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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语

作者 : Freyr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盗墓笔记 张起灵,吴邪

标签 瓶邪

文集 盗笔相关

664 7 2021-2-6 22:18
沙漠的夜晚很安静。一处避风的洞窟洞口点着一簇篝火,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几不可闻。

吴邪半阖着眼,靠着硬邦邦的背包,一点红光照亮了他的脸,随着他呼吸明灭不定——那根烟马上就要烧着烟屁股了。难道是真这么叼着烟睡了?黎簇纳闷道,瞪得眼睛发酸,想要穿透黑暗,看清眼前的人。然而就在他想要开口时,吴邪忽然睁开了眼,白雾从他嘴里涌出来,他把短短的一截烟头摁进沙子里。

黎簇忽然很丧气。他觉得吴邪是察觉了自己盯着他看,掐着时间,故意要堵他的话,让他不痛快。他觉得自己快闷死在这黑夜里了,继而又反应过来,这么继续闷着,岂不是顺了这神经病的意。

“你们睡了没?”

“你吵吵什么。”旁边的王盟踢了他一下,“不怕把狼喊来。”

黎簇一惊。“这里也会有狼吗?”他的声音真的压低了不少。

黑暗中传来吴邪短促的笑声,有些哑,像是秋风卷过干燥的树叶。

黎簇很愤怒——这俩人贩子又耍他且以此为乐。但是他也别无选择,太长时间没有人声灌进耳朵,他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耳鸣。

“我说,反正你们也睡不着,咱们聊会天吧。”

“只有‘你’睡不着,没有‘们’。”又是王盟,“你能不能安静点,别打扰我老板思考。”

“适当的交流可以辅助思考!”黎簇嚷嚷道,“不然侦探小说里的侦探为什么都要配个助手?”

“为了问出傻逼读者想问的问题。”

肮脏的成年人,全他妈两面派。黎簇想,不敢跟老板置气,还装出一副百依百顺的狗腿子样来,心里憋气,就把气撒到老子头上。

“你想聊什么?”吴邪忽然开口了。

“一般夜聊时聊什么那就聊什么呗。”黎簇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漫不经心,“比如说,你们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就没什么故事可讲吗?我听说你还给专栏投稿呢。”

“投稿的是关根,跟我吴邪又有什么关系。”吴邪又点上一支烟。烟味和沙子干冷的味道混在一起,光是吸到嗓子里都觉得表皮细胞成片的失水皱缩。

“那你讲讲,你为什么给自己起名叫关根?这名字肯定有什么寓意吧?”

抽烟的男人抬眼看了黎簇一眼,尚未消散的丝缕烟雾之后,他眼里映着火光,不算亮,却烫得很,把浓郁的夜色烫出一个洞来,他酝酿的情绪便从那里漏出去,所以心里才会空空荡荡的。

“你猜猜。”

“我猜你硬不起来,所以不得不关着根——要不就是贱名好养活,取名‘关根’,反向许愿自己金枪不倒。”

不怕死堪称黎簇最大的优点。

王盟在这一刻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个狗腿子的角色,骂骂咧咧地让黎簇不会聊天就把嘴闭上。吴邪倒是没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抽着烟,好像一旁两人的咒骂声只是另一种古怪的风声。他抽烟时不怎么着急,往往是任由烟烧上好一阵,直到颤颤巍巍的烟灰快要挂不住了,才咬住烟蒂,垂下眼,喝茶似的啜一下,仿佛是在亲吻。

“虽然你猜的不对,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倒也不算完全不相干。所以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吴邪说,“关于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咒语的故事。”

黎簇一下子就安静了——他甚至下意识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刚才编排吴邪的话有点太没品,而吴邪对此的反应则显得他更加没品了。

这个故事开始时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说是有一个很贫穷的农民,有一日从山中归家时,正好在极其狭窄的山道上遇到了一伙强盗。他无处躲避,又怕对方抢夺自己的财物,于是便爬上了路旁的一棵高树躲起来。他从树上看到那伙强盗各个带着丰厚的财宝,显然是刚刚干完一票要分赃。强盗首领走到一块巨石之前,叫道——

“不是,你不会要说,那个强盗说的是‘芝麻开门’吧?”黎簇打断了他,“你这不是剽窃《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吗?!”

