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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独】倾耳细听你的言语

作者 : 仿生植物

(中)
07
仿佛不知道“厌烦”为何物的,一二三和独步一起念书、一起升学,高中毕业后都没有继续读大学,就这样年轻气盛地进入社会。
在高中经历了严重的事故后,一二三开始惧怕女性。一直作为独步与世界联系的桥梁的一二三将自己关进了他的房间,每天都在哭泣。听不见的独步虽然听不见他的抽泣声,但却能看见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流落的晶莹液体。为他擦去眼泪,任由一二三无声地牵住自己的手不让他离开,和他躺在出租屋房间窄小的床上,直到一二三因为疲累而蜷在他怀中、捏着独步的耳垂睡着。

因为不想让独步变得不幸、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无法与独步同行,一二三在独步参加完高中毕业典礼的那天,向他宣布自己要做男公关——同时,也轻易地说服独步,开启了同居的生活。
入职名为Fragrance的男公关,用兼职攒下的钱买了西装,告诉自己从今往后穿上外套便不再恐惧女性。从最底层做起,凭借坚定的意志、漂亮的面孔和能说会道的嘴,业绩逐渐上升。
而不甘服输的独步在面试了好几家听障人士专门学校后,成为负责照料六到十一岁孩子们的辅导老师。

最初一二三得知独步要去照顾小孩时笑个不停——独步,你自己在生活上都是超级笨蛋了,怎么照顾小孩子啊?
啊啊……说得一点也不错。独步不是一二三那样讲究的人,别说照料小孩子,如果没有面前的友人,估计只能生活在自己造出来的垃圾堆里吃着垃圾食品吧。所以,好脾气的独步只能成为了这些小孩的玩具,是个毫无大人尊严的“被欺负”的对象。

被小女生抓住扎小辫子戴蝴蝶结啦、被迫拿自己的衣服当作爱哭的男生擦眼泪鼻涕的纸巾啦、听孩子们用还不流利的手语找他告状啦,诸如此类的事就是独步的日常事务。一开始还有些怕生的孩子们发觉独步是个不会生气的滥好人,也在一段时间后能十分主动地抱着绘本非要和他一起读,或是粘在他身上同其他孩子打闹、甚至还常常误伤到独步。
要是被前辈目击,会教育孩子们“不可以欺负独步老师”。这时候,就用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独步——喂、你们是一二三吗——于是独步老师只好无可奈何地解释:「他们和我闹着玩的,我不介意。」


「呵呵,独步君,完全被当成人型玩具了呀。」一二三偶尔休假,会专程赶来学校等独步一起回家。第一次来的时候,爱漂亮的小女孩正在给弯下腰的独步扎第七个小揪揪。
不用想也知道当独步抬起头时,面前一二三尽管穿着西装,进入“营业模式”,也掩盖不住看热闹的盈盈笑意,忍俊不禁地噗嗤笑了出来。
「老师,这是谁呀?」
「……一个朋友而已。」

就在独步拆掉头发上的皮筋并整理自己东西的间隙,一二三已经成为了孩子们中的大明星。长得好看还会手语的大哥哥下次什么时候来?孩子们扯着独步的衣角偷偷问。忍不住扶额叹气,一二三这家伙又给自己添了个大麻烦。
「等他有空我就让他来和你们一起玩好吗?」
才不好,独步默默吐槽,想也知道一二三会顺水推舟加入孩子们的游戏一起捉弄自己吧;独步可不想在被扎了七八上十个小辫子之后让一二三计谋得逞地给自己安上蝴蝶结。

和学校的其他老师打过招呼后,两人一起离开。
正准备教训和孩子们一齐给自己添乱的一二三,轻快脱下西装的对方已经机敏地抛出新话题。
「独步亲,今天晚上做咱拿手的意式海鲜汤哦」
「刚才的事就算你用好吃的收买——」
「还买了你之前说想看的那部电影的碟片!咱可是找了好久字幕版的呢」
………
………
「那,这次就勉为其难放过你…」

