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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革命(6927)

作者 : 碎红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原型 家庭教师 沢田纲吉,六道骸

标签 家庭教师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光阴

859 14 2021-7-19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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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白水的味道——六道骸翻了个身,他缩在铁床的角落里,眼皮掀起一线:刺目的白炽灯光线惨烈而丑陋,让他回忆起地下诊所里肥胖的无证医生给惶恐的女人们堕胎时候用的无影灯。
狱卒没有说话,负责他们这个片区的黑人是个相对温和的人,听说是跨过封锁线的难民。他听到沢田纲吉压低声音道谢,请求关灯,元音含糊,英语里掺和了一些柔和的东西,和那张东方面孔一样违和。
六道骸又听到那个男人换衣服的声音,他猜想他刚完成一笔交易,买根烟什么的,暗自潜回牢笼。他又自我嘲讽打消这个念头,他可是死刑犯,一屋子死刑犯凭什么折腾太多水花。沢田纲吉,该死的,真拗口,他的室友小心翼翼地往他的囚衣里塞了块什么,又在把他当普通小孩哄着。
沢田纲吉在黑暗中看着六道骸背上的大大号码发呆,第69号,这岛上有三百人吗?他突然伸手去把小孩没穿整齐的衣服揪了揪,把裸露出来的腰盖住,以免着凉。六道骸半清醒半迷茫的神智随着灯光熄灭而沉默下去,他迷迷糊糊,浅眠向深睡过渡的片刻,他捉到一句“晚安。”

01 同笼

“埃忒尔,”六道骸大声的,他们有一套自我交流的办法,文化交集的地方里取一点相同的记忆,胡乱编造昵称暗号,当小孩用这个称呼叫大人的时候,意味着沢田纲吉要出去劳动。
有早餐的时候他会硬邦邦叫一句沢田纲吉。
因为这时刻晨光熹微,岛屿和北极圈隔得很近,这段时间日出非常非常早,囚徒们工作时间也就同样提早。沢田纲吉从薄毯子里冒出个头,他睡眼惺忪而且头发卷翘,看起来年轻得要命,有点像爱琴海边上拿着单反大呼小叫的小青年,六道骸把希腊的记忆截留。
狱卒驱赶囚犯,唯独这间尽头的囚室,老黑人只是把锁打开,他安安静静依靠栏杆站着,在各种语言脏话发酵达到鼎盛的时候,沢田纲吉快速起身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他很快又回复了那种心平气和的状态,随遇而安,他起身揉了揉六道骸整齐的短发,和狱卒先生说了声早安。
六道骸别别扭扭地窝在毯子里,他也就七八岁上下,还没发育,这会儿也没扭头看沢田纲吉走人,很洒脱。忽然青年想起差点被他忘记的事情,他探头看了看其余囚室,确信骂人骂累了的罪犯闭嘴了滚蛋了,他快步走回去贴着六道骸的耳际回敬了一句珀尔修斯。

他们初见并不友好。
六道骸被单独搁置了一年半,他六岁时候往父亲的杯子里投毒,还顺带烧了诊所炸了街区尽头的赌场。他母亲多年前就横死在某次争执引发的家暴里,犯罪的诱因。他被从少年儿童拘管初单独提出来,因为某个把他定性成反社会的心理测试。他引诱过室友自杀,手上数条黑色人命。无父无母的小孤儿被特殊机构判处了死刑,可惜年纪小得令人发指,人权组织叽叽歪歪,他被丢到各色地方才在孤岛上停留。
漂洋过海来坐牢,也是桩奇谈。
沢田纲吉和他不太一样,他是和平合理走程序进来的,倒卖军 火的世代生意,据说祖上发家是靠美国禁酒令时候黑市兴风作浪,在芝加哥交易的时候,时运不济露了形迹,被客客气气放置到孤岛上,意思性的判了个死缓。
沢田纲吉进来的时候被他吓了一下,他立刻转头去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监狱长,那种从来没消退的正义感让监狱长打着谄媚哈哈笑脸的表情僵了,见风使舵的家伙还是老油条,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六道骸的号码牌——这些个牌子按照罪行大小排着,怎么看这个数字都不算得品行端正。
那会儿空气里的尴尬都要溢出来了,六道骸如临大敌地看着监狱长和沢田纲吉。他多多少少在吃饭时候听到一点东西,比如沢田纲吉是来走个形式体察生活,比如这个手握黑手党最大权柄的男人只是在争权夺利的战场上被兄长捅了一刀。
监狱长把他打出过脑震荡。
然后一只手犹豫地在他的发旋上方逡巡一圈,温度触手可及,沢田纲吉在感知情绪方面技能点满格。
“您可以出去了。”
他这会儿倒是很有传说中的首领气势,六道骸斜斜睨了眼落下的锁,确信无干人等滚蛋了,他低头冷淡地笑了笑,沢田纲吉正欲从为数不多的行李里头淘一些可以哄小孩的东西,超直感报了个警,身经百战的身体下意识肌肉反应,沢田纲吉已经把小孩擒拿住了。
这就像一出人间喜剧的剧目,按照其他的剧本走,这位善良的先生应该如同冉阿让一样包容他,说一句伤心心碎的话以后自愿承担神父角色,送他个银烛台和餐具什么的…或者干脆弄死他也没什么大事。他就是不爽且想要挑衅。
沢田纲吉面色在为难和无奈间切换自如,然后他露出了一个纵容的笑。他把小孩摁在床的角落,他们可没有什么谈话的凳子桌子,所以这么滑稽的,温柔的大人迁就小孩子的身高,小孩嘲讽笑着看着大人,大人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然后从穷光蛋的包袱里拿了一个俄罗斯套娃。
…沢田纲吉没来得及塞回去。他深深叹气,蓝波从俄罗斯就寄了这么个东西回来,他没忍心撇开,这会儿倒是应景。他看了看六道骸,小东西脸上还没调换出合理的表情,落了一片空白的迷茫,一看就是没好好成长的小孩。
“我以后就是你的家长了,”沢田纲吉愉悦合手拍掌,他把英语收了回去,用日语说了句什么,六道骸没听清,但下意识记住了。