“没剽窃。这就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吴邪甚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黎簇盯着他,再一次确定对方脑子有毛病——不,或许吴邪才是正常的那个,而他才是疯子,他们此刻并不是在一片茫茫沙漠,而是在一座精神病院里,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而吴邪则是他的主治医生。

也可能是病友。

“你是想通过这个故事暗示你和马云有什么关系,跟着你干就能飞黄腾达吗?”黎簇怀着最后的希望问。

——毕竟他俩都是杭州人不是。

王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我倒是希望我有。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跟马爸爸有的一拼的爸爸——前提是咱们能活着走出这里。”吴邪说着从行李里翻出睡袋摊开,王盟也站起身,独留黎簇为自己刚刚差点觉得有点对不起吴邪而感到愤怒。他努力想寻思出点什么来回击吴邪,但最后只能很没出息地抱怨起来:“看你们这帮人整天天天神神叨叨的,我还以为你真知道什么有特殊作用的咒语能镇邪除魔什么的呢。”

接下来昏暗中便是一阵窸窣声,几人都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睡觉,谁也不知道过了这个夜晚之后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这片漫漫无边的沙漠正不间断地向四面八方延伸,连梦境都因此而显得枯燥乏味。

“这就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咒语。”吴邪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

“什么?”黎簇刚有点睡意。

“‘芝麻开门’。”

“你有病吧。”太阳穴丝丝拉拉地疼着,黎簇龇牙咧嘴道,扭动着身子翻向另一侧,正对上王盟黑暗中瞪得炯炯有神的眼睛,吓了他一跳。王盟还说他是唯一一个睡不着的,这俩神经病不是都没打算睡吗。

“‘芝麻开门’。”吴邪低声又念了一遍。“这句咒语可以使赤贫者和劫掠者交换命运,可以使人获得幸福。因为它打开了那扇门。

然后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很轻。黎簇没听真切,困意翻涌上来,鉴于吴邪这个绑匪根本无法沟通,在这种时间的度量已经彻底失去意义的地方,睡觉是唯一能够打发时间的娱乐,既然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就不想再浪费任何睡觉的机会了。

“老板。”隐隐约约他又听见王盟叫了吴邪一声。

“但是,”吴邪继续说着,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些梦幻:“你知道因为阿里巴巴念了那句咒语,这个故事中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长白山腹地的黎明很安静。一座巨大的青铜铸门前点着一簇篝火,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几不可闻。

吴邪支着脸,打量着那扇门上精细的花纹发呆。胖子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把煮好的罐头递给他一个。

“别看了,回头别一个没接出来,另一个也看进去了。你要真感兴趣,把这门拓下来,回去慢慢琢磨。”

吴邪摇摇头,用他那把贴身的刀撬开罐头。

“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这玩意了。”他说。

——所以想要现在记住它的样子。

两个人沉默地享用着简陋的早餐。今天是约定实现的最后一天,吴邪的手机和带来的三个充电宝都已经没电了,胖子的手机还剩百分之五十的电量,留作紧急联系使用,因此现下实在没什么打发时间的法子。事实上,在这一天真正到来之前,在吴邪的想象中,此刻的他应该无比焦躁——他在离张起灵最近的地方,离地狱最近的地方等待他的出现。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觉得自己甚至连近乡情怯之感都很单薄,还有闲情逸致考虑,如果一会见到古往今来第一好面子之人张氏闷油瓶时对方竟然没有裤子穿,事情该如何收场。

“哎,胖子。”他推了推旁边呼噜呼噜吃罐头的胖子,“你看到这扇门,就没有想说点什么的冲动吗?”

