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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怪温度

作者 : 小教堂糖面包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无限滑板 喜武屋历 , 驰河兰加

标签 兰历

427 1 2021-11-14 08:16
01 Now,Now. running rattle behind me .
  历将自己投身在这片连绵不绝的雪山上。
  在这儿,只需要把自己的全部感官调动起来。有人在唱歌,仔细听。他将自己的手掌括成碗状,只要贴近耳朵,越多的雪声便从高处的山腰缓缓落下,和洗净的初阳一同将山和树融成天地一体,仿佛深吸一口气,白雪就会和身体化为和周边一同的景色。27岁的喜屋武历为此感到精神抖擞,他的笑容越发扩大。他深感自己与自然环境的格格不入,但正是这么一个亚洲人,在抛除研究人员、旅客、外乡者这些身份后,历身上仍穿着厚重保暖的羽绒服,背着许许多多现代化产物,却觉得自己是初生赤裸的婴儿,羞耻心、自卑感、工作的念头、某些挫败感与他内心不可言说的排外感渐渐散去,这是因为他是本日第一个造访者吗?或者这让他想起在故乡的小公园滑滑板的模样?脚下的攀山道用灰黑色的混凝土向高耸的雪松深处延伸,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点燃的苗头,有人正在这座山上呼唤着他。
  但困难随之而来。
  喜武屋历遇到了传说中的雪人。
  他正因为天气恶化而带来的暴风雪在岩壁下避难,他冷得发抖,意识恍惚,只见到一层在浓密的白雪和寒风构成的视野里,一个近乎消散却又庞大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起初历认为是暴风雪引起的低温让他看见幻觉,然而随着那道身影越靠越近,历的畏惧也随之萌发起来。
  那是什么鬼东西?
  浑厚的呼吸声穿过层层风雪猛地向他刺来。一种直觉尖锐地戳破了他的冷静,让他发抖和不适,让他害怕。他不要被吃掉,或者不想看见兽皮间隙里有一双令人害怕的眼睛。他感受到有人像是拿着猎枪拨弄他的神经,让他为此害怕不已。
  下一秒,有东西就那么令人畏惧地浮现而来了。

  春和夏的味道从粗糙不带多少温度的舌面传开,雪怪的舌头是紫红色的,带着一点软软的倒刺和几片发光的鱼鳞,就这么夹去红发旅人的脖颈处。怀里浑身赤裸的青年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抵触交叠的手臂在他那身雪白的皮毛下挣扎得更加激烈。为什么?他从不吃掉人类。兰加感受到衣服下脏兮兮的泥土和好几片枯叶卷入口腔内,还有些薄薄的冰屑混杂其中。他的嗅觉在巢穴内毫无用处,但是他仍能够品尝味道——橙红色的头发带着点动物油脂的臭味,来自人体的汗液和分泌物和污垢被倒刺剐蹭下来,跟随舌头和腥臭的唾液挪动在青年的肩窝处,又缓缓地延伸至消失在皮毛下的躯体上。渐渐地,历的冷得冻裂发抖的脸颊逐渐露出健康的红色,随后那片脸颊又被一种过分的潮红覆盖至尽,呈现出令人担忧的紫绀。暴风雪越发严厉地苛责着两人,兰加拥抱着落难的旅人,那股高热的劲头似乎要在兰加的怀里燃烧出一把火来,从活生生的人上重重呼出的气息在厚实的毛发下艰辛地穿梭着,从肉身延伸而出的手臂紧紧地抓着他庞大的躯体,青年嘴里备受煎熬的吟声,这完美的组成热得兰加的心快要融化,仿佛他曾经在父母怀里被拥抱的温度,多温暖啊!