每次每次都被一二三的一句话、一个笑容,被他充盈的爱意折服。无声无息地原谅他的调皮后,斜阳下的世界仿佛被浸泡在暖融融的味增汤里,被涂上淡淡的暖色,与挚友并肩一同回家的路上就是如此静谧与美好——藏在衣袖下紧紧相握的手有些发烫、肌肤相接的时候,爱不用说出口也可以传达至对方心里。今年23岁的一二三与独步一起经营共同的家,从初识那天起,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



已到秋季的中旬,寒风愈来愈强劲,在家里和一二三一同吃过早饭的工作日,独步磨磨蹭蹭地在玄关穿鞋。
「独步,那条围巾都缩到这么短了,就不要戴了吧?」
一二三说的是独步现在缠在脖间的围巾,也是小学时一二三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那时瞒着爸妈不敢告诉他们这是「朋友送的礼物」,秋冬季节的每个早晨都缩着脑袋走出家门,确认爸妈看不见之后才一圈一圈地胡乱戴上。成年后的独步再戴上,尺寸就显得稍小,脖子总有一圈是漏风的,但他却还像死死抓住自己的口水巾和玩偶一般的小孩,无论一二三怎么劝说都不愿意换下。

「明明就可以戴啊。」
独步固执地回复。

——总感觉围巾上有和一二三一起吃鲷鱼烧时的香气,总感觉戴上就能清晰地回想起同一二三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秋天,总感觉有一二三身上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这样令人害羞的话,独步永远不会说出口。

然而,在倔强的独步转过身面对一二三时,脖子上的围巾猝不及防被扯下,取而代之的,一针一脚细细密密的、还附着有一二三手心的温度的宽大棉毛料盖在独步肩上。

一二三拽住新围巾的两端,在独步的额头落下一吻。

脸上泛起红晕的独步就这么昏头昏脑地任由一二三为自己系上围巾、打上独步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己复刻下来的漂亮整齐的结。
「独步,再发呆上班就要迟到了!」
仿佛大梦初醒,独步冒冒失失地旋动门把向外冲,又想起什么般折回来。
「那,我出发了。」
「一路顺风~」

送走独步关上家门,那条旧旧的、一直搭在一二三左手臂上的围巾被一二三取下来,捧在手心,害羞地将脸埋进去。
……嗯,是一二三最喜欢的、独步身上的味道。




08
独步班上的一个学生最近总是郁郁寡欢。那孩子虽说本就是内向的性格,但从前也会欢快地和独步聊聊天、一起看图画书。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很少说话,也不常笑,与其他学生的互动几乎为零。
抱着担忧的心情,独步向前辈反映了这个问题。

「观音坂君,不如你直接去问问那个孩子怎样?说实话,我已经去和他谈过了,但他似乎不想向我说具体的情况。可能是因为我听得见,所以他不认为我会理解吧。但他不是挺喜欢你吗?说不定会向你敞开心扉呢。」


尽管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同前辈交流过后,独步还是下定决心去找那个孩子谈谈,希望能为他排忧解难。
本已做好被忽视或拒绝的准备,独步小心翼翼组织着措辞。然而客气的话刚落音,那孩子就出人意料地摆出一副“我知道你要和我聊什么”的了然面容,直截了当地谈起自己的事。
「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听得见的朋友,和他一起玩的时候总是很照顾我,我很喜欢他。但是,公园的其他人看到他和我一起时,总是嘲笑他,说他是因为交不到朋友才跑来和我这种人说话,很可笑……」
「因为我听不见的缘故,他习惯说话时加上很多手势,语速也会变慢。不久之前和他见面时,他看起来有点伤心,却什么都没说。脱外套时,他口袋里的纸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上面的内容……用红笔写的,是嘲笑他的话。说他讲话时总是动来动去、又说得很慢,脑子有问题,不择手段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都是因为我,不然本来没有任何问题的他根本不会被嘲笑。」