02重合

初见交锋是个不和谐音,他们的囚徒生活轨迹很快步入正轨,甚至磨合出了一套奇特的相处模式。
“这儿,”沢田纲吉手忙脚乱,他端着餐盘,奶油浓汤仓皇直观地斜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六道骸眼疾手快地探手一捉,小孩熟稔接过去,沢田纲吉皱眉看看他的指尖:烫处的皮肤红得异样。他立刻把小孩的整只手抓过来,拎兔子似的强硬把人带去洗手间。
他们的就餐时间或多或少和别人错开一些。有时是因为沢田纲吉下班太晚,有时纯粹是因为六道骸拒绝同拥挤的人流争抢难吃得不行的吐司。自他抱怨之后沢田纲吉似乎走了投诉通道,眼下伙食算不得佳肴,却也是欧洲人日常餐桌的果腹之物。
六道骸从餐盘角落里拈起方糖,炼乳算是弄不到了。孤岛直属的机构在内乱,往上指向的是表里组织的博弈,沢田纲吉早出晚归大抵有这个因素,后勤供应难免疏忽。连他们的特供咖啡都成了速溶咖啡,甜味追求也就降低标准了。
一时之间只剩下细微的刀叉碰击声。
他们的进餐时刻往往无话,餐厅终归人人多眼杂,不知多少人盯着这台风眼,沢田纲吉是中心话题,可是他走进来,囚徒不敢多话:他所代表的彭格列的光辉不可直视,比宙斯的闪电还叫人畏惧。
而在六道骸面前,他的光晕自然而然退却下去。一个普通的笨蛋的年轻的青年,这念头尚且在六道骸的脑海里转圈圈,沢田纲吉把餐盘一推,做出一个放松的姿态,他歪着头问六道骸:“骸很喜欢甜食?”
行吧,勉强加个善于观察善解人意。六道骸老神在在改了个思考方向,他抛去一个毋庸置疑的看笨蛋的眼神。在对甜味的追求上,他向来没在沢田纲吉面前掩饰分毫。沢田纲吉眼睛顿时亮起来,他早早怀着这个疑问,总归顾忌小孩敏感脆弱的心态,怕甜味是心结一样的东西,这会儿借机问出来,他得到一个安全的信号回复,心中大石落地。
“我记得你的母亲是日本人,”青年捡起话题,他就着这个点絮叨了一点和食相关的东西,甜味肆虐的牛丼,豆腐柔滑的味增汤,鲜香的叉烧。六道骸小口啜饮咖啡,拙劣的模仿味道在他口中炸开,现实残酷和沢田纲吉口中的美味对照起来更鲜明,他大可制止这个迫切想和他寻求共同起点的室友的思乡行径,但鬼使神差,他竟也向往那味道。