02 Instinct
  起初是温暖的触感环绕在他的身上,热得很,烫得很,与毛织物浑然不同的触感使得历被这份温暖吸引,不由自主把头埋得更近,软软的皮毛贴在脸颊旁,有点挠人的软毛扎在他的鼻尖和额头上,与他的呼吸一起向上,向下,缓缓起伏,就连血管都彰显着一股流淌的生命力。
  然而,可怕的偏头痛突然炸裂而开,痛感的电流迅速地劈裂睡意和舒适感,某种糟糕透顶的粘腻触感流淌在他的身体间,带出可怕的瘙痒感,寒风竟比以往更猛迅地刺痛他裸露的皮肤,太不舒服了,太诡异了!历本能地想蜷缩起来,耳边居然因此带出一串轰隆作响的声音。
  他是裸着的。
  他的记忆复苏了。
  历猛的睁开眼睛,
  还有比这他妈更离奇的经历吗?今天,他判断失误,没有在准确的时机下山离开,等他取回样本,下坡的确认退路攀山绳早已不翼而飞,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于暴风雪里。被神秘学动物拖走去巢穴,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被做成了什么东西?或许被吃了一半的灵肉或者其他东西,或者被麻醉失去知觉。他就能确认自己的某部分或许还没被吃掉——为什么他不摸摸看身体有无缺失的零件部分呢!
  历在怪物怀里不断挣扎,这个毛茸茸的怪物狠狠地挤压着他,两条毛茸茸的手臂把他环在躯体的正中央,黑暗中无法汲取任何光线的环境只把氛围烘托得只有寂静和可怕。他原本就害怕神话鬼怪、恐惧密集如鼓点依赖,一旦联想雪人的模样,空洞的眼球和毫无形状的五官就袭击着他的大脑,使得他更加用力,更加挣扎——为什么要固执地绑着他呢?他不愿细想,软麻的上肢从毛绒堆里挣脱而出,历一下子跌落在雪堆上。
  他的大脑被麻醉,恐慌还没找上门来。寂静,那种厚重的呼吸声环绕在狭隘的空间。他跪倒在雪堆上,只有湿滑的触感不断放大,其余只有空荡荡。历忍耐不再发出声响,他摸索抓到了自己的羽绒服和毛衣,这些衣物毫无温度,除了拉链被严重地损坏,它们都安静地躺在一个地方。
  很好。他只需要再思考下一步。
  
  此时外头已经停止了风暴雪。寒冷使他变得冷静和理智,他小心翼翼挪开松软的雪堆,观察一路向外的痕迹。抓痕越往外,在石壁上的形状便越发深刻。从洞窟里走出后,这片景色已换成截然不同的场景。稀薄的冰雪和棕色的土壤带着苔藓一路向漫无边际的地平线延去,山峰不见踪影,只剩下他在这片荒野上,渺小得不像是生活其中的生物。
  再过不久,偏头疼离开他的大脑后,他便要思考要如何离开这片地区。他的假期已经被毁了,从他做出错误的判断开始,他的十几天的生活便发生一个轨道的变化。所有在此扎根生活的植物在这里坚韧地生活,像自然地呼吸和存在着。他被触景生情,例如说,他那还在家中悠游度日的妈妈和姐妹们,他的实验室里尖酸刻薄的学弟,他的公寓楼下意大利餐馆的老板,此时此刻,对他重要的人们不能陪伴在身边,独留他一人在这雪白的废墟里,一种失望落寞的心情比对未知的恐惧更快一步追至他的身边,那叫“情感的余烬”,寂寞。
  等他还在伫立观察的时候,突然,洞穴里发出了一阵怪声。他先是听到了一阵出自动物的脚步声,雪堆被分开铺出一条小路,它们缓慢,重,其次是白得发亮的皮毛一点一点露出在阳光下,雪怪的真身就这么浮现出来了。
  眼前的巨物接近3米,黑色的长角从雪白的皮毛坚固地展现而出,为什么它是黑色的,这不会显得更加显眼吗?这团巨物就这么裹在近乎成为雪的环境中,粗重的双臂下爪子若隐若现,它呼吸着,通过细碎的毛发,历感受到雪怪正在观察着他。但那种观察居然不让人害怕,只会让人产生疑惑,这只神话生物没有展现一分一毫的攻击性,只是观察着历,正如历站在他面前观察着一样。
  比起害怕的反应,他更多是不由自主地和身边的场景一并融合,在这片荒土上猛然出现了一个与它如此温和又不似真实的生物,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不知是害怕还是来自对自然的敬畏,被神经驱使着肌肉,他的琥珀般的双眼只注视着雪怪,最后缓缓地对着这个庞然大物吐露出美丽的感叹。
  “什么是美丽。”
  “……什么!?”
