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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self·景巍篇】12·10生贺图谱——《骨髓》
Part.0
客厅里墙上钟表的指针在滴答滴答转动,一路不可抗的滑向这一天的终结,十二点。
但是被关在屋子里的少年听不见时光流逝的声音,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点亮手机微弱的光,去看屏保上“23”后面可能会动起来的数字。
窗户被全部打开,漆黑夜空里群星黯淡,凛冽的寒风席卷净一室暖气,然后裹挟着白的渗人的月光灌满整个房间,少年脸上泛着青白色,不知是因为这月光,寒风,还是其他什么。
但只有寒冷可以平息他的狂躁,只有月光可以拉他出沉郁的黑暗。
房门被他反锁了,睡在门对面房间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做什么,他们大概以为他还埋头在那些刷不完的习题里,习以为常。
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机,一次又一次的将屏幕点亮,终于在听不见的滴答声中,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那四个数字的清零。
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他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在陷入梦乡之前,他无意识地对自己呢喃。
【生日快乐】
Part.1
结束了中考后放纵自我的两个月,再次踏进校园时,景巍又变成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冷酷男孩——他始终不太擅长在陌生环境里表现的太过热情——这让他一直以来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冷。
新的班级里环境很冷清,但少年们却很热闹。景巍走进去的时候,女生们三两团的凑在一起说笑,男生则扎做一堆里称兄道弟,气氛看上去不错。这让景巍稍稍松一口气,至少这种看上去热闹的地方总会让人更舒适些,没有人愿意被孤立着独自一人。
班主任老陈在人差不多到齐时带着他极其不符合理科老师的一头茂密短发走进来,带着一米八几的气场说了一通,开始了入学惯常的自我介绍。景巍对这个没什么期待,他甚至早就打好了腹稿——像他初中时做的那样。
“哎,对了,我们学校开学不久后会举行艺术节,应该从学长那里有打听过的吧。可以介绍介绍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为班级做贡献嘛!”
老陈的话没怎么让景巍放在心上,尽管他知道自己是个以六百四十多分不怎么样得成绩考来这个学校,同时也马马虎虎学过十几年民族舞和三年古筝的,一米八几长相普通的小伙。但实话说他对这个活动没什么兴趣。
当轮到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抬了眼,眼底闪烁着什么,下巴微微抬着。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讲台边缘,缓而轻的声音说道:“我叫景巍,学过几年舞蹈,会一点乐器,可以帮没有主意的同学提一些小建议。但上台表演什么的不太行。希望可以帮助到你们。多多关照。”
然后在某天军训后,树荫与落日的余晖中,他被老陈叫去恳谈了一下。
“男孩子学跳舞,我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老师也没别的意思,想知道你为什么想学跳舞啊。”
景巍默了几下,开口回答:“刚开始只是感兴趣,后来学了之后慢慢坚持下来就喜欢上了,现在它已经是我最能拿的出本的一件事了。”
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热爱。
忙碌了一个月,准备了一个月,顶着天大的压力,最终在那个不算高级的舞台上,用他当时水平最专业的一次,带着班里几个临时拼凑起来撑场子的女生,完成了一场还算可以的演出。
之后的事情景巍不太记得了,不是他记性不好,是不愿意回想,当初大概带着一点炫耀心理的自我介绍,是他这些年唯一后悔的事情。
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不住地告诉自己。
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后悔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情,除非时间能倒流,否则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哪怕时间能倒流……他想他当初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如坦坦荡荡的剖开自己,笑着告诉所有人,我不后悔。
后来他从六百四十多到了五百,四百,三百……
说实话,一个长相看得过去的,有才华的,刚开始成绩不错,后来掉了下去的学生,总是会会多或少受到排挤,尤其景巍是这种曾有过趾高气昂姿态的人。
景巍从习题册里抬头看向门外那个似乎是学校负责教音乐的老师,全班很安静,他起身走出去时,能明显感受到目光的追随,还有离开后不甚明显的短暂嘈杂和窃窃私语。
“男生学舞蹈啊,娘了吧唧的。”
“得了吧,你是羡慕人家长得比你帅又有才艺吧!”
“那又怎样,中看不中用,学习成绩差死了。”
“那没事啊,考艺校呗,靠脸吃饭嘛!哈哈哈哈哈!”