对那样无端的恶意非常能感同身受,但独步也知道干巴巴安慰的话或聊胜于无的“大人的指点”毫无作用,于是只能不停地点头,表示在听他的话。
「而且——纸的背面,是我的朋友亲手写的、抱怨这件事的字迹……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一点都不怪我。所以,这几天放学后都躲着他,心情也好不起来。」

对那样无端的恶意非常能感同身受,但独步也知道干巴巴安慰的话或聊胜于无的“大人的指点”毫无作用,于是只能不停地点头,表示在听他的话。
「而且——纸的背面,是我的朋友亲手写的、抱怨这件事的字迹……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一点都不怪我。所以,这几天放学后都躲着他,心情也好不起来。」

虽然在生活中是个笨蛋,但独步其实是个细心而温柔的好大人。因而在了解过孩子身处的困境后,苦苦思索着,慎重小心地回答:
「朋友就是互相包容、互相理解,能给对方带来快乐的存在。」
「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遭受着其他人的不理解。在朋友被嘲笑时鼓起勇气反抗也好,告诉他你非常喜欢和信赖他也好,如果能和他好好沟通,一起克服困难,你们一定会重归于好、变得更加强大的。」

「老师,那天来的那个金色头发的大哥哥就是你说的这种朋友吗?」
独步愣住,没料想到这帮孩子还记得一二三。
想起友人没心没肺的笑颜,独步也浅浅地微笑。

「啊,是啊。」

「那,我会努力的。就像老师说的一样,为了重要的朋友。」




下班高峰期的电车人潮如翻滚的浪涛,同在轨道上摇曳的电车一起前后摇晃的独步思绪万千。安慰学校的孩子时明明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但一旦联想到自身,就无法抑制地担忧起来:麻烦了一二三那么多年,他会不会只是出于旧时情谊或面子才选择维持和自己的关系,实际上已经因为听不见的自己带去的麻烦焦头烂额、想要一走了之呢?

但,毕竟面对的是一二三的事,独步对于“一二三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这件事的担忧也只是隐约的悲观想象。对什么都没太大自信的独步,唯独对自己和一二三的情谊十分信任——如果是一二三那家伙的话,这种糟糕的事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在回家前,独步去附近的超市买来一二三喜欢吃的零食,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进家门的时候,独步没办法像一般人那样大声喊出“我回来了”。于是如果一二三在家听到了独步开门的声音,他一定会马上跑到玄关,看着独步的眼睛比划「欢迎回家」的手势。
「我回来了。」
这是魔法般的、消除疲累或身上的寒意的暗号。
但今天,独步没等到说出这个暗号的机会。

咦…?一二三不在家吗?明明跟我说今天不去上班,灯也还开着……
转头走进客厅,独步就看见了埋头坐在沙发上、忘我地擦拭着什么东西的一二三。
手上的动作上虽然没有停下,但明显一二三已经出神很久、隐约看到独步移动的身影才回过神来。
「独步,你回来了啊……」
趁独步没注意,一二三将手上的东西藏到抱枕背后,随即眼尖地看到独步手中的袋子。
「独步,你买东西回来了吗?」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东西…先放在茶几上吗?」
「嗯…谢谢你啦,独步。饭做好了,一起吃吧。」


饭桌上,无非是由一二三描述些遇到的人、特别的事,只是疏松平常的流水账也好,独步也能就着料理津津有味地听到最后。不过因为他听不到的缘由,时常需要一二三停下筷子加以手语辅助说话的口型。
然而今天的一二三反常的沉默寡言,平时在这吵闹的家伙带动下,只有两个人的家也能变得热闹欢腾起来,这会儿,却显得宛如寂静的一潭死水,让独步不由得小心翼翼发问。
「一二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能让如此乐天派的一二三消沉的会是什么样的事呢?相比于刚进入社会的青涩时期,一二三面对女性时情绪更加稳定可控。但,也有因为给予他力量的西装外套被扯下而落荒而逃的情况。

一直以来都依赖于一二三与世界交流的独步在这种时候反倒成了挡在一二三面前的盾牌,将他与所害怕的世界相隔。但,如果他不在呢?独步害怕一二三受伤,不愿见他皱眉或因为害怕而颤抖。
一二三却一副不愿说出口的样子,露出不令人放心的笑容。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吃饭吧。」
「如果你伤心的话,我想那不会是不重要的事…」
「嘛,说了独步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明明可以去理解你…」

