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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虞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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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信乔】赴鸿门(1)
“雪下得可真大啊!”
雪后初霁。天地都是一片苍茫的白。
照射在厚雪上的阳光刺眼得仿佛要让人流下泪来。
大乔站在窗前,脸色苍白得跟积雪所差无几。
“可不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就下得这样大,日后说不定会更冷,”正在收拾房间的丫鬟闻声望来,却被吓了一大跳,“姑娘你怎么又站在窗前了?!小心冻着——到时候将军又要生气了!”
丫鬟急忙上前将大开的窗户给关了上,掩住了刺目的阳光也掩住了大乔眼中流露出的嘲讽。
“今天午时三刻菜市场门口有罪犯斩首,一起去看不?”
“啊?那么可怕的事情你也要去凑热闹?我可不去——怪吓人的!”
“有什么吓人的?不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吗?”
“不是……万一斩的是冤案怎么办?你就不怕被冤魂缠上?而且昨天晚上才下了这么一场大雪——作为冬天的第一场雪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如果联系在一起真的是想想都吓人!”窗外的说话声顿了顿像是被自己吓着了似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接上,“今天斩首的是哪家人啊?犯了什么大事?”
“据说是通奸卖国的乔……”
“住口!在姑娘门外乱嚼什么舌根!”大乔身旁的丫鬟猛地推开窗,制止窗外仆人的窃窃私语。两名丫头忙不迭地道歉然后飞快地跑了开去。
“姑娘别往心里去,她们只是闹着玩而已。”丫鬟关上了窗笑着给安抚她。
大乔望着窗扉出神像是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好一会儿她才问道:“绿绮,现在什么时辰?”
“约莫着快午时了。”
“药炉上的药炖了快有一上午了吧!”
“啊!我这就去看看!”小丫鬟飞快地朝着厨房奔去。大乔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苍白的雪色中后才缓慢地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她换了一身纯白的装束走在披挂满了风雪的天地间时,简直就像是从风雪中蹦出来的鬼魅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她是从侧门溜出去的——她知道这个时候将军府的人都在忙着,守着侧门的人看她的装束只会将她认作哪个小丫鬟不会加以阻挠。
大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在纯白的“毛毯”上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陷下去,再拔出来,留下一串足迹做成的窟窿。
通奸叛国?这个罪名安得好啊!她父亲一介商人,哪有那么大的权势通奸卖国?再说,在刘邦登上那个位置前,他们有什么国可卖吗?秦国虽灭,项羽刘邦争权大局未定。她父亲只是一介最末流的商人,凭借半生的积蓄在战乱中打点疏通才得以让她们一家苟全性命——这样的人通奸卖国?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大乔无声地弯起了嘴角,笑容里全是讥讽——或许刘邦是为了报复父亲“独善其身”的行为。项羽势大,刘邦与之正面相争确实无异于以卵击石。刘邦曾来找过父亲,想要父亲加入他的阵营——在战乱的时代,掌握着金钱的商人简直就像是一座金矿——父亲不愿意牵扯入政事的纠葛中,便只许以钱财相助却不入他们的局不问他们的事。
或许是这一举动惹恼了刘邦,在他大权得握的时候便下令将她们一家全数收监——她在事发前将自己的妹妹小乔送了出去,而她却意外地被人给救走了……被跳跳……
想到“跳跳”两个字时,大乔的脚步愣了愣,笑容里平添了一丝苦涩——总归一切的错误都是她引狼入室罢了!
菜市场的门口人头攒动,是这寂寥的冬日为数不多的热闹。
或许是新朝建立以来第一次于众人面前处以极刑,这场面几乎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大乔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人潮的前列,她一抬眼便望到了跪坐在刑场之上蓬头垢面的亲人,以及……坐在判席上显得不可一世的……韩重言!
判席之上的将军显得有些百无聊奈,他注视着正前方的日晷等到太阳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挪到指定位置的时候,他一声令下:“行刑!”