“说什么?小瓶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你滚蛋。”吴邪笑骂道,却又不接着往下说了,仍旧是出神地望着那扇门,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来。

奇怪的是,当你站在这扇门的面前时,会觉得要比坐着时看起来更为高大。吴邪伸出手,摘下手套摩挲着那些花纹。

“芝麻开门。”他轻声说,忽然笑出来。

除了他的声音在石洞四壁回荡以外没有任何动静。那扇门仍旧沉重、冰冷,仿佛能吸收世间的一切光和热。

“天真同志,马上见到小哥了,你觉得你的青春小鸟去而复返了,分分钟重返二十岁,这我能理解,”胖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你也不至于直接高兴地痴呆了吧。”

“屁。我年纪大了想回味下童年,不行啊。你小时候没这么干过吗,就是站在酒店和银行的自动感应门前头,大喊一声芝麻开门,看门开了,就特别有成就感。”

“那哥几个哪天要是坐个邮轮,你是不还得对着夕阳,站在船头来个油酱铺爱酱铺啊。”

吴邪没和搭腔,搓了搓脸,坐回火堆旁,背靠青铜门。他越过火堆凝视着对面的胖子,想着十年前,张起灵那道淡漠的视线也曾穿过摇曳的火光,落在他身上。

“十年前的今天,我送他上山。我从二道白河一路追他上长白山,这一路我是好说歹说,说的是口干舌燥,什么话都说尽了。”

胖子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尽管吴邪并没有在他面前刻意回避过谈起那天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但他们彼此似乎都已经默默打成了共识,胖子并不是那个能听吴邪倾诉这些人,而吴邪其实也并不需要倾诉——有些话只能留在心里,因为不知要如何说出口。

“我以为他是想不开了,所以给他报菜名,告诉他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世界很大,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去体验,我们可以去旅游,从南吃到北,从东吃到西,他想找回记忆,我就陪他一起去,他到哪我都可以跟他一起。我真是把能说的什么话都说尽了,甚至说我可以给他买房子,怕他不信,我把存折密码都告诉他了。”吴邪说着笑起来,“说到最后,我自己都觉得聒噪,我估计他也被我烦的不行了,所以后来捏晕我手才会那么重。”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是不是他觉得我还是没跟他说掏心窝子的话呢?我还是没说出他最想听的那句话,就像暗号一样,只要我对上了暗号,他马上就会收拾好行李乖乖跟我下山。”

“天真。”胖子打断了他,“咱小哥是什么人啊,他都活了多少年了,你心里那些事,哪还用你开口说明白了他才懂。”

“都过去了。”吴邪说。

“话是不错,人得向前看,但也不能完全忘记过去啊,忘记过去就是背叛。”胖子挪了挪他沉重的屁股,贴着吴邪坐下,和他一起靠在那扇冰冷的门旁边,“小哥出来之后,你准备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吴邪转头看了一眼胖子,后者对他挤眉弄眼。

“我有一次在福建南边的山里寻访到一个村子,村子的风水很奇怪,坐落在一个山谷的半坡上,有六条瀑布溅起的水,常年落到那个村子上,好像下雨一样,村子里的老人说以前有僧人游居过这里,写过一首诗,说这里百年枯藤千年雨。”

“那里很漂亮,水很干净。村子附近有很多的大树,村里很淳朴,我准备去那呆一段时间,小哥的话,他出来之后就自由了,他会去哪里,我不知道。”

胖子砸了砸嘴。“真不再试试了?十年前你对不上的暗号,说不定现在就能对上了呢?”

吴邪他仰着头,雕刻精美花纹的光亮青铜一路向上延伸,没有边缘,没有尽头,将黑暗与寂静、古老的秘密,以及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关在门后。

或许我们才是被关在门后的。只有这扇门保持紧闭,只有将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关在门外,门内的人才会安全、天真、一无所知地日复一日地沉湎于那些自以为重于一切的荒唐营生。

“有些话,说了也是白说。”他慢慢地说,“还有些话,本就不必说出口。”

在幻境中,吴邪无数次借他人的眼注视张起灵在时间长河中投下的倒影,用鼻腔尖锐的疼痛将这张脸刻在自己的脑子里,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琢磨,关在张起灵那双淡漠得似乎盛不下任何人情,却又干净得像是第一次注视人世的眼睛之后,关着的究竟是什么。

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吴邪也曾经无比天真而又绝望地臆想过,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交换他与眼前这个人的命运,能够抹去笼罩在他的过去之上的层层迷雾,能够将他从那刻入骨血的残酷使命中解放出来……

能够打开那扇门。

然而,吴邪至今没有找到那句咒语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他的确有过几个不确切的猜测,但却永远无法积累起足够的勇气来试验其正确性。渐渐地,他似乎已经不会再为无法打开那