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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叔父,早安!”
伊力萨王温和地向在餐厅等候他一同用餐的年轻人点点头,步履和缓地坐到主座:“早安,埃尔达瑞安。”
伊力萨·泰尔康泰执掌王位一百二十余年,治下海清河晏,人民安居,人皇的威仪泽被中州之西。然人族寿数终有尽时,阿拉贡相比普通人类已格外漫长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从当初健硕英挺的青年,变为须发皆白的老者。
名为埃尔达瑞安的青年起身为暮年的长辈布菜。阿拉贡没有子嗣,埃尔达瑞安是阿拉贡堂弟之子,也是已被钦定的阿诺尔与刚铎联合王国的下一任国王。他有一头棕色蜷曲的短发与一对灰蓝色眸子,面容俊朗,五官深刻,很多老人都评价他的模样与阿拉贡年轻时很有几分相似。年纪虽轻,但已经能帮忙负担起阿拉贡日渐力不从心的内外政务。
埃尔达瑞安一边布菜,一边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老人的状态,见阿拉贡面色红润、气息绵长平稳,惊喜道:“您今天的精神看起来相当不错,看来医师说的没错,您先前的病确实已经大好了。”
“我感觉我的力气和精神在恢复,十数年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感觉,我甚至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阿拉贡也笑着应承。
埃尔达瑞安道:“我本来还联系上远方了一位有名的智者,请求他前来为您诊治,现在看病省去,您两位只能闲谈了。”
阿拉贡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辛苦你了,埃尔达瑞安。其实不必为我忧虑太多。”
不过,身体莫名其妙的好转让他感到一丝异常。阿拉贡作为远古高等精灵的后裔,血脉中仍然传递着一丝预言的天分。他明明早已从梦中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熬不过这场复发的老病,做好了全部后事的准备。没想到几月过去不但完全病愈,整个人的状态都在不断攀升——如他所言,好像越来越年轻。
今天晨起洗漱的时候,他甚至从苍苍白发中找到了新生的深棕色发丝。
这就不是简单的“病愈”所能概括的了。一定有着某种力量,在恢复他的生命。
阿拉贡心底无声地翻起疑云,能够倾诉疑惑的友人此刻却都不在身侧——能够和他一样长寿的同辈不多,护戒队的大部分人已经离开或逝世,吉姆利也年事已高返回故土修养,唯一还保持着年轻活力的莱戈拉斯则在一年前辞别,说要回密林探望父亲瑟兰迪尔。
想起莱格拉斯,阿拉贡不禁流露出几分笑意。
“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阿拉贡。”精灵告别时温暖的笑容和叮嘱仍然记忆犹新,他美丽得一如既往,永远是令人心折的模样,如同落入中土的星辰。
‘在离开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阿拉贡想道,‘但不见也好,直面永别或许对精灵来说太过残忍。’
阿尔玟因此而被父亲劝服西渡离开,带着回忆在蒙福之地永存。阿拉贡不希望莱戈拉斯代替她承受这样的痛苦,虽然他只是他的友人。
只是友人……
当不在意时间的时候,时间就会流逝得格外迅速,又是两月时间眨眼而过。
阿拉贡本以泰然迎接死亡之心度过每一天,曼督斯的召唤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白发竟然尽数褪去,皮肤和肌肉也在恢复紧致,看起来俨然是他中年时的模样。
米那斯提力斯的臣民对此议论纷纷,圣明的王者有延寿之相当然是好事,但违反自然规律的返老还童让不少人暗中揣度打探,毕竟没有人不想活的久一点。
“叔父!”埃尔达瑞安敲门进入阿拉贡正休憩的书房,“您还记得我提过的那位智者吗?他终于到了。您想现在见他吗?”
阿拉贡合上手中的书,笑道:“现在我清闲你忙碌,智者远道而来,当然应当见的。”
为表达礼遇和保证私密,阿拉贡将会面的地点确定到王宫内的会客厅。埃尔达瑞安很快引着一位身披斗篷的神秘人物走了进来,引见道:
“这位是智者奈拉(Naira)①,来自东方,是蓝袍巫师阿拉塔尔②之徒。”
阿拉贡起身迎接,都落座后,埃尔达瑞安适时地自觉离开。
“劳烦智者远道而来,缠绕我的病魔已经离开。”阿拉贡道。
“无需称呼我为智者,尊敬的伊力萨王,这是人们听闻我的名字后而冠上的虚衔,我不过是个巫师而已。”奈拉道,“病痛虽除,但您应当正在被您身体的变化所扰吧,陛下?”