一旁的刽子手举着大刀缓步踱到了犯人的身后。
韩信的一双眼锐利地注视着人群,警惕着任何一丝一毫可能产生的变动。本来冷漠的神色却在注视到人群中那个苍白的身影时猛地一松——
人群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呼。
她的眼突然间被一双带着茧的手给罩住。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知道,那是韩重言。
“别看。”他轻轻地说,话语中带着不可多得的温柔。
他的手心很暖,但她却浑身冰冷得如坠冰窟。她听到了一阵风声——是大刀砍碎空气、割破血肉的声音;是滚烫的血从身体里洒溅出来的声音。腥甜的气息弥漫在鼻尖像是自己亲人的血泼溅了她满身,染红了她雪白的素裳。
人群带着或唏嘘或欢腾的声音四散奔去。周围开始渐渐的安静下来。
他覆在她眼上的手在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将她牵引转过身时才放下。
大乔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却并未睁开。
韩信翻了翻她的衣领,看着她直皱眉,“你怎么穿得这样少?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韩信拉着她的手,用哄小孩子一样轻柔的声音诱哄,“我们回家。”
大乔像提线木偶一样追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下——像是陷在了雪里,再也不肯移动分毫。
她突然间睁开眼——面色苍白,但眸光却灼灼。将那个红发的俊朗身影分毫不差地映入了眼底,“放我走。”当她开口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如此干涸。
面前的青年瞳孔震了震,猛地将她拥入怀里——用力到像是想要将她永远嵌在自己的怀抱。
“莹儿,我会娶你。”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
多么美好的誓言啊!大乔这样想着,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应有的喜悦和幸福——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她的记忆中有一个少年也说过同样的话——那个受伤倒在她家门口的少年;那个像猴子一样总喜欢爬到树上去的少年;那个……她称呼为“跳跳”的少年……
“你总喜欢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干脆我就叫你跳跳好了!”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娶你的!”红发的少年站在绿意葱茏的树干上冲着树下的她大喊。
那个时候还是春天,那个时候她还很爱笑,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大乔猛地推开了他,踉跄的退后了几步。她看着他,眼里满是陌生和疏远,“你是谁?我要嫁的人是跳跳。”
面前的人脸上全是苦涩的意味,像极了受伤的小狗——可也只是像而已,狼受伤委屈一时成为了小狗,但他始终还是一匹狼。
凶狠的、冷漠的……
“莹儿!”
大乔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大乔是被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醒的。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直缠着她,缠得她手脚冰凉,像是想拉着她往下坠但却又因为什么东西的坚持而一直僵持不下——她好累,连做梦都这么累。
“你醒了?感觉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大乔一睁眼便迎上韩信关切的目光。她想避开他的目光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疲乏到连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难以流畅的完成。
韩信将她轻扶起来靠在床沿上,拿过一旁的药碗一点一点地喂给她,“你高烧一直不退——你要再穿这么少到处乱跑我可要下令禁你的足了。”
大乔垂下了眼眸,无声地冷笑着:到哪儿去都会有丫鬟跟着虽不是禁足但也已经是监视了。
“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我一命吧!绿绮求您了!”
直到绿绮大胆地出声跪行到她的床榻边,大乔这才发现一旁有一个人,“绿绮?”看来她睡梦中耳边一直哭哭啼啼的声音便是她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韩信一双眼眸阴沉得像是即将嗜血的狼,“来人!将这个贱婢拉下去!”
大乔能感到绿绮颤抖得像是秋风中的树叶,抓着她衣袖的手收得更加紧了,像她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姑娘!姑娘求求您救小人一命吧!求求您!”
“……她犯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她?”本来不想干涉将军府内部的事,但见绿绮这般哀求的模样大乔终是不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韩信阴鸷的双眸在绿绮身上停了半晌,眸光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但当他的目光移到了大乔身上时却又温柔得像是三月的春风,“连主子都看不住的家伙要来何用?杖毙了喂狗更好。”轻柔的话语却掩不住戾气。
大乔的脸猛然间苍白起来,“逃出去是我一个人的计划,与她无关——是我刻意支开了她。”
“我知道,”他伸手将她滑落胸前的头发别在了耳后,“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可是……我能拿你怎么办呢?”他俯身在她耳边说着,明明像是恋人之间的低语但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他在生气,在气她在刑场上的出现以及……想要离开的想法。
大乔反手紧握住了绿绮,这一举动让面如死灰的绿绮脸上瞬间爆发出了光彩。
“这不关她的事。”大乔苍白着脸与他对视着,有着毫不退缩的神色。
韩信低笑了一声,伸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却被她避开。韩信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轻叹一声,“莹儿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谈条件的呢?将军府的事一向不许‘外人’插手,除非……你是以将军府女主人的身份。”
韩信顿了顿,接着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十五天之后是个好日子,虽然仓促了一点但我绝对不会委屈了你的——我会许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不会嫁的。”大乔盯着他,平静地拒绝。
曾几何时,穿着最美丽的嫁衣嫁给他的确是她的心愿——甚至在闺中的时候每每想到这个未来她总会喜不自胜,幻想着当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惊艳他。然而,当这个未来真的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却只感到戏剧般的荒唐。
“好了,别跟我闹了。”他的话语宠溺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孩。
“我没有闹。韩信、韩重言,你应该知道当你选择帮刘……”
“好了!”韩信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十五天之后,我们就拜堂成亲。”他决断地宣告最后的结果,拒绝一切的商讨。
“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韩信试图放柔语气,却依旧生硬。他的目光扫到了噤声跪在一旁的绿绮身上,“这个女婢你看好她——要是再有下次,我舍不得动你我便只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大乔看着韩信隐忍着怒气破门而出,“你起来吧——跪了这么久自己坐一坐吧。”大乔垂下了眼眸平淡地像是方才不愉快的争论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奴婢……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就好了。”绿绮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膝盖。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最终是绿绮忍不住开口问:“姑娘,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将军?将军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她从来没有看过将军对一个人这般的忍让——甚至因为害怕吓着对方而强忍着自己的怒气。
“因为他喜欢,所以我便必须要嫁吗?”大乔的眼角轻描淡写地扫了一下她,话语飘忽得像是一种嘲弄。
“可是现在大局方定,姑娘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嫁给将军——在姑娘你还没进府的时候,将军便已经开始准备三媒六聘了!”
