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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崩坏星穹铁道 景元 , 刃 , 应星
标签 景右 , 刃景 , 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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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8 03:41
1.梦魇
“……你……景元?……怎么……这……”
“醒醒……”
小雨淅淅沥沥,拍打窗棂,模糊愈行愈近的喊声。
这雨下了半月,景元昨晚下班时淋湿了头发,早上起床时觉得脑袋发沉,不得已吃了几粒药,昏昏欲睡。还好今天课不多,唯一的课也安排在上午,强撑着从教室回来后便在工位上打盹,不知道睡了多久,胳膊枕在脑袋下,麻得失去知觉。
耳畔声音越来越清晰,吵得他睡不好觉。景元努力想醒来,可眼皮仿佛被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景元,醒醒……”
无论来人怎么喊,他都纹丝不动,对方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手去推他。
“快醒醒——”
“景元!”
当皮肤接触的瞬间,景元一下子睁开了眼。
像窒息濒死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量氧气顺着七窍灌进肺部,他下意识猛吸一口,随即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有人替他轻轻拍打着后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景元擦干溢出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努力平息这股冲击。
等沸腾的血脉重新冷却,景元才注意到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间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抱歉,有点睡梦魇了。”景元定了定神,在黑暗中循向声音的来处,他甚至分不出对方是谁,“这是怎么了?”他声音沙哑,那人沉默着掏出手机,他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得有些高,骤然的光亮让景元有些不适,好半天才看清来人白发和侧脸,景元眯着眼辨认,半晌后讷讷道:“你是……应星?”
少年按熄手机,冷着脸站直身体:“是我。
“你怎么在这……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是晚上八点。”少年的声音很沉稳,藏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我在最后一节课睡着,醒来后教室里只剩下我自己。一楼我去过,大门上锁了,楼里所有的灯都打不开,大概是门卫走前把电闸关了。”
八点?
正值夏日,近日连绵的雨势导致天早早就黑了,大脑迟钝地转动着,景元才搞清现状。
倒霉。
得知自己睡了这么久,景元短暂懊恼了一瞬,生病嗜睡使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半天提不起精神。他尝试振作起来,按着太阳穴,低低吐出一口浊气:“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
“我发现大门锁了,想回来找点东西,路过办公室时看到办公室里有光,应该是你的手机。”少年说,景元嗯了一声,凭借记忆在桌子上摸索:“还有其他被困的同学吗?”
“上下楼时我看了两遍,这一层应该没有了。”
应星隐约有些迟疑,景元罕见没和他斗嘴,他察觉到对方状态不对劲,声音听起来有点低哑,“你生病了?”
“有点感冒。”
景元终于摸到手机,按亮后,屏幕突兀地蹦出来“电量不足”的提示。还没等俩人反应过来,手机又黑了下去——自动关机了。
“啧。”景元咂摸了下嘴,什么坏事都让他赶上了。对方愣了一愣,噗嗤一声讥笑道:“怎么不充电啊?”
“忘了……算了,抽屉里有手电筒,你找找。”他嘟囔着,使唤着这个素日就喜欢跟他开玩笑的学生——作为实习老师,景元只比这些高中生大七八岁,人亲切随和,不像其他班政治老师那样死板,高一课业压力也不大,不乏有学生爱跟他开玩笑。
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应星。
俩人课下热爱拌嘴,偏偏应星偏科偏得严重,政治从来及不了格,是这里的常客,来办公室的路比他回班里还要顺,偶尔还能给景元捎一瓶浮羊奶,景元不是班主任,来得会比早自习的学生晚一会,坐下时浮羊奶的瓶身还是微热的。
应星手机电量也不多,为了节约电量,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幸好抽屉里东西不多,很快就找到了便携式手电筒,按了下开关,灯光在抽屉里猝然亮起,很快被他按熄。
景元在搞清现状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如果真的如应星所说整个教学楼被封死,那么与其到处乱跑,不如老实在这里待到天亮,当他提出这个建议后,应星沉默了大概半分钟,沉沉地、像是叹息般道:“今天是七月半。”
“什么?”景元没反应过来。
“民间俗称中元节,鬼节。景元,这件事有蹊跷,你信我,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景元也沉默了,他觉得本来好转的神经再次隐隐作痛:“不是吧应星,你怎么还信这些?就算是……咳咳,按照恐怖片的逻辑,我们呆在这里不也是最安全的吗?”
电影里那些乱跑的人死得更快。
应星欲言又止,他听到景元微弱的呼吸声,或许是因为感冒的原因,鼻息比平时更为厚重。在办公室找到景元的时候,他只惊讶了一瞬,就被铺垫盖地的恐慌所淹没。他知道自己没法说服景元,因为有些事连他都骗不过自己。
应星的沉默让景元以为他是妥协了,正想开口让他拖个椅子过来坐下,就听到寂静的走廊上传来了突兀的声音。
砰。
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夜里如平地炸雷,景元第一反应是还有其他人在,却在黑暗中被应星精准地抓住了手腕,强硬地往下按了按,吐字的声音轻如坠羽:“别出声。”
砰。
那声音越来越近,景元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在发声,他虽然满心疑惑,但出于对应星的信任没有说话,半晌才感觉到握住他手腕的指尖在颤抖,掌心不知何时布上了细密的薄汗。
你在害怕什么?
