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雨地返回港口的半路上遇见一个怪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看见了“沙漠草莓”的牺牲品，他躺在烈日下面，一动不动，帽子遮着脸，身边散落着食物和水壶。

这样一具尸体，在沙漠的热风里，要不了几天就会变成胡狼都难以下咽的干枯残骸。

我动了恻隐之心，想为这位不幸的遇难者造一座坟，于是花了点时间刨了个坑，把他拖进去用沙子盖起来。

当我收拾他的东西时，刚埋好的沙堆坍塌了，他从底下钻了出来。

要不是在无奇不有的伟大航路混了十年，没准我会被死人复活吓得拔腿就跑。

“谁埋了我？”他一边从嘴里往外吐沙子，一边怒气冲冲地质问。

当然不能告诉他是我干的，我不假思索地对他说，这里的风吹起的沙子很容易在短时间内把一个打盹的人活埋。

他立刻信了，转而感谢我救了他，并且邀请我和他结伴旅行。

他和我一样都要去港口，横穿沙漠的旅途无疑是寂寞的，有人做个伴也不错。

我们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座巨大的沙丘，在背阴面挖了个坑，坐在里面躲避毒辣的日头。

天黑以后，我们再次上路，为了打发时间，我把在雨地得来的石榴籽干分了一半给他，然后开始闲聊这个国家。

阿拉巴斯坦作为有七武海驻扎的国家，运气还算不错，可以避免被一般的海贼骚扰，但是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的七武海。

“那家伙，以前妄图挑战白胡子，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愚蠢的人。“

这个愚蠢的人和我的顶头上司颇有渊源，临行前，还让美丽的下属替我打包了一大堆石榴籽干、椰枣和无花果，所以我决定换个话题。

“你知道沙漠里有多少沙粒吗？”

我承认，话题换得太生硬，但他好像真的在思考。

“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隔了一会儿，他笑着回答我。

阿拉巴斯坦的星星可真多，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河中玩耍，看见青蛙产的卵。

这时，我的旅伴指着夜空说，“看啊，星星那么多，好像青蛙下的子。”

仅仅一瞬间，我脑海中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一条凉爽的小河，河中的青蛙和水草，有人在往我身上泼水……很快这些幻影如水汽般消散不见。

其实从刚才，我就在想，我理应是在哪儿见过他的，或许是海贼的通缉令，可是应该远远不止。

我们继续聊沙子和星星，我从书上读到过，世界上沙子的数量远远多过星星，那些星星在地上的人类看来密密麻麻，事实上彼此间的距离非常遥远。

“有多远？”他问，我想了想，“数万亿个伟大航路的距离。”

他又笑了起来，“那它们得多孤单。”沙漠夜晚的凉风吹起我们的斗篷，胡狼在远处嚎叫。

确实，星星比沙子孤单，星星在天上的位置永恒不变，两粒陌生的沙子却有可能乘着风，在跨越世界的喧嚣中擦身而过。

我们走了一整夜，天色微明时吃了点干粮，直到气温高到受不了才停下来休息，我们发现几棵东倒西歪的金合欢树，而后在树荫下度过了整个白天，轮流打瞌睡、放哨。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快下山，他靠在小树斑驳的树干上，正盯着我的脸瞧。

我从不为这种事生气，在我还小的时候已经清楚一点：假如要跟每个盯着我脸上伤疤瞧个不停的人打架，那我可没有闲工夫干别的事了。

傍晚出发前，我们从金合欢树的根部挖出一股涓涓细流，补充了水壶。我还把手巾浸湿，缠在脖子上降温。随后的旅途中，我们吃无花果和塞了杏仁的椰枣，他对我吹嘘他弟弟。

“你有兄弟吗？”终于吹累了以后，他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兴许有。“我想不起来了。”

我跟他说了十年前，我是怎么被人从海里捞起来的，面部烧伤，记忆全无，这事平时我不爱和人说。

他听我说完，一个字都没吭，过了好几分钟，才问：“你还记得你是在哪儿被人救的吗？"

我不记得那个地方，但是后来别人告诉过我，我说了一个地名，那是东海角落里的一个偏僻小国。

他又不吭声了，而且停下了脚步，我超过他，走了几步后，他从后面叫我。

“萨博。”

我答应他，转身等他赶上来，结果他扑过来，一下把我撞倒在沙子里。

“你是萨博！”他压在我身上，又哭又笑，“我以为你死了！”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身上推下去，“你太重了。”

我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倒是想起了他的名字，他是火拳艾斯，白胡子海贼团的第二队队长，第一次看他的通缉令时我发现，他把自己的名字纹在身上，还给纹错了。

他哭完了，我用手巾帮他抹眼泪，他又笑着说：“你的样子变了不少，我一直不敢认，你把头发留得太长了。”

我仍在思忖，自己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个“萨博”，他却使劲搂着我不放，一遍遍地说，我是他的兄弟。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便是伟大航路强劲的风，将从东海吹来的两颗小小沙粒卷起，重新在命运的道路上相逢。

最近一回再见艾斯的时候，是在鲁斯卡伊那，我们在林子里乱转，想给自己和弟弟搞点肉当晚餐。我那时大病初愈，偶尔还会头晕，他也刚从濒临死亡的重伤里恢复，不过对付个把野兽不在话下。

那个岛上热的要死，不亚于阿拉巴斯坦，并且很潮湿，但是我注意到艾斯始终穿着一件衬衫，他刻意走在我左边，几次把袖子卷上去又扯下来，我还得假装没看见。

鲁斯卡伊那的星星也很多，我问路飞：“你猜是海里的沙粒多，还是天上的星星多。”他算了一会儿，开始自顾自打呼噜。

艾斯总算热得受不了，把那件衬衫脱了，我坐在他右边，篝火的光明明白白地映着他的纹身。我继续欣赏了一阵他那副坐立不安的囧态，直到他又一次扑过来把我撞倒在沙子里。

“我喜欢你。”他一遍遍地说。

我早就知道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