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田银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
虽然是他主动提出的，但如今已经很难说清楚男人提出建议时是否存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甚至哪怕理智在叫嚣不妙的此刻，他依然不由自主地向熟睡着的少年靠近。
假发睡着了。
当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看见桂四仰八叉地摊在沙发上的一瞬间，不由嘲笑地想这睡相活该打一辈子光棍，随即感慨自己就这么当了冤大头，一边抱怨一边走近想要叫醒少年，却在几步以外的距离停下了动作。
男人的浴袍对少年来说本就过于宽大，加上睡相糟糕，扯动间便滑落肩头，露出一大片白得晃眼的皮肤。沐浴露的香气好像被体温蒸发出来包围了不远处的男人，桂当初挑选的明明是清淡的气味，此时却仿佛浓稠得如有实质，让男人喘不过气。
未免太缺乏防备了。
伸出的手原本也许只是想帮他拉好衣服，却不知不觉间摩挲起光滑的皮肤。银时注意到少年嘴角晶亮的水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于是桂一醒来便看见男人放大的脸。
“……银时？”
猛地拉开距离。银时看着少年的瞳孔已经聚起了焦，内心的懊恼说不清是因为庆幸还是遗憾，在桂的视线下不由得恼羞成怒：“我洗个澡的功夫你怎么就睡着了，头发也不吹干，沙发都湿了！”
桂没理他，眼神认真而专注。少年如今看他的样子和小时已有了变化，不变的却是都令他招架不住。
“银时，”桂又叫了他一声，专注而认真地看着他，“你刚才是要亲我吗？”

他承认那时自己确实动机不良，但设想中的场景绝不是如今这样：被少年纤细的手臂环住脖颈，牵引着贴近他。
但桂实际上更加主动。他像小动物一样亲吻舔舐他的下巴，渐渐移到嘴唇上，响亮地“啵”了一声。
然后少年退开了，眼睛亮晶晶的，又叫了他一声：“银时。”
男人几乎要叹气了。他一手揉乱了桂的头发，一手却给他拉好衣襟，嘴上不自觉摆出训导的架势：“别闹了。”
可是桂拉住他的手：“我以为你叫我来，是想跟我做爱呢。”他刚才亲吻的时候那样大方自然，现在居然有点脸红。
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是从哪儿学的！银时心中怒骂，明天他就去把那帮混小子私下传的小黄书没收掉，但首先要渡过眼前的难关。
少年的气息包围了他。
试图将对方拉向自己未果，桂便自己贴过去，随着银时想要起身的动作挂在男人身上。
男人下意识托住他，抱怨：“沉死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六岁吗。”
“不是六岁是十六岁，”少年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不是小孩子啦。”
“没差啦，中二期的小朋友再怎么强调，对大人来说也——哎呦！”
小孩狠狠咬了他一口，在他身上扑腾起来。银时实在撑不下去，抱着桂摔坐在沙发上。
“好好说话别咬人啊喂！”
“不是小孩子，是桂！”桂坐在他身上，执拗地强调。他抿了抿嘴唇，突然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伸手扒银时的衣服。
坂田银时只觉心头一震，根本不及多想，猛地推开身上的人。
他没控制好力气，以致于桂直接飞了出去，后脑磕上沙发前的茶几。
“假发？”银时担心地上前查看。少年一动不动地坐着，银时一时有点担忧人是不是磕傻了，索性没有明显的伤口，他起身想要去找冰袋，却被拉住。
桂依然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死死地拉住他的袖口。
“假发？”
银时只好顺着他的意再次蹲下，方便看清少年藏在长发下的脸。少年的眼睛里还有因疼痛腾起的未散的雾气，在他盯着自己的时候，那雾气便倏而凝结滴落下来。
银时这下真的慌了神。
“喂喂，假发，没事的哟，你后脑勺一点皮都没破哟，男子汉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哭鼻子吧。”
“阿银错了，错了还不行吗……我把珍藏的哈根达斯拿出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我不要哈根达斯，”少年鼻音浓重地说，“我要银时。”
男人这下真的无奈了。他也坐下来，视线落在少年紧抓着自己的手指上，他们挤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小小空隙里，那样贴近，却再不能越过界限一步了。
“不行。”男人清晰而明确地回答。
“为什么！”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提高音调。
“你才十六岁啊，”男人苦恼地揉着头发，仰靠在沙发上，“太小了。”
“可是你你你……你说过，等到我十六岁……”少年几乎又要哭了，“你说话不算话！”
“我那个时候也才十六岁啊，所以说这个年龄还是小屁孩，真的什么都不懂。”
