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离朔间凛月死去的那一天，衣更真绪已经撕掉了一整本日历。按部就班的走去学校时候，肩膀上少了沉甸甸的重量，于是他再也不用把书包提在手里了。空出来的十指一边握着一杯小豆汤，一边抓了一份早餐面包，就这样不疾不徐地骑上自行车，和路边相遇的朋友打着招呼。路途不远，他停好车子便望着窗外的树杈怔怔发呆，此时距离上课铃的提醒还有很久——久到令他有些不适，于是手肘乘着头，望着玻璃外的晴天。

一年的时间，每当他静下来时，胡思乱想的内容便一窝蜂地涌入进，这些记忆不完全属于他——是他和某位很重要的朋友一并共享的，或者是说，他是被赋予的那一方。

朔间凛月和他说过很多话，譬如他是吸血鬼，又譬如他是与被窝同存的共生体——化身成现世的妖怪出现，当时的他摆了摆手，对那位名叫“小凛”的人说道：要是想当伽椰子吓人的话……凛月可比那种怨灵可爱多了吧？”于是荣获一记暴栗，吃痛的的躲到一边去后，他看到了幼驯染气鼓鼓的脸颊，还有翘起来的嘴角。“真绪是笨蛋”，他这样说道，可他是不是原本就希望自己是迟钝的木头才对呢？如今的衣更真绪这样想道，现在自己这幅似乎能够读懂他的模样，应该会叫他讨厌吧。

忘记了上课铃这回事，时间便变得飞快。面前的画面似乎加上了重影，他甚至听到了国文老师点名时唤了一声“朔间凛月”，这将他吓了半死，连忙晃晃头，摆正了坐姿。可是思绪又恍惚地飞走，他想，若当真是“吸血鬼”或者“猫妖”一类的该多好，这样便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了吧。即便是普通的猫儿，似乎也有九条命的说法。还是人死后能变成幽灵呢，凛月的话，应该第一个回来找自己……

思绪就此断片，醒来他已然在保健室的床上。

据老师说，衣更真绪不论生平第多少次课上睡觉的记录，都是在这一年发生的，还是谁也叫不醒的那种。逆先夏目曾神神秘秘地和他说，或许是魔法——由某种意念产生的灵力属性在作祟，并给他配了一杯颜色古怪的药水，喝下去之后他频繁光顾了一个星期的厕所，如此的疲累令他的睡眠状况更差了。他翻了个身，企图在保健室再睡一觉，眼皮下垂，晕晕沉沉，他的床位是对着墙的，阳光射进来刚好能够看到他的影子：一团镀上金边的墨色。朔间凛月最爱躲进里面乘凉，蜷缩在身后的座位眯起眼睛，蜷起来能小憩一整天。

枕头很柔软，柔软到影子也跟着变形。他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扫着眼睑，白花花的墙壁上却传来一阵声音。

“真～绪。”黏糊糊的，像猫咪的叫唤。

好像是幻听了，他晃晃脑袋。面前的影子却很明显不是自己的形状，发型的轮廓犹如一只倒过来的板栗。他好奇的透明的手指探出去，碰了一手指的白灰，径自越过去的模样却犹如影子吞没了他。

2

衣更真绪回家时，已经有几颗星星在陪着他了。今夜是满月，他沿着路推车回家，顺路为自己买了一份关东煮。水润润的萝卜很轻易地被牙齿分成两半，吸饱了汤汁。

其实若是这个时间晚餐后入睡，他倒不至于在课堂上一睡不醒。回家后，他坐在放假的床榻上，锁好门，深吸一口气。面前的桌子上挂着朔间凛月的相片，好久之前拍下的了，但终究做鬼是会冻龄的，保持着死去的模样，直至下一世之前。他坐在相片前，嗯了两声……今天和小凛说什么好？毕竟他似乎好像是睡了一天，于是衣更真绪抓抓脑袋，又绞尽脑汁了半分钟。

