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里昂没再做过噩梦。



说来也奇怪，在旧公寓遇到身负重伤的艾达之后，里昂就没有再做过噩梦了。或者说，那些噩梦暂时没再次趁虚而入。



很难说清楚，那晚到底是自己为艾达疗伤，还是艾达用那个吻治愈自己。



她是治愈解药，也是无边痛楚的来源。



次日清晨，还带着伤的艾达任务在身，也不便在这里停留过久，睡醒起身后便决定离开。里昂本想阻拦，可是一夜惊险过去，在那份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暧昧短暂冲垮各自防线后，理智再次夺回高地。



虽然满怀担心，里昂也清楚自己如今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自己小心。”里昂目送艾达走到门边的背影，温柔叮嘱。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裹紧了男人昨晚盖在身上的外套，上面还残存着他独有的气息。里昂的衣服在她身上看起来大得夸张，走动起来还有点空空荡荡的感觉。



不过这也很正常，艾达里面什么没穿，武器早就弹尽粮绝，这幅模样实在是很像经历了一场完整的《蒙羞之旅》。若是里昂此时还有多余的心情细想，总还能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想法」。



可从那时到现在，里昂担心的始终是她的伤。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自己很早就开着车停在了不远处。望着自家的门口，里昂没急着回去，只是熄火静静坐在车里。



刚刚破晓的居住区静得像世界末日。



虽然噩梦似乎不再侵袭，取而代之的那晚和艾达在一起的吻。里昂只要闭上眼睛，那时的场景就如同昨日重现，历历在目，连嘴唇的触感都格外清晰。



那股淡淡的苦涩味还在唇角徘徊不散。



原本规律跳动的心，被这零碎的片段搅成一团乱麻。想到妻子，里昂总有一种难以摆脱的罪恶感，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吻，也因为如果那晚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帮助艾达。



毫不迟疑且绝不后悔。



可是坦白说，这也违背了里昂意识里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内心深处的里昂明白那个吻可能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可矛盾的是，他认为自己并不想拒绝，甚至还在满心牵挂她的伤。



此时坐在车里的里昂，看见房子里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光，他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妻子快要出门的时候。



里昂晃晃脑袋，尽力将凌乱的思绪甩出脑海，平复心情把车停好，算好妻子出门的时间，分秒不差的刚好出现。



其实等她离开后，事情对里昂来说会变得更容易些。内疚和亏欠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继续选择回避，至少一个普通丈夫能做到的事情，他也应该做到。



妻子感到惊讶，倒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她已习惯里昂总是要出行很久的工作。不过，她还是很开心能在上班前见到回家的丈夫，满脸温柔笑意又理所应当的拥抱里昂。



“你准备去上班？”里昂心不在焉地回抱她，并开始明知故问。



“很不巧是吧？”



妻子对这个问题表现出少见的愉悦，搂过丈夫的脖子，望着那双总是沉静的蓝眼睛，期待里昂会劝她别去上班。



“是啊。”里昂吻过妻子的额头，巧妙避开对视后便放开了她，“这次轮到你为工作扔下我。”



妻子落空的期待有不可掩饰的失落，但她已经对里昂屈指可数的主动关心感到满足。



“你的外套呢？”里昂离家时还穿着的外套已不翼而飞，逐渐转凉的天气，穿着一件衬衫的丈夫显得格外单薄。



那件外套早就跟着艾达离开，被突然问到的里昂倒意外地镇定：“给了需要的人。”



妻子也不是很惊讶，甚至把这个答案当作理所当然：“又做好心人？”



她对里昂的回答深信不疑，当然，里昂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从认识起，他就一直这样乐于帮助所有人。



从独自居住而无力更换水管的邻居老人，到街边被铁门卡住的流浪狗，里昂从不吝啬自己的举手之劳。



不过，妻子也曾疑惑里昂的温柔和善良对所有人是否全都一样，包括自己在内。她总是不自觉地在里昂身上寻找他对自己不同的蛛丝马迹，尽管这从未有过令人满意的答案。



除去里昂对待自己妻子过于「礼貌」和「一视同仁」，他看上去完美得令人挑不出问题。



其实肯尼迪特工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正完美的人，他有很多弱点，其中有一些还很致命。



比如，他不擅长说谎，所以习惯性地选择回避；他还没学会怎么去爱别人，却仓皇地开始一段婚姻，所以只能努力「配合」。



婚后的生活并不如里昂想象中习惯，而且和预想得很不一样。虽然他的适应能力已经非常出色，且久经考验，但这不仅仅是多了一个室友的问题，扪心自问，他还没准备好生活中再多出一个人来。



因为他的世界已经足够一团乱了。



时间不咸不淡地走到了年底，尽管这一年所有人都过得极为艰难，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



正是因为生活太过艰辛，人们总是特别期盼节日期盼惊喜。离圣诞季还有段日子，美国的大街上早就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的着浓烈的圣诞氛围。



白宫也不例外，今年是新总统入驻白宫的第一年，为表隆重他们甚至搬来一棵真的蓝叶云杉作为今年白宫的圣诞树。



那棵树很高，独自矗立在白宫庭院里。



平安夜当天，里昂站在那里抬头望着那棵圣诞树发呆，连总统先生的小儿子巴伦何时溜近自己身边都没察觉。



已经很多年了吧，自从成为总统特工，里昂每年圣诞几乎都是在白宫度过的，因为工作，也因为没人陪他过。



当然偶尔也有那么几次例外，里昂会提前结束圣诞夜的工作，因为他知道公寓里会有「礼物」或者别的什么出现。



这让圣诞节对里昂来说，和其他的日子相比，有了那么点区别。



“这棵树真的很高对吧？”巴伦也抬头看了一眼挂满花球和灯带的圣诞树，几乎都快认不出这原本是高大的蓝叶云杉了。



里昂回过神看了一眼与肩齐高的男孩，嗯过一声没有说话。



“不过很可惜没有槲寄生。”巴伦一双大眼睛被灯光照得熠熠生辉。



“为什么这么说？”里昂被巴伦的话挑起了好奇心。



“我母亲说，在槲寄生下相遇，男人应当亲吻他爱的女人。”



