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的魂灵无人看见

距离他死去的时间已经很长

也许跟他相伴五条先生的时间已经一样长了。

他死得太过突然，有如夏日暴雨。这次死亡非他本意，他本已决定要按照五条老师的指导去以命相搏而非以命换命。瞳孔涣散的时候他闪电般想到，那天不该表白的，以及希望五条老师知道他并非违逆教导。

因为受到的咒力冲击过于强大，伏黑惠身体死去之后，很长时间灵魂也是混沌的状态，他偶尔能感觉到风的痕迹，偶尔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但也只限于感受，连思考也做不到。

直到某一天，伏黑惠的灵魂终于凝聚成形，他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发愣。阳光穿过他不留下阴影，柳条因风拂动与他重叠……
这该如何是好？

既然还在人世，那就去找五条老师吧。重新活过来可能希望渺茫，不过五条老师有六眼，肯定能看见自己的。于是伏黑惠操纵自己虚弱缥缈的灵魂体寻找高专，在经过广场的嘉年华活动时，伏黑惠看向了广场的超大横幅，横幅上是一个没有什么概念的年份。一般来讲，人对年份的记忆差总在三个数字以内。假设今年是2019年的话，别人突然问今年哪一年，即使反应不过来，也只会在2018——2020之间踟躇。所以伏黑惠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横幅上的数字，一年一年的在心里计数，每数过一个数字都让他在心里加上一块更加重于之前的石头。

数字停在9。

咒术高专，二级咒术师，伏黑惠，已故九年。
一个虚无的灵魂，还能受到什么重击呢？还能感到痛苦吗？还会觉得沉重吗？
伏黑惠觉得自己仿佛被命运戏耍了。他想起那双湛蓝的瞳孔，正如他此刻头顶的青天，他立于青天之下，来往穿梭的男女老少无人看见他，有如他不存在。

我已经真的不存在了。

无论是谁，九年的光阴，也许还有人记得伏黑惠，但是没有人会还有关于伏黑惠的“现在进行时“的感情了。朝夕相处再亲厚的人，再分开几个月一年后，也许心里仍然亲近，但是大家的生活轨迹已经不同了，怎么也不会跟待在一处时一个样子的。九年，为什么是九年，为什么要让我在九年后突然复苏，我既不能再回去相见，又无处可去。若要死趁早死个干净，多年后这样回来，我能做什么呢，此刻让我做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游魂做什么呢？伏黑惠本该为此心痛如绞，可他连心也没有，死也死过了，他只是看似飘然落在石阶上，魂体半嵌进去，仿佛马上要被太阳晒化了。

伏黑惠在石阶上待了很久，太阳落下去，昏黄的铺染，伏黑惠便也是昏黄的；弯弯勾月银辉淡撒，伏黑惠便也是淡淡的银色；第二日朝阳来，一夜的凉意沁骨仍无法舒缓，伏黑惠觉得冷，却连个哆嗦也没有，他只觉得魂魄都是凉浸浸的。似乎还更虚弱了。
伏黑惠想：所以，即使凝了个魂魄，也不是一直是个魂魄，还会慢慢到消散的地步吗？
用力地去想，去回忆，想凭借回忆去填满灵魂，内心渴望多留存一刻。伏黑惠想起记忆深处模糊的父母的面孔和笑声，想起津美纪和放学的路，还有那个人。那个他依赖着的、爱恋着的人，好想见他，真的好想见他。不如去见他吧，此刻没有任何负担地去见他吧。

伏黑惠本想先去五条老师在东京的公寓，但是从前他去不是五条老师带他去的，就是伊地知送。加上这几年道路和建筑的变动，伏黑惠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于是只好先去希望不大的高专。高专处于郊区，比较偏远，顺着大路反而好找些。高专的校门看起来翻新了，建筑物还是老样子。而且结界也没有拦住他，于是伏黑惠一路走，一路看。偶尔冒出一两个生面孔，谈天说地，应该是高专的新生吧，好像是二年级的。伏黑惠落后他们几米，“虎杖老师带班可比钉琦老师宽和多了，我们下午求求虎杖老师，早点下课，下午一结束就去逛街吧。”
“好啊好啊，最近甘兔庵出了新口味的羊羹，听说超好吃，今天一定要去试试。”
“我们几点回来，校长最近出差就要回来了，被抓到就要罚体能了。”
“放心啦，放心啦，没问题的。校长就算回来了也忙着呢，校长的老师最近在找校长哦。”
“校长的老师，说的就是那个超厉害的最强吧！”
“那种传说级别的人物！好想见识！”
“说不定能见到吧，能见到一定要求个合影！”
“可惜他现在都不亲自教学了。不然见面会容易得多。”


伏黑惠跟着走到校舍附近的时候，拐进去去看校舍，学生们的声音渐渐远去。高专内部没有什么改变，一切都还是熟悉，自己却已经和这里没有关系了，有点像毕业多年的人回母校的感触，伏黑惠想：我像是属于这里，又与我无关。