「才不呢。」
欸…?
经历了怎样的磨难都能绽放笑容的一二三,那张洋溢着欢乐的面孔无论何时都闪烁着星月般的光亮,现在却皱起眉头,让独步的心也跟着变得皱巴巴。
“才不会理解呢。”
“独步真好啊。因为听不见,接收不到别人的恶意,不想听的时候,闭上眼睛就好。这样的话,怎么理解我呢?”
这些话,是一二三原原本本从喉间发声讲出来的,即使在没有使用手语的情况下,独步也看得真切清楚。
说出口的那一瞬,一二三就后悔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听不见所以不会受到别人的恶意”本就是谬论,在自己转学到独步的班级前,那群甚至心智都未成熟的孩子就已将稚嫩的恶意施加给听不见的独步。
刚才的话,与认为“麻烦的独步就凭身体的残缺获得大人偏爱十分狡猾”的霸凌者有什么区别?即使年岁增长,关于独步的窃声议论仍旧存在。明明白白地了解这一切的一二三,如果能料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说出那么刻薄的言语,一定会事先用针线缝住嘴巴。
因为,无论是谁用这样的话挖苦、中伤独步,都不可以是独步最信赖的一二三。
「独步,对不起,我刚刚太冲动了…」

是因为被嫉妒心发作而与一二三拉扯不止的客人泼了一身的酒,被狂热的她监视到自己与独步的同居关系,被她发现了独步有一双听不见的耳朵。
“为什么要和一个没用的废物玩过家家?”

这熟悉的、轻描淡写的恶意,独步听不见也不知道,但一二三每回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不和独步说,一直默默地忍耐。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后,为了不让独步难过,这些尖酸话由一二三一个人消化。即使想扯破喉咙地反击,也因为不想温柔的独步因此陷入更窘迫的境况而隐忍下来。
长久以来,这些埋藏在心底的,别人对独步的恶意或对一二三的不理解成为他的心结,深厚地扎根于一二三心底。
但,即使是被客人泼满全身,连独步用他上班以后攒下的工资送自己的第一份礼物——那护身符一样的项链也沾上酒水、变得湿淋淋黏糊糊,一二三也只能沉默地被赶来的店长带入职工休息室,听着外面歇斯底里的客人被带走、尖叫声逐渐远去。


只是不想再听到别人对独步的任何恶言相向。

一二三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独步。

平静地摇摇头,独步将饭碗放到水池,一如既往地泡了两人份的咖啡。将杯子递给坐立不安的一二三时也宽慰地牵起嘴角,试图用笑容向一二三解释「我并不在意」。



他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责难一二三呢?不如说,听到一二三替自己承受下的那些沉甸甸的负担,得知一二三蒙受多么大的委屈后,最想说「对不起」的人反倒是独步自己。
明明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不想让一二三受伤。




或许独步的确是很狡猾的家伙。出门在外,如果独步因为耳疾闹出乌龙、无意识中给别人添了麻烦,只要向别人传达「我听不到」的意思,深深鞠上一躬,本来面上显露出烦躁或气愤的人们就会一瞬间没了气势——啊啊,我刚才在无厘头地责怪一个听不见的人吗?会被其他人看扁吗?会让他不好受吗?
泛滥的同情心与道德上对自我的谴责就会让对方自认倒霉,即使真的被带去麻烦,也不敢再多说一句,甚至还会向独步露出抱歉和尴尬的笑容。
独步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听不见」好像是免死金牌一样的完美借口。但别人为何又要白白地为独步的失误而付出代价呢?一二三也一样,虽然知道那家伙喜欢料理、打点家务这样的繁琐事也能乐在其中,但自己就这样厚着脸皮地享受一二三的体贴,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带着愧疚的心情慢悠悠晃回房间的独步,被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二三认定为是因为被自己的话所伤害。
教自己「观音坂」怎么说的独步,在雨中扯着喉咙、对自己用笨拙、扭曲的声音说对不起的独步,抱住哭到眼神都呆滞的自己的独步,仿佛正在放映的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出现在一二三脑海中。
只是稍微代入独步的立场去思考,一二三的眼角就无比酸涩,如果是自己被最喜欢的独步说了那样的话,一定比死掉还要难受。
从身后摸出刚才慌乱藏起的东西——尽管还沾有些许污渍,但在灯光下泛起润泽的光芒的红宝石项链。


