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赛季决赛结束后，B市联盟总部。

张佳乐反手关上门，呆然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离开了主席冯宪君的办公室。
不知哪里传来一股烟味，张佳乐抬头望去，看见叶秋正倚在安全通道的门边抽烟。
“哟。”
张佳乐本无心理他，见他掐了烟朝自己走来，只得问。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叶秋顺理成章地回道。
张佳乐有些意外，随即警惕地盯着他：“……干嘛？落井下石来了？”
“哥是那样的人吗？顺路经过，听见你和老冯道别，在门口等你罢了。”
“骗谁啊。”张佳乐白他一眼，略过他朝前走去。
今天是联盟夏休前最后一周，原则上每个俱乐部都要在这一周来总部做赛季总结，和处理其他赛季内的相关遗留事项。往常这些都是俱乐部经理和其他运营人员来总部处理，不过张佳乐已经在前两天宣布了退役，今天自然是和百花经理一同前来办理队伍的交接手续，顺便上下道别一番。而叶秋，一向是不管这些的。在这里遇到他，恐怕是另有他事。不过既然已经退役，张佳乐也无心过问。
只见叶秋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以后怎么打算？”
“不知道……忙了这么些年，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一阵沉默。
“等会儿有事没？一起吃个饭？”
张佳乐头也没回，闷闷道：“不了，没心情。”
“过都过去了，饭总得吃。再说，八成也是最后一顿了，给个面子呗。”
张佳乐一愣，没好气道。
“我没说不吃，只是不想跟你吃。”
“哎哎，不至于啊，今年的冠军又不是哥，要恨你也该恨王大眼啊，跟哥过不去干嘛。”
张佳乐加快了脚步。
“等等，”叶秋反应不及伸手揪住他的辫子，“还没说完呢，怎么说走就走。”
张佳乐似乎是被他揪疼了，一把挥开他，瞪着他道：“你烦不烦，该干嘛干嘛，别来惹我！”
叶秋见他突如其来的暴躁，先是一愣，而后抓住他的手臂，反拖住他往前走。
“……跟我来。”
“干嘛！”
“叶秋！你给我松开！”
“疯了啊你！”
拽了几次都纹丝不动，直到叶秋按下电梯下行的按钮，张佳乐才说：“行了！别拉拉扯扯，我自己走。”
叶秋这才松开了他。
电梯叮地一响，两人沉默着走进去。电梯里还有几位工作人员，见到两位顶尖大神本想打个招呼，却发现两人之间气氛异样，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竟一反常态有些不耐烦，于是都乖乖闭了嘴没有打扰。
下到某一层叶秋出了电梯，回头望他，张佳乐才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出来，跟着叶秋朝走廊一头走去。
叶秋随手打开一间空会议室，等张佳乐进来便关上了门。然后自顾自地启动了电脑，从口袋里摸出个U盘插上去。鼠标一阵点，巨大的液晶电视上闪了几下便出现了画面。
张佳乐一看噌的就怒了，破口骂道。
“叶秋！你神经病啊！要你多管闲事！”
鼠标又是一点，视频精准地停在了某个地方。
“操！”
张佳乐转身就要开门，被叶秋从背后一把按住。
会议室里已经响起了总决赛激烈打斗的音效，在张佳乐的心头一声一声，敲打得震耳欲聋。
这个段落张佳乐再熟悉不过，这几天他的手机里已经循环播放了上千遍。那是赛点争夺的最后一刻，他没能保住朱效平的召唤师，失去了唯一翻盘的机会。
听到王杰希的熔岩烧瓶炸裂的一瞬间，张佳乐再也忍受不住，反手去推叶秋摁在门上的手。
只听叶秋大声在他背后说。
“张佳乐，你好好看看！”
“让我出去！”
“张佳乐！”
“叶秋你给我滚开！老子才不会给你当面羞辱的机会！！”
“不是！你冷静点！我想说——”
“你再说我就揍——”
“——我想说决赛你打得很好！”
张佳乐一怔，突然就不动了。
叶秋的手臂垂了下去。在王杰希的扫把连击中，张佳乐听到他在身后轻声地重复。
“……你打得很好，张佳乐。不要否定自己和全队的努力。”
张佳乐突然捏紧拳头，牙齿几乎咬碎，回身猛的推开他，眉宇间的愤恨溢于言表，眼眶却已泛红。
“……你懂个屁！”他直视着叶秋一字一顿地说。
叶秋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坦白地将心情表露在脸上，一时错愕。
张佳乐吸了下鼻子，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转头面朝一侧的白墙，不再说话。
屏幕上的决赛视频终于走到了尽头，只留下满屏漆黑，四下再也无声。
良久，张佳乐终于压抑着吐了口气，沙哑道。
“……把我逼得无路可逃，你满意了？”
“……不，对不起。”
“万年老二终于承受不住退役了，也算是联盟有史以来最悲剧的话题了吧。”
“……你知道的，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张佳乐冷哼一声。
“打得很好……打得很好又怎样，还不是输了……一而再，再而三……”
张佳乐声音渐低，似乎再也站不住似的扶住墙，“我不要亚军，真的……再也不想要了……我宁愿离开。”
“……你是认真的么？”
“那我还能怎么办？等着四亚五亚？哦对了，都这个年纪了，只怕从此连亚军都不会再有了吧……呵。”
“何止亚军，没有你，明年的百花根本进不了季后赛。”叶秋突然收起淡然的口吻，冷冷地说道。
果然，张佳乐炸毛一般猛的转过来，恶狠狠地瞪他。
“我说错了？”叶秋毫不避讳地直视他。
“……”
“而你，扔下他们所有人一走了之。这是一个输了决赛的队长该干的事吗？”
“……闭嘴！”
“没了你下个赛季他们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我猜没有吧，你大概只顾着在意亚军这两个字了。”
“我叫你闭嘴！！”
张佳乐两步上来揪住叶秋的衣领，愤怒地吼道。
叶秋看着他的眼睛，说。
“张佳乐，你还差得远呢。”
一股莫大的剧痛扎进张佳乐的心口，他死死捏住叶修的肩膀，痛苦地弯下腰。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你们两个不可……”
他咬着牙拼命挣扎，却再也控制不住，抽泣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叶秋在他上方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我和大眼的存在，让你这么痛苦啊……”
张佳乐浑身一震，然后被叶秋一把拉起来，抱了住。
“你啊……终究只是个后辈而已，逞什么能……”
他说。