“凛月，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凛，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这样的话，他对着空荡荡的墙壁练习了几千次。

“我今天……这样很不像你印象里的我吧？唉，你骂我也好。”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醒来还是在保健室，据说这次是影片把我送去的。不过似乎是我睡晕了吧，我的影子——好像和你的模样越来越像了？就是那种圆圆的发型……该怎么形容好…”

头顶上的月光射下来，像是被拉成了一条铅色线。卧室早就灭了灯，用的也是气音，不然迟早会吓到妹妹的。脚步声愈发近了，自他身后走来，一声接着一声，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所以还是漆黑的卧室吗？连墙壁也刷成那种颜色……不对，你在那边的家或许会更放肆一点。不过我好久没去过那边看了啊。”

漆黑的影子终于和他重叠了，这种姿势更像是拥抱——静悄悄的递上一个无声的拥抱。

“真～绪？”慵懒而柔软的响起，衣更真绪却不敢应答，舌尖却率先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嗓子因此而喑哑的厉害，于是衣更真绪更加不敢开口了，毕竟这样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对朔间凛月流露过。

“小凛会认不出来吧……这样的我。”他这样想着，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晕晕乎乎的，就这样入睡了。
若是当真和变成幽灵的朔间凛月相遇的话，说不定真的会率先讲出话来。是“我”没错哦，你终于记得来找我了啊，小凛。

3

第三声“真～绪”带着困倦的喘息声，在他的耳边绕来绕去，他在不久之后就听到了。彼时衣更真绪坐在天台，无味地咀嚼着午餐，顺便翻看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有猫儿从下水管道钻出来，伏在他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弄了他满身泥土。不过对于吸血鬼而言，现在是早餐的时间才对吧？他下意识地去逗弄猫儿的鼻尖，湿漉漉的，和小凛的好像不太一样，不过一般柔软的毛发正在手心蹭着。

“再不完成工作的话——”

他将它抱开，它却契而不舍地又攀上了自己的肩膀，摆出一副无论如何都要粘在一起的态度。奇迹地，在这样的陪伴下，小猫的喵呜声拉长，变成了“真～绪”一样的声音，打着轻微的呼噜，就这样在他身边安祥地睡着了。夕阳打下来，染了满身淡淡的金红。

“真是不怕人啊……明明是只陌生的小猫。先前也只是尝试着投喂过它几次而已，竟然记得住我的气味呢。”你说对吧，小凛？

今天学生会的工作很忙，又是到很晚才能够推着自行车走回家。房顶有一间阁楼，阁楼带着一个很小的阳台，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衣更真绪在对自然都充满着好奇和兴趣的那个年纪，妹妹还太小，于是总是朔间凛月陪在他的身边。晚风有点发凉，却意外地很轻柔。朔间凛月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兴趣，只是要了他的大腿当枕头，迷迷糊糊地睡眼惺忪。却总是在他叫他起床的时候准确的回应，然后带着浅淡的笑意讲到，沉浸在真～绪的味道里才会在白天沉睡过去，也是真～绪的声音把我唤醒——所以要对我负责哦。

原来不是睡着了吗，毕竟是“吸血鬼”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相信起了凛月说过的话呢。明明能够见面的时候，总是当什么玩笑来听。

遥远的天空也会给人类带来睡意，在一望无尽而漆黑的旷野里，他试图闭上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4

“真～绪？”

“……啊、落泪了吗。真是麻烦的生理反应。那么我来帮你舔掉吧。”是真切地在回应。

要回应他吗？身体先一步给出了答案，于是一点点摸索着指骨对触感脱离梦境，仿佛他才是那条绳索。那只手握着铁质的护栏网，透明的指尖浸过夕阳后，逐渐变为实体。我能够触碰到他了——这才是梦的开端才对。
衣更真绪想道，舌尖向上抬起，拭去了嘴角夜里掉落的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