成为男公关后,无数次喝酒喝到呕吐、害怕到不知颤抖过多少次,穿上西装后愈发地成熟,面对女性时愈发冷静,发自内心地喜爱每一只小猫咪。这样的一二三,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拿到了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的NO.1。
透明而晶莹的奖牌,拿在手中时沉甸甸的。雀跃着,迎着夜风下班回家,接到一二三信息的独步就站在玄关,在一二三开门、自豪地向同居人展示奖牌的那瞬间抱住他。

「一二三,你太厉害了。」
眼角红红地向一二三比着手语的独步,在一二三眼中比世界上任何的奇景还要令人心动不已。
会因为一二三的成就与欣喜而抑制不住地流泪的傻瓜,全世界只有独步了吧?
迫不及待地,一二三将奖牌交到独步的手中。
「独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奖牌哦。」

呆呆地抱着奖牌的独步比不了手语,也开不了口,急得眉毛皱成一团。
笨蛋、笨蛋,明明把奖牌放下就好了呀。你这家伙,比咱还要珍惜那奖牌吗?
一二三想笑独步,张口却听到了自己失控的抽噎声。
因为,终于小心翼翼而又急切地放下奖牌的独步在一二三面前垂下红色宝石的项链——那是独步工作后,用攒下的钱买下的、庆祝一二三出人头地的礼物。


即使过去多久,看着项链回忆起那时的记忆,一二三都会幸福得想要流泪。然而被一二三无比珍惜的宝物,就这样被草率地溅上酒水,无论擦拭多少次,斑斑点点的污渍已经留在一二三心中。






09
在手机上编辑着信息,独步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按下发送键。
「一二三,我在超市,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今后料理的事,也让我帮忙分担一下吧?」
「虽然手艺绝对不如你,但我会努力的。今天的晚饭,就交给我吧」

从最微小的事做起,独步想承担更多的责任,就和正常人一般,不再因为听力障碍而逃避、被人无理由地迁就。
总被一二三笑说分得清观叶植物却分不清蔬菜的长相与口味,因此采购和下厨都交给了一二三。但即使只是和他一同去超市时被打发买些最基本的食材、在他一旁好奇又佩服地看着他对比挑选
那些独步不看标签绝对说不出来名字的绿色蔬菜,独步也自以为能有样学样地模仿下来。

——结果,没有收到一二三的回复,也就不知道具体要买些什么,在摆满琳琅满目食物的货架边盲目徘徊,手推车里摆的全是小学生帮家长跑腿一样的简单食材。
这个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来着?那个在料理时的功用是什么来着?这两种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菜究竟有什么不同?虽然早已了解下厨的辛苦,但没想到从采购那一步开始就要耗费如此气力。

陪同母亲一起来买菜的小男孩雀跃地在超市内跑来跑去,也绕到过独步身边,好奇地打量他,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却也没耐心等到独步俯下身与他平视,就因无趣跑回在商品前认真挑选的母亲身边。
挫败的心情与对一二三愈发深刻的愧疚,在心中酝酿,翻江倒海。
本不该在公共场合出神的,但独步一时忘记了在听障人士中共识的准则,只是愣神停留在原地,无措地回想昨夜一二三落寞的神情与言语。

“先生,让一下好吗?”
超市补货的工作人员双手拽着推车,对面前反复喊了三四遍仍旧不为所动的顾客心生不满。
“我说,你听到了吗?让一下路可以吗?!”
严厉的话音刚落,四处张望着奔跑的孩子就撞在铁制的推车上向后跌倒,捂着屁股疼得哇哇大哭。被这孩子吓到的工作人员双手随即一松,本就成箱层叠堆放的啤酒也因为这猛然的冲击接续掉落地面、咕噜咕噜地滚动着,有些甚至漏了些许液体,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线。