六道骸提笔写字,他坐姿懒散歪斜,和沢田纲吉收不住的正坐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而他品着祸乱过去后重新稳定的后勤供给里夹带来的奶糖,趁沢田纲吉外出,试图理清这来由不明的向往。
他们那一套游戏般的神明暗语仅止于此,但不限于此。沢田纲吉飞快地悦纳与他共处一室的六道骸,纵然他手腕灵活间能扒出小孩往前数十八代的历史,对六道骸的罪业心知肚明,他仍然送出一份赤诚庇佑。
小孩一边烦一边忍不住照单全收。
他的疑心和渴求混杂在一起,年幼的人头脑里塞满了不理解不明白和无来由的信任。提起笔来看似写出了一大堆排列组合的字母,实则混乱失序,只有样子好看,他烦躁地丢开纸笔,钢笔笔尖险些直接坠地,他又低头一把猛捞回来。
摔弯了就得面对沢田纲吉哭丧着脸一小会儿,又努力振作的老好人模样。
沢田纲吉天天就着这支钢笔教他些乱七八糟的知识,有时候是五十音图,有时候是希腊神祗关系图谱(然后沢田纲吉的思维导图就会被他自己先一步涂成乱七八糟的叉)。他们两个人看似毫无交集,但往深里瞎扯一下,六道骸和日本有着掰不开的关联,他父亲是个意大利裔的希腊蛀虫,彭格列最早的根源在意大利,而希腊债务危机的时候里世界也伸手干政了一把,沢田纲吉对希腊的认知还算深刻。这些莫名重合的点,构成弯弯曲曲的线,沢田纲吉握着小孩的手,拿钢笔画出胡乱的蓝图。然而此人实在没有教授知识的天赋,毕竟六道骸一扬眉吐槽他记叉了字母,他就惭愧停止误人子弟的行径,把小孩往被子里一塞就催人睡觉。
就很烦很没眼色很傻。
六道骸烦得快到恼火程度,这火气才把那些美好得不真实的情绪压抑下去。他自觉比同龄的挂着鼻涕的傻小孩成熟冷静不止一点,实觉沢田纲吉比同龄的成年人幼稚天真不止一点。六道骸考虑良久,今晚必须得冷酷无情地告诉此人,他可是俄狄浦斯,他拒绝放逐。

03模仿

子夜。
这晚没开灯,视力被黑暗掐死,耳闻的一切分明太多。沢田纲吉卡着节点进来,他竭力要做出一个大人的成熟样子,他很成功。凭着触感找出式样特殊的钥匙,捂着粗粗包扎的伤口踉跄进去不发声,都是基本素养。
在更早的一些时候,他一身伤口裹在披风下面,就着月光打开窗跳进去的时候会注意不让沢田奈奈听到,而此刻他不能让六道骸听到。监牢没有光,没有灯火没有温热的牛奶,他喘出一口压抑良久的气,藏锋的模样碎裂开,眼里一片冷光。
右小腿弹片擦伤,肋骨骨裂,左臂被匕首划出长而深的口。不好不坏的境况,疼痛催人清醒,沢田纲吉把伤口清洁一番,他没带趁手的工具,消毒条件相当差劲。伤员皱着眉从床底摸出一卷绷带,手法老道,缠绕的紧密模样丑得不敢恭维。他欲把绷带放到枕下以待后用,大约再过一个半小时,被他扰了清梦的库洛姆就能从对面岛屿赶来救救他的胸腔,为小伤折腰实在是尴尬。
沢田纲吉一抬手就带动伤处,他咧着嘴角倒吸凉气,突然撞上一双眼——六道骸那异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沢田纲吉还没撇回来的嘴角被他强行改了轨迹,变成一个哭笑不得的纠结样子,他竟没捉到小孩变动的呼吸频率,针扎的疼痛把灵敏度降低了好几个层级。
寒凉和毛骨悚然从这一眼对接里泄露了行迹,而后小孩从床上跃下来,他把有的没的情绪都妥帖收拢起来,从沢田纲吉手里夺过绷带,对着那品相不佳的包扎处冷哼一声:“抽象派。”
沢田纲吉没出口的一大堆絮叨被他气得停在喉头,他口鼻间血腥充盈,只好闷闷咳嗽起来。六道骸可不是他那花架子的包扎传人,他自小泡在诊所,双氧水的味道如影随形,包扎的小事得心应手,他的力度掌握得刚好,比沢田纲吉不同章法的操作舒适太多,要不是时机不对,沢田纲吉倒想夸他一句手艺精湛。
六道骸默不作声地把染血的旧绷带凑成一堆,推到离沢田纲吉更远的所在。沢田纲吉的喘息没有断,他蓄积起了一点力气,突发奇想点了簇火焰,引一点火星到小团的绷带上。趁熊熊火光,他看到小孩动作顿住,眼里盛满奇异的颜色。六道骸的视线从沢田纲吉别在腰间的伯莱塔转移到手指上煜煜生辉的彭格列指环,他轻声问:“这是什么?”
他难得好声好气运用好奇心,沢田纲吉也就耐心回复:“死气之炎。一种战斗工具。”
没有回应。
直到大空之炎烧尽绷带,血和火糅杂处的温度消弭,沢田纲吉的注意力才从关爱小孩转移到痛感强烈的伤口处,他从异样的清醒状态脱出,渐入病号的昏沉。他勉力看了眼表计时,,把伯莱塔丢到杂物包里,摸了摸小孩头,跟他说再过几分钟就把我弄醒,没醒也要掐醒。
他没撑住,连续几十个钟头的交锋叫他身心疲惫,在这个当口达到顶点。他也没看到六道骸静止了几分钟,伸手想推醒他,但触到滚热的额头又收手的无措。
六道骸咬牙切齿想着,他也不能做些什么,反正沢田纲吉是个大人,大人总该安排好自己的事情的,他推醒他也无非让他再入痛苦……再等一会儿。小孩的手转了方向,他碰了碰沢田纲吉丢开的冷硬的钢铁,他见过沢田纲吉在暗夜里拼接枪 械,也见过他把子弹藏在床架拼接的框架里,他伸手拿过来,入手重量沉沉,弹匣打空,他们的战场也许不在这座岛上。
这平凡男人背后的庞然大物,黑暗沉凝。
六道骸缓慢地模仿沢田纲吉的动作,他拆开零件,像非洲童军第一次摸到这杀器时刻一样熟悉它的肌理构造,他的动作堪称轻柔,脸上却是一派冷淡。他听到自己内心一半是深海的冰棱碎裂声,一半是诡谲的火焰灼烫心头的嘶吼。伯莱塔被分解又被合并成原样,六道骸抚着弹匣,从铁床里摸出一枚子弹,心里估计尺寸,装上去,推好。
沢田纲吉忽然醒来。
他此刻不像那个毫无攻击性的人,眼底橙色跃动,彭格列的首领对枪械的敏感远比沢田纲吉对六道骸的敏感来得高。他打量着六道骸,没有说话,眼神却有实质性的压迫感。
六道骸今晚第一次笑出声,他把枪举起来,轻轻模拟气声,扳机就在他手指下头呢。沢田纲吉一瞬间觉得他想开枪,想立刻的杀人,那橙色的威压无影无踪,大人想说什么,他忧心忡忡就要说教,这说教入耳阿娜被按下静止键。
六道骸顺从地把博莱塔塞到了沢田纲吉手里,哪怕沢田纲吉在喘息,颤抖,神志不清,精神状态像是随时要暴起。他有千千万万的不信任,而其中均匀分布给每个陌生人的恶意,没有一微米曾经落在过沢田纲吉身上。