砰。
那声音像球坠地又回弹,沉闷得不像任何一种球类,反而间或黏腻的异响,像是黏在地上的橡皮泥被抽离,或是击穿血肉的撞击,它有规律,一丝不苟地往前前进着,声音越来越近,景元忽然察觉到了一抹未知的,令人心惊的恐惧。
砰。
那到底是什么?
应星无声地蹲下身子,他没有松开景元的手,指尖仿佛血液从末梢抽离般冰冷,他裹着景元的手,用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景元这才发现他的肌肤很冷,全然没有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火力。
他认识的应星是桀骜不驯、散漫冷漠的,在密不透风的无边黑暗中,他第一次展现了属于孩子气的一面,景元转动了下手腕,从对方的掌握中拓出空隙,这一次,他的掌心毫无缝隙地抚摸上他的脸颊,企图带来些温暖。
应星愣了愣,没有拒绝。
二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空旷的长廊上,球体坠落的声音渐行渐近,终于和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砰。
声音戛然而止,景元屏住呼吸,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狠狠从高空掷下,沉重地砸在地面上,伴随着之前分辨不出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拍碎的黏稠水声。
砰。
宛如一记惊雷,就在他们正中间的身后,倏忽发出巨响。
……
而后大约过了多久?一分钟?两分钟?
景元心中暗数异响的频率,大约是五到十秒一次,就在不同寻常的两次撞击后,球声长时间没有再出现,骇得二人遍体生寒,毕竟最后那次像是被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和愤怒砸下,景元丝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
然而漫长的寂静后,球体再次坠落,只是这次它的声音轻了些许,像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力度也再次变回原来的,甚至有些轻快地,慢慢地,往前移动去了。
砰。
砰。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远处的声音没再传来,景元长舒了一口气,掌心里的人冷得像化不开的冰,但脸颊僵硬的皮肉同样松弛了许多,应星蹲在他的膝盖前:“它走了。”
“或许,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景元温和地松开手,紧贴的热源突然离去,应星抿了抿嘴,嗓子哑得仿佛不像自己:“抱歉。”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就在之前,我下楼后……”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终于停下。
乌云被拨开缝隙,月光悄悄照亮这一隅,微弱的光亮映在景元的视线里,应星矮着身体,不足以遮住他背后的窗户。就在他的背后,月光终于让景元窥见异象。
原来比夜色更浓重的,是层层叠叠的树叶,庞大的树干几乎遮云蔽月,景元的瞳孔骤然缩紧,如一时坠入雾里,恍惚是梦境。
那是一棵参天巨树。
“……门锁了,外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直觉告诉我,外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这里不对劲,所以我们得尽快找到出去的方法……”
“应星。”
景元轻轻地打断他的话,应星错愕了下,借不知何时出现的月光,他看清景元凝重的脸色,同样慢慢地转过了头。
他大约是辨认了下,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惨白得甚至有几分死气,恐惧攫住两个人的心脏,不仅仅是树,透过枝叶茂密的缝隙,他们看到树的另一端还有一栋楼,隐约有细密的灯光。
但二人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这件事。
景元没说是什么,显然没认出来树种,应星却了解,他漾开一个苦笑,像自嘲,像绝望。
“那是槐树。”
2.槐树
楼前视野开阔,不曾栽种过什么树木。
未知的,凭空而起的树让两个人陷入了迷茫,这种超自然的现象竟有一日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景元错愕是因为面前的事超出了他的预计,应星想的却是更深的另一层含义。他站起身,遮住景元看向窗外的目光,少年逆着光的脸晦涩不清:“你知道槐树的含义吗?”
“……什么?”