想必自己的宿舍已经分配给了新的学生，伏黑惠不想再去看。不过五条老师的住所应该还留着吧。伏黑惠是魂体，他站在五条老师的房门前看了一眼，穿门而入。五条老师虽然很有钱，在东京买的房子很大，但在高专的房间都是跟大家一样大小。伏黑惠一眼就看见床边的珠帘，五条老师也会给自己挂这种东西了吗？从前给自己安排校舍的时候就设了一幅珠帘，当时还吐槽五条老师一定是在整蛊自己，哪个男生会在房间放珠帘啊。原来他自己想放。玄关柜子放着是一双玉犬拖鞋，伏黑惠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好久没有见过玉犬了。玉犬是最初掌握的式神，伏黑惠一直有很深的感情，玉犬白没了的时候他心疼了好久。手指在玉犬的耳朵上虚虚拂过。不过现在别说玉犬白，脱兔、满象、鵺……他都不能再召唤了……不知道禅院家还会不会有人能继承十影的术式。

不过都跟我没关系了。

伏黑惠穿过珠帘在屋里转，茶几上的蛋糕、大福一堆零食，连带着包装纸摊得乱七八糟，真是老样子啊，一点都不收拾，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帮他收拾。还有一罐满满的咖啡豆，明明只喜欢吃甜的，配这一罐咖啡不知道他在冰箱里放了多少牛奶和方糖。五条老师不在房间里，不过看屋里的样子应该现在住高专，出去办事了。伏黑惠小心地侧卧在床的一边，他尚有一点感知力，将身体埋在被子里，上面有淡淡的沐浴露气息，伏黑惠终于觉得有些安心，脸在被子上忍不住轻蹭了一下，阖上双眼休息。

再次醒来时，光线有些刺眼，顶灯是开着的。伏黑惠坐起来，白色的发丝仿佛有碎钻点缀其中，炫目到伏黑惠泪眼模糊。
“五条老师”。
男子坐在椅子上喝水，眼睛看着手机。
连五条老师也看不见自己……
伏黑惠感觉有泪水流出来，要伸手去擦的时候却双手空空，他的眼泪也是不存在的……
当我再一次看见你，真的很开心。只是我发现你看不见我，又一次意识到我已经跟你隔开了生与死的距离。
伏黑惠听见自己狼狈的哽咽。

晚上五条悟熄灯睡去，伏黑惠盘腿坐在一边看他。夜色朦胧里，五条老师的面容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很好看。伏黑惠就这样静静坐了一夜。

见到五条老师的第二天
五条老师是接到电话醒得，电话里还在抱怨好梦被搅，在跟电话对面的人生气。对面显然是让步了，五条老师又睡了两个小时。才慢悠悠起来煮咖啡，直接把蛋糕当做早饭吃了。简直胡来，早饭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呢？毕竟现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啊。下午五条老师出门，伏黑惠也跟着一起，见到了虎杖、钉琦、还有乙骨前辈。不知道后来两面宿傩的事怎么样，不过虎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块头个子也很大，现在的体格站在东堂旁边那看起来真就是“兄弟”体格，钉琦看起来比从前更凌厉而漂亮了，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星探来找。乙骨学长原来就是现在的校长，倒是意外的合适。大家看起来都还不错的样子，成年之后像七海前辈一样，是成熟靠谱的大人样子。大家说得话有些伏黑惠都听不懂了，伏黑惠仍静静地坐在五条老师边上，听大家聊天，窗外的草木间或因风沙沙作响，恍惚间好像处于以前的时光里。

见到五条老师的第三天
今天五条老师似乎没有什么事，跟狗卷学长和虎杖一起去市区的餐厅吃饭，男性们似乎对购物的需求比较低，他们只是在街上走，并不进店，讨论时下走红的明星、新开的游戏店、评价超好的甜品店……说到兴奋处，虎杖的步伐就忍不住快了起来，他从前刚和伏黑惠遇见是就是一个三秒五十米的体能怪物，更别说这几年的咒术师生涯让他的体能更胜以往，一下窜出好远。
“老师！学长！你们走快点啊！”
“老师已经是老人家了，虎杖你走太快了啊。”
“鲑鱼。”
虎杖见人没跟上来，又窜了回来，听到这话便说“老师又在胡说了，哪里是因为什么老人家，我刚进高专的时候老师走路就很慢。我和钉琦第一次一起杀死诅咒那次，大家一起回去，老师走着走着就和伏黑一起落在后面了。”
“因为当时惠在闹别扭嘛，让他一个人在后面我会担心的。”
“说起来还有点想伏黑了，诶。要是伏黑还在我们身边就好了，还有顺平。感觉一路走来有好多人没有在身边了，这么一想有点难过啊。”
五条悟蒙着眼睛看不出什么神色，说：“是啊。”也不知道是在赞同哪个观点，或许都有吗？

