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锡兰说起黑的时候，博士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赫拉格。
赫拉格随侍在侧的身影，曾是博士生活中最理所当然不过的一部分。
彼时的博士还没有Dr.的头衔，他还是希瓦艾什家身娇体贵的少爷。
赫拉格作为他的护卫，几乎与他形影不离。
但这只是曾经。
算到现在，赫拉格离开他已有十余年了。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博士加入了罗德岛，成了受人尊敬的博士，期间屡陷险境，病体也愈加孱弱。而他身边再也没有赫拉格。

所以，当赫拉格天神般降临，为他抵挡火力的刹那，他以为这又是一个白日梦。
还好敌方的攻势让他很快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梦。
是真的赫拉格。

掩护博士转移后，赫拉格轻松解决了汐斯塔政府的爪牙，和博士一行人顺利会合。
博士的安全，就是他最锋利的刀刃。

情势暂缓，锡兰礼貌地问起了赫拉格的身份。
“和博士一样，我也来自罗德岛。”
赫拉格声线坚定低沉，理所当然得令人信服。
博士庆幸自己戴着防护面罩，听到赫拉格擅做主张的自我介绍，他都来不及控制面部的扭曲。
他这个罗德岛指挥官，怎么不知道组织多了一位将军？
赫拉格还是这么自以为是，让他讨厌。

仿佛感受到了博士快要实体化的视线，赫拉格的金眸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
“博士，你现在有时间吗，有些话我要单独告诉你。”

这是征求同意应该有的语气吗？！
敷衍得过分，好像是笃定他会答应一样。

攥紧的指尖掐进肉里，博士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温和。事实上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能支持他像以前那样颐指气使了。
“赫拉格吗？抱歉，我失忆了，很多人和事都不得了。”
赫拉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材质结实的外套，博士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我还要处理一下文件，有什么事您可以先跟阿米娅说”博士顿了一下，“如果，是必须告诉我的事情，麻烦晚些时候再来找我吧。”
他骗不了自己，他真恨不得立刻马上和赫拉格“单独说话”。
但他偏要跟赫拉格作对。
博士自认为他已历练得处变不惊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在赫拉格面前，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几乎是雀跃地落荒而逃。

博士一路跑到沙滩，撞翻了不少路人。
当他在海边停下脚步，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许久未见的赫拉格。他再度庆幸自己有面罩的遮掩，否则他刚才一定会因为脸红而露馅。
博士躺在沙滩椅上遥望天际，放空了一下午。天空的背景悄然换上夜幕，月光洒满沙滩。直到一片颀长的阴影笼罩了他，他的大脑才停止研究赫拉格每一根头发丝的低俗行为。

“你怎么来了？夏日海岸的气温并不适合你。”
银灰贪凉。因此汐斯塔之旅博士并未邀请银灰同行。
小时候每逢酷暑，烙铁般滚烫的毛团就来粘在他身上，汲取他偏凉的体温，扒都扒不下来。这种折磨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让博士感到一阵窒息。

“盟友，我认可你指挥周全。但在其他方面，你有些过于自以为是了。”

给赫拉格套上的嘲讽之词，转眼被人用来评价自己，还真是五味陈杂。
博士站起身。他缺席了银灰人生整整十年的光阴，以致对银灰的印象一直定格在少年时的样子。
时移境迁，现在换他只够到银灰的胸口了。银灰长大了，可以优秀地应对气候变化了。

“是我多虑了。你也是来度假的吗？”博士明知故问。
银灰身上满是风尘仆仆的味道。想必消息灵通的喀兰董事长已经知道，他今早遇见了谁。
对于潜在情敌，他们的神经质倒表现得如出同宗。银灰这样的谈判高手，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跟毛头小子一样急躁。

“听说罗德岛新来了一名近卫。”
“你是说赫拉格吗？他说自己是罗德岛的人。”
见博士并没有想起赫拉格，银灰紧缩的瞳孔柔和了下来，然而不出一瞬，他的眸中又亮起了警惕的雪光。这一切博士都看在眼里。
身后，赫拉格正在向他们走来。
意识到这点，博士不自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扎人的话像因受刺激而疯长的藤蔓，脱口而出。
“虽然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新手，他看上去年事已高——”