“可是，可是……”少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觉得心中无比委屈。他一手抹掉泪水，另一只拉住银时的手依然执拗地不肯松开。
然而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松开他吧，放他自由吧。
十年了。从那个约定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年。桂还记得十六岁的银时答应自己的样子：漫不经心、懒懒散散地，说“好吧到时候我再考虑考虑”。对于银时来说，自己只是一直说些天真的话纠缠着他的烦人孩子吧？他早就厌烦了吧？
可是，少年委屈地想，我是认真的，究竟该如何向你证明，如何使你相信呢？
我喜欢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那个约定根本是错误的。”桂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说，“你没必要为了证明自己喜欢我而坚持。忘了它吧，多看看世界，你是自由的。”
桂怔住了，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
男人的手覆在他的上面，掌心温暖。桂从未见过他这样认真的模样：“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以为自己已足够认真了，现在看来却远未成熟。你该去多认识其他人，尝试和同龄人交往，体会不同的生活。然后……然后再做出选择。人的六岁、十六岁和二十六岁，见识的人生和做出的选择是完全不同的。”
“那银时……银时也要去跟其他同龄人交往吗？”
男人再次苦恼地揉起头发：“啊啊，可以的话我也想尝试。但没人来和阿银表白啊，为什么那些女人都看不到阿银的魅力呢？”
少年的眼睛再次亮起来，他急切地探身：“我喜欢银时。”
“虽然银时觉得我只是赌气，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喜欢银时。我没有喜欢的同龄人，只有银时。”       
“所以，既然银时没有其他想交往的对象，可以考虑我吗？”
如果少年不在六岁时就表明自己的心迹，那样执着地追求自己，今天会是什么模样？银时有时忍不住想。
大概会像疼爱弟弟一样疼爱他，享受他的抱怨，帮他出头，为他物色女友，根本不会想到和这顶假发谈恋爱这种事吧。然而妄想一旦产生，感情就会变质。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开始不断审视这种关系的可行性，开始不断在说服与反驳自己的斗争中徘徊呢？
最后无法说服自己的只有一点：假发实在太小了，他怎么忍心去限制这样一个孩子未来的无限可能？他可以不在意伦理，但如何能忽视假发的幸福？
可是少年那样执拗地试图接近他，十年如一日地向他表白心意。总有一天他也是会累的吧。但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吗？
在考虑假发将来的幸福时，他是否忽略了少年的现在呢？他总以为人年少时所谓的“爱情”做不得数，那么从十六岁行至如今的，他的爱情，又算什么呢？
——爱情？
原来长久以来，那个承诺就不止束缚了少年一人。
以爱为名的锁链，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银时，”在长久的沉默里少年有些慌乱，即使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大胆剖白自己也不是件易事，但他依然勇敢地开口，“我已经等了十年。你说得对，下一个十年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可是我们之间始终差了十年，即使我到了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在你眼里也始终是个孩子，我该怎么做呢？”
“也许……”男人沉吟着，“等到我们都七老八十，也就无所谓了吧？”
少年一时茫然。
“在那之前，我们重新约定吧。”银时忽然微笑起来，握住桂的手，“作为你先告白的奖励，在小太郎七十岁之前，无论什么时候想甩了阿银都可以哟。”
“我不会！”少年还没来得及高兴，先着急反驳起来，却被温暖的嘴唇封住话语。
他们距离那么近，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到男人的呼吸，以及他曾想象，却从未真正接触的，男人的唇舌。
桂小太郎被蓦然而至的巨大狂喜淹没。
他急切地试图回应，却被男人沉稳地压制，像是在跳一场轻柔的华尔兹，美丽、缓慢、绵长。
直到一吻毕，他的呼吸有些困难，听见男人满意的声音：“这才是接吻，好好学着。”
在男人的注视中，少年不禁再次落泪。
“银时，银时，银时……”
被呼唤着的人无奈地觉得自己的衣袖恐怕已经被扯烂了，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少年此时一定在等待着自己的拥抱吧。
于是他倾身，将落泪的少年揽进自己怀里。
-END-


“所以银时，我们来做爱吧！”
“不行！”= =+
-TRU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