“今天是七月半。”应星重复了一遍,“有人认为槐树是吉祥长寿的寓意,但在此时此地,它代表的只有另一种意思。”
“招阴。”
景元按住额头,喃喃道:“骗人的吧?是我没睡醒。还是病得太重,都出现幻觉了。”
“不对……既然都这样了,那我们是不是呆在这里更安全点。”
“景元。”
应星打断他的自问自答,指了指窗外,语气凝重,“不是的,我认为它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他们的教学楼是主楼和左右两个副楼,槐树对面的楼如同出现在雾中,蒙蒙看不真切,楼里为何会亮起灯他们并不清楚,但四栋楼围起来,槐树耸入云端在其中,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出口。
困。
这是真正的困局。
景元不自认有这个能力能突破这样诡异的局面,他考量的是二人的安全,但应星显然不这样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他更愿意主动去打破囿势,面对景元的踌躇,他伸出手,把掌心摊在对方面前。
景元垂下眼,沉默地看着视线里的掌心。
“跟我走吧,一定能出去的。”
“相信我。”
少年语气相当笃定,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会幻想自己是某种困境下的救世主。景元眨了眨眼,尽管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显然是经过了激烈的脑内挣扎,最终还是无奈地把抬起手搭在上面。
“真是的,别耍帅啊。”
吱呀——
门页开合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景元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这一层楼有两部电梯,两个安全通道,因为办公室在三楼,在不能确保电梯运行的情况下,他们需要走楼梯下去。
走廊在内侧,只有头尾的通风窗。月光无法照亮前行的路,景元侧握住手电筒,面前的景象让两人内心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难看得厉害,但谁都没有叫出声。
幽深的长廊里,地面上布满了血迹。
景元挑高光线,血迹以撞击的地方为圆心,辐射越来越大的喷洒型痕迹,大约两步一个,由远及近,血量越来越多,直到不远处,曾经和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或许是力度太大,地上散落了模糊不清的固液混合物,满廊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景元终于明白那含糊的水声从何而来。
刚刚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反手握住身后少年的手,应星的指尖也在颤抖,地狱般的图景对于高中生来说还是太过刺激,景元裹住他的手掌,低声道:“别滑倒了,跟着我。”
他们需要从血泊中穿行过去,到达前方拐角处最近的楼梯。
鞋底沾满了黏糊的痕迹,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湿滑的液体、异味、柔软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们的心理防线,应星谨慎地确认脚下,直到踢到某个异物,那东西骨碌骨碌地滚了出去。
“景元。”应星捏紧领着他的手,“左边地上有东西。”
手电筒的光扫过来,照亮满地的肉屑和鲜血的痕迹,二人呼吸一滞,看清刚刚撞到脚边,泛着黄白的珠子。
死气沉沉的黑核永远定格在某个刹那,景元闭了闭眼,握住应星的手:“别看了,走吧。”
他们在血浪中踽踽前行。
身后,被遗忘在角落的眼球忽然动了一下。
扩散的瞳仁开始聚焦,无声地对准黑暗中的另一侧,安静、专注地注视着远去的背影。
3.幸存者
越过那一段,前面的路不再有血迹,二人踩在干净的地面上,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安全通道的门半掩着,应星说之前他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景元点点头,拉开了门。
楼梯间空旷,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起,三楼并不高,几分钟就可以到达一楼,他们走到一楼的通道门前,景元伸手去转动把手,把手转动发出‘咔嚓’一声,再推却没有反应。
应星见他没开门,皱了皱眉:“怎么了?”
景元摇摇头,把手电筒递给他:“帮忙拿一下。”
他侧身用力去撞那扇门,门纹丝不动,景元的体格不算壮硕,但作为成男男性,力量还是看得过去眼的。继而他又撞了两下,楼梯间回荡着沉闷的响声,肌肉被撞得生疼,最后还是应星拦下了他。
“没用的,景元。”应星手中的光扫过门扉,“被锁上了。”
“你刚刚真的是从这里出去的?”景元喘匀两口气,被应星瞥了一眼:“我骗你干什么。”
“万一是你睡糊涂了呢?”
“我很清醒,我看是你没睡醒。”应星反唇相讥,“要不你再试试,能不能把它砸开。”
“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是大力士。”景元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本来就不是最佳状态,经这么一撞,眼前甚至开始冒了点金星,他靠着门,应星想去扶他,被挡了一下。
“没事,就让我这么待一会。”景元闭上眼睛,努力平息胸口的起伏,应星没再坚持,他沉默着关上手电筒,他们还不知道如何才能出去,当下最重要的是节省电量和体力。
黑暗与未知更可怕。
景元就这样倚着,呼吸逐渐平缓,他听见应星淡淡道:“那我们只能去二楼了。”
“哈,是啊。”眼眸在寂静中低垂,景元有些苦恼,“就算知道是陷阱,也只能往火坑里跳了。”
他休息得差不多,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头也没有刚刚晕了:“好了,我们走吗?”
“真没事吗?”
“没问题。”面对应星的谨慎,景元越过他,凭记忆拍上他的肩膀,“手电筒给我——放心,我超靠谱的。”
应星顺着摸索着他的手臂,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嘟囔道:“靠谱个屁,也没比我大几岁……”
“大一岁也是大。”景元按开灯源,照亮嘴角一抹戏谑,“叫一声哥哥总可以吧?”
他的话收获了跟在屁股后面的应星一个白眼:“想得美。”
气氛在插科打诨中逐渐缓和,二人心里的弦松弛了还不到十分钟,推开二楼安全通道的门,入夜的走廊过于空旷,因年久而紧涩的门页嘎吱作响,显得格外突兀刺耳,打破了属于这里的宁静。
铁门在身后轻轻阖上,后进来的应星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景元没走出两步就粘住了脚步,手电筒的光远远打过去,像是想照亮长廊里深不见底的浓夜。
他皱起眉,身边应星小声问他怎么了。
嘘。
景元竖起耳朵,他的听力很好,比寻常人更敏锐。应星见到他的表情逐渐凝重,心脏仿佛也被丝线悬起,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导致这样的原因。
——这里,有哭声。
若有若无的抽泣传声来,在空无一人的地方显得异常幽怨。凉气从脚底腾空而起,传进耳朵里使人头皮发麻,哭声哀戚婉转,像一根针扎入二人心底。片刻后空气被女人的尖叫撕裂,他们对视一眼,远处哭声骤止:“什么东西!——别过来——”
视野可见的光柱被景元抬高,转向音源的方位,教室门被粗鲁地拉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见到骤然出现的一抹光,她怔了怔,继而如同见到救世主一样往这边狂奔而来:“有人!救救我!这里有鬼!”