他的热爱,第一次被踏在土里。
……
艺术节之后,景巍第一次回去告诉景母,“妈,我不学舞蹈了。”
景母那时背脊显而易见的一僵,转身问他,眉眼很平静,“为什么不学了,从小到大妈也知道你苦,你爷爷奶奶都不赞成你学,我硬是一力扛了下来,只是因为你喜欢,怎么突然就说不学了哪!”
“我高中了。”他顿了一下,接着扯起一个爽朗的笑容,“还有什么比成绩还重要的呢?我们家的情况也供不起我考艺校,算了吧,该收收心了。跳舞又不能加分。”
梦想是什么?景巍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小时候他告诉自己这是最美好的东西,大一些了他总是对梦想保有着狂热般的追求欲。直到经历过很多了,迈进高三的坎了,他看着手里这份开学考的成绩单,才明白了梦想二字的含义。
【梦想,只有在梦中和想象里才能实现的东西,它总是出现在最美好的,仿佛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事实上只有你伸出手之后才知道,何为不可及。】
Part.2
高二的时候还没太大的感觉,直到疫情回来后,看着班门上那个被改作“高三(X)班”的班牌,他恍惚着意识到,没有时间了。
脚步顿下几秒,然后又扬起笑脸走进了教室,看到几个要好的哥们,走过去一手甩了书包一手啪的一声拍在朋友背上。
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人,景巍知道自己在进入一个新环境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个“冷淡期”,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场,这他没办法改变,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陌生中总是会下意识地竖起屏障保护自己,但这世界上总有着很多热情的交际能手,比如沈一柒,一个大大咧咧且大大方方的女孩子。
这些交际能手们不会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见到合眼缘的都会上去热情的招呼,景巍还算是能让人有点眼缘的那一种,于是“交际能手”们的问候少不了。
男生们大多放得开,东西南北的扯皮几句就可以称兄道弟,再不过体育课上被临时拉上来打一场球也能成为忘己之交,当然这些案例的成功前提在于,你会说话,而且会打球。
景巍还没混到不会说话的程度,打球技术一般但也并不会拖腿。于是哪怕他高一时有些不受待见,高二低调过头了一段时间也好歹扭回了自己的一点形象。
这个被全校师生口口相传的优秀班级,曾经让他呛过不少水,索性托这个小社会里复杂的人性关系,景巍摸爬滚打了两年渐渐学会收起自己的锋芒,学会了千人千面,学会了君子之交。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位子上,面带笑容和同学打趣扯皮。
是的,熟了之后的人都知道景巍这个男生其实天真沙雕。
只有景巍知道自己已经能完美的在深水里做一个用肺呼吸的哺乳类游鱼。
“哎!景巍,你知道你从前内个Y班的好朋友吗?我听说他最近找对象了啊,啧啧啧,高三找对象,有胆识。”死党章仔仔笑着爆了一嘴瓜,吃瓜群众们立马一拥而上前后嬉闹。
景巍面色一僵,笑容不减,“谁啊?我怎么不记得我有Y班的好哥们找对象了,话说Y班是文科班吧!一水的姑娘,澄清啊!爸爸我可清清白白,从没找小姑娘厮混过。”
“害!瞧我这记性,高二转班了,现在是Z班的,叫啥来着,好像姓贺……”章仔仔嘀咕着,“我记得你高一有一次和我说过。”
这下他彻底僵住了,零零散散的线索堆叠起来,他猜出那人是谁了。
“化学课代表!老师叫你去数卷子,快去办公室!”
门外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景巍推了一把坐他斜对面的一个男生,王橖心。他抬头回应一声,匆忙出去了。章仔仔看着王橖心的背影楞了一下,仿佛被打开什么开关。
“对!我想起来了,贺加!”
景巍攥紧拳头,指节发青。
【贺加。】
一个藏在景巍阴暗处的过去。
Part.3
高一下学期四五月那阵,是他们学校惯例的球赛月。足球赛和篮球赛接踵举行,景巍不会踢足球,他和其他人一起站在球门边上,煞有其事的喊着加油。
他和贺加的认识就是从球赛开始的。
景巍始终都没有忘记足球向他飞来的时候,被贺加拼尽全力的挡住,那一瞬间,他们彼此不熟悉,却莫名生出一种保护与被保护的错觉。
景巍加了他的QQ,两个人聊天,渐渐熟了起来,后来,成为了要好的哥们。
这是在其他所有人看来的。
贺加小他大概一岁,虽然这个男孩比他高比他壮,但是景巍却总是将他当做弟弟一般照顾着。
贺加很会撩拨,即使是对他这个兄弟也常常将景巍撩的脸红,他们大庭广众的凑到很近,有时呼吸都喷散在最私密的地方。景巍太了解自己是什么了,但他不知道贺加是不是,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直到有一天,景巍隐晦的和他说起同性恋。
“不会吧,难道你喜欢男孩子?”
