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没有买房，只为了方便出行在大学边上租了一间很小的单人公寓。公寓只有一间卧室，厨房和客厅挤在一个空间，厕所和阳台小的可怜，中原中也在床边买的书架估计是整个房子里最贵重的东西。到家后太宰治将东西收拾完毕，复习资料摆在中原中也厚厚的一层蓝色生死恋旁边，被褥铺到略显凌乱的床上，还很是闲情逸致地把中原中也的被子叠成个豆腐块摆好。灶台飘来香味，太宰治溜过去想帮忙，被穿着围裙的中原中也赶回房间。
“厨房毁灭者，你还是好好读书吧。”中原中也手里还拎着把菜刀，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脸委屈的太宰治笑了笑，“而且等你高考完再来孝敬我也不迟。”
桌子上摊开的卷子雪白，笔盖还合着，态度十分敷衍。中原中也不忍直视，义正言辞戳着五三王后雄让太宰治刷。太宰治鼓着嘴黏上来搂着中原中也的腰撒娇说不要，就像小时候一样声音软软绵绵地让中也给自己买糖吃。中原中也拿他没办法，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太宰治捏着这种腔调和他要求些什么自己总是拒绝不了。而且他和太宰治一起生活了太久，早已对于彼此了如指掌，有着交换眼神就能读懂对方心思的默契。太宰治说题海战术没用，中原中也看着他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知道太宰治常人难及的聪慧大脑，也没到死板的年纪，很快便松口允许太宰治做自己的事情。
“但是别来折腾我，太宰，比如你再搂着我我就没办法切菜了。”中原中也低头切鱼糕，油烟机嗡嗡地开着，厨房弥漫着海鲜蒸煮时候露出的些许生腥味。太宰治恋恋不舍松开手臂，进了卧室不知道折腾什么去打发时间了。

蟹肉煲折腾了中原中也将近两个小时，端出来的时候太宰治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温馨的一顿饭后太宰治自觉包揽洗碗，收拾好水槽灶台进房间时中原中也刚冲了个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盯着电脑皱眉，应该是在计算实验数据。
“最好吹干头发呀中也，你不是读医的吗？”太宰治也皱起眉来，从床边翻出吹风机搬一条凳子过去插上电。中原中也敷衍地说马上就好，头发被身后人抓着仔细吹干时倒也没有拒绝。
夜深了。
太宰治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时中原中也坐在床上看书，扎起的辫子解开，橘色微长的发垂落着在锁骨处微微弯曲，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卧室只有一张床，而且也不是什么宽敞的双人床，容纳下两个人实属有些吃力，更何况太宰治体型偏高。太宰治爬上床时中原中也声音不咸不淡：“先凑合一晚上，明天我有空买张折叠床回来，两个人实在有些挤。”
太宰治回答带上点笑意：“中也不是要省钱买新机车吗？”
“你什么时候还会替我考虑了？”中原中也合上书，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台灯光线昏黄，男人的轮廓似乎都有些朦胧。太宰治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中原中也张张口，最后只是低低笑了声，“睡一晚上腰酸背疼起来看你还能不能嘴硬，好啦——睡觉。”
台灯啪地关掉。
中原中也侧过身背着太宰治躺下，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一条温热的手臂便箍在腰上把他往后带。中原中也懒洋洋开口：“太宰。”
动作一顿，之后反而变本加厉。太宰治整个人都弃了自己被子贴上去，盯着中原中也大开口睡衣露出的一段好看的蝴蝶骨：“下午的时候，是港黑那边人来找中也了吗？”
太宰治总是很聪明。