衣袖被拽了拽,景元垂下眼,应星拉着他,眼里全是戒备。景元摇摇头,没有遵从他的暗示,往前迎了两步。
他照亮对方的来路,女孩子差点没刹住车撞到景元身上,满脸都是泪,来不及说话,还想往前跑去,景元看向她空无一人的身后,伸手隔空拦住了她的去路。
“没事了。”他安抚道,“你身后什么都没有,别怕。”
“有的,有的……”她浑身抖得像在筛糠,“它在追我,它没有头……”
“没人在追你,相信我。”景元语气温和,大概是他稳定的声音带来了些许力量,女生定定心神,仍在流泪的眼球往后瞟,慢慢地侧过头。
她的身后是一团化不开的黑,唯有手电筒照亮的一方天地,里面什么都没有。
紧绷的心理防线一朝崩溃,她憋住的气瞬间松懈,反而哭得更凶了,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景元想去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蹲下身,静静地等她平息心情。
大约哭了一两分钟,少女也明白现在不是哭的好时候,用袖口擦干眼泪,勉强能从泪痕下看出来清秀的容貌:“谢谢……谢谢你们。”
“我叫景元,是高一的政治老师。”景元自报家门,指指身边的少年,对方身上穿着款式相似的校服,“他叫应星。我没见过你,你是其他年级的吗?”
“我是高二的。”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三班,我叫李柯。”
“同学。”景元微微眯起眼,“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柯瑟缩了下身体,眸里又要闪烁出水光,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不知道……老师,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再聊。”
空旷寂寥的长廊上空无一物,但就在这无尽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什么,槐树的影子透过窗,张牙舞爪地投在地面上,随着某阵风吹过,枝丫生动狰狞得似乎有了生命。
应星目光凝结在树影上,他听见景元轻轻地道:“跟我来吧。”
他们没有选择回到三楼,而是拉开了旁边最近的一扇教室的门,三个人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景元按熄了手电筒,引来女生的一声惊叫:“别——!”
“没事的,我们都在你旁边。”景元耐心地抚慰她,“电量不多了,后面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门没有关,淡淡月光从走廊照进来,李柯嗫嚅着嘴唇,她实在是被吓得有点一惊一乍。应星手指屈起,在课桌上慢慢敲打着,噔、噔、噔,轻声的,沉闷的,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李柯的心跳随着他的节奏逐渐放缓,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课间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教室里就没有人了。外面的天很暗,我还以为是要下雨了。”
“当时我觉得奇怪,而且教室的灯打不开,就只能下楼去找出口。”
应星:“你去过一楼?”
李柯答道:“是的,大门是锁上的,打不开,一开始我以为是恶作剧,有些手足无措,就先回到了教室里。”她打了个寒战,回忆使她头皮发麻,“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月光似轻雾,从教室左侧窗户氤氲地钻入,李柯慢慢地道:“她……脖子上面没有头,穿着和我们一样的校服,就站在窗边,很奇怪,虽然没有头,但能听到哭声。”
“太可怕了,我好害怕,就一个劲往外跑,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应星打断她的话,“我有个问题,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说法。”景元接过他的话,显然也发现了对方的问题,“你去卫生间是什么时候?”
“下午第二节课间。”李柯下意识回道,景元皱了皱眉,并没很意外:“在你的说法里,你从卫生间回来到遇到无头鬼,前后应该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但是,现在是晚上八点。”
三人良久地沉默。李柯声音颤抖着:“那我们……”
“这里的时间是错乱的。”景元低声道,“我需要再确认一下,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2021年,8月21……不对,22号。”
“同学。”温和的男人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对方的说法不像作伪,也没必要骗他们,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景元仍然避免再一次刺激她,思考着怎么采用委婉的方式,“可能这件事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但是——”
应星偏过头,视线被教室的墙挡住,看不见走廊,但他知道,那棵鬼气森森的巨树正在那里疯长。
它讥笑,嘲讽着人类的无知,时间被彻底扰乱,宇宙的平行线在这里并拢,到底谁才是不存在于现世之人,还未可知。
“现在是2024年8月18日,我们来自未来。”应星道。
不远处,本来停歇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
4.交叉线
女生犹如惊弓之鸟,她几乎是秒站起,不敢抬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来了!我们快走!”
