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被雨声吵醒时，刚过凌晨五点，来势急遽而猛烈的风雨将窗户拍打得摇摇欲坠，他在床上缓了会儿神才起身将月牙锁扣上，耳边瞬间安静下来，他却也没了再躺回去的欲望，看着窗外滂沱的大雨发起了呆。

暴雨倾盆。

古话常说天降异象，必有大变，往前再推个百年，王耀都是相信这些的，只是到了新时代，人定胜天的理念已经刻进了每个中国人心里，但他仍有些忧虑，已经到了十月，还能见到这么大的雨，地球的气候确实是越来越差了，他上次见这么大的暴雨，还是在2012年的北京，那年流传甚广的世界末日最终也没有发生，新一年的钟声敲响，全人类都松了口气，大家都还活着，难道不是最好的事情了吗？

阿尔弗雷德说那夜时代广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甚至把他从美梦中惊醒。时差的缘故，美国进入新的一年要比其他国家晚了许多，众人自然而然把目光集中于他，好像他平安的话，整个世界都平安了一样。

他在人前表现得无所畏惧，也拿出NASA的研究结果证明这只是一场来自网络的狂欢，只是导致世界对末日假说如此狂热的原因，大都也来自他所钟爱的好莱坞大片——绘声绘色地渲染了莫须有的焦虑。

宛若新生，他说。

王耀也没拆穿本应身处华盛顿为新年写国情咨文的美利坚化身，又为何出现在纽约，他笑了笑回复说，但愿是个新时代。

对世界来说这无疑是个新时代，科技飞速发展让全球化也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词，一切欣欣向荣，只有阿尔弗雷德并不喜欢这现状，地缘位置决定了他注定是个孤立的大国，他把霸权主义奉为至高无上的真理，甚至欣然接受世界称呼他为“美帝”。在不算遥远的过去，“帝国思维”是一个负面词汇，如今也变成了一个正面词汇。

苏解之后的十年，美利坚太过张狂和放肆的行为已经埋下了两颗定时炸弹，而他丝毫不知收敛，2001年9月11日，世贸双子塔和五角大楼被撞击，震惊了世界。总统先生在佛罗里达发表电视讲话的最后说出了那句日后被他奉为圣经的“God

Bless

America”。

全美各地紧急戒严、封锁领空，全球股市急挫，华尔街宣布无限期停市，哪怕在冷战中最危险的古巴危机期间，他尚未如此狼狈，盛怒之下，一场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作为对这次袭击的回应，阿/富/汗战争于10月7日打响，阿尔弗雷德信誓旦旦地称这会是一场“迅速的胜利”，就像他开打海湾战争那般容易，却没想到从此身陷泥潭长达二十年之久。

与此同时阿尔弗雷德别扭地给王耀送来了橄榄枝，美利坚拉不下脸来示好，毕竟中美关系几个月前才跌至谷底，似乎战争已经一触即发，可惜现实容不得他不低下高贵的头。王耀没搭理他，也不表态，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已经算是给他底气。于是阿尔弗雷德一头扎进那个连苏维埃都没能走出来的帝国坟场，9·11给了他教训，到底是没让他长记性，他在国民面前继续扮演着超级英雄，在星条旗下宣誓“不会让恐//怖//主义威胁到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国家”，迎来无数的掌声和欢呼，而他的战略却充满了一意孤行的色彩，一口咬定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说这是对美国的最大威胁。他才不在乎伊拉克到底有没有武器，不属意的政权已经被搞掉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开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当初开战的理由，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

然而等他蓦然回首才发现王耀这些年对他爱搭不理是因为忙着重塑中俄关系，那段时间和王耀走得近的人也不仅仅是伊万·布拉金斯基，还有他的好哥哥亚瑟·柯克兰，阿尔弗雷德的无名火突然就蹿了上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埋怨半句，就被一些无厘头的提议给堵得哑口无言，在华盛顿召开的中美经济对话会后，尼尔·弗格森教授离开会场时看到了他俩，轻飘飘地感叹道，“美国和中国的关系就像我和我老婆——”虽然他后半句是很正经的“中国负责存钱，美国负责消费”，阿尔弗雷德也在那瞬间知道了原来尴尬的时候脚趾真的可以抠出一座白宫。王耀的脸色变了一瞬，而后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您还真是独到的见解。这番平淡的对话下，阿尔弗雷德硬生生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也没猜错，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王耀确实黑了脸，问他家里人说话之前能不能先经过一下大脑，阿尔弗雷德耸了耸肩，虽然王耀并不买账，但“中美夫妻”的宏大概念竟然在往后数年深入人心，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密不可分，另一方面，也是他至今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错——中国正在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后来美国政界有人提出G2的概念，阿尔弗雷德也向王耀提过此事，而一向擅长打太极的王耀对于此事的回复只有一句“新型大国关系”，这已经不算婉拒，尤其是对以委婉著称的中国人来说，无异于是亲手将中美划成对立的两方。