大乔盯着床幔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悠悠地接上,“绿绮我发现你的话很多——你是不是想让我将你的舌头割下来当一辈子的哑巴?”
“姑、姑娘最是心善了!肯定只是吓唬绿绮的!姑娘您先休息,绿绮去看看您的药煎好了没有,绿绮先告退了!”
小丫头拖着腿一蹦一蹦地溜了出去。
大乔缓缓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三月初春,花开正好的时候。
那一天她和小乔戏耍归来,却被道路旁溅洒的红色给吸引去了目光——“或许是什么树上结的小果掉落下来被人踩碎了。”小乔是这样解释的。可是她终究是起了好奇心非要跟随着痕迹去探查一番。
如果那时候她信了小乔的说辞,跟随着她一同迈入了家门那现在的种种都只成了云烟吧!她依旧是一位小商人的女儿,行不可乘车,衣不可绮罗没有地位但却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走完一生——政局的纷争与她们没有直接的关系,战乱的苦恼也会很快随着局势的稳定而被抛在了脑后——战争苦的是百姓但是最快从苦恼中走出来的,也是百姓。
可是她偏偏没有踏进家门,而是追随着红色的印记而去,于是此后种种便成了今日的模样——
她找到了藏在灌木丛中的他,像是受伤的野兽为了躲过敌人的追击而拼命将自己隐藏在杂乱的草堆里。当时她看着他身上的红衣被吓了一大跳——已经分不出来衣服原本就是红色的还是被他的血给染成了红色。
她伸手想去触摸他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却猛地被人抓住了手腕粗鲁地扑倒在了地上——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她的颈边。
面前的人喘着粗气,蓝色的眸子像发狂的野兽只要她动一下都有而被撕碎的可能——戒备、杀戮,全呈现在这双眸子里。
她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害怕的神情让面前的人放松了警惕,抵在颈边的匕首倏地一松,他整个人便向一旁栽去。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回了家,然后请大夫给他疗伤。
当时她只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位玩伴——时值大秦将倾未倾之际,对商人的苛政越发严厉。除了自家姊妹外,其他同龄的孩子见着她们都绕道而行——商人轻贱,重利而轻义。
他并不是那么讨喜的一个人,救醒了他之后立马像一匹豺狼一样砸碎了杯盏拿着尖利的碎片对着她——连声谢谢都没有。
在她解释清楚之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里那个少年也只是沉默不语,有些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救了个哑巴!
父亲说局势越来越混乱,严禁她们俩姊妹出门,她便只能将他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有事没事就往他这里跑一股脑地发牢骚——反正他也只会听不会说。
后来,他的伤好了一半之后便喜欢在她家院子的大树上跳来跳去,她给他取名叫跳跳。
第一次发现他会说话的时候是她有些艳羡地说她看见隔壁李婶家的小女儿收到了别人送的一朵小花——她还从来没有收到过除爹娘小乔之外的人送的礼物。
他极为不屑地嗤笑一声,“一朵小花有什么好的?”
后来……她的房间里莫名多出了一把木制的小刀。
最初相见时那个阴鸷的少年仿佛就像记忆扭曲变形的错觉,相处的时日越久,他便越发地肆意甚至有些时候她会生出一种他在包容她的错觉。
后来……他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等我回来,我会娶你。”
再后来刘邦破咸阳。她从未想过那个争夺最高权位的人竟然会来找她的父亲——不!应该说是像这样的大人物能够认识她父亲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再后来……刘邦称王,下令逮捕乔家。
她从来没想过她一直等待着的人会以另外一种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韩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