04反叛

那夜的混沌仿如一场危险意外,泽田纲吉的活动轨迹在此次极限之后被无限缩减,他陷落进长久的百无聊赖。日子飞快掠过,首领先生看遍了囚室墙壁的每一寸,出于友好外交目的,他与铁门缝隙下的蚂蚁开展涉外谈判,企图通过面包屑战略达成求同存异。
六道骸一开始还会虚情假意用赞美的话嘲讽这幼稚行径,话一出就能窥见泽田纲吉额角有如实质的十字架,小孩个头拔高,连带性格也起了变化。他那种奇形怪状的包容模式变成了斗气模式,六道骸不再用言语上的挑衅来反抗泽田纲吉擅自的下定义,他像每个青春期少年那样把叛逆的爪子挥向亲密的人。
“很多时候我都不想带他到处跑,”泽田纲吉龇牙咧嘴地调整了一下左手的石膏位置,那东西妨碍他冲库洛姆比划六道骸的表情了,他强调:“他真的很叛逆,蓝波和一平十几岁的时候根本不会这么叛逆。”
库洛姆掩嘴轻笑,她是唯一陪同泽田纲吉来到孤岛的守护者,出于一些隐秘的目的,她用了碧洋琪替她伪造的医生身份,这身份让她能够泽田纲吉亲密接触而不被怀疑——毕竟,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一直处于空缺状态,大家都知道。
第一滴雨打在诊疗室窗边的绿植上,库洛姆起身,将细嫩的幼小绿叶转移到办公桌上,她处理琐事时一切都静止下来,泽田纲吉捧着暖暖的拿铁,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问的东西太多了,那并不是应该让孩子知道的事情”。
“Boss,他已经是个年轻人了,”库洛姆将医疗器具收好,向泽田纲吉俏皮地眨眨眼。
泽田纲吉嘴角缓缓释出一个笑来——他在那个充满血气的夜晚后对六道骸怀有更多的好奇与期待,所以在骸问出显而易见逾矩的问题时,他很难摆出威严的兄长样子呵斥他,他更像个教坏少年的混账老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掉进回忆。
库洛姆给他留下长久的宁静,当不得不让首领回房间时,她轻声提醒:“也许他只是想您更注意他一些。”
泽田纲吉的脚步停了一瞬。
六道骸在泽田纲吉不知情的情况下,多次费尽心机求见库洛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冷酷无情地质问:“彭格列的人为什么还没把他领走?”这个尖锐的小孩非常“勤学好问”,他甚至扬言泽田纲吉给他看过火焰。而那日库洛姆第一次冲进囚室看见六道骸时——她知道泽田纲吉对这个少年有怎样的信任,而库洛姆是六道骸已知的,唯一证明彭格列没有忘干净他们首领的证据。
那是鲜明的回忆,除了神智不清的泽田纲吉,另外两个人都对彼此印象深刻。平心而论,六道骸是个很安静的访客,他每次使手段来诊疗室,都是来一段理智的思想会晤,那交流条分缕析,拼凑出庞大的野望。
库洛姆曾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异色瞳,质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泽田纲吉本人的善心也许可以让这个可怜的孤儿在彭格列得到一个令人欣羡的位置,然而然而,他不能触碰更深层的核心。
“我要所有。”
六道骸抬眼看着她,眼里有燃烧的欲望。他说他要和他们做一笔交易,他会避开泽田纲吉达成彭格列需要的一切,他只要一个足够重要的位置。在这样的盘算威逼下,库洛姆放出了第一道通向大洋彼岸的讯号。
Reborn回信很快,他时刻关注着孤岛的情势变化,在泽田纲吉重伤之后他们主动加快了另一战线的进程:瓦利亚的战绩以极为可观的速度一遍遍刷新,将对垒的美国新生势力打得溃不成军。那实在算不上轻松,但是比起首领失踪的状态,好斗勇狠的铁血操作看起来爽快太多。而泽田纲吉握着的暗线,多一个火花并不算出格。
炸弹,轻型军械,冷兵器和热兵器配套。凭着绝对安全的据点,六道骸囤积冬季粮食一般索要着杀人利器。而泽田纲吉——他隐约察觉出六道骸在做一票大的,不同于平时和监狱的黑人老大换换香烟或者买几张艳情女性的性感海报,他在碰更深的东西。
泽田纲吉从回忆里挣出,他回首看着库洛姆:“他问过我海湾战争时候的,嗯,防弹衣,”首领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神色,“最后他说陶瓷挡板应该会更好。”
“每次我走进来,超直感都在尖叫,这种一级警报一般是Reborn坑我的时候出现的。骸不仅引起了我的注意,还引起了你们的注意。”在说到师长的时候,彭格列首领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他把门帘放下,撇下一句盖棺定论:“但是骸没问题。”
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不需要超直感告诉他。