随着尾音落下,略显拖沓的脚步声轻轻在走廊里响起。
哒,哒,哒。
如此诡谲,攫住三个人的心头,幽怨的抽泣愈行愈近,甚至听起来像古怪的笑声,在廊里回荡。
他们不敢耽搁,景元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左手拽起李柯右手拉住应星就从后门冲出去,向着哭声的反方向奔去,余光瞄到远处模糊的人影,只一眼便骇得令人胆寒。
她从阴影里走来,上半身隐没在暗处,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头颅,但那身校服和两个孩子身上的一模一样,以十分奇异的姿势往他们这里慢慢地走来。
景元心头略过一丝古怪,他没空细想,三个人连滚带爬地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往一楼奔去。
这里没有窗户,三人全凭直觉往下跑。人在紧急的情况下潜力无穷,数不清到底下了多少层台阶,直到汗水从额头上渗下,顺着下颌滴落进领口,惊醒了景元混沌的思绪。
耳朵里全是一片嗡鸣,他终于听到应星一直在尖叫着喊自己的名字,手上一松,李柯瘦弱的肩膀从他掌心滑了下去。
下一秒他被人搂入怀里,少年急切地搓着他的脸颊,承载不住的眼泪打湿了景元的额头,沿着鬓角隐没进发丝中。
景元恍惚地举起手掌,感官完全被屏蔽,伸手不见五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这个动作,额头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好热,像是岩浆划过太阳穴,麻麻痒痒的。
“应星。”景元闭了闭眼,其实睁开与阖上毫无区别,但他想看清楚,“手电筒……在我口袋里……”
应星圈着他,没有松手。他掏出自己的手机,荧幕幽幽的冷光照亮他惨白的脸,景元终于看清自己的掌心,里面空无一物。
那个少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的头越来越痛了,除了生理上,还有心理上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应星低声道,“总之,我们现在在一楼。”
本应紧锁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魔鬼敞开了一楼的消防门,他们坐在曾经被困的地方,而来处安静无声,仿佛刚才二楼的经历是一场幻觉,他们一直驻足在起点。
应星沉默而执拗地擦着景元的额角,景元拉下他的手,袖口沾染了斑驳血迹,少年死死咬着下唇,眼角还红彤彤的,景元长叹口气:“没事的,只是擦伤。”
“比起这个……她呢?”
明明当时是一起下来的。
景元若有所思地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走得快的话只需要一分钟,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使他的体力濒临告竭,大脑神经像被针刺般叫嚣着疼痛,好像有什么乱了套,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她,可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别去。
别想,别去找,到底谁是真实存在的人,是时间终于修正,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景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违抗心底的意志,他不能让那个女孩子独自被抛下,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去搏一搏。
身后有人冲上来紧紧箍住他的腰,矮了半头的少年撞上他的脊梁,应星咬着牙根,把人往门口拖。
“别去了,景元。”
别去。
两个人的声音在耳畔重合,鼻塞使耳中再次开始嗡鸣,景元恍惚间听到自己问:“为什么?”
应星的身上太多疑点,他冷静得可怕,可怕到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应星失语,良久后声音苦涩:“我们先出去,等出去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怀里的人身体松懈下来,应星的手臂逐渐放开,黑暗中他听见景元冷淡地回道:“我知道了。”
“那么,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她还活着吗?”
前方到底是天堂,还是更深一层的地狱?
他们没有选择。景元拨开他的手,应星顺势放开,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拐角的另一端之上是二楼的消防门,门是敞开的,月光照亮伫立在那的身影,她用背影面对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僵硬又悲悯,像个被设定好的瓷器娃娃。
不久前还在交谈的少女头身交错,应星终于明白她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所谓的无头女尸不过是寻找灵魂的空虚躯壳,她畏惧死亡,却一次又一次重蹈厄运。
可惜,这一次遇到的是他。
他抬起头,微光落进眼里,掀起一抹血色。少女往后退一步,脚尖朝后,轻快无声地往深处踱去。
5.生死
很小的时候,应星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其他人不会喝下那苦涩的符水,也不会在二楼楼梯口摆上小小的神龛,母亲拉着他的手,温柔又悲伤地说:“这是你的哥哥。”
哥哥?
他是独生子,但母亲从小就教他稀奇古怪的事,将筷子插进碗里,逢年过节上一柱香,隔三差五地喝下符水,从记事起脖子上就系着护身符,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懵懵懂懂地听到父母激烈地吵架。
“……那孩子已经死了!”父亲在客厅砸了什么,母亲凄厉地叫着,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小星和他是同胞兄弟,他能感觉到的!”
“你疯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不会失去的。”母亲咯咯笑着,“我找人算过了,他们是互补之命,他会弥补小星的命格,会回来的。”
“什么互补之命……”父亲喃喃着,“两个人怎么能变成一个人?你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我当初就不应该纵容你把骨灰放在家里……”
“是啊。”母亲的声音带着恨意,“那孩子都告诉我了,你们骗我,说孩子是死婴,他只是发育得不好,为什么不能活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似乎震惊极了,他连说了好几个你,嗓音粗砺得像吞了刀:“你怎么会知道?”
“是孩子告诉我的。”她又哭又笑,忽然变得很温柔,“他一直都很懂事,说很爱我们,不怪爸爸妈妈,说弟弟很乖,说他一直、一直都……”
“一直都会在家里等我们。”
年幼的应星站在二楼,他没有开灯。沉默像恶鬼把所有人吞噬,他听见身后那小小的神龛中,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咔”。
就在应星升上初中那一年,二楼的神龛中多了两个瓷罐。
父母的离世源于一场意外,应星已经记不大清了,或者说根本不想去回忆。他只记得从那天之后,鲜少见到的爷爷从乡下赶来,他没有过问什么,只是带应星去二楼上香,和他说:“之前你妈妈教给你的事,以后还要继续做。”
应星觉得自己似乎懂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那之后爷爷会教他一些奇怪的东西,他也知道了楼上供奉的其实是他一母同胎的哥哥,还没有起名就已经夭折。
“他出生时并不完整。”爷爷只是这样说了一句,“你奶奶做主,瞒着你妈妈,把那孩子……”
如此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抹杀了一条生命的存在。
对于祖母,应星的印象更不深刻,她早在应星小学时就已经辞世,唯一能记得的,是出殡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母亲牵着应星的手很冷,微微发抖。
他问妈妈,你很冷吗?