景巍睫毛颤了颤,半晌才鼓足勇气说:“是啊,怎么,还敢和我做哥们吗?”
本来是打趣的话,任谁都能听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思考了一会,缓缓说。
“那不做哥们了,做情侣吧。”
在巨大的震惊下,他心咚咚的跳,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半晌,他艰涩的声音沙哑。
【你认真的?】
【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试着喜欢一次。我会照顾好你,尽我最大可能。】
后来的那个晚上,只有景巍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喜欢男孩子,贺加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有喜欢的感觉的男孩子。
但是他不敢说,他拿捏不准贺加是否和他一样,他害怕挑明某些东西之后,对方会流露出厌恶的,冷漠的,或者其他让他不能接受的表情。
也许景巍的喜欢不是很深,但是哪怕不是喜欢,他也极度的害怕旁人对他审视的,异样的目光,更何况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欢作祟。
又一次的试探里收到对方突然的回应,那一丝的喜欢不再犹豫,闸口坍塌一般,波涛汹涌的闯了出来,漫进了整个心房。
感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变了质。
他们私下里单独走过图书馆后的小树林,只是静静地在一起走路,手牵着手,在出去后又自觉地松开,一起去买奶茶,送给对方小礼物……这种隐秘的感情刺激而艰难,仿佛是小说里的桥段。但景巍是个不太能真正放心于感情的人,他开始变得没有安全感。
起因于对方不再秒回的消息。
刚开始他没有太在意,他不想自己像个小姑娘一样追问这追问那,然而心烦意乱终究影响到了他的学习,成绩一落再落,当他顶着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去偷偷找贺加时,隐秘的发现了他和一个女孩在操场边说笑,一旁走过的同学吹着口哨打趣着说“99”,他笑着回护那面色通红的女孩,没有承接,也没有反驳。
景巍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惨白。
两个男生之间不能获得这样的祝福和打趣,但他和那个女孩可以。
不该公之于众的东西,应该烂在骨子里,也许当初,就不应该试探,也不应该答应。
他果断的在当晚提出了分手,出乎意料的,对方挽留他。
但景巍知道,自己不能心软。
尽管可能在之后这份感情会时不时出来谴责折磨他的心,可他不想将一个男孩拉进深渊。但他相信时间,会把自己带出来,也会帮对方抚平这份初恋的伤痛。
这是他以为的。
一年多过去了了,再没有过那样亲密的联系,他说服自己走出来了,结果是这一天,他听闻了对方有对象的消息。
手机QQ空间里那条明明白白的官宣,让他惨白着脸。两年来,从高一被同学暗自排挤,高二被大多数人选择遗忘。尽管这都是由于他自身的原因,流言蜚语和逐渐下降的成绩,让他不再是那个刚进入高中校园的自信阳光,充满活力的人了,人前公式化的笑脸背后隐藏着那个自卑,懦弱,阴冷沉郁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比之以前更不相信感情了,这突如其来变故却告诉他,你不是痊愈了,而是病的更深了,深到自己都没有发现。
冰冷的讥笑和嘲讽,幻听一般在他耳边开始萦绕,他一边的心脏冷冷的沉下去,一边却燃起无名的燥气。
够了!够了!都给老子闭嘴!我就是喜欢男人,又能怎么样!