05烛光

六道骸把伯莱塔又拆了一遍。
泽田纲吉和库洛姆接头次数越来越频繁,与之成正比增长的是这个男人变本加厉的管教,他居然提醒监狱长给六道骸摁铃保持作息。按照定点,六道骸因为等待泽田纲吉又熬夜一个小时,过于苍白的眼下皮肤已经浮起青黑。
可他很亢奋,毕竟不是每个年轻人都有胆子在十二小时内灌下五杯特浓咖啡的,他不怕猝死,猝死了也有泽田纲吉给他收尸……肯定是哭丧着脸写墓志铭的,所以还是不要死了。六道骸将姿势从侧卧调整成正坐,他的手臂被一沓白纸硌了一下,他索性抽出来那叠密语写的计划,在黑暗中默背了一遍。
他背到逃跑线路的时候,他听见泽田纲吉开门的声音,那人真是居家杀人一把好手,这种暗夜潜行的身手想必偷个把国宝也是轻易,可惜是个遵纪守法的黑手党,太冷笑话了,太见鬼了。
“珀尔修斯。”
泽田纲吉拍拍他的脸,他刚顺手洗漱,手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细雨刚过,那种新鲜潮气在视力无用的当下融成了新的意味,这新的味道带着泽田纲吉本人的固执,强硬地在记忆里盖下一个戳。
仿佛篝火前温热的双手,夜晚带着温度袭来的海风,一个世界的缩影。
六道骸一把攥住他的手,在手心写下埃忒尔的希腊字母拼写,力道不大,几乎是挠痒痒的玩笑。暗号对上了,他在黑暗中准确找到泽田纲吉的双眼,看见他燃起一簇火焰。
阿波罗的威势也不会比他惊人了。
“你要长谈么,”六道骸眯眼看向泽田纲吉,那双眼睛不适合对亲密的人说谎,泽田纲吉尚在斟酌着怎么开口邀请他去美国,水土不服什么的,他惊诧地看见六道骸小声说一句借个火,将一叠纸从他的火焰上划过,高纯度的大空之炎轻易吞噬了脆薄的纸片,他该从哪个点开始吐槽,是快手速还是年轻人有了小秘密不跟他分享而是写日记。
……果然是老了吧!!
“……火焰的温度很高的!借火不用像抢劫一样快。你怎么又把它拆了……算了我管不住你。”
伯莱塔横尸床板,十分凄惨。泽田纲吉开始相信恋物癖了,六道骸跟他关系好说不准是因为这把枪是他的恋爱对象,啊。他沉痛哀悼的表情太过悲伤,气氛滑向诡异的方向,六道骸眼神转移到火焰上,那夺目的光华,他拍拍手:“你要说什么。”
这句话自然又熟稔,唤起了泽田纲吉平日和高级干部讨论重大决策感觉。大人愕然发现少年轮廓已经分外鲜明,从长势喜人的身高推测将来会充分展现欧陆人人高马大的优势,泽田纲吉清清嗓:“我要走了,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一个语气温和的,意料之中的意见征询,六道骸把目光移回去,当泽田纲吉眼睛晶晶亮专注看着另一个人时,很难有人拒绝他,有些善于调情的风月老手也许会顺势来一个吻,他的嘴唇一定很适合亲吻,柔软而浅淡的颜色。
“如果这件囚室里的人是其他人。”六道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个幼稚的发问,而没有掺杂成年人的嫉恨和怀疑,“你也会伸出援手吗?”
“不可能,”泽田纲吉断然否决,他的答案出口速度太快,语气太果断,六道骸迅速抬眼和他对视一瞬,那双眼睛藏着火呢。
“这岛屿上的每个人都罪大恶极,哪怕是我也对一部分人心怀愧怍,职业特殊。你是个特例。”
“首先,你并非主动作恶,”泽田纲吉回忆起他看过的档案,在希腊的糜烂城市里的小孩,他的恶行是命运催生的恶果,“其次,你还是个孩子。”他伸手刮了刮六道骸的鼻尖,没好气地。六道骸沉默片刻,他知道泽田纲吉在等待他之后的问题,但是就到这里吧。他兴致来了:“你去过圣托里尼吗?”
泽田纲吉一头雾水:“希腊没有很多据点……好吧,我没去过,你想去旅游么?”
六道骸:“你应该去看看那里的蓝色。另外,你应该知道这座岛和极圈有直通航线吧?那边有极光。”
泽田纲吉:“你想周游世界?等等,为什么说这个。”
六道骸:“你猜我的火焰是什么属性。”
……
泽田纲吉垂眼看着靠着墙的六道骸,他的睫毛在合眼的时候才显得纤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样看过去平添太多温柔,他笑道:“雾吧。你太难捉摸了,而且,你应该会喜欢雾的颜色。”
圣托里尼的蓝色加上极光夜幕的深色,能调出沉沉的靛青,这样的火焰,也能共你在暗夜里点一盏灯慢慢走。