直到这时独步才察觉脚下的异常,惶惶不安地抬头转身,一脸怒容的工作人员、飞奔来抱起孩子的母亲以及被这巨大的声响吸引而来的路人纷纷看向独步。
劈头盖脸的,工作人员揪住独步的衣领。
“你这家伙是聋子吗?都是你的错,给所有人都添了麻烦!”
孩子刺耳的哭声、母亲反复的安慰声与路人纷纷的议论声,独步一概听不见。眼前的人因为距离过近,面部肌肉骇人地扭曲着,张大嘴朝独步喊着什么。
可是,独步已经看不清了。

独步想说对不起,却开不了口,只能弱弱地在他责骂自己的时候,瞥向一旁将目光一致投向自己的人群——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仿佛陷入四周全是人脸的怪圈,那些人脸嘴唇张合着,说着独步听不懂的语言。
啊,是啊,一二三说得对。自己就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因为不想去猜那些看着他窃窃私语的人在说些什么,才会闭上眼睛,任由承载着恶意的话语在空中茫然地找不到目标。但他没想到,这些话钻进了一二三的耳朵,伤害了独步最珍视的人。

直到有人拉开独步和气愤上头的工作人员,独步才从那几乎无法呼吸的窘境中解脱。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的自己,如果再一次解释「我听不见」,一定会被当场原谅吧?群众议论的箭头会调转方向指向工作人员或是那个调皮的孩子吗?自己又要因为残疾逃过本应自己承担的责任了吗?
回想起一二三的面孔,独步抿了抿嘴,只是深深地鞠躬,不发一言。
“只是鞠躬吗?”
工作人员嗤笑着,朝直起身子的独步喊道。



无意向独步释放的负能量兜兜转转还是重回了一二三心中,心中默念着“我伤害了独步”,无法安然进入睡眠的一二三在早上收到独步的短信。

总是无条件包容自己的独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说着什么要分担家里的责任,一大早跑去超市买菜。
看着空荡的独步的房间,一二三不知该作何感想。明明,独步你也尽自己所能做了够多了啊。为你做料理、照看家事的时候,因为是在打点和你共同的家,所以咱才能感到无比的幸福啊。
独步这笨蛋,没有咱的话,怎么知道要做出他喜欢的料理要用怎样的原料呢?一个人的话,怎么与这个几乎全是听得见的人的世界交流呢?来不及回复讯息,一二三抓起钱包和钥匙跑出家门,向家附近常去的超市赶去。

本打算在找到面对各种食材一定会摆出苦恼表情的独步后,认真地再向他道一次歉,在衣袖的掩藏下牵住他的食指一起逛超市的。
然而,这一片的狼藉是怎么回事?



“您好,这是我的朋友,请问发生了什么吗?”
急切地穿梭在人群中,终于接近了混乱的现场中心,一二三挡在独步身前,注意到散落的酒瓶、一旁泪眼婆娑的孩子和一脸怒容的工作人员。

“那个人挡在别人要通过的路上,怎么提醒都不愿意挪开步子。如果他早点让路,这个小孩就不会撞上推车,车上的东西也不会被撞坏…”

“不好意思,他耳朵这里——是听不见的。”
听过一二三提高音量后的解释,人群中嗡嗡的讨论声也随之拔高一个度,人们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惊愕,随即便一副好戏即将开场的戏谑样子。
“我们带来的损失会照价赔偿,也会负责清理现场,原谅他可以吗?他并无恶意。”

仿佛所有人都中了时间暂停的魔法,工作人员原先气愤的神态在悄然中偃旗息鼓,在长久的沉默中,空气都仿佛要凝结。
“啊啊,既然听不见,那也没办法。你们愿意道歉和赔偿就好……这次就算我倒霉。”
工作人员尴尬地挠了挠头,转头打发走聚在周围的行人。在人们发出“就这样吗?”“好无聊”的之类牢骚声并恋恋不舍地散去后,他窘迫地向一二三说道,“不好意思啊,对他发火了,是我太冲动了。他……不会介意吧?”

