怎么样，”御幸站起来，对着泽村龙一笑，“你又没有伤害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人类都是狡猾的。
从出生起，泽村就被这样教导，他们一族是驰骋于天际不受管限的傲然种族，带着与生俱来的接近自然的能力与上天恩赐的魔法，理应是这世界上最瑰丽的主宰者。
可是人类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他们肆意的将环境破坏，将龙的生存空间挤占，甚至垂涎到他们种族的能力，妄言能够屠龙的就是他们的勇士。
可泽村也见过友善的人类，那吟游诗人闯到他的领地，吟唱着异域风情的诗目，还教会他写字，只拿走了不算什么的吃的，他曾告诉那位吟游诗人，自己有无数珍宝，能否让他多留一会，可那人却说，“你不能习惯人类，你作为龙也太傻太天真了。”
他只是有一点点寂寞而已，真的，就一点点。

泽村龙警惕地看着御幸，缩小了的体型迅速展开翅膀躲到了一旁的一块大石头后，只露出滚圆的棕色眼眸，“你骗人。”
什么骗人，怎么说也应该是骗龙才是。
再说他也没有骗人…龙。御幸有些好笑的看着明明比他更强的龙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思考他的可信度，“我是听仓持所说才来的。”
“我需要一些材料，我可以和你交换我有的东西。”御幸诚恳地说。

和龙做交易，放在御幸的村子里，就好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你要是说出去，怕是街边的醉醺醺的酒鬼都不会相信。
可是御幸却做到了。
也不知道是仓持的名声还是他的诚恳，泽村龙微微思考了一下，金棕色的圆圆的眼睛转了转，缓缓地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动作对于一只龙来说有一些滑稽，御幸忍住了笑。
“但是有一个条件。”
泽村龙伸出爪子，指向御幸，“你要常过来和我聊天。”

似乎这很奇怪，但是拿了一堆材料的御幸还是答应了。
泽村龙看起来很开心，鳞片都开始闪着金光，“那的准备好多东西……”他嘀嘀咕咕地说，看向御幸的眼睛亮亮的，“你自己去拿吧！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噢！”
说完他就风风火火地从石堡冲了出去，带起来一阵狂风和金色的残影。
御幸呆呆地停了一会，心里泛起一丝怪异的念头，这条龙是不是太过于傻白甜了？就不怕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吗……？

傍晚御幸回到家里，吟游诗人又跑来蹭晚饭，看着他堆在工厂里的一大堆稀有材料，没忍住喷了一口茶水，“你是有多贪心，居然把那条可怜的小龙的大半年的攒下来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御幸不紧不慢地递给仓持纸巾，顺手擦了擦他自己的手，“可我算是要把我自己搭进去了。”他笑开，眼里有一丝期待的意味，“等价交换而已。”

说到做到，御幸第二天就提着自己装了几本书的篮子，虽然自己是拿了很多东西，不过也询问了仓持那条小龙喜欢的东西，仓持怪异的看了他几眼，“书。那家伙喜欢看书，虽然自己认不得几个字，还得教他，很麻烦。”
这简单，御幸顺手就从家里的书架上拿下来几本书，都是他已经故去的母亲喜爱的书，他也没细看，索性一股脑就装走了。
还没进到石堡里，就听见里面叮铃咣啷的响声，御幸轻轻地推开门看，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年身影，棕色的头发有些乱乱的，穿着简单的粗布的衣服，背着他正在拼凑着什么。
“泽村？”虽然不确定，但御幸的直觉告诉他龙的事情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少年听见他的声音，马上转过了身，亮晶晶的金棕色眼睛看着他，“你果然来了！”

原来泽村龙是可以变换体型的，不仅是龙型时的缩小，还包括了可以变成人型。御幸一边看着泽村吃着他带来的面包一边解释，“我还可以变出来小狗的耳朵！”像是展示一样，泽村身侧旋起一阵风，散去的时候他脑袋上已经多出来一对小耳朵，“怎么样！厉害吧！”
御幸捂住脸，没有人能拒绝毛茸茸的耳朵，他故作镇定的说，“还好吧。”
泽村对他做了个鬼脸，“仓持一直都说看起来很蠢但是有时候有特殊效果！不过到底特殊效果在哪里呢？”
不用说了，其实对谁都有特殊效果的。

“你带来了书！”
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泽村指着露出来一角的书说道，“太好了！”
“我叫御幸一也。”
“哦哦哦对！我叫泽村荣纯！是一只龙，现在暂时在游历中！”
“游历……？”
泽村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也没说出来什么，看样子像是被书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御幸叹了口气，把书递给他，“要我给你念吗？”
泽村一把拿过来，“不用！我会读！”
“……先把书拿正了再说吧。”