“博士，看来你还有客人要招待，我就不打扰了。但请别忘了今早的约定。”

赫拉格寒霜般彻骨的声音从头顶浇下。博士慌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话一出口他就懊悔了。
他急忙转身想去挽留赫拉格，却被银灰有力的尾巴拦腰卷住，动弹不得。
面对银灰宣示所有权的姿态，赫拉格冷笑了一声就走了。
仿佛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剑拔弩张，赫拉格根本不屑接招。
这可苦了博士，银灰的敏感神经被赫拉格痛踩，连带他一起遭殃。不仅尾巴缠绕得他呼吸困难，还要接受严刑下的拷问。
“什么约定？”
“与你无关。”背靠在银灰怀里无法挣脱，博士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作为同盟，我想我有权利知道你和来路不明的人在打什么交道，否则我会怀疑罗德岛的诚意。”
“那好，我告诉你，我和赫拉格的约定与罗德岛无关，这是我们的私事。银灰，你无权干预我的私生活。”
腰间的束缚松懈了，博士飞快地逃离了银灰的掌控，朝赫拉格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又伤银灰的心了。

银灰喜欢他。当年远在博士遇见赫拉格之前，他就清楚这点了。
但后来他全副身心都在赫拉格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注意力留给身后屁颠屁颠的毛球。

他失忆的假情报被银灰得知后，银灰对他的示好表现得露骨。起码在罗德岛，“银灰追求博士”是公开的秘密。
银灰长得帅，多金，有地位，打架也超一流。可这些有什么用？无时不刻都在散发成熟男性荷尔蒙的银灰，在博士心里依旧是只会张牙舞爪的便宜弟弟。
他总觉得银灰还小，还是打打闹闹的男孩子，有时候他都无法想象，那个爱粘人的小毛团如今竟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当他想到赫拉格也是这样，把他当小孩子看待时，他只觉悲从中来。

让人联络赫拉格后，博士呆在临时办公室，忐忑地等赫拉格过来。
似乎没过多久，他听到敲门声，恍恍惚惚开了门，也不知道有没有跟赫拉格说晚好。总之，赫拉格的名字就足以夺走他大部分理智，更何况此刻赫拉格就在他眼前。

赫拉格蓄了修剪整齐的胡须，眉间的沟壑更加深刻，眸中的金色也沉淀地更有分量了。
唯有落肩的银白长发，一如年轻时，泛着迷人的亮泽。

博士没料到赫拉格仍留着长发，这会让他忍不住遐想。
他试探地问道：“赫拉格，我很好奇，您的长发不会阻碍您施展身手吗？”
“我已经习惯它的长度了。”
“习惯？”
“有人说喜欢看我留长发。”
闻言，博士坏心眼地揶揄赫拉格：“一句喜欢就能让您如此重视，他一定是您的恋人吧？”
“并不是。”赫拉格否认地很干脆。
虽然赫拉格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但博士还是自作自受得难过，感觉像是赫拉格又拒绝了他一次。

“他是我的小主人。‘不可以剪短、不可以束起来’这是他的命令。”
“如果我命您剪去长发，您也会照做吗？”提出这种无礼的问题，博士也不知道在跟自己较什么劲。
“我会。”
赫拉格毫不犹豫的回答反倒让博士怔住了：“为什么……”
“服从指挥是一名干员的基本素养。”
“可您是将军！”博士不忿地反驳完，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只好又补了一句，“我听说过您的非凡战绩。”赫拉格在他心里一直是英姿飒爽的将军。
“既如此，博士也该知道，我早就不是了。”
赫拉格说得轻描淡写，博士却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巨大的负罪感淹没了他。
剥夺赫拉格将领荣耀的罪魁祸首是他，是他毁了赫拉格本该无比辉煌的一生。