  “美丽是什么?”
  不知从哪儿的声音围绕在耳边。那是少年的声音,比他年轻许多的声音。雪怪维持着一个姿势,毫无动静,他们僵持许久。历再次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是谁。”
  “我是兰加。你是谁。我救了你一命。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为什么你会说话,为什么我会听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着,所以它就能发声。我的大脑在发声。”
  雪怪的话语平静得不像人类发出的声音。它简单地复述着句子,就像有个部分在替代他思考一般。他们之间依然只有沉默,但很快,雪怪的声音便继续传来了。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生物。”
  “我是个人类。你难道不是吗?”
  “但我和你长得不一样。”
  “尽管……你正在和我交流?”
  “我不知道。”
  雪怪最终摇摇头,他温和地摇着头。露出了圆滚滚的眼睛,让整个场面变得略微滑稽起来。历的身心不由得放松起来,他犹豫过后,再次向雪怪问道。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尽管这个过程很恐怖。”他不自觉地挠着逐渐发痒的地方,这下子浑身都要起疹子了。“但我不能久留在这里……你不怕这股寒冷,但我会。我不能一直在这里生活,我要准备离开了。”
  “去哪里?”
  “人类的居所。”
  “有长得像你一样的人的地方吗?”
  “为什么你问的问题都是那么奇怪?你和北极熊的习性很像,你是为了觅食才一路来到这里的吧?但你应该见过你的父母。你们不是群居生物,但现在我也相信你是有种族的,说不定等十年八年后,这片地区被完全开发后,我就能在电视上见到你呢……”
  他瞥着指南针的方向,他知道这块在地图上的区域,他也明白自己要去哪里。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兰加的话语从背后传来,就那么飞奔到他的身边。
  “我没有种族,我没有见过和我一样的人。”
  历回过头,雪怪依旧伫立在原处。他的身影在地上稍稍拉长,兰加安静地伫立着,尽管如此,历仍能感受到兰加的视线在追随着自己。某种不可言喻的念头透过这句话和这些注视,传达到历的心里。如果把它们整理汇合,历不由得猜想,兰加是否在说着什么?
  “你需要帮助吗?”
  就算历重新问了几句。雪怪的话语再也没法传过来,它只是总肉眼可见的幅度再次点了点头。
  
03 Hounds of love

  兰加在心底里写了一篇有关历的观察日记。
  要是历能够清晰地知道身后那个笨拙、看起来傻乎乎憨憨厚厚、可能单看外表还以为是从哪个公园冒出来的吉祥物雪怪的想法,他或许会猛地意识到“雪怪还会懂得日记这玩意?”并陷入一阵堪比面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哲学问题。幸运的是,自那天后,历再也没有对雪怪的话语表达剧烈的反应,而兰加则有幸通过长时间的观察记下和人类旅途上的点点滴滴。
  怪异,但合理。跟在历后头的雪怪小幅度地点头,他跟着那个小得多的脚印,开始一步一步地踏上雪堆,去往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

  兰加认为历有一头漂亮的红头发。
  红色的头发平常会掩盖在深蓝色的毛织物下,从中逃离的刘海会散落、贴合在那张混杂柔和和坚毅线条的脸蛋上。他的面部包含年轻的活力,脸颊处有一层薄薄的雀斑和甘甜的乳膏,再到一双堪比被夏日急湍冲洗得澄净的眼睛,一对浓密的眉毛,圆圆带有弧度的鼻头按在历的面部正中,和最后一双柔软的嘴唇构成人类的五官。夜晚,带着脸颊的历会钻入睡袋里等待着天边会重新亮起,他一时四处滚动,一时在那个厚重的袋子里发出呼噜声,活脱脱像条蠕动不停的毛毛虫。兰加夜晚也需要不停地觅食,当他回到扎营地时,那被石块和冰雪掩盖得很好的洞口里漏出了微弱的光,而历则在灯旁蜷缩取暖着。
  他笨重地挪动着脚步,匍匐在穴内的一角短暂地休憩,渐渐地,洞穴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但兰加的念头却从不曾停止,执拗地留在清醒的阶段。
  他好奇的事物是历本身,以及一切延伸而出的念头与举动。
  比如……
  拉开睡袋的拉链看看历的脸?