母亲没有回答。
除却这些邪门的习惯,应星的生活和一个正常的青春期少年别无二致,包括偷偷喜欢有了喜欢的人,会在房间里幻想他笑起来时眯起的眼睛,和眼角生动的泪痣。
白天他们没大没小地称兄道弟,晚上在心底剩一声叹息。
又是同性,又是师生,能在一起的机会几乎渺茫,但某次不经意地碰到对方的手,景元偏过头,低垂的眉眼精致温柔,应星的心几乎是瞬间就狂跳了起来,嘴上仍然还要调侃对方,惹来手持笔记本的一记爆锤。
少年的心事潮湿得像六月的雨季,闷热地叫嚣出口。
景元有一次在晚上备课时,接到应星的电话,对话那端只有滋滋电流声,他喂了两声,还以为对方是在恶作剧,恼着挂断了。
第二天课间应星凑上来交作业,积极得一如既往,景元不经意提起这件事,应星愣了愣,掏出手机去找,里面果然有个通话记录。
八点,他还没睡,那个时候应该是在洗澡,手机丢在床上。应星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二人都没往心里去。
大概又过了两天,又到了例行供饭的时候。应星静静地望着上学前盛得满满的碗,放学回来后,神龛前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瓷碗。
他吃了。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彻骨的恐惧,兄弟天人相隔,他凝望着面前小小的瓷罐,爷爷前几天回老家去了,他从这座房子中记事,长大,他不曾害怕母亲那些荒诞的行为,也不畏惧所谓的兄弟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出含着笑的声音。
“喂,应星啊,怎么啦?”
再过一周,就是中元节,爷爷告诉他一定要早点回家。
6.槐
景元跨出消防通道,他听到身后没有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应星?”
没有回应。
他拿出手电筒,照亮狭窄的楼梯间,几乎没有其他藏匿的地方,前后不过几秒钟,此处却空空荡荡,少年就这样安静地消失了。
心脏仿佛被什么攥住,皱成一团。森冷和巨大的惊忧涌上心头,景元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了,开始恶心想吐,他强撑着往回走,通往二楼的门被紧锁着,只能按原路径下来。
一楼几乎不见光,被树根遮挡得严严实实。这里教室不多,从楼梯下来拐角就是大厅,比楼上更为空旷,脚步声哒哒地荡出回音,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在漆夜中无比陌生,阴森可怖,不知哪里传来了水滴声,亦或者是他的幻听。
大门没有上锁,景元伸手去推,玻璃门扉吱呀一声地摇开,吹进雨后微冷的晚风,景元最后再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大堂,这栋楼静默着、无声地送别他。
槐树盘踞在曾经的大门处,向上看是盘根错节的枝叶,几乎遮天蔽日,景元想要绕过它,却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少年在十几分钟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又骤然出现在面前。应星站在树根前,他仰头往上眺望,背对着景元,听到踩落枝叶的脚步声,才微微侧过头。
“你来了。”
景元没有上前,他用手电筒打量着对方,光将应星眼眸刺得眯起,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来人的警惕让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
景元按住手腕,将直射的光偏移稍许,语气冷冽如坚冰:“应星在哪?”
“我就在这里。”少年转过身,瞳孔因光线拉得收缩狭长,他堂堂正正地展现着别无二致的模样,轻声道,“难道不像吗?”
“你不是。”景元斩钉截铁地否认,少年天真残忍地咧开一抹笑:“我不是?景元,扪心自问,你真的了解应星吗?”
“蠢钝、傲慢、玩世不恭。”他一步步,慢慢走近,狂妄地直视刺眼的灯光,压抑着疯狂,“他根本没有带你出去的能力,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全靠他运气好。”
“这样的人,你还喜欢他?”
“……”
“我知道,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可我信他。”
“就算真的出不去,那也是我们的命。”景元没有动,少年站在他一米之外,处于发育的身体蹿得很快,像一棵小树苗,短短半年就拔高了一个头,不比他矮太多,他眼底一片血红,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景元向前走去,在来人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他的手臂,“但是,至少现在我不会,也不能把他抛在这里,告诉我,应星在哪?”
手电筒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视线被黑暗蒙蔽,少年没有动,声音淡淡地传来:“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们两个是如出一辙的笨蛋。”
“为了别人而死?为什么,不要告诉我又是那种离谱的理由——爱?他爱你,你也爱他,就像父母口口声声说爱我们,最后却放弃了我,也放弃了他。”
“多么可悲啊。”他叹息道。
手下的手臂渐渐缩小,一阵突来的强风袭来,树影簌簌,景元攥紧手掌,那里空无一物,变成虚无。
月光照亮了黑压压的树顶,他抬起头,听到无数窃窃私语的笑声,每处枝丫都挂着面目或憎恶、或狂喜、或悲伤流泪的头颅,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槐树里侧,从外面根本无法窥见分毫。这些冤魂嘲笑着他的无知,争先恐后地沿着细丝往下垂落,贪婪地吮吸空气中活人的生气,景元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却松开紧握的掌心,轻轻闭上了眼。
好累,身体上的疲惫,心理上的疲惫,奔波了一夜,他不想再躲避了。
消失的应星不知是冤魂,或是侵占他身体的恶鬼,在这个错乱的时空,他们或许无缘再见,倘若能做一对地府鸳鸯,似乎倒也不错。
滴答。
随着第一滴水珠落地,雨再度落下。
“——景元——!”