别说了,别说了,我喜欢男孩子,可我……我没有错啊,我及时止损了,我拒绝他了……
身体深处涌出寒流,将他拉进梦魇里。
第二天醒来后,他知道,自己可以彻底放下了。
他在他的生命中终究还是成为了不起眼的过客。
Part.4
高三的生活是乏味而枯燥的,每天都是卷子和考试,新奇一点的任务大概只有那累死人不偿命的单词和古诗文的抄记,以至于待到运动会到来时,全班都要疯了。
但对景巍来说,今年的运动会是他又一次的黑暗。
本来高三是不用编排节目的。但由于疫情的影响,今年的艺术节取消了,改成了运动会开幕式的三分钟表演,全校都要参加,这任务不负众望的被老陈再次交到景巍肩上。
他很不情愿。
一是因为三年来由于这个排节目他吃了不少亏,受过不少冷眼,成绩下降了不知多少。
二是景巍知道自己在班里面是什么口碑,熟悉他的不会对他有什么偏见,不熟悉他的那偏见可以被人传人的扭曲出恶毒。
班里大多人情冷暖,对这种抱着小团体对某个人的冷暴力排挤视而不见,小团体成员们都是披着两张皮,可以在你面前笑着说兄弟,然后转脸就是厌恶与嫌弃的嚼舌根。
好在景巍现在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小小的舒适圈苟延残喘,可这突如其来的运动会打破了平衡,巧合的事情发生了,好朋友们要么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要么五音不全四肢不调,而和景巍不对头的小群体里,有很多让他望而却步的“能力者”。
他不敢用这些“能力者”,他知道这些人不会配合他的观念,也不可能配合。
绞尽脑汁又苦口婆心的拉了一帮“信得过的”。艰难的在一周左右扒拉出来一段还算可以的简单节目,他松了口气。
还是熟悉的人用着舒服。
出演前的和队伍合练,不太整齐临时混乱下,景巍一着急,大声喊了一句,话一出口,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了。
果不其然,一阵安静后,他听到队伍里开始窃窃私语,大多是女生,如同“神气什么啊。”“又不是听不见干嘛那么大声。”之类。
其实他听过很多了,每一次都忍了下来。
他想这一次也可以。
班长见形势不妙出来打圆场,于是景巍带着几个表演的走到队伍前迅速站好了,身体有些僵硬。
一旁体委面色不耐,冲着身后几个“活泼好动”的泼辣女生半开玩笑又怀带恶意的说了一句:“等会走快点,踏不死他们。”
那女生咯咯笑着,“踏!我们撵得走,往死里踏。”
景巍面色不动,心里白了一片。
辛苦了一周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被他拉来的同好们,他悄悄垂眼看向周围的人,同好们有的听到了,装作没听到,有的已经面色黑沉,有的带着点怨怼看向他,在接触到景巍看过来的目光时又倏地低下头……
熟悉的狂躁感涌了上来,最近他总是觉得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易怒,易躁,有时会不顾一切的发泄出来,大多数时候会被他狠压住,他知道这个时候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去和那些人理论不会解决问题,只会让局势更糟,他必须极力忍耐。于是当狂躁渐渐冷却后,负面阴郁席卷而来,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下沉,手脚冰凉,耳边萦绕起似有若无的鄙薄言语。
他完全控制不住,这次也一样,他再次被拉了下去。
有时候被打一顿,景巍都觉得是痛快的,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冷暴力,让他的精神开始扭曲了,向着最差的一条支口走去。
努力换不来认可,换不来掌声,换不来刮目相看。
【那句话说的半点没错,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你做出的好与坏只会被有心人全磨成黑的,渐渐地,自己也就变成黑的了。】
景巍不想变成黑的,但是现实却无情地将他拉进深渊。
Part.5
昏黄的日光从那块格格不入的彩色琉璃窗子射进来,斑驳陆离的七彩色,与屋子里起伏飘荡的灰尘一起,在巨大的镜子中,折射出光亮的通路,一室静谧。
如果能将坐在钢琴前的少年也计算在内的话,倒是一张光影构图完美的相片。但少年显然不是一个一动一不动的静物,他是活着的。
指尖动了一下,他点开手机音乐,悠扬的《肖邦夜曲》,带着夜晚思者的迷茫深沉,充斥了整间屋子,他听了一会,不太满意,又点开另一首。
《囍》
古筝,二胡,琵琶,带着悲戚的调子响起来,唢呐尖锐的声音平添一丝诡异的凄凉,他站起来,闭着眼睛听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试着去跟进音乐里。
这首歌的拍子很乱,他试了很久,当单曲循环到第四遍时,他差不多摸着了。
少年跳舞没有确定的动作,随着音乐下一个动作想来什么跳什么,他心里想的,从音乐中感受到的,那个点会指引着他,将指尖伸远或是忽的收回,脚尖应该点地弹跳还是扭转画圈。
音乐会告诉他的心,他的心会告诉身体。
大跳,前桥,空翻,倒踢紫金冠,高难度的技巧被他揉碎了又重新组装在一起,衔接用的点转,踏步翻身,穿花手,或者更加专业的芭蕾舞技巧阿卡贝拉。
他学过的,印在身体记忆里的,都被他糅杂在这短短几分钟内。