“不是什么狠角色，我能对付，”中原中也闭上眼开口，“你专心准备考试……唔，松开太宰，你抱的好紧。”
太宰治权当没听见后半句，下巴顶在中也发顶收紧手臂：“随便考考就行了，我可不像中也你这么笨。”
中原中也嘁了声表达了对于口嗨王者的不屑，太宰治一句话让他沉进了回忆里：“……我都不太记得我高三怎么过的了。”
“就记得那时候你才到我家，三天两头自杀，打扰我复习还经常害我打工早退。太宰你小时候真的可烦人了……哦现在也没差。”
太宰治轻声：“中也还记得啊。”
“我又不是老年痴呆……”声音渐渐低下来，中原中也喃喃说道，“不过，挺怀念的。”
十七岁的时候，满满当当的生活，整个世界被带娃和高考塞满。忙碌却纯粹，琐碎却简单。
太宰治垂着眼，轻笑一声：“可是中也打工却是在酒吧唱歌，周六周末还经常出门飙车，可不是什么你讲的这种好学生呐。”
“……闭嘴睡觉。”
“可是我很喜欢哦，”太宰治不听，声线压得很低缓缓开口，“中也什么时候能再带我骑一次机车啊。”
对面没回答，良久只听见均匀缓慢的呼吸声。太宰治笑了笑，眼里微光流转，良久将一个克制到极点的亲吻落在那人的发间。
青年的身躯温热，睡熟后睡姿差劲的很，太宰治松开他时迷迷糊糊翻过身来直又撞进太宰治怀里，把刚刚偷偷摸摸亲人的太宰治吓了一跳。
一股薄荷的洗发露味道。
中原中也个子小，微微蜷成一团缩在太宰治怀里的模样些许可爱，搂上去却不怎么舒服，男人的骨头硌得慌，头枕在太宰治手臂上很是有些重量，安然自若地将太宰治人当成了半个抱枕。
太宰治手臂僵的不敢动，在窗外照进来的微光里低下头看着反客为主钻到自己怀中的人，眼里渐渐涌上暗潮。
中原中也总是莫名其妙地接近他。初遇时他主动走来让自己和他走，这些年也是他蛮横地闯入占据他的生活。中原中也一直都这样，他像个暴君，在太宰治的世界里刮起一阵呼啸狂风，他点起了火，却不在乎火该如何熄灭。中原中也自己就是团火。
可是我要被燃尽了。太宰治想着，微微收紧手臂俯下身啄了一口青年柔软的嘴唇。
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沉默的黑夜里。

太宰治睡眠质量一直不好，学校住宿时一晚上能被梦惊醒很多次。这次抱着中原中也却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不错的梦。梦里他是刚上初中的年纪，中原中也估计是大二或者大三放暑假，在河里把跳水自杀的他水淋淋捞起来，半句话不说把人扔上机车飙到城市郊外。他搂着中原中也的腰，凌厉的风狠狠刮着脸。那时他们已经差不多高了。机车停在一条乱糟糟的街上，罕见人迹，楼屋破败，是个被遗弃的贫民窟，城市遗忘的角落。太宰治有些不解，中原中也却轻车熟路，四下寻来条破旧的梯子架在平房上领着他爬上屋顶。
二人坐在乱糟糟脏兮兮的屋顶，太宰治碎碎念地画圈圈抱怨中也，一脸的不明所以。中原中也手指向前一指：“我就带你看一看这里的海。”
太宰治闭上嘴抬头，太阳正缓缓地沉进水里，浮光跃金的海面上夕阳落了漫天。很美的景，但是身在临海城市太宰治已然有些见怪不怪：“这里是哪里？”
“镭钵街，我知道你不会听说过，”中原中也说，翻了翻口袋拎出根棒棒糖来，努努嘴剥开包装往嘴里一塞，“我父亲不希望我被津岛家发现，我小时候就住这边。”
“我那时候也觉得世界烂透了，太宰。”
风徐徐地吹，太宰治往中原中也的方向凑过去一些，静静听他讲故事。
“我父亲是你妈妈的弟弟，但是你不会听说过他的名字，父亲太花心又太势利，小人嘴脸，鼠目寸光。认他做亲戚太过丢人。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太宰治闭上眼回忆了一番：“……我有些印象了，他好像带着两个女儿来拜过一次年。”
“而且，我是那人的私生子。”中原中也轻笑一声，“我没见过我母亲，但是她也是个烂东西，一个想要上位的绿茶白莲，生我这件事她是先斩后奏，据说父亲知道时人已经推进产房，羊水都破了。”
“但是他们还是闹崩了，最后父亲看在我是个男孩的份上，给了母亲一大笔钱带走了我，为了掩人耳目，就把我扔在了镭钵街的孤儿院。”