有人冲破雨幕的枷锁,湿漉漉的手攥住他的肩膀,打湿那里的布料,另一只手准确地抓到他的手,把人往外拖。
他跑得急,景元差点摔了个踉跄,还好没有绊倒,这样半拖半拽地任由来人向外跑,雨水渗进紧握的掌心,滚烫得几乎要沸腾。那些冤魂没有阻拦他们,只是尖啸着,被甩在身后。好不容易跑出了槐树的庇荫范围,他们没有被追上,终于能够停下。
应星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和肺跑得生疼,景元吸气时被雨水呛到,气管火烧火燎地疼痛,剧烈地在旁边弯下腰咳嗽。
缓了好一会,衣领忽然被粗暴地抓住,有什么东西印在嘴角,浸透过雨,混合咸腥的味道,景元越过越来越大的雨帘看他的眼睛,模糊不清的背后是鲜活的怒火。
“为什么不跑?你想死吗?”
应星胸膛起伏着,攥着他衣领的指节微微发白,看到景元脸色惨白,刚刚的那一幕差点让他心肺骤停,垂下的丝已经落到他的头顶,像是误入人面蛛的盘丝洞,鬼面露出血色獠牙,差一步就会被恶鬼吞食。
面对滔天的怒火,那人默不作声,拇指拨开被打湿的额发,应星感觉到额头一热,他敬爱、憧憬的人以最温柔的方式落下一吻,他的体温氤氲出蒸腾的热气,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未竟的泪水。
“抱歉。”景元睫毛抖落水花,“是我一时糊涂。”
两个人的衣服都被打湿,距离近到气息纠缠,应星摇了摇头,他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熨帖在对方的后腰,埋在颈窝里的头闷闷地传来喟叹:“我会带你出去的。”
“嗯。”打绺的头发缠在指尖,景元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我相信你。”
7.出口
时间来不及温存,久别重逢的人很快分开,景元聪明地没有去问他刚刚为何消失,槐树下又为什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人,他抬起头,细密的水有些妨碍视线,不得已将眼睛眯起,面前的这栋楼和他们的教学楼一模一样,仿佛是一夕之间对称复制出来的,与之不同的是,楼上全部都亮着灯。
忽然眼角瞥见楼上的一抹黑影,景元猛地侧过头,视线里全是明晃晃的光,哪里有什么黑影。
应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握紧了垂落身侧的手:“怎么了?”
“……没事。”景元转回头,“眼花了。”
突兀出现的楼将前路封死,尽管诡异,也要进去探一探。再可怕也比不过黑暗,至少在亮处被袭击的概率低得多。
进去后,入眼依旧是熟悉的大厅,他们没有决定分开探索,巡查过一楼没有任何异样,二人一路沿着安全通道向上走,在经过二楼时,景元拽了拽他的手臂。
“不进去吗?”
正在往三楼一步作两步的少年偏过头,目光平静如镜:“你想去吗?”
虽然这里并不是刚刚的楼,景元对上应星的视线,嘴角泛出略带苦涩的笑:“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线索呢?”
应星点点头,他从楼梯上蹦下来,去牵景元的手。景元视线下移,落在交叉的手臂上,淋过一场雨,他的大脑反而清醒了不少,本来那种昏昏沉沉的恶心感也消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景元忽然很危险地觉得,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这里也不错。
每层楼几乎都是同样的风景,暖黄的走廊灯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他们一间间地看过每个教室,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从最后一间推门出来,应星烦躁地啧了一声,景元靠在走廊的窗口,屋外的雨似乎不再停歇,那棵槐树依然静默着。
应星走过来站在他的肩旁,身边人忽然低低笑了下:“有烟吗?”
“你疯了?”应星忍不住瞥他,景元眺望窗外,嘴角弯弯似月牙:“缓和下气氛嘛,你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抽烟的少。”
“我不喜欢烟味。”这句是真话,应星从小都要被香熏得入味了,那股子呛人的味道如出一辙,他闻到一缕就厌恶。
应星往旁边挪了一步,贴得更近了,他哑声问:“教唆学生抽烟,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
“让你提前感受成年人的险恶用心。”景元漫不经心地盖住他放在窗台上的手,翘起一个缝隙,伸进去勾住他的指节,应星收紧指缝,牢牢地圈住他。
“没感觉到险恶,倒是感觉到了……”应星笑着转过头,瞬息之间,瞳孔蓦地缩小,后面的话被吞在喉咙里,本来平静的声音出现了裂纹,“景元。”
景元本想问他怎么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楼下,未出口的语句同样梗住。
那对亲密相拥的人太过眼熟,时间线在此时重新开始逆转,景元不合时宜地想起平行宇宙的逻辑,当不同时间线的人相存于同一个时空,那其中之一会不会被抹杀?
