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嗒，嗒，嗒，嗒……

狼坐在最喜欢的圈椅上，手指规律地敲着扶手，陷入沉思。

他和恶魔回到现在的时间轴上已经一周了，目前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常。虽然考虑过委托鬼去做掉那名政治家以求心安，但治标不治本还容易引火烧身的做法风险太大，权衡利弊后放弃了，只是普通地监视着。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既然还活着，那自己姑且算是幸运的那一挂吧。

狼叹了口气，换了个坐姿。

不是很想整理这段记忆，毕竟在重逢后最初的一天一夜里，自己被教导着摆出了各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姿势，说出了各种不可能为外人道的话语，里里外外每一寸都被恶魔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抚摸、舔舐、啃咬过去，就像是在确认、记录、吞噬他的身体数据一样。

他太清楚他的极限了，不会放任他轻易晕过去。狼在重复摇晃的恍惚中看着恶魔，难免有种被敲骨吸髓的错觉。

养猛犬真是令人头疼。

狼伸手端起茶盏润了一口，皱着眉把体温上升的生理反应压下去。

和恶魔大相径庭，狼从来不热衷于情欲，更多时候是顺其自然地生活着，就像吃饭、赚钱、睡觉、听演唱会一样，“按时喂狗”也属于狼认知里的“应做之事”，所以不但会做，而且会主动去做。

大约是多年专注与相处取得的成果，恶魔的确摸透了狼的性格和好恶，在很多方面都和狼建立起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性事上这套经验同样管用：恶魔的需求不会很频繁，也不会提令狼感到过于难堪的要求，稳稳得保持在一种尽可能让自己多吃一点，又不会让狼不快到特意说一嘴的平衡上。

不过马上就会不一样了吧，或者说已经不一样了，狼敏锐地察觉到恶魔内在的一些微妙的改变。比如床上不再征求自己的意见，软硬兼施地掌控着整个过程，比如讨论一个问题，观点变得全面中肯太多，比如幽灵和天使在听情况说明前都能隐约察觉到差异的气质变化。

狼非常不喜欢这种周身事物被强行扭曲了的感觉，他对如何和现在的恶魔相处还没有头绪，只是……

——恶魔绝对不会背叛狼。

这是反复被证明的事实，只是经历过这次的事件后更接近一种心理安慰。恶魔不会背叛，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做法，他仍会对狼说谎、隐瞒，即使为此付出巨大的牺牲也在所不惜，而无法无视恶魔这种不计代价的一厢情愿正是狼苦恼的根源。

该严肃地教训他吗？该逼他发誓不再犯吗？还该……把他看做之前的那个人吗？大概吧，狼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这种奇异的不安很快就会被日常磨合消化掉。说得难听一些，连最可耻、最下流的样子都已经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彼此的东西都不知道吞咽吸收多少了，如今再来介意无法改变的琐事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就此打住吧，这不是今天的重点。

狼点上了烟。

一直压在心头的——其实是恶魔独自在痛苦和寂寞中度过的2000年。

虽然恶魔说“那位朋友”的恶作剧是不太可能躲得过的，但轻而易举地被玩弄一事始终让狼忿忿不平。没理由被动挨打的……这两天狼一直在查阅资料，即使再怎么无法预测，再怎么力量悬殊，如果能让那些不可理喻的神失去兴趣、遗忘、无处可寻什么的，可能就够他们这些短命的人类渡过余生了。

以往鉴来，反正看起来疯狂却最终实现的事大多都开始于不靠谱的想法，先摸索摸索总没错，问题在于具体做法……狼抬着烟管入了神。

（二）
恶魔提着一袋糕点进门，换着鞋就远远看到狼在发呆，在家的时候，狼对周围的警戒心会大大降低，不过不至于连来了人都没察觉吧。

“在想什么？”恶魔走过去，看了一眼狼手里完全没火星的烟管，伸出手指背亲昵地刮蹭着狼的脸。

“……没什么。”狼回过神来，也看了一眼烟管，把余烬倒出，擦了擦手，起身泡了杯茶递给恶魔，“回来了啊，你上午去哪儿了？顺利吗？”

“还行，就周围随便逛两圈，重新熟悉熟悉环境，给你买了你爱吃的那家。”恶魔接过来放在一边，拉起狼的手凑近，立刻闻到了淡淡的茶烟的香气。

恶魔笑起来，把狼的手贴到鼻子上深吸了一口：“又没戒掉？”

“嗯，没注意，抽了一口。”狼挣了两下没挣开，推了推恶魔的脸，“放开，我要去打个电话。”