王耀自知自由女神王冠上的珍珠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摘到的，何况这话明晃晃就是一种试探，那多疑的小鬼可是当今世界最大的一只吸血鬼，他没有资本再赌一场，就算是换了阿尔弗雷德也是一样，谁会心甘情愿把整个世界与他人共享。

然而这只是中美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崩塌的开始，大概阿尔弗雷德也受够了同床异梦的日子，随着新总统走马上任，新的政策举世哗然——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如火如荼地打响了。

面对长达几十页的贸易清单，王耀竟也不恼，握手时笑着感谢美利坚帮忙点明了发展方向，语气之诚恳，饶是伊万都看愣了，阿尔弗雷德也笑着回他，三千亿对中国来说肯定只是小意思对吧。

松手时都还藕断丝连、依依不舍，转身的时候却都抿起了嘴角，同时骂出一句各自的国粹来。

弗朗西斯突然开口嘲笑道，奥斯卡影帝看了你俩都得自愧不如，把小金人拱手相让。

“那还得多学习一下，是吧，空客？”

“那还得多管控一下，对吧，关税？”

弗朗西斯摊开手，示意自己不站队，城门失火，没人知道结果是殃及池鱼，还是坐收渔利。

阿尔弗雷德的任性举世皆知，连他的总统都为此头疼不已，虽然王耀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但在武汉看到他时，仍是震惊了一瞬。

王耀迅速调整好表情，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散场正是闹哄哄的时候，他们偷偷从会场后门溜走，一路回到下榻的酒店，这臭小子穿上军装倒是人模狗样的，当年要不是看中了他这出色的外表，也不会和他滚上床。

“你又在搞什么？”平日里互相指责惯了，王耀合上门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阿尔弗雷德倒是听明白了这语气里埋怨的意味，倒也不怪王耀生气，毕竟中美建交40周年他没什么表示，新中国成立70年他也没什么问候，这会儿突然心血来潮毫无预告就出现在了武汉，换了谁都是一肚子火。

“Hero可没那个人那么浪漫，还能找到七十年前的东西，”阿尔弗雷德坐在床上扯松了领带，玩味地说道，“你说不能亲手给你，他会不会在天上伤心得痛哭流涕？”

王耀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小子的混账本事，下意思地回讽道，“你怕是属狗的，记吃不记打。”

阿尔弗雷德罕见地并未反驳，他取下胸前的勋章，看都没看就反手扔给王耀，那东西稳稳落在手心沉甸甸的，王耀紧皱着眉看了半分钟，也没懂阿尔弗雷德的用意，“你——”

“这是当年国会为了表彰柯蒂斯指挥东//京大轰炸制作的，我偷偷藏了一枚，”阿尔弗雷德勾了勾嘴角，略带遗憾，“本来还想造一个奖励小男孩的，我认为更有纪念意义，可惜被人道主义否决了。”

王耀攥紧了勋章，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他才回过神，朝着阿尔弗雷德走来，“我记得——”他站在年轻人身边，低头认真地将勋章戴回它本来的位置，他记得在战机起飞前，螺旋桨下飞扬的金发，那双蓝眼睛满是骄傲，趴在窗上朝他大喊，“hey，honey！hero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只是记忆里那个耀眼的阿尔弗雷德，或许早和伊利亚一起死在了1991年。

“——但是你已经忘了。”

暴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连另一人也被吵醒，他赤脚走到窗前，依靠着玻璃，静静地看着王耀。室内只剩下雨打玻璃的声音，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这次换王耀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可惜城市很久之前就已经听不到鸡鸣了。

阿尔弗雷德疑惑地皱起眉，王耀笑了声，视线从窗外的霓虹灯收回，和他正面相对，“MAGA，你的总统品味越发低了。”

“你又不喜欢听到Manifest

Destiny这种说法。”他抬起王耀的下巴，吻了上去，他像是想到什么笑出声，“我知道你们的翻译——”

王耀抢过了他的话，“天命昭昭。”

天边仍是一片阴沉，往常来说，太阳也该露出照亮世人的光芒了，不然那双蓝眼睛里也不会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哦？”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