肌肉绷紧,脚尖发力,湿透的额发上,汗水随着旋转的力量在空中泼洒出完美的抛物线,这样的舞蹈,是景巍在那些细细索索的嘈杂糜烂中,竖起的漩涡一样的坚墙。
乐声渐渐平歇,他倒在地上,衣服已经湿透了,但那一刻,劳累至极的躯体和空白一片的大脑,是他最好的放松。
单曲循环的歌曲再次从头播放,他没能继续站起来。
【他说了掏心窝子的话。】
确实算掏心掏肺的付出过。
【不对上诺言岂能潇洒?】
也确实承诺过现在与未来。
可是,【他这次又是没能说的上话】
算了吧,景巍想着,仁至义尽,他不欠她的。那些言犹在耳的明嘲暗讽,已经没有初听时扎心了。
跳出来再看自己,愚蠢的像个笑话。
一室凄婉的唢呐声里,他躺在地上,心里安宁得很。
“跳的真好!”突如其来的声音由门口传来。
景巍一惊,瞬间脱离出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锐利的扫向来人,一个半身藏在门后阴影里的男生。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汗水顺着下颌线无声的啪在地上,“你是谁?”
仿佛察觉到了景巍的警惕,那人连忙上前两步,眼里还带着尚未消弭的惊艳。
“跳的真不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男孩子这样跳舞,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很惊艳!”
落日余晖是金子般的暖黄,一个人眼里回溯着光,尘埃浮动的通路将什么联系起来。一个人背着光,影子被拉了老长,一路延伸,又形成了另一道暗的通路。
那天景巍的感情被分为了两半。一半幸运,得而与江七这个人相识。一半沉默,他失去了那个他自以为最好的“朋友”。
Part.6
江七,和贺加一个班级。
景巍秉持着三句浅谈绝不深交的观念,最终发展的关系匪浅。
实在是难得遇到这么投缘有话题的人,可能还带着一些对贺加的怨怼,因为景巍心里总对对方找女朋友这事有些介怀,于是时不时去找江七约饭送奶茶。大概这也是她一种隐晦的报复。
贺加似乎看到过几次,但却好像若无其事。
不管刚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江七真的和景巍渐渐熟络起来,是最纯粹的那种友谊。这让景巍开始有些珍惜,也开始无话不谈,他怕打扰对方学习,所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不主动去聊天,有时能一周不聊一句,但在走廊相遇时勾肩搭背笑着和对方道一句兄弟,也能让他觉得这份感情难能可贵。
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是鉴于他刚刚和初中护了三四年当妹妹一样的好朋友沈佳姒彻底决裂。
他们的决裂并不是毫无征兆,至少景巍是这样认为的。
初中时两个人是同桌,沈佳姒是少数几个知道他取向的人,两个人算是闺蜜关系。因为景巍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子,所以他对沈佳姒感情坦坦荡荡,就是哥哥对妹妹的回护。
步入高中后,两个人分在两个不同的班,景巍渐渐发现沈佳姒变了,越来越让他不认识,暂不提她越来越敏感多疑这一点,沈佳姒的任性甚至到了,景巍和同样是好朋友的朱青青多说两句话而没有顾及到她,也会莫名发火的程度。
没关系。景巍这样想过,至少三年初中加两年高中,积累的感情足够给她磨了。
沈佳姒考得差了来找考的更差的他询问成绩以求安慰。没事,可以忍一忍。为了她薄了自己兄弟的面子导致兄弟和自己冷战半个月也没关系,毕竟那兄弟也和他不过相处一年,他还是可以在车胎爆了的情况下千里迢迢给排练的她送吃送喝。
但忍耐是有限度的。请不要把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当做得寸进尺。
一味地付出始终让景巍得不到安全感,对方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每一个都可以被她亲昵的称兄道弟。而对他的称呼却从始至终只有冷冰冰的名字,他把这个妹妹放在top.1的位置。沈佳姒大概从未想过将他摆在她心中的那个台阶上。
景巍觉得自己像她的备胎,需要了发个消息来叫他,不需要了,不会说一句软语。
何况他和她又不处对象,景巍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一份浮萍一样的关系做一只舔狗。
九十九层台阶如果算等级的话,景巍觉得自己最多撑到第五十四阶,五十四,什么也不是。
突如其来的,再次被她冷暴力对待,景巍一边莫名其妙一边又觉得自己应该见怪不怪。本想再次一忍了事,直到她意有所指却未指名道姓的说说彻底煽动了他的情绪,无名火蹿了一会,又被他冷酷的浇熄。
其实没有必要,如果对一个人好可以让景巍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和寄托,但放弃一个,付出后在对方那里得不到相同地位的人会让你快乐,那就去果断一点。
茶余饭后,景巍笑着和江七讲他和沈佳姒的故事,说的时候什么情绪也不带了。
江七听后,沉默了一会,告诉他,“你只是在用付出换取得不到的东西,你付出的越多,越得不到,及时止损,挺好的。以后别那么傻了!守好自己不多的真心吧。”