  他开始尝试,但爪子只是在熟睡的人类上局促不安地晃动几下,拉链跟着黑色爪子在睡袋上划来划去,最终只是在睡袋留下几道浅痕。兰加下意识地觉得懊恼,一种挫败的心情居然徘徊在心底里久久未散。
  我明明从未见过这张脸,为什么我会觉得怀念呢?兰加重新卧倒在历的身边,怀念他拥抱着历的景象。历的脸上那些神秘的、带有甜度且芳香扑鼻的乳膏让他想起曾经尝过白砂糖和果干的味道,他想摸摸历的脸,但是他的爪子更像是要钳着那颗红色的脑瓜,当爪子从轮廓分明的脸颊线条,再到脖颈,又重新回到那头红色头发,带着泥土的利爪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伤害到人类,这个猜想令兰加自己都觉得害怕。
  旅行的时间越来越长。兰加可以确定的第一件事情是,历十分讨厌他的唾液。自从历允许兰加和他并肩同行而不再是离得他远远的,他总是花上大半的时间去观察红发人类的行为。如今10月的努纳武特地区的旭阳已经温吞许多,伴随光线的减少与极夜现象的加长,对身体保暖本就不足的人类更是雪上加霜的程度,历一度忧心忡忡地表明自己希望能尽早到达人类的居所。
  有时候,兰加会敏锐地捕捉到历的神情异常。当他们启程后,历对他紧裹羽绒服的身体抱怨着,像是被扔进了碎砂石和滑泥鳅的异样,他每走几步后就会无意识地从嘴里挤出一阵恼怒的咕噜声、或者“太痒了”、或者“我一定要洗衣服”,在空旷白茫茫的荒野里显得过分响亮和生机勃勃,兰加对此很想提醒历应该尽量避免发出警觉猎物的声响,因为这些生气的声音毫无疑问会吓跑那些脂肪肥厚的海豹和白鲸,北极兔和麝牛,不过,兰加还是没能做到,毕竟雪怪的舌头没有人类那般精密的肌肉构造。人类太过脆弱,他开始怀疑以历的小身板,是怎么到达那座雪山呢?他有翅膀吗?他能够飞吗?
  雪怪呼地一声把自己的手臂展开,他拂开的姿势甚至给历刮起了一阵风。一个巨型身高近达3米的动物在你面前摆出如同震慑般使得视野内生物更加暴力的姿势,历本能地觉得害怕,正想畏缩退后时,雪怪在下一秒便作出诡异的举动,双手不断摇摆着,带动着浑身摇摇晃晃的脂肪和皮毛,嘟嘟鼓鼓地将全部的力气使出在前肢上,兰加卖力地前后扑腾,试图模拟出一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这把历给逗笑了。
  “我才不会飞!我不会飞,我很平凡!你怎么了吗?”
  看,这就很奇怪吧。他没有了那层外来的皮毛,历甚至不能在极地里熬过一晚。
  第二件可以确定的事是,历可以为他带来惊喜。
  如果一开始只是对与自己容貌不一的生物感兴趣,或许兰加很快就会转移他的注意力,漫无目的地继续追寻那个声音。但历,他的声音带来抚慰和莫名的鼓励。有时候,他能感受那股来自历的温柔和暖意。历会给他表明地图上的图标,原来离这儿不远处还有一个气泡湖,因为冻土反复结融而形成的;指南针的作用,要如何去判别方向;要怎么通过小小一堆雪去知道这个地区的污染环境情况。但尽管怎么问,历还是听不到他的一些话语。有时候他会笔直地向前走着,让人觉得他心无旁骛。
  很快,他们到达了历口中所谓的居所。那儿是一堆比石头更光滑的金属和木头搭建构成的,烟雾徐徐绕绕飘散在房屋的上方。歌声从其中传来,那首是历曾给他哼过的民谣。遗憾的是,历显然不能让兰加进入村庄,人们会误认这种庞大的生物与棕熊同为亲属,必定会破坏他们的房屋。在入口的围栏上,缠缠绕绕地挂满着铁线网。兰加是不同的,他不能与除历以外的人类会面。
  历和他约好很快就会回来。兰加也相信这样话。他呆坐在雪松林内,被历嘲笑像条小狗。
  他静静地等待着。一切恢复成他独自一“人”的时候。
  当他拥抱着历,他与历对视,他不由自主地发出那声找寻母亲的“帮帮我”,历如同回应着他的话语,喃喃自语着“你需要我吗?”这些反应让他觉得心里有股不可思议的感情种子正在萌芽发展,他开始好奇自己的出身,那个冥冥中一直呼唤自己的柔和的声音。他的爪子从皮毛里延伸而出,但不能像历的手指那样纤细而做精巧的工作。他过于庞大,不能和历挤进同样身材的衣服,他的味觉只知道甜味,血肉的味道,但如果他和历一样,他们能吃到更多所谓的美食吗?能灵活地使用工具吗?