“所以说世事无常，他现在喜欢银色短发也不稀奇。”
赫拉格审视的目光牢牢锁住了他。博士试图打破周身山雨欲来的高压气氛，但他的调侃实在不怎么高明：“您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您认错人的。”
“是吗。”
说着，赫拉格迈开大步向博士逼近。博士下意识往后退，但很快，他的背部就抵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赫拉格，你要跟我说什么？现在你可以说了。”
“赫拉格，你想干什么？！”
“停下！我让你停下！！”

噢，原来，逼急了还是会原形毕露的。
赫拉格抓住博士的手腕，接着，将这一双纤细的手腕拉到“俘虏”背后单手捆住。罗德岛的指挥完全丧失了行动力。

“你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任凭博士怎么挣扎扭动，赫拉格的禁锢一点也不退让。他才不信博士的威胁。相信狡诈的希瓦艾什少爷，相信罗德岛诡计多端的博士，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嘘，博士，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件事。”
博士惊恐地看着赫拉格空闲的左手朝他脸上伸来，他立马明白了赫拉格的意图。
“我不要……不要……”
在将军面前，乞求和威胁一样没用。赫拉格摘下博士的帽兜，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的面罩。

仿佛被黑沼泽污濯过的乌发，瞬间暴露在空气中。觉得羞辱的博士深埋下头。
他长相丑陋，体格也不健美。这点博士从小就有自知之明。毕竟那些触及他的目光，反馈给他的信息都类似于“嫌恶”、“难看”、“怪胎”等等。他能装作满不在乎，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

微长的黑发遮在博士怪异的耳朵上，显得欲盖弥彰。他的耳朵长在脑袋两侧，没有鲜亮羽毛的装饰，也没有浓密绒毛的保护。它们只是光秃秃的两块肉片，十分令人作呕。连地狱的恶鬼都比他顺眼千万倍。
光是他异类的模样就够糟糕了，可他还得了矿石病。源石结晶已扩散到他的面部，一块块细碎又坚硬的黑岩在脸颊额角凸起，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简直完美诠释了“感染者叛徒”该有的反派形象。

博士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副不堪的样子，更不想那个人是赫拉格。
虽然对于他的长相，赫拉格没有表示过厌弃，但博士清楚，这只有关教养。

干燥温暖的掌心捧起了博士低垂的脸蛋。
“小主人，你不该对我撒谎的。”十年前上过当的他，不会再受骗了。
赫拉格很小心，生怕他手上的剑茧弄伤了博士的肌肤。他征战四方，从未见过有任何种族，皮肤像博士一样吹弹可破。只要博士稍一激动，充血的红晕就能在薄脸皮上显现无遗。
他的小主人看上去永远是那么弱小无助，总能轻易地激起别人想要呵护他的冲动。

“防护面罩非常适合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身为指挥官，这样很危险。”
“我不要你管！”
恼羞成怒的博士开始破罐破摔。

确认了想要的答案，这下赫拉格高效地执行了命令，他放开博士，径直往外走去。
博士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不回应就是最有用的教育方式。

“喂！赫拉格！”
博士清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得出来，他在努力抑制语调里的慌张。赫拉格停下脚步，但他并没有回头。
他在等博士自己追上来。

博士拽住赫拉格的衣袖。生怕一眨眼，赫拉格又会消失无踪。
“你亲口说的，你是罗德岛的人。”你不能走。
“放轻松，我在这。难道还需要我留下来给你讲睡前故事？”

得到赫拉格不会离开的保证，博士暗中松了口气。赫拉格后半句明显是在拿他开玩笑。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赫拉格留下来陪陪他的。
但他甚至没有请赫拉格多待一会儿。
博士咬住下唇，目送赫拉格走远的身影渐渐变小、不见……
他不能让赫拉格觉得他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博士的确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逢生日他也会愚蠢地许愿。
愿自己有圣洁的发色，愿自己不是异类，愿自己身体健康。
他想配得上赫拉格啊。

而到头来，他除了还算出众的智慧，一无所有。

他可以放弃喜欢赫拉格的自己吗？可以。
十多年前，他已经放弃过一次了。用他天真的高尚，还赫拉格自由的天空。
但人是会变的。
这一次，他不愿意。

“从今以后，我将驻守在您身边，保护您、毫无保留地为您所用，直至我生命的终点。”
赫拉格，你发过誓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