景巍看着那条消息,燥郁的情绪倏地平缓下来。
【嗯】
他知道了,但是他还是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试着付出一点真心,看看这次会收获什么。
江七,江七。
就像是长江七号拯救了那个小男孩破碎的童年一样,江七也给了景巍一道深渊中的微光。
Part.7
尽管前几次考试成绩都不太理想,但认识了江七后,景巍仿佛转了好运,在相互间的鼓励下,成绩竟有了提高。
于是他更加确信这次的选择没有错,高考前最紧张难熬的那一个月,两个人已经是铁子中的铁镍合金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仿佛能像磁铁一样吸引来所有正面的东西,排斥走所有负面的情绪。
这种关系让景巍在那个环境氛围极其糟糕的班级里,觅得一个良好的避风港,从未停歇过的来自“学霸”们的低鄙,似有若无的排挤和冷暴力,仿佛都被无形屏障隔绝开。
直到贺加突然给他发消息。
【我分手了。】
【我们能和好吗?我忘不了你。】
景巍有点失笑,后来他想了想,这段关系不全是他的错,那份感情就像还未醒悟之前时那样,他对贺加也许只是付出后得不到回报的惆怅,喜欢可能早就因为不和的性格消磨干净了,景巍现在是确确实实的,对他不再有喜欢,于是这次他果断的拒绝了他。
【为什么?因为江七吗?我知道他和你走得很近,你们找对象了吗?】
景巍冷笑一声,手也不抖的回了消息。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交朋友都冲着处对象去的。】
【哦。那他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这话让景巍血液再次倒流,他没和江七说过自己的取向,可能是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在经历过贺加和沈佳姒后,他再没那么有勇气去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细。尽管现在他和江七的关系很深入了,但景巍依旧保留了一点,他是同性恋这事。
不欲再说废话纠缠,他果断拉黑删除了贺加,眼不见,心不烦。
墨菲定律证明,一件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性,那么它一定会发生。
他是同性恋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抖出来了。
起先只是班里有人小范围的议论,渐渐地整个年级似乎都知道了这事。但却一直没有闹到老师和家长那里去。
有些东西只有学生们知道,他们口口相传着一个家长和老师们都不知道的“秘密”,然后越来越离谱逐渐扭曲到失去事实。
刚开始,景巍能听到有不认识的人朝他吹口哨,意味不明的大喊:“哎,听说你们内个很爽,会怀孕吗?”
后来演变成晚自习下后回家的时,被堵在黝黑的巷子里。那些流里流气却披着校服的,扎着耳环的,染了头发的男男女女,想也不想会发生什么。
肮脏的话已经被免疫了,衣服里藏着的看不见的淤青也不再疼了,只是一个流言,将他变成了不知羞耻的死基佬。
一个匿名者给他发了一个消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出去的。】
景巍大概能猜到是谁了。
这个时候,他多么渴望有人能拽他一把,将他从那些使人发疯的墟洞里拽出来,但是没有,他披着僵化的皮,开始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待在静悄悄的教室里,指甲敲打着怎么也解不出答案的数学题。
午夜梦回之际,他只能苦笑着,对自己心理暗示,他始终独自一人。
“你怎么回事!”江七拽着他的胳膊,不巧拉到了伤口,景巍“嘶”的一声,很快抽回手,垂下眼,下意识后退。
“别和我靠太近,你会被连累。”
至少那些曾经的朋友现在都这么做了。
“去医院!”江七皱着眉,他比景巍高出一个头,年岁也比他大半年,此时态度强硬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进了出租车。景巍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你……”景巍想说什么,但是喉咙哽着了,他说不出来话。
江七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好半晌扭过头,看着窗外,“我刚开始这么想过。”
景巍捏着自己嶙峋的手腕,看向另一边。
“但是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你不该被这样对待。”
身边的人忽然拉起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微弱的脉搏跳动持续敲打手心,那一瞬间,景巍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和这手腕的主人同了频率。
“你感觉到了吗,只要这里还在跳动,我不会对你放任不管。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必须振作起来,只要考出去,就没事了!我们一起,我帮你,离开这里!”