反过来宽慰工作人员的同时,一二三环视四周——那对母子也趁乱离开了啊。原本这事件也有他们的责任在吧?就这么轻易地逃跑……


然而顾不上那个顽皮的孩子和不擅管教的母亲,所有人都走开后,一二三去看低着头不愿与他对视的独步,感觉到他气息的紊乱与身体的轻微发抖。






10
「独步君,刚刚为什么不自己向他们解释你听不见呢?」
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路上,一二三终于难耐这焦灼的寂静,停下脚步问独步。
被一二三猝不及防的问话吓到的独步慌乱地稳住脚步,再次固执地将头偏向一边。

进行无奈之下的深呼吸后,一二三就这么稍微强硬地用双手托起独步的脸颊,直视他微微瞪大的眼睛。
“听我说,独步君。”一二三张开嘴,缓缓地吐出一字一句。“我知道昨天说过的气话真的很过分,换作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奢求他的原谅……但是,独步君,恳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会做我所有能做的事弥补——”
费力挣脱开一二三温热的手掌,独步脸颊发烫地把一二三拉进路旁的巷子,张望着直到路过的行人走远才缩回脖子。
「我没有在生一二三的气。」
「一二三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本来就是个习惯以听不见为借口逃避现实的人,所以我想要改变。本来打算不向他说明我的听力不行、自己掏钱赔礼道歉的。虽然知道解释之后事件会处理得更顺利,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但当时一心只想着不要逃避、要承担起应尽的责任,没有好好为其他人考虑,对不起。」
「而且,在知道我听不见后,那个工作人员反倒对我道歉了吧,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一时头脑充血、轻飘飘说出去的话在一二三看来或许只是无意掷出的一枚石子,虽然已经在自责与反省,但却没料到能在独步心中那潭静水中掀起如此的涟漪与波涛。
一二三怔在原地,面上的神情逐渐由无措转为坚定。
「独步,我们去配人工耳蜗吧,用最好的。」




尽管独步在接下来的日子频频以“一二三的事业才初有起色,花这么多钱不好”、“明明是两人共同的积蓄,不可以全花给自己”等等为由谢绝一二三的好意。但一二三却一口咬定,非带着独步去东京最好的医院不可。
「早就该这么做了,但咱一直想着再等等,等到资金完全足够的时候让独步戴上最好的人工耳蜗,所以才拖延到现在。」
「咱已经下定决心了,绝对不会改变心意!」

独步讨好地坐在一二三旁边,在他把手中的电视遥控器按得噼啦啪啦响之时又一次劝阻道。
「可是,小的时候医生说过我是非常严重的先天性听力障碍,就算用医疗器械辅助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啦…」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独步不再去做一次检查怎么知道行不行得通?」

两人都是二十三岁的年纪,别说独步只有基础工资拿的辅导老师工作,以惊人的成长速度拿到头牌的一二三也无法饶有余裕地“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配最优等的人工耳蜗”。
但,钱在未来有的是时间赚,保护独步温柔而倔强的自尊心才是当下的第一要务。

助听器一类在听障患者中已大部分普及,但只对于轻微至中等的听力损伤起作用。植入人工耳蜗,是大部分家庭无法支出的一笔高昂费用。更何况术前术后的住院、往后三到四个月也需要反复的调试、复查,请假被扣除的工资也是一笔开销。


独步向学校请假时,前辈颇为关切地询问是不是被传染了流感。独步不好意思地回复道,「其实打算请两周的假……」
“欸…?!!这么久吗?”
「因为要去做植入人工耳蜗的手术啦。这段时间就麻烦前辈你了,学校也会安排其他老师跟你搭班。」
「啊,那个不是挺贵的吗?是家里赞助的?」
「不是,是朋友非要帮我…」