阿拉贡无奈地笑了笑:“我已许多年不曾见过巫师,但您让我很快想起了巫师们说话的一针见血。是的,我的身体的确正在变得年轻,而我找不到理由。”
“我正是受老师的教诲为此而来。陛下,您重返青春,是因为中了一个古老而奇妙的魔咒。”
阿拉贡的身体微微前倾,他始终威严而有神的双眼凝视着巫师:“我中了咒?”
奈拉泰然自若地接受了王者的审视,这令他的话可信了许多:“不错。但请您放心,这个魔咒对中咒者有利无害,反而是施咒者将承受痛苦。”奈拉解释道,声音悠远飘忽,“想要了解这个魔咒,必须从魔咒的来源说起。千万年前,有一位精灵爱上了一个人类。但人类的生命短暂,精灵不舍与他分离,更不舍这英雄般的优秀人物如流星般陨落,于是向他们国度的精灵王后请求帮助,延长人类的寿命。若是寻常精灵,必定无能为力,但这位精灵王后乃是一位具有超凡魔力的迈雅,我想,您应当知道她的名字。”
阿拉贡点点头:“想必是上古辛达精灵王辛葛的王后美丽安。虽然遥远,但她也是我的祖先之一。”
“没错。美丽安见这位精灵情真意切,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延长人类的生命是有同等代价的。首先,必须有一位深爱人类到愿意献出一切的永生种族之人,比如精灵;然后,永生种须以一个魔咒为媒介,将自己近乎永恒的生命交换给人类,从此人类将代替永生种获得不死的命运,但永生种不久就将衰竭而死。同时,如果那中咒的人类已经不再是壮年,那么咒语会先慢慢地将人类恢复到巅峰状态,每恢复一分,施咒的永生种就会承受十倍衰弱之痛,直至换命结束后死去。”
阿拉贡捏紧了座椅的扶手:“这未免过于残酷,我想那中咒的人类不会愿意相爱之人如此凄惨地死去。”
“不错。因此那精灵习得咒语之后,悄悄地施在了所爱之人的身上,并没有告诉他。遗憾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咒语到底有没有生效,因为精灵不久后就因为意外死在了那人的手中③,附加在二人身上的咒语也就随之消失了。但是,这个魔咒还是就此流传了下来。”
阿拉贡吃惊道:“竟然是这样……这么说,也有一个深爱着我的精灵给我施下了这个咒语,情愿与我换命?”
“是的。我能在您身上感受到魔咒留下的印痕,您能猜到是谁给您下的咒语吗?”
人皇难得略带几分急切地问道:“施展咒语需要什么条件吗?比如距离、接触之类的?”
奈拉摇摇头:“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这个魔咒的原理是直接向一如伊露维塔祈愿交换彼此的命运,只要在灵魂上确定了施咒的唯一对象,即使分隔在世界两级,至高神也能听到并回应他子女的祈求,更改两人的命运线。”
阿拉贡盯着巫师亚麻斗篷的灰色的眼珠微微颤抖了几下,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似乎切断了一些料想过可能性,最终阖眼长叹一声。
“我想,应当是暮星。很多年前,我们曾在盖拉德丽尔夫人的黄金森林中许诺过永恒。恐怕她虽然早已西渡,但还是受到了过往的牵绊影响。”伊力萨王站起身,焦虑地走到巫师面前,“请您务必告诉我,该如何解除这个咒语!我不能,也不应让她承受本属于我的命运。”
奈拉在宽大的袖口中摸索了几下,取出了一只小盒,在阿拉贡面前打开,内里装的是一根纯银项链,中间的坠饰型如水滴,剔透的内里闪着微光:“这是我的老师交给我的,坠饰中保存着他迈雅的力量。只要在命运彻底交换完成之前——即您的身体恢复到约二十岁的巅峰期之前,把这个项链戴到施咒的精灵身上,就能够解除咒语。但是,您之前吸收的精灵的力量,也会返还,您将会很快消亡。”
阿拉贡小心地接过了项链,苦笑道:“这无妨,我无惧死亡,早准备好迎接天命。可是暮星已经身在维林诺,我该如何去见她呢?”