不,既然能出现过去的人,那就证明存在即合理。楼下的自己仰起头看着楼内的灯光,景元伫立在窗口,看向那时笑容还未消退的自己。
“应星?”他喃喃着,指尖如流沙,万事万物都从掌心流逝。他看见楼下的自己迟疑了下,偏头和应星说话,未来的人只被窥见一角,冷意遍布全身。
那时他不知前方究竟是地狱,还是更深一层的绝望。
身边没有回应。
虚幻的镜像终究被打破,鲜血淋漓地展示给他看,狰狞的黑夜说,你们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幸福短短一瞬,梦幻如泡影。
景元垂下手,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再度睁开眼,他重新站在一片黑暗的大厅里,面前是敞开的玻璃大门。不远处的槐树下,少年背对着他,他的背景是数不尽的头颅,层层叠叠地拥挤着,或喜或悲。
他转过身。
应星的语调一向是上扬的,傲慢的,此时却冷清得毫无感情,他眨了眨血红色的瞳孔,像妖冶的红花,盛放在黄泉的每一处边角。
在同一双眼眸中,浅紫色慢慢地晕染开,像是古人说的重瞳,也是应星眼底的颜色。他伸出手,说,景元,过来。
景元忽然露出自嘲的笑。
那股熟悉的反胃感再度刺激着神经,头痛得几乎要裂开,无数怨灵哭嚎着,尖叫着,组成了静夜里的不和谐音,景元看到对方的背后有摔得血肉模糊缺少一只眼的头,也有李柯似笑非笑的脸,树下的应星很有耐心地抬起手,发出沉默的邀请。
啊啊。
景元迈开步子,意外地轻快,他难得感受到心底无尽的平静,仿佛生来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雨不知何时停了。
槐树伸展枝芽,它的树冠在静静地发芽,每一处枝丫都长出了含苞待放的白花。
8.终局
“景元,醒醒……”
肩膀被推搡,景元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同事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底,“你没事吧?生病了吗?”
啊。
景元揉了揉额头:“我没事,李老师,有点感冒,刚吃了药。”
“最近老下雨,又天天吹空调,可得注意保暖啊。”同年级的语文老师见他没事,从隔壁工位上捞起自己的包,“我刚给学生上完晚自习,回来看见你还没走,赶紧下班了。”
“嗯,你走吧,我等下锁门。”
景元乖巧地应声,他长得好,性格又和顺,素来受这些女老师的欣赏,对方笑了下,说了拜拜,就离开了办公室。
她走后,景元环顾一圈,看着熟悉的房间,有些发愣。
空调被关上,闷热的空气里温度飙升,因为外面下雨,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几乎听不到雨声。
天色有些暗,兴许是下雨的原因。
景元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睡醒的一瞬间就被打岔忘记了,不过他感觉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算了,遇事不决先下班吧。
乐观的社畜站起身,去门边拿伞,他刚走过来,一个小脑袋瓜就探了进来。
“景元,还没走呢?”
“说了多少次了,要好好叫老师,臭小子。”景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应星很欠扁地咧开嘴:“怎么了,有名字不能叫?”
“你这叫不尊师重道。”
“是是是,那么敬爱的景老师,你带伞了吗?”
“带了,怎么?”
应星抬起手,比起的拇指指向走廊,理直气壮地说:“我没带。”
“……你很骄傲吗?最近不是基本上天天下雨吗?”
“之前都淋雨回家。”
“那你今天也淋雨吧。”景元温柔亲切地回答。
“啊——你到底有没有关爱学生的心啊!景老师!”
一把伞塞下一个成年人和半成年人还是有些拥挤了。
伞尖倾斜向少年那边,空间太逼仄,两个人不得已肩贴着肩,尽管如此,景元的右肩还是被打湿了一大块。
应星嘟囔:“别管我啊,你不是感冒了吗?”
“不管你,你的书包就湿了。”
“湿了更好,作业都不写了。”
教师身份的人侧过头,和蔼地微笑着:“明天我让李老师重点检查你。”
“啧,仗势欺人。”
公交车站并不远,兴许是下雨的原因,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驶过的行车灯光。两个人坐在站台的长椅上,景元收起伞,打了个哈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车,景元觉得感冒药的效力还没过,昏昏沉沉间肩膀又滑到了应星身上,直到被人拍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喂,你的车来了。”应星拍拍他,景元眯着眼睛,远处的公交车荡开没完全排进下水道的水波,近光灯不刺眼,但看不清车是多少路。
这小子眼神还挺好的嘛。
车在面前停下,景元才看清确实是他要搭的那班,他单手拿伞,扬了扬手,随意地喊了句拜拜,就上去了。
“明天见,小子。”景元懒洋洋地笑道,没再扭头看应星一眼,他站进车里,从靠窗的座位上偏过头,和下面抬起头凝视自己的眼睛对上,应星专注地望着那个身影,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露出了个极其浅淡的微笑。
他的眼底,散开了血色与浅紫的双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