啊,一二三君啊。前辈露出了然的笑容。
「真好,再过不久独步老师就可以听见声音啦。」
观音坂君口中常提到的那位朋友是个个性鲜明、令人印象深刻的人。性格太过跳脱,见到他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是否真是那个老实腼腆的观音坂君的好友?但时间一久才发觉只有伊弉冉一二三那样的人才可以真正走进独步的世界;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轻浮青年,实际上是个细心而温暖的人,在他的面前,观音坂君也能笑得露出牙齿。学校里的各位老师前辈都很羡慕和喜欢这两个性格迥异但感情深厚的年轻人。




「一二三,住院要用到这些东西吗?」
看向客厅地板上堆得鼓鼓囊囊的行装,独步不禁无语地发问。
「以防万一啦」
作为接受检查和手术的人的,独步心中其实十分忐忑,在约定好去医院的日子到来前,一旦抚上胸口就能感受到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但是,平常总是神经大条的一二三却意外地紧张和焦虑,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收拾住院的行李,本着“说不定就用上”的未雨绸缪原则,大大小小带了许多东西。在一二三的比对下,独步看起来反倒成了心态更稳定的那一个。


术前评估程序中医生为独步做了基本的听力检查与全身体检,一切数据都没问题,办过手续后就可以申请住院,等待手术。
接下来的好十几天,一二三晚上赶去上班,在家中稍补过觉就要赶到医院住院部。即使是为了手术只能吃清淡的东西,一二三也能变着花样为独步每天带去不同的料理。
「会不会太累了?稍微休息一下,不用每天过来陪我的。」
纵然是精力充沛的高能量星人一二三,在每日的往返奔赴中也感到有些疲惫,终于在坐在独步病床身边同他聊天时禁不住困倦,倒头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手边正好触碰到一二三柔顺的头发丝,比谁都要努力的这家伙睡梦中面色无比平和,浅浅的鼻息呼到独步手心。

“欸、咱就这样枕着独步的手臂睡了这么久?!”
一段时间后,恍然从梦中惊醒的一二三一睁眼便发现独步的手垫在脑袋下方,因不通畅的血液循环皮肤有些泛红发肿。
为独步按捏右手时,随着一二三一同睡过去的独步也缓缓醒来。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哦、独步亲,你醒了啊。”


「一二三,你还是回家休息吧?手术也没做,我现在可以一个人照顾自己的」

才不要呢。
虽然确实有些累,但每每赶去医院见到独步,就能看到他因为欣喜而发亮的眼睛。虽然嘴上不愿说,但在病床上孤单地消磨时间,总比不上一二三在身边陪伴;所以,才会露出令一二三感到满足和幸福、忘却所有疲惫的微笑吧。






11
术后训练与言语康复比两人想象得还要辛苦,不管怎样,从耳后开个孔将精密的仪器埋进去无论是听起来还是实际感受过都很可怕。
头皮发麻、仿佛有电流在脑内穿行之类已经不算什么,独步眼中更加令人困扰的是听力训练与反复的机器调试。
从静默的世界一下被拉入喧嚣中,独步要学会从嘈杂的背景音与还未调试完全的仪器噪音中分辨自己的、他人的声音。长久未发声,语言功能也不知退化到何处去了,在独步听来好像将一句话说得清晰明了了,康复师却不断地告诉他“语调很生硬,语序也错了”。
要怎么做才能恢复得像正常人一样呢?独步气馁地低下头,然而一二三的声音透过重重杂音来到独步耳边,虽不明晰,但能听出他是在说“听独步亲说话真有意思,像机器人一样”之类的话。
“一、一二三,这种时候,开玩笑吗?我——”
“呜哇,独步,这句不是说得很好嘛!”

一二三高兴地凑到独步眼前,面颊染上可爱的绯红。自己说了些什么,即使没用手语,独步也能听见、甚至可以开口回应他的话,原来是这般的新鲜与幸福呀。
一个字一个字吐露出来、缓慢的沉静的、笨拙的独步的声音,实在比世界上的任何都要悦耳、令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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