结果还是御幸拿起书，在泽村期待的目光中开始念。
念完第一段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倒回去看了看封面，结果发现不仔细审阅的结果就是拿了母亲最热爱的言情故事，但翻了翻，好像都是类似的书，御幸只得硬着头皮，念了一下午的言情小说。
“呜呜呜……”
御幸念到两人分开，就听一旁的少年呜咽了起来，“实在是太揪心了！”雨雾朦胧一般，含着还未滚下的眼泪的琥珀色眼睛紧紧的盯着御幸，心突然漏了一拍，他合上书，扭头看着有些晚的天色，决定今天先到这里。
虽然有些不舍，泽村还是站在门前挥了挥手，歪歪扭扭的之前砸中御幸的门板已经被挂起来了，“明天带你玩好的！”
御幸笑了笑，未经世事的小龙还能有什么好玩的呢？
他还是不抱期望的期待一下吧。

结果是他低估了。
坐在龙背上，接近天空的地方，远处下方的海面涌起的波浪，云层里透着的霞光，御幸的头发被吹的凌乱，泽村的翅膀伸展开，风在他四周围绕，突然降低的海拔让他一个趔趄，摸到龙的脖子，泽村猛地抖了一下，侧边的翅膀划过海面，激起的海水洒在御幸的身上，他突然感觉到自由的畅快，“啊————！”
血气翻涌，从未如此快速的行进在这广阔的世界上，泽村回头调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御幸有些脸红，“你要不也试试？”
泽村抖了抖尾巴，随着龙吟声的荡开天空都变成五光十色的调色板，又见了的，龙的肆意畅快。

接下来的日子里，仿佛去泽村那里给他念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才是主业一样，御幸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雀跃的小鹿蹦蹦跳，不撞到泽村的门板不罢休一样。
小说念完了一本又一本，对于龙这个种族了解的也是越来越多。
他们需要宁静的环境，需要最纯净的水源，龙的生命漫长而孤独，从龙蛋开始就汲取这天地的精华，最终熬过漫长的等待才能孵化成小龙，继而就要去各处游历，直至回到族群。
“那你还会呆多久呢？”
泽村顿了顿，“不知道。但我很喜欢这里！”他的眼睛凝视着御幸，“我很喜欢你！”
御幸勾住泽村的手，轻轻地说，“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
泽村好像没听见一样地继续看着小说。

——

山火蔓的快，御幸半夜被突然的火光惊醒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敲门的声音。
急忙穿好衣服打开门，仓持焦急地说要去看泽村那边有没有事情，御幸这才意识到火蔓延的方向正是泽村的地方。
他和仓持一边跑一边担忧，虽说泽村是一条龙，随时可以飞离这里，但是他一想到这里，心里总想是缺了一块。
他们从一条小路上去，眼前的火势已经烧了上去，御幸有些焦急地想要上前，却被仓持拉住，他还想挣脱开，就见仓持冷下脸看着他。
“我提醒过那家伙，不能习惯人类。”仓持指着不远处拿着一堆他眼熟的材料往外跑的人，“人都是狡猾的。”

御幸呆呆地看着远处天空泛起亮色，龙吟的声音随着热浪而起，一个影子快速地离开了，离开了他仅有的安身之所。
御幸一直在那里呆到了天亮，半夜的一场雨满满地浇灭了不知是否真的因人而起的山火，他抿了抿嘴，回了村子。

那之后御幸捡回去了一块不知道为什么没被烧焦的牌子，有些被熏黑的歪歪扭扭的写着泽村的名字，脸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他背起不重的包裹，没什么留恋的就离开了这个村子。
他还有很多书没有看，他要帮他去买回来。
第三个城市的郊区是一片适合花花草草生长的地方，御幸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这里安定了下来，他也收集了很多书，几辆马车搬过，他花了一个下午才整理完毕。
仓持来过，又走了，吟游诗人还是那样，几块面包一碗牛奶，但他不再谈论起龙的故事，似乎那都是虚幻的梦。

御幸把已经被擦得很干净的木牌挂在门前，种了许多开的灿烂的花朵，无论四季总有盛开。直到一天的午后，敲门声响起来，吱呀的木门后是少年傻里傻气的笑容，捧了一怀地稀奇古怪的材料，带着干净的青草味停在他眼前，
“你愿意当我的安身之所吗？”
“我只剩下这么多材料了……”
御幸骂了一声笨蛋，把人拉进怀里，对着金色的眼眸说着，“还有好多本没有念完，念完了你也不许再走。”

他终于在最后找到了他的安身之所。

*
“你能生龙蛋吗？”
“你说的什么鬼话……”
“还是试试吧！”
我们仍未知那天龙蛋生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