  为什么兰加生来如此?这是他选择的生命吗。如果他和历不一样,那么怎么又会记住那股温度和感触呢?
  等到他思考的时候,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便远远传来,原来是历回来了。
  “切里帮了我一把!谢谢这个吝啬鬼愿意让我留宿在他的仓库里。我们今晚至少可以睡得暖和,不用再风餐露宿了。”历兴奋地飞奔而来,滔滔不绝地说着马尾辫的男人对他吐露的坏话和与之相反的举动,兰加从雪堆里坐起,拨弄着身上繁重的雪砂。默默地听着历的话语,他们从树林里离开,延着那条蜿蜒小路,就瞧见一堵木头的建筑。
  “切里的仓库有暖气。我都搞不明白他是怎么铺好路线的。”他急匆匆地奔到小屋门前,脸上满是按耐不住的欢喜和渴望,他最近才搞明白,原来人类的生活是需要热的,他们不可能依靠食物和皮毛就能生存下去。而兰加感到其中的巨大差异,他在小屋前停下,无法再向前一步。
  “你怎么了?”
  “历,我不能进去,太热了。”
  又一个差异。兰加评价道,历的神情逐渐平复,他似乎能明白为什么兰加不能进去。但很快,历便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毅然把所有的包裹行囊扔进仓库,只身一人、带着他的寝具和保暖物,和兰加去往附近的山洞临时搭建了休息处。
  “你不是很冷吗?”
  “我从切里拿到需要的东西就够了。仔细想来,如果他让我住在他的仓库。他会让我付更多的钱,我身上没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呢。”历随意地回答着,他挠了挠头,让羽绒服里红色的绑带露了出来。“加上,你可是我同伴。你最近晚上总是不安稳吧,越往故乡,人就越会怀念,过去的那些不安和难过的事情就会浮现上来。我不知道你过去有什么回忆,但我们在一起的话,这样会开心些吧。”
  这是什么,又来了。他没有进食,身体却感到如此暖和。他需要历为此解答,不然他感到喉咙在燃烧着,这些话正在逼他的大脑说话呀!
  “那我该怎么才能触碰你的脸,但是又不会伤害到你呢?”
  “这又是什么怪问题。”
  “拜托了,我想知道。”
  在兰加的注视下,历作出了苦恼的表情,他思考许久,最终握起雪怪的手,只要翻到掌心,雪怪的黑色掌垫和指节就露出。历把拇指处,稍稍弯曲,折叠幅度,让爪子向内,轻贴在自己脸上。
  “看,这不就可以了吗?”