06共犯

“说来,你要不要跟我走啊,”泽田纲吉皱起眉头,他和这人兜圈子半日,问东问西,愈发不着边际,最关键的问题还没出口。六道骸扬眉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正要极尽倨傲点个头以示同意,忽而警钟长鸣,急促的脚步声在监狱走道里回荡。满脸横肉的监狱长拿着钥匙串,皮笑肉不笑地摁开了一串灯,示意狱卒开门。泽田纲吉把六道骸搡到身后,他将彭格列戒指扣好,火焰迅速息下,转而面对变故。
监狱长拉长了老脸,他沙皮狗似的丑陋模样让人倒胃口。泽田纲吉剜他一眼,眼里怀着淬火的憎恶:“先生深夜惊扰,怕是不妥。”
他将意大利语每个音读得绵长优雅,仿佛深夜被惊醒的贵族招待匆匆来访的下属,自然而然带出了上斥下的冷酷。监狱长皱纹堆叠在一起,露出一个欺下媚上的假笑:“请您和这位六道先生,到审讯室走一趟。”
六道骸自然而然地跟在泽田纲吉身后起身,他身量尚未长开,埋头走着也能伪装几分无害,眼里藏着冰冷杀机,面上摁得稳当,忽然监狱长横手挡在两人之间,他露出极丑恶的狞笑:“您二位得分开。”孤岛并不吝啬审讯室面积,泽田纲吉眯眼,强光刺得他略微不适,眼里还藏着隐形眼镜,他的戒指贴身藏着,多年战场打磨早就能自行燃烧火焰,如此境况并不困窘,只是有些难看。
彭格列和孤岛的协议破裂了,或者说有第三方势力从中作梗,打破均衡。他看见——那个日常管理他们的黑人换了身制服,坐在了桌前,泽田纲吉兴致缺缺地甩甩手腕上的精钢手 铐,他摆出一副二世祖的漠然:“劳烦您观察我这么久了。”
黑人的慈和面容不知丢在那个旮旯角,他从案桌上捻起一张资料,平平淡淡地复读了一遍,堪称彭格列十世生平回忆录,而最后一笔的死刑——黑人抬眼,诡笑发问:“您猜猜,您手上还有几个人?”
“我知道库洛姆不在这里,”这句状若恐吓的鬼话吓不倒黑手党头子,“她有自己的私人直升机。”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六道骸学着孩童的样子歪歪头,他显得天真无辜,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似的。监狱长撑着案桌,老迈的脸正要起新一轮毫无威慑力的风暴:“彭格列就轻易拴住你这条狗了?他们的守护者都葬身海底了,你一个马前卒在痴心妄想什么?彭格列十世怎会把你放在眼里。”
“做戏也要有个限度,”六道骸打了个呵欠,他轻飘飘地。“给我点硬证据,我就反水,不然多无趣啊。”
伯莱塔冰凉的部件卡在他腰上,清凉,催人清醒。
……
“嗯,”泽田纲吉认真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啦,他冥思苦想,抬头的时候又是狡黠的笑:“骸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一样,我们只是坐牢的同伴而已。”
“同伴就是同伴,你还以为是什么。我是弃子。”
……
六道骸翘起腿:“我怎么可能有用,我是弃子,是马前卒。”
比起泽田纲吉,六道骸的待遇便低下些,他的审讯室只算是个二号偏室,只有几立方米,逼仄狭窄,监狱长粗重浑浊的愤怒喘息都听得清,他脸色阴鸷:“你不愿意揭发他的秘密?”
“我们之间没有可以揭发的秘密。”
……
“彭格列一切生意都是合法依规的,不合法的那些在我手里都被取缔了,”泽田纲吉干巴巴地说实话,黑人将罪状甩在他眼前,他眼里映进几桩瓦利亚的血债,心里轻微叹气,真是双刃剑,他再周旋:“我们没有秘密。”
“你们想逃狱!”