“不放。”恶魔和狼十指交握，俯身用鼻尖轻蹭狼的鼻尖，狼泄了气，顺从地张开嘴巴，仰头和恶魔接吻。

含着柔软的唇瓣，恶魔想起年少时一起在酒吧喝酒的时候狼曾经自嘲过，说在他老家，薄唇的人通常会被视为薄命薄幸的人。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借微醺的醉意想偷亲一口身边人，结果在快要得手之际被一把掌中雷顶回了原位。时过境迁，当初那个面上笑意盈盈却眼神冰冷地用枪指着他的人现在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因他而颤抖，因他而喘息。

2000年实在太长了，恶魔无数次梦到和狼重逢，又无数次梦到失去狼。幸好收集了那些东西，他不至于遗忘狼的音容笑貌，但是气味、温度、手感……所有曾支撑着他迈出每一步的东西，因为得不到补充、修复，所以在时光的冲刷下逐渐风化、粉碎，他恐惧着，但他束手无策。他带领一部分人类获得过无数次胜利，然而对他来说这些努力最终都是徒劳无功。再后来，他不再做梦，重新获得了夜晚的安宁，只是一度以为自己的脑子终于承受不住而坏掉了，毕竟这种被炸到粉碎都不会死去的身体，让疼痛乃至一切感觉都失去了意义，他变得麻木不仁，只能察觉到自己身为人类的部分开始消失了。当他的面前开始出现各种幻觉时，他低头看向一直握在自己手里的，通向永恒寂静的钥匙。

今天的幻觉是最真实的，他想，也说不定是敌方的AI技术提高了。不重要了，就当做神的仁慈吧，最后和狼一起走一程，体验一下自己未能到达的结局，还算不错。

——他失算了，这是真正的狼。那个拥抱，像是一把把梦游很久的他拉出令人窒息的混沌一般，他醍醐灌顶了，他醒过来了，他突然又感受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了。那就没有时间了，他慌张起来——必须马上把狼送回去才行。只要狼得救，他至今的付出就不再是梦幻泡影，只要狼得救，就足以抚慰他燃烧殆尽的灵魂，只要狼得救，他就别无所求，能够坦然面对彻底消失的命运了。

最后的最后，他和现在一样，抱住狼尽情地汲取，让珍贵的、久违的、温暖的爱意，顺着心里那些干涸已久的裂痕流淌。

对不起，无法再陪你走下去，明明一直在等你。

对不起，有没有可能，在诀别之前……

（三）
肩头传来些微推力，恶魔暂时餮足地退开，用大拇指擦去狼嘴角的水痕：“一会儿不见就想你了。”

狼低下头调整呼吸：“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了，你还想逛哪可以一起。”

“好，那你多陪陪我。”恶魔熟练地解开狼胸口的盘扣，剥出温热的肉体。

狼惊愕地瞪大了眼，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嘴巴欲言又止地开合了两下，脸上浮现出一些浅淡的艳色——整齐的唐装下，逐渐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红痕和牙印星罗棋布，不堪入目。

恶魔满意地摩挲着自己的战果，顺着往下一路摸到小腹，思考今天要从哪里开动。

被摸得全身紧绷，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逃跑的狼按住恶魔的手：“……马上要吃午饭了，晚点吧？”

恶魔把狼抱起来，转了个身自己坐在椅子上，啄吻狼的锁骨：“现在不做也行，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狼被迫两脚分开坐在恶魔的腿上，一个狗头在胸口拱来拱去，被亲过的地方传来旖旎的凉意。

狼抱住狗头，制止他持续煽风点火的动作，一如平时地注视着恶魔，恶魔也回望着他。狼抚摸着恶魔的眉眼，越看越觉得恶魔变了很多，仅凭直觉就能感受到那份千锤百炼后沉淀下来的力量。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狼先移开了视线，为这沉着自信的目光下潜藏着的晦暗而叹息：“真的没什么，天道非道……我不想再让你遇到这种事了。都吃了两次大亏了，总得有点预防手段。”

恶魔把狼的衣服整理好，随意道：“我又不后悔。”

狼气得一口气哽在脖子里差点没上来，捏住恶魔两腮骂到：“不准这么说，不许这么想，不要被那些卑鄙的家伙愚弄了！”

恶魔贱兮兮地笑起来，扛起狼就往外走：“好，都听你的，老婆大人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走，吃完午饭我还有第二顿呢。”



几日后。

车在一座白色建筑前停下，狼站在门口习惯性地先观察了一下周围，恶魔则把车挪到边上放好，走过来站在狼身后。

一位一丝不苟地穿着笔挺制服，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黑发青年迎了上来，大方有礼地鞠了一躬：“请问是预约过的柳玄先生和天津义景先生吗？我是在此任职的调查员北原千夜，请跟我来。”

弱小的人们，毅然决定自己去翻开故事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