“我在这里呆到十五岁。八岁遇见了几个朋友，我拿那些人当朋友很多年，十五岁才知道他们早就了解到我父亲的身份，接近我只是拿我当攀枝树。院长告诉我，父亲本就打算等我大些了接我回去，因为那个迂腐的人除了我没有别的儿子。我无法认可他的作为和院长大吵了一架，那几个人于是知道他们得不到他们想要的。我和院长闹崩后他们偷走了我打工了三年省出来的钱，从镭钵街逃走了。”
“那笔钱是我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和我父亲的路费。”
“于是我知道我没法离开了，我只能跟着父亲走。”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空只余下些许的霞。太宰治轻声：“然后呢，中也？”
“我厌世到极点，那些人已经逃走，我追不回钱，就把气撒在院长身上。我买了把匕首，想和他同归于尽。院长会恨我，父亲也得被我恶心到不行。我觉得这很划算。”
中原中也轻笑一声，他的表情像是喝了中药之后尝到一颗糖，怀念而温和，眼里闪着细碎晶莹的光。
“但是有一个人阻止了我。他是擂钵街的一个无业游民，平时就写点乱七八糟的诗。我知道他的名字，兰堂。”
“兰堂拿走了我的匕首，带着我爬上这个屋顶，看落日的大海。他和我讲起他的故事，他也很惨。他是个同，所有人都不能接受这一点，所以他丢了工作丢了朋友，家人也划清界限就当他不存在，爱人也不堪重负离他而去。我遇见他时，他已经生了重病时日无多了。”
“我没能陪他多少天，他就病死了。临死前那家伙抓着我的手和我说：他的生活，整个太阳是残酷的，整个月亮是苦的。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遇见他的爱人或者说被家庭遗弃，因为无论如何，生命都是这样的脆弱而美丽。”
“太宰治，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他在最后的霞光里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一字一句认真而温柔：“要好好过日子啊，太宰。”
太坏了，中原中也太坏了。太宰治低下头重复地自语，感受到炽热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中原中也将自己的过去和心境一股脑剖开给他看，年纪和阅历都浅薄的他受不住这样沉重的心意，紧闭的世界似乎被强行撬开条缝隙，于是光便照进来，墙壁风化碎裂，潮起潮落水流温和，带着咸腥气味的风吹得人想要哭泣，他也的确流了满脸的泪。
太宰治抬头看进中原中也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比海更加好看。彼时年少的他这么想着，泪流满面。

于是梦醒了过来。
太宰治伸手摸了摸身畔的被褥，已经没有了那人的温度。打着哈欠起身时他看见被关上的闹钟上贴着的便利贴，中原中也的字迹遒劲，隽永的一行：今天允许你懒觉，学校有点事情。早饭三明治在锅里，冷的话自己热一下，电饭煲里有粥。
太宰治慢吞吞地起床刷牙梳洗，慢吞吞地给自己盛了碗粥端出还有些温度的三明治，夹层裹着些蟹肉，看在蟹的份上太宰治吃完了它，一边喝粥一边低头开始发短信。
——中也中午会回来吗，要我给中也买中饭送过去吗？
对方回的很快：我学校食堂吃，你自己凑合着吃点啥吧。
太宰治喝完最后一口粥，草草将碗筷扔到水槽中，洗碗这种事情当然是要留给中也的，他调出相机将狼藉的灶台拍了照分享过去，愉悦地敲字：中也加油，中饭我来学校找你一起吃吧！无语至极的人敲来一连串感叹号：把碗洗了啊！！！！！！！！！！！！……好吧你过来吧。
太宰治于是便得意一笑，关上聊天软件的界面转而打开了电话。
“喂，森先生吗？”
“嗯嗯，是关于你提起的事情。正好中也现在不在，一会儿我们在你的诊所见一面吧。”
“你说的没错，PORT MAFIA已经被他们折腾的一团糟……我和中也也都烦不胜烦。”
“我会祝您当上首领的，请放心。”太宰治的声音愈发低沉下来，眼底阴沉到没有高光，“但是您也要记得……答应过我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