黑人藏不住腾腾的戾气,他拽住泽田纲吉的领子,近距离的瞪视和少言寡语的施压都是审判技巧,而这个把持权柄的男人——深潭无波,他漠然又镇定,黑人眯眼,扯住泽田纲吉被锁住的手。
“有了指纹和尸体,一切好说。”
……
六道骸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蠕动的庞大躯体,他一脚踹开垂死挣扎的监狱长,顺手将椅背上的制服套拿来作掩饰,伯莱塔枪管散热实在不佳,他体验终于还是太少。
逃狱二字出口,他便听出这不过一场囚徒困境作表的闹剧,硬扣个罪名唱一出好戏是常用戏码,比如那个据说他诱导自杀的蠢货实际上是被管理人虐 杀,但是签字画押强行逼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唔,起码陪审团会在假惺惺几滴眼泪之后选择资本,给你个死缓或者无期徒刑。
审讯室通向两条朝向不一的道路,他再看了一眼泽田纲吉身处的方向,送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
泽田纲吉将指环手套装备安排好,他将雷诺敲晕,锁在案桌上,极其简单粗暴用小当量火焰炸飞了牢门。他处于超死气模式,一派从容淡定,凭着早先摸透监狱藏下的东西,他找出了电量充足的对讲器,瓦利亚特产信号弹和一挺轻机 枪。
泽田纲吉给枪寻找一个妥帖位置,一边遥控炸掉孤岛和隔壁岛屿的唯一浮桥,一边按着脑子里速记的地图寻找六道骸所处的甬道,他随手轰开一处拐角,径自要往深处走,却在对讲机的私人频道接到了六道骸的安全讯号——早安。
他敲出几个字:日出汇合。直升机差不多要在死刑场那块降落了,他们须得趁着暗夜混沌赶上陆上的班机,用民航假身份偷天换日,去纸醉金迷的美利坚。
他从七拐八拐的路径中突出,双脚已落在场地的水泥路上,死刑执行场地远离监狱建筑,几乎隔了小半个岛,所以当那片建筑爆发哀鸣的时候,泽田纲吉先一步感受到的是光和热。
那并不是他克制而有分寸的定量炸药引起的小规模混乱,那是处心积虑的,在建筑关键受力点放上大规模炸药带来的崩溃,这冲天的火焰不啻红莲业火。
魔鬼的奇迹。
泽田纲吉在爆炸的热气流中奔跑,上蹬抓住绳梯,他惊疑不定地在对讲机里开始吼:“六道骸——你干了什么!”
可是他看不到那混账男孩,渺小的六道骸和巨大的孤岛,这小鬼到底储存了多少炸药?见鬼的这绝对不是库洛姆做的主……泽田纲吉在鬼天气里咬牙切齿诅咒他的家庭教师,并且坚持不懈地吼着六道骸。
“轻一点……轻一点,泽田纲吉。”
是日语。
“我在你的五点钟方向,好了,看一下,先生。”
泽田纲吉瞳孔一缩,他请求驾驶员降低高度。首领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跟六道骸说过自己姓名的日语发音,那真是个聪明的小子,记性真好,他不由自主地往六道骸低声诱哄的方向看去,那有一艘急速行驶破浪而行的快艇。
十五岁的六道骸在一片迷蒙到海上的烟雾里向他的首领招手,他大声喊着泽田纲吉,挂着有礼又疯狂的微笑,那是一个回归原点的狂肆的笑,在烟雾和迷雾的交缠里,十五岁的六道骸穿着狼狈的囚服,他桀骜不驯,情绪化且不稳定,但是——
迷雾渐渐被海风吹散,而久未见到的真容浮现,幻觉背后的真实如此鲜艳刺目,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二十五岁的六道骸,青年的面容悄然替代了少年,他的长发顺着气流扬起,囚服置换成那身堪称正式的装束,在异色眼里,泽田纲吉的面容起了幽微变化,那是更坚韧的。
二十五岁的六道骸向二十四岁的泽田纲吉伸出了手。
他实践了梦境中年轻的自己妄图干的事——一个不容抗拒的亲吻。
梦境霍然崩塌。