“请您不必忧心,您与施咒者的命运已经因魔咒而紧紧联结,伊露维塔的回应将引导您所在的船只进入笔直航道,抵达维林诺。看您的形貌已经接近青年,距离换命结束,应当只剩下不到七天的时间。”
阿拉贡注视了躺在掌心的如泪珠般晶莹美丽的项链,缓缓把它握在了拳中。
奈拉的使命完成,告辞离去。走到门口时,巫师突然转过身补充道:
“忘了告诉您,这个项链只能戴在给您施咒的精灵的脖颈上,一旦戴错,它就会因力量无处施放而立刻碎裂。所以,您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兜帽下的面容隐约露出了一个微笑,“请务必谨慎。”
……
国丧的消息如旋风一般传遍了中土全境,所有种族的子民都在哀叹惋惜伊力萨王的驾崩。
白城的街道被吊丧的人群挤得满满当当,但当刻印着白圣树纹样的漆黑棺椁在刚铎骑士的护卫下缓缓运往一层城门时,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用含泪的目光与掷于棺旁的花朵送开启了新纪元的王者最后一程。
伊力萨王的继承者埃尔达瑞安在涌泉广场上登基,人类迎来了新的王者,而他也必将是一位圣明之君。然而无人知道,刚戴上王冠的新君的目光正忧虑地望向西方,而那边,才是伊力萨王真正的最后旅程。
……
米那斯提力斯新王登基的乐声响起时,洛汗的卡伦纳松大草原上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正在奔驰,马背上的两人身披墨绿色的斗篷,背上背着箭筒,腰间挂着长剑,是常见的游侠打扮——自伊力萨王年轻时的故事传开以后,效仿他做游侠游历大陆的年轻人屡见不鲜,只是第四纪元的“游侠”生命安全要比从前有保证得多。
“要不是立刻收到了你的信,我听到消息的时候真以为你是突然……吓死我了!”骑白马那人一边架马一边侧过头去与友人讲话,从兜帽中露出来的尖尖耳朵和浅金色发辫暴露了他精灵的身份,正是本应在密林的莱戈拉斯。
“抱歉莱戈拉斯,时间太紧张,我只能在安排假死的同时送信,还好你收到了!”骑黑马的人笑道,任谁看到他的脸都会大吃一惊:伊力萨王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你信里说的语焉不详,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这么急着去灰港?你的病好了没有就敢一个人往外跑?”莱戈拉斯追问道,不知为何,他的面容比往日要苍白些,但行动依然轻盈敏捷。
“这不是有你在吗。现在抓紧赶路,今晚落脚之后跟你细说。”阿拉贡的声音一半被骑马带起的风吹走,听起来模模糊糊的,“总而言之,我得在七天之内见到阿尔玟!”
“……”莱戈拉斯听到这个遥远的熟悉名字,面色不自觉地微僵,线条优美的唇细微地动了动,似乎欲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你说什么,莱戈拉斯?”阿拉贡敏感地体会到友人的动作,询问道。
“……没什么。”莱戈拉斯只是拉好了被吹掉一半的兜帽,遮住了他白皙的半张面容,“你看起来年轻了好多,阿拉贡。”
“我从没想过还能有像年轻时一样策马奔腾的一天,”阿拉贡温声感慨,“而且过去了二百年,你居然还和那时一样在我身旁,我真是个幸运的人啊…我几乎感觉时间倒流回了我刚脱离登丹族人的日子,一个努力想肩负起族人生存的毛头小子,某天突然遇到了一个……”
“一个离家出走指名道姓来找你的密林精灵,对不对?”
阿拉贡与莱戈拉斯一起笑了出来,带着对过去的怀念、与对即将到来的离别默契的回避,就这样两人两马一路向西,卡伦纳松草原大得好像跑不到尽头。
又多么希望永远也跑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