*

在这个圈子里，光有天赋并没有用。这是所有踏进职业圈的选手公认的事实。不断地学习和努力，才能让人更实际地感受到进步。何况真正的比赛场上，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瞬息万变之间，谁都无法预料。但只要从不怠懈，持之以恒，机会总能比其他人来得更多。所以张佳乐一直努力着，拼命努力着，不惜一切。在初次被那个提着战矛一身漆黑的身影击溃时，在第二次闯进决赛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毫不留情挑翻在地时，在失去并肩多年早已无比默契的强力搭档时，他心里熊熊燃烧的倔强与好胜心，都不曾让他放弃。因为他一直相信，那一步之遥的距离，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迈得到。
直到这一次。
王杰希千钧一发之际，在几乎不可能的瞬间微调了扫把的角度，把他最后的攻击轻而易举地化解，而他不论是手速和意识都已经毫无疑问被自己逼上了从没有过的巅峰，却还是后知后觉地慢了半拍，与冠军再次错过。
那一霎那，王不留行飞驰而过的身影和脑中的一叶之秋重叠在了一起。张佳乐突然就意识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无法赢到最后一刻。这种无比可怕的顿悟让他头皮发麻，扑面而来的无力感瞬间让世界天旋地转，无情地将他吞没。直至裁判宣布微草获得了第七赛季的总冠军时，他依然僵硬在座椅中动弹不得。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步之遥，他怕是永远也跨不出去。
这无关运气，无关努力，无关团队合作，甚至无关队里的其他任何人。
这只是因为，和对手无与伦比的天赋相比，他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而在这顶端的决战场上，不缺日以继夜的磨炼，不缺配合之间的默契，不缺周全完备的考量，却唯独只缺这一点点的与生俱来。
天赋，成了其他一切相同条件下唯一的优势。
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也一样在努力。但他们的天赋，却从一生下来就超越了自己。
而我们，偏偏走在了同一条竞技的道路上。
太可恶。

*

“……哭够了？”
见张佳乐渐渐平静下来，叶秋终于放开了他。
“你他妈这算什么安慰啊……烂透了……”张佳乐抹着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骂道。
“不逼你哭，恐怕你就真退役了。”
“记者会都开了，还假退役啊？”张佳乐瞥他。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
叶秋脸上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似笑非笑，目光直指人心，看得张佳乐一阵牙痒。
“……再怎么说，也得明年了。”他终于无奈道。
“后悔了吧？”
“靠！你给我去死！”
“现在谢罪还来得及。”
“刚退役又反悔，老子不要面子的啊！”
“现在回来只是丢了面子，将来可要背负更多骂名，就你现在这样，承受得住？”
张佳乐一怔。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再怎么也得接受后果。”
“这时候倒是责任感爆棚了。”
“你丫就过不去了是吧？！还要我怎样？！切腹自尽啊？！”
一番呛声后，叶秋低声一咳。
“咳咳，其实……我觉得你想多了。”
“……啊？”张佳乐对他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莫名其妙。
“天赋什么的，其实根本无所谓。”
“……”
“……运气才是关键。”
“你给我滚蛋！！！”
叶秋避开挥来的拳头，看着张佳乐眼中重新燃起的点点星光，禁不住莞尔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振作点啊，哥还等着你杀回来呢。”
“……”张佳乐被他眼中的温柔猝不及防地惊到，随即恶狠狠地凶他，“你摸我头干嘛？！”
“作为前辈关爱一下后辈怎么了？”
“有你这样的前辈吗？你这是虐待吧？啊？”
“行了，咋咋呼呼吵死了，走了走了，吃饭吃饭。”
“吃什么吃，都被你气饱了！”
“那你看着我吃，走着。”
“……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羊蝎子火锅怎样？”
“好啊好啊！”
“哥没钱。”
“靠啊！那你说个屁！”
“你请呗。”
“你还是不是B市人啊！……”
“谁请还不都一样……”
“靠！”

那种从最初起就凌驾于自己之上的能力，比起一味的嫉妒，其实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
然而那又如何，竞技中的勇士们从来都不信神，只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完



*后记*

至于叶秋，啊不，叶修，是何时发现自己喜欢上张佳乐的，张佳乐又是何时被叶修霸王硬上弓的，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没有这种东西【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