伏黑惠跟在五条老师后一步的位置，一步也没有落下。他小时候刚遇到五条先生的时候，五条老师虽然是个高中生，也已经有一米八的身高，伏黑惠抬头仰望着这个人，觉得可疑又怪异。后来选择接受五条先生的帮助，达成监护人关系，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他不喜欢被抱在怀里，又跟不上五条先生的步子，五条先生或者将他拎起来，或者放慢步子，从来没有被落下过，那时候习惯了跟五条先生一起走的路，从来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在刻意放慢步子，并且在多年的陪伴下已经成为了自己的走路习惯。伏黑惠看着五条先生的侧脸，自己是这样被在意着的，似乎从来没有跟他郑重地道谢过吧？决定成为咒术师之后，唯一对自己说过要求的话，是不要被他落下，也没有努力去做到……是失望的吧。真的对不起。

见到五条老师的第四天
伏黑惠今天早上目送五条老师出门，没有跟着出去。

伏黑惠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独自窝在房间里。昨天意识到一些从前没有注意到的事，让他对五条老师更多几分愧疚，他想一个人待会儿。可以肯定的第一点是喜欢五条先生，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吗？这样优秀完美的一个人，无论是外貌还是人品，与他朝夕相处九年，看着他，依赖他，听他在耳边说着话，每一次的喜怒哀乐都为他所牵动，怎么会不喜欢呢？第二点，五条老师也许对他不是恋人的喜欢，但一定是在意他的。伏黑惠不喜欢复杂混乱的人际关系、人的感情，他不善分析了解这些细腻微妙的善变的东西。但是伏黑惠知道，大部分时候所感受到的都是真的。如果感觉到一个人对自己冷淡、疏离、恶意，那事实上对方也确实态度如此。真正关心一个人是掩饰不了的，这一点最典型的就是笨蛋姐姐了。而五条老师……一定是在意自己的。因此第三点，关于自己辜负了五条老师的期待，多年之后，五条老师显然已经能直面自己的死亡，跟人交谈自己，很愧疚，也很欣慰。五条老师，应该用他最强的样子，去应对一切。

似乎没有什么未了的想知道的事情了。五条老师，以后会和喜欢的人成婚，生育可爱的孩子，然后慢慢老去。有点难受啊，不想看五条老师和其他人在一起，希望五条老师幸福是真的，但是一想到那种一家和乐的场面，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嫉妒起来。要不现在就离开吧，留下来也没有意思。五条老师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还是已经结婚了呢，这两天好像都有事的样子，一直拿着手机，是在跟妻子发消息吗？

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办法细想啊，感觉好烦、不甘心……

见到五条老师的第五天
五条老师今天去了在东京的家，还是原来的地址，路上的建筑物有些许变化。伏黑惠坐在车后座，五条老师的旁边，跟从前一样。家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也没有多一个人的东西，从前放在玄关的拖鞋是一大一小两双，现在只有一双了。小兔子玩偶倒是还在，刚学会召唤脱兔的时候五条老师总让他召唤脱兔出来撸，有时候伏黑惠出门，五条老师撒娇说没有兔子摸不开心，然后伏黑惠就给五条老师去买了这个玩偶，如果伏黑惠不在但是五条老师又想摸兔子的时候，就摸这只兔子吧！伏黑惠一本正经地说完，还被五条老师笑了，把他本来就四处乱翘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五条老师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伏黑惠就跟着坐在一边，他一瞥眼，看见了正大光明放在客厅的灵位，上面的名字是五条惠。选得照片是有一次五条悟硬拉着他拍得，那时候其实他有点开心，但是又不好意思，还是臭着张脸，伏黑惠看着定格在时光里的自己和五条惠的名字，一时心里一片空茫，“五条老师，其实灵位放在客厅不大好的啊。”他对着五条悟说。

五条悟瘫了一会就起来，冲了杯黑咖啡放在灵位旁边，黑咖啡的香味弥漫在房间里，袅袅的热气氤氲下，伏黑惠看自己的灵位模糊起来，放完咖啡五条悟就去做其他事了，没有特意的祷告或驻足，好像这事已经习惯成自然，给伏黑惠倒一杯咖啡，然后去做事。没有特意要去表达什么，一如伏黑惠还在自己身边。

他没有忘记，也不再悲伤。但他一直记得，有如爱人就在身边，陪他度过每一日的时光。

见到五条老师的第六天
伏黑惠决定留在五条老师身边，直到灵魂虚弱消散的那一刻，在他消散之前。

这一天没有太阳，但空气里有花香，五条悟在打游戏，岁月使他轮廓比少年时深邃成熟，他身边安坐着封印在时光里的少年，风过时，他们的发丝共同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