  兰加觉得自己为此露出了笑容。

04 Geyser
  “终于到达了……”
  人类的村庄在他的眼前。与其说是村庄,不如说是极地的最后一条道路。10月下旬的旅客开始前往观赏极光夜,随着冬日的时间拉长,极光也会越来越长,越来越美。历疲惫的身心像是得到了治愈,当他看到有人在的地方,这股安心感不言而喻,持续地给着他力量和舒适。因周边再也无像上回那般的村落,兰加只能等着夜晚才能继续动身,他此趟出行则是为了补充食物。这里的人烟稀少,代表停留的旅客来来去去,频繁得不像话。形色各异的人正在路口不远处的加油站飞快地说着未来的自驾游计划,为防电子设备自动关机而贩售着暖宝宝和保暖物的商店,以及一间搭盖简陋、似乎只能提供些许避寒处的旅馆。这一切预兆着,再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段距离,等待他们的是与世隔绝的极地。
  历舒展着眉头,连这些刺骨的寒冷居然都染上念旧的味道,把他和周边的旅客及商贩悄悄地联系起来。他又和社会联系起来了,他需要食物,他需要做交易,他需要在这么一个群聚的地方里找到和自己一样的同类,如此紧密,仅仅是看到一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景象,这个世界上正发生并非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历也竟然觉得他和周边人是有一条枢纽环环相扣。
  比如呢?他先迈步走向那间涂着古铜色的油漆和木板的商店。离开十多天后,他需要拨打电话回复延长自己的休假,这条电线就从神秘的构造里跨越地球飞去他的公司和老家里。店主老板正慵懒困倦地窝坐在暖炉和木桌后。历忍不住因为暖和的店内哆嗦着,他想起了兰加憨厚的模样,大雪怪就这么窝在他的身边,以这副模样陪伴着他。如果兰加在的话,他或许会问,庞大的煤气系统是怎么搭载而来通过这天寒地冻的雪地呢?电线呢?你是通过什么方式和远方的人们联络的?难不成你有巨大的肺和嗓子?为了给兰加一点一点地介绍,他用了许多平常不会想到的比喻和描述,并且混杂一些可能错误的知识,但是嘛,他也只想让兰加闭嘴而已,这不算坏吧?
  察觉到店主对久久站在店内的顾客的打量视线,历忍不住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他开始扫视货架上的物品,像巧克力,散装咖啡,保暖壶,甚至有一些提手灯。有一次,他正准备吃从切里那儿得到的塑料包装食物,雪怪被打开包装时的情况吓了一跳。历能瞧见这个庞然大物一听到那股气流急匆匆喷泄而出的响声,便被震慑得顿时发出吼声和跳弹的姿势,把他笑坏了一阵子。然而当雪怪看见历把包装折叠好放回口袋里时,他能感受到雪怪好奇的注视,而他注意到雪怪那层皮毛下还有一些黑色结痂的鱼鳞。
  “因为,塑料不会降解。它不像尸体和骸骨,就算把它埋在地下,它们也不会变成岩石和泥土。它们培育出让北极兔孕育的苔原,或许会阻碍根茎植物的生长,它没法参与冻土融化又结冰带来的一切过程。如果有些动物不幸地把它吃掉,那些东西就会一直停留在它的胃里。”历喃喃自语,他的眼睛扫过店内的商品,脑海里却回想着和兰加的点点滴滴。他顿时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有多贫瘠啊,他把钱交给店主,店主又会贩卖新的商品,蒸蒸日上的一体化和旅游业让不同年龄不同人种的人员来访此地,网络化迅速蔓延散播,比人的脚步和飞机更快地到达这条边界,不久后,他与兰加曾经旅途的路线说不定也会被描绘作地图,前人的脚步会被后人的脚步跟上,然后有更多的人来到此地。历不觉得自己落寞,他已经27岁,而不是17岁了,世事会变化。然而自从与兰加一同后,相反的,有股源源不绝的能量从兰加那里流了出来,它们通过拥抱传给了历,使得历在这股时光的洪流里越发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人。每一次,他把自己从险境里带出,他给予历某种力量,鼓励,他的声音,有种思考从举动流淌而出。一种更纯粹的念头被调动,和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伙伴,去做喜欢的事情,能够信任一个朋友……
  兰加滚圆的眼睛注视着他,那股洋溢的快乐正在化作美丽的感觉东西,而历从其中看到自己微笑的模样,一种真正具备活力的笑容浮现而出,让他想起自己17岁时得到那块一直放在自己家里的滑板,
  这太开心了。
  尽管兰加不是一个人。
  最近,他越发感受到兰加在夜里久久不归的情况。雪怪的能量需求是通过大量觅食而补充的,他行动缓慢,毛发光泽最近也带上粗糙,不再光滑柔顺。越是靠近目的地,他越是难以听到兰加的声音。他们的旅途快到到达终点了。
  历最终沉默不语,后只购入必备的物品后便匆匆离开了驿站。他走得急急忙忙,仿佛有东西在背后追着他一般,就这样消失在指引牌外越发贫瘠的平原里。


05 Oceania

  历的故乡在日本冲绳。
  用话语来描述,那可堪称为南国热带的部分,那份灼人的阳光和海边飘散的盐味孕育了他麦色的皮肤和耐热的体质,曾经他从房内的滑板台飞出斜坡,穿过由水泥和木头浇灌的森林,风便夹着砂石和细白的缝隙光线和他擦肩而过。那里的海在一片黄色的砂石是多么和谐的颜色,历和妹妹会飞奔进海里,海水就那么包容了他们的身躯,带着时间将全部事物囊括在漂浮滚动的波浪上。他想起了故乡。
  那么,这片连绵不绝的冰山背后的海具备什么意义呢?