里昂闻言突然笑了，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认真说出来总是令人忍俊不禁。



巴伦转过头眨着眼睛接着说，“而且女人不可以拒绝。”



“哦是吗？”里昂当即收住笑容问道。



“是啊。”巴伦被父亲身边这位难以琢磨的特工多变的情绪搞糊涂了：



“而且传说相爱的人在槲寄生下接吻就会永远在一起。”



“你相信这个？”里昂看着圣诞树反问道，这令男孩感到疑惑，他不知道里昂是在问自己，还是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但每年圣诞节父亲和母亲都这么做。”



这段短暂的对话最终在第一夫人召回儿子的呼唤下结束，但里昂的心被刺破了。他站在树下形单影只，深深叹息。



那些特别的圣诞节，艾达总是会在槲寄生下吻他，但今年开始一切都变了。



尽管他今年才结婚，可里昂拒绝了海伦娜替岗的好意，按照以往依然守在白宫等所有的庆典安全结束。



“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她对此没有意见？”海伦娜半信半疑的表情显然很担心。



“婚前她就知道我的工作，她也很忙。”里昂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不安，“我们之前就没在一起过平安夜。”



这对夫妇古怪的相处模式让海伦娜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知道这不关自己的事，可里昂若无其事的表面真是让人忍不住忧虑。



肯尼迪特工十分敬业的陪着总统度过了最为冷清的一个圣诞节，彼时总统正在参众两院为了政府预算互相扯皮中煎熬，全美都在狂欢圣诞，白宫的平安夜却一片安静。



很多人不得不被迫回家休假。



因此今年的平安夜比往年简单很多，里昂数着墙面上的摆钟，靠在白宫窗前，翻着手机里一封接一封的圣诞贺卡。



没有他想要的。



肯尼迪特工在心中嘲笑自己为何仍然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艾达那个吻让他心笙摇曳，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该再有期待，理智很清醒，可情绪更诚实。里昂思前想后发了一封邮件：



「Merry Christmas Eve」



他知道自己在做蠢事，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就知道，这毫无用处，自己很可能也不会得到任何想要的回复。



可里昂就是想这么做。



像是完成了最后一件平安夜必须要做的事情，里昂把手机揣进裤袋里便下班离开白宫。满大街的圣诞灯饰，以往这个时候还十分热闹的街道，现在却很安静。



所有人都回家度过平安夜，包括酒吧在内，没有哪家店还在营业。



「依然工作？」艾达的邮件拉回了里昂的注意力。



她本不想回复，可今天是平安夜。



艾达认为自己至少今天不该这么不近人情，或者说她看着四处张贴的圣诞彩画，结束任务独自走了几条街，在这个不合适的晚上等待计程车时，艾达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那个需要一根火柴温暖的小女孩。



她总是这样忍不住。



「刚结束，你在哪？」里昂的回复简短且迅速。



他们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又一起默认这样没头没尾又极其熟稔的联系。



可想了很久，艾达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在键盘上按来按去，输了又删，她犹豫着该不该告诉里昂自己现在就在华盛顿。



她知道这会成为很不明智的暗示。



「我刚上计程车。」



摇摆许久，担心自己又会为里昂打破惯例，艾达坐上车后回复得答非所问，接下来的时间，艾达的邮箱恢复了安静。



他应该回家了吧。



车厢里是汽车引擎的声响，想到这，艾达轻轻靠在后座上，十分疲惫，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司机疑惑道：



“这时候路上还有同路的车真是奇怪。”



几乎是本能，艾达立刻睁开眼睛确定自己是被跟踪了，她转过身透过后车窗往外观察，车灯晃得她看不真切，手机铃声却同时捣起了乱。



会这么巧？是里昂的电话。



没时间疑惑的艾达接过电话未及出声，里昂却言简意赅：



“下车。”



没想到这片刻犹豫的功夫，足够里昂顺着信号就找到了艾达的位置，他有种预感艾达就在这里，华盛顿马路上此时行人寥寥无几，想要找到她不是难事。



特工和间谍的信号和普通行人完全不同，彼此却意外一致。



拒绝不是没有办法，艾达还是让司机在一座教堂旁停下车，她明白这很荒谬，却还是试图找借口解释这大概都是天意。



里昂也下了车，艾达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他们站在仍旧飘着雪花，教堂门前的微弱灯光里望着对方。



今天教堂门前的圣经板上写的是《约伯记》第38章11节：你只可到这里，不可越过，你的狂澜要到此止住。



这也许才是天意。



雪花落到里昂的金色发梢，也悄无声息的染白了艾达的大衣。她望着里昂，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艾达明白这样的见面并无意义。



他们之间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障碍，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刚好能看见对方的身影，这总给人触手可及的幻想。



哪怕还能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若有若无的碰触，难以自持的吻，一点点升级的行为摆明他们想要的不仅限于此。艾达和里昂都知道他们必须止步于此，不可越过。



“你知道刚刚那辆车我等了很久。”艾达四周张望，天色已晚，圣诞节的教堂门口除了他们，一个鬼影都见不着。



“别担心。”里昂还是如印象中温柔微笑，其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距离这样的笑意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他弯着那双蓝眼睛，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艾达上车：



“I got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