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到了，敲门声准时响起，很轻很轻，但是又足够让人从雨声里分辨。我知道那是他，那只能是他，修长又漂亮的手指看起来是易碎品，好像再用力就会支离破碎，除了拿笔就总攥着拳头当做威胁。
只敲了三下，咚，咚，咚，然后这就够了，我能认出是他。我站起身去开门，夜风刺骨而寒冷，而他正在收伞，雨水从伞面上冰冰凉凉地洒在我和他的身上。

喂，东方仗助。他说。我们出去走走。
墨绿的发丝仍旧一丝不苟，只是因为暴雨的湿气有些软贴，湖蓝色的发带稍微松垮了点。他的眼睛里好像也下着暴雨，在门厅的灯光中折射出湿润的光晕，他的唇蜜是绿色的，像是沾了水的叶，而且正在说：走啊。
你明明可以不来的。我接过他的伞。这么大的雨对你不好……而且那个人会怪我的。
他捂住肋骨，好像是被提醒后意识到旧伤发痛，贴身的衣服早就湿得半透，但还是伸手夺过那把黑伞，执意说：我们应该出去走走。

……他真的，他实在是，他比任何人都不可理喻。夜晚的散步的确是我们的约定，但是现在闪电阵阵，风声呼啸，暴雨像是索命般打在屋顶上，听起来像是往脑子敲着钢钉，我甚至无法想象他如何凭借单薄的身体和一把脆弱的伞走到我家门口。
但他就在这里了，抿着嘴用伞敲着地面：快点。



雨真的很大，两个男人挤在伞里无论如何都会露出肩头，台风天的雨水拥有不可预测的轨迹，很快我们全身都湿了，只是为了发型我还在勉强撑着伞。这根本不像夏天，我被风吹得发抖，而雨伞又挣扎得太用力，发酸的小臂快要抓不住。
我们在杜王町的夜幕中穿行，按照既定的路线度过每日独属于我们的时刻。已经快到午夜，店铺早已关门，行人寥寥无几，因为恶劣天气连平日路过的车辆都悄然缺席。我痛恨雨夜，痛恨这个怪异的夜晚，可是又挣扎地意识到，即使我们总是躲着世人的目光，藏在黑夜的庇护里，也只有现在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这是我们最接近独处的时刻。
老师。这时候我只叫他老师，不是露伴，不是露伴老师，只是老师。雨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他不肯，哪怕半只小腿都淹在水里（而我在庆幸自己没穿皮鞋），哪怕雨水扫在脸上，也没有点头。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倔强得让人心烦，但又湿漉漉得让人心痛。我只能跟上去，明白这是我咎由自取，一切都是自讨苦吃。可还是跟上去，即使这个场景那么古怪、那么诡异，我们像是失魂落魄的机器，依靠固定的代码行动着，延续这场荒诞的散步。
走到安杰罗岩，走到龟友，走到葡萄丘高中的门口……那些白日人潮涌动的热闹地带如今空无一人，我经常幻想牵着男人的手，自然又大方地站在众人的目光里，或者拥抱他……甚至亲吻他。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惧怕任何突然的变故。


远远地能望见那栋属于漫画家的别墅，我知道故事的高潮即将到来，剧本早就被我们一日日编写完整。而一切都那么巧，咔哒一声伞骨折断了，暴雨粗暴的耳光打在我们身上，他很明显地踉跄了下，栽进我的怀里。
老师。他的肌肤是冰凉的，像是无机物。没事吧。
东方仗助。他抬头看我。

我是无神论者，但此时却相信云层上一定有神注视着这里，以指引甚至是警醒，催促我尽快归途。闪电猝然亮起，刺眼的亮光割开漆黑的天幕，在他脸上照出惨淡的白色，发带完全湿透了，完全紧贴在他的额头上，露出——

这时候你不该吻我吗？

雷声炸裂。

不行。

终于冷雨让我清醒，我推开他——它——它正在挪动发带，挡住额头上的十字螺丝，Surface用一种既像岸边露伴，又不像岸边露伴的眼神看着我，重复着说：你该吻我了。

它在提醒我，每晚我都在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