07变革

那是久违的身体机能消耗殆尽的苦楚。
泽田纲吉不想再回忆梦境的任何遭遇——尤其是拥吻苏醒这点——他真是完完全全输给了六道骸,不仅是在现实被这个雾守逼迫到头昏脑胀,更多的是被此人毫无套路的梦境搞得方寸大乱。六道骸醒来的时候立刻回避了他,他又开始惯性别扭,摆脱可怜虫死刑犯的小孩小少年,他是彭格列性格最恶劣最不合群的混账守护者,当泽田纲吉终于意识到这场突发梦境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了。
六道骸的尖刺被他克制着收敛起来,他替泽田纲吉热了杯牛奶,持续十年的下意识的讥讽的笑被他按捺,他回忆起这场大梦的整个经过。
斯佩多真是个魔鬼,他和他日日围绕十世的政策争辩,一世的雾守尖刻指出你只是无条件支持你口中的可恶的黑手党首领而已,他被戳中死穴,恼羞成怒下了赌局,斯佩多……狡猾的斯佩多迫他寻着几枚指环相绞出的幻境去试探彼此。
“连自己的心态都搞不清楚的术士,怎么配继承我的位置,”斯佩多惦念他的彭格列,在黑手党的立场上,他站在泽田纲吉那一派来驱使六道骸,无可厚非。
泽田纲吉捧着他的牛奶,眼神递着消沉的信息,他疲倦地把自己丢进沙发椅,有气无力地问道:“在你的剧本里,为什么比我小那么多。”
泽田纲吉第一讨厌的职业是黑手党头子,第二讨厌的职业是保父,不幸的是,这两个职业都是他做的最好的职业。
六道骸倚着落地窗看首领不顾形象,他整个人被月光笼着,看起来比平时好说话太多,那些空白的不见天日的童年,柔和月色也不能让他将隐秘的渴求吐得一干二净,针锋相对的位置他已经心满意足,然而见识了梦境里更坦诚的其余可能,他忽然——非常的想要进行解释。
他要如何放下骄傲倾吐衷肠呢?
隐秘的雾从来学不来左右手的直白,他处理人际关系的常用手段是威胁,控制和欺骗试探,脑后反骨日日警醒他切莫露出形迹,那是不被允许的。斯佩多的推动将那些不被实现的渴求放到了泽田纲吉的眼前,一场毋庸置疑的认知革命。
“不要走神了。”泽田纲吉突然从沙发里跃了出来,他的弹跳力真是不赖,六道骸终于能用相对平齐的视线来观察他的首领了,泽田纲吉眼下有噩梦一场的青黑,他伸手扯住六道骸道貌岸然的领带,气势汹汹地亲吻了回去。
六道骸:“……”
在泽田纲吉对付六道骸的字典里,没有迂回和怀疑,只有直球。
——

21年我还是最喜欢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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