景巍说不出话,但他心里却知道。
【有人来救他了。】
Part.8
到医院里取了药,他们在医院门口分别,目送江七坐了出租车离开,景巍迟疑了一下,转身回了医院。
他去挂了一个心理咨询的号。
也许是那些明明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却觉得自己只要不问诊就没病的缘故,因此挂这个号的人不多,景巍几乎是挂号之后就进去了心理咨询室。
医生倒给他一杯咖啡,景巍端着那杯咖啡,轻轻搅拌着,醇香微苦的气息充满了整个狭窄逼簇的空间,他凝着眉头,盯着这黑色的液体,他知道这东西不会让他感到安逸平静,而是使人沉默,说不出话的毒药,一口下去,昏昏欲睡。
离开医院时,他手里多了一张心理鉴定报告单。
重度躁郁症。
景巍不太意外,他察觉到自己心理上的异样很久了,和大多数病人一样,他也在抗拒自己的病情,而实际上他越病越深,病到了软弱,不敢面对。
回到家的时候,景母在厨房里忙乎,他看了一会,坐在一边划拉手机,然后突然轻声问,“妈,你知道什么是躁郁症吗?”
抽油烟机的声音隆隆的响作一团,景母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什么?”
景巍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靠在一推就吱哇怪叫的推拉门上,酝酿了一会,换了个说法:“我们班一个女生前不久学习压力大,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有躁郁倾向,听说有这个病的严重甚至会自杀……”
景巍卡了壳,因为景母突然转过来一双眼睛看着他,他有点背脊发凉,仿佛被看出了什么。
“……她现在被带回家了,可能高考都无法参加。”
景母咣咣两下将铁锅里的菜倒进盘子里,一边说:“那是别人的事,我知道我儿子肯定不会这样,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学你的。”
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声中,景巍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恍然想起了她一次醉酒后说的话。
“妈这一生不顶啦!儿啊!你要争气啊!好好考啊!”
那个中年妇女此时垂着眼睛,额角几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妈信你,你一定能考上的。”
景巍再次呼吸不畅,这话景父也说过,那个从前只会死搬硬套公众号励志文章的父亲最近也开始频频长吁短叹,结尾总是会带这么一句,“爸信你。”
信你。
【可我自己都不信自己啊,我其实快撑不住了!】
这两个字就像是大山,死死的压在他胸膛上,呼吸不能。
景巍恍然间发觉自己这三年来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染缸,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或事,那些亲近的,疏远的,爱的,憎恶的,都一股脑的将各种颜色倒进来,无形的搅棍将之残忍地混在一起,造就了这个黑色的灵魂——是的,最终那些颜色都变成了墨一样的漆黑。
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负重前行,因为他也知道,只有从这里逃走,才能摆脱一切,高考,是最快的捷径。
Part.9
那是景巍成年前的一天夜晚,他将窗户全部打开,冷风和惨白的月光灌进来,他合上眼,任凭寒风带走心灵的燥热,月光带走灵魂的阴暗。
他在现实和虚妄中浮浮沉沉,却始终无法彻底沉入梦乡,仿佛有人正掰开他脆弱的下颌,将水一股脑的灌进去——灌进肺里。终于,他在胸膛中传来的剧痛之下彻底溺毙过去。
可突然惊醒,匆忙点开手机屏幕。
00:00,十二月十日。
他在心里叹喂一声,十八岁了啊!
生日快乐,景巍。
End
之后,他该放下一切,去竭尽全力的逃出去了吧……
——by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