  兰加把他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他闷声听着兰加厚重的呼吸声从那点光隙里传来,那颗心脏透过皮肉有力地回响着,震得耳朵作响。曾经,历害怕被兰加拥抱:兰加的体型庞大,爪子在他的羽绒服上磨蹭时能留下浅浅的抓痕,粗糙的手掌刮得他的脸生疼,那让他不舒服,感到生命被威胁,如今这组成的一切变得多么可靠啊!他的心情乱如麻绪,为了驱赶这种焦虑,他更用力地将脸颊贴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上,瞧着自己红色的头发与那身银白的毛发交叠一起。随着踩在雪上略带陷落的幅度,历不由得抓紧着那身银白的皮毛,如今他的心跳声逐渐上升,缝隙外雪花和冰霜的寒意逐渐减少了,他的呼吸呼进呼出,鸣叫声近了,近了,一阵激昂的感觉从他的躯体里呼之欲出,他的身心都在逐渐苏醒!兰加最终停下脚步,伴随一阵抖嗦,他把脚踩在岩块上,随之而来是光线的喷射而出,历感受一阵风的拂晓,与故乡截然不同的海迎接着他和兰加。
  漫无边际的海洋在展现着,它是有生命的!不可见的海边与陡峭湿滑的石壁分割而开,它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所以……这就是你要到达的地方。”
  雪怪谨慎地伫立着,但历能够感受到有一些东西在呼唤着兰加,如同父母的呼唤,如同这个荒野的呼唤,如同海里一切生存的生物的呼唤,连同随波逐流的微生物也在呼唤,兰加仿佛被这片海吸住魂魄,他没有投注视线到历身上,只是失神地望着海的存在。

  “兰加,你回来了。”
  有种东西在苏醒着。他的呼吸带着湿润的味道,大海构成母亲和父亲温柔的怀抱,他轻轻低吟,灵魂仿佛要从这个躯壳里挣脱而出,他感到自己轻飘飘的,浮在上空,但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它是自己最终的归宿!所有的兄弟姐妹在这片海洋里带来了欢愉和苦痛,洄游的鲑鱼重新出现,它被兰加吞入腹中,如今又与他重新见面,就像从来没有消失于世上,它们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了;动物正在为它们的降生做一切准备,北极熊正怀胎十月,去往内陆找寻可安全生产的地方,与此同时海豹正谋划着出逃的计划,不远处浮冰正在海上漫无目的地徘徊,正如不久前那般迷茫又不知所措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他。
  兰加觉得,只要他轻轻一跳,他就能从这个躯体里脱出,然后再去下一次循环中。这就是母亲一直呼唤他的理由,他想念被拥抱在怀里的温度,他疲惫,他饥饿,自从来到极地后,他的身体像走向凋亡,越发渴求变化的降临。
  突然,有东西坚定地拉住他的手。他回头,看到的是红发的历。他的面部复杂地扭动在一起,他打开嘴,却没有任何音节从中飞出,只有沉默徘徊着。但兰加不觉得可惜的心情在出现,他感觉自己的五官正在缓缓成型,他也想与历分享他的心情,他有喜怒哀乐,品尝先前从未带给他的全部体会,历教给他另一种声音,懂得和他一齐追寻这个世界上除不断追寻母亲的身影以外的事情。兰加多希望他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情啊!历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为这环境感到寒冷而瑟瑟发抖?因为兰加也是。他是否想着这趟旅途结束后会迎来什么事情?因为兰加也正在想着。看看历的脸啊,他正局促不安地咬着嘴唇。他是否因为要为他们的分离而感到不舍呢?因为,兰加也具有相同的心情。
  他们是相同的,兰加不仅仅是一个有着可怕外表的存在,他和历有同样的想法!相同,共鸣,这个词给兰加多大的力量啊!过去历只是一直抱着耐心去揣测兰加的想法,然后给他回应和解答。如今他也要想去做些事情,把他学习到的疑惑,不安,焦虑,以及不舍表达出来,不然历只会伫立在那儿,无助地散发不安,如果语言是比动作更能表达感情,那为什么只允许他听懂历想表达的意思,而兰加却不能表达和红发旅人在一起的各种心情呢?这太不公平了!
  雪怪的内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他试图挪动舌头,或者让自己的某处发出声音来,他要制造一股高频的响声,把“话语”和字眼传达出去。如果舌头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就让手脚也舞动起来,让全部的面部器官都拉伸折叠,将毛发和呼吸都变成永不停歇的产物!他要叫喊,要用来之不易的冲动驱散过去所有的灰暗和迷茫,现在,兰加准备好了,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滚圆的眼睛逐渐浮现一层蓝色出来,毛发下的嘴巴驱动着,他真正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历,谢谢你。”
  这句话把眼前的人吓了一跳,雪怪的声音嘶哑又低沉,历把自己的脑袋从毛茸茸的衣物里抽出。满眼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历,谢谢你。”
  “你要走了吗?”
  “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要来这里吗?”
  “我不知道,历。但母亲在呼唤我。”
  “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历大声地回应道。
  “我以为……我应该。”
  “我知道!你需要回归到你的道路上!我不能阻挠你,我不能让我自己去影响这里的一切,如果你需要完成这个所谓的回归,你可以做。但你不能一走了之,兰加。为什么你不试着去搞明白他们呼唤你的理由?”历艰难地吞噎唾沫,周边因为他的声音而变得安静下来。“我害怕你会从此消失不见,我害怕你继续往前你就会消失不见。你很与众不同,你很笨拙,可没有必要走给你安排的行径路线,你听到了声音,但它没有让你消失。它只是在让你做选择,兰加。
  我很迷茫,即使我知道你最终也会离开,我们每个人都是在离开中度过的,但依旧被一条线联系牵引着。我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端,我能感受到你生活过得快乐,让我有权利为你的生活感到快乐,让我为你难过、伤心,让我知道你周边发生着什么。即使我们再也不见,即使我不能看见你,我也要用我的身心去感知你。但前提是,你会保证我们的联系不断吗?你在进入这片海后,我还能拥有这些机会吗?兰加。我很抱歉对你说出了这些话,但……这就是选择。我尊重你,同时,我也希望你继续存在在这里,作为一个……朋友。”
  朋友,多么有魅力的词语啊。
“我们是朋友。”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是朋友吗?”
  “是的。兰加。”
  他希望能够再次拥抱历。他点了点头,用那个标志性的雪怪动作。他感受到那股热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了,来自于热烈的恐惧和快乐,复杂的感情集合体点燃他的回忆,如今终于要把他燃烧至尽,变得一点都不剩。他需要在此之前说出他的话。再也不用拘束了。
“因为有你在,你的声音逐渐地从小小的角落扩展了。我感觉前所未有的乐趣正在我的心里萌发着,我想要拥抱你。我需要回到海里,但……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我想和你了解更多的事情。”
  话音未落,兰加臃肿的身体突然迅速膨胀起来,在还没反应的时候,那白色的身形膨胀得像一只尽量破壳而出的雏鸟,顿时像发生地动山摇,瞬间,雪怪的全部皮毛脱落,它们猛烈地下落着,历被细细的毛呛得直咳嗽,有些甚至卷入他的眼睛,但他用尽全力大喊,呼唤着。
  “兰加——!!”
  随即,雪怪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躺在地上、被巨大的白色皮毛覆盖的人类。他在中央沉睡着,赤裸的身体只能看出其中惨白的皮肤,他一动不动,但却均匀地呼吸着。他一呼一吸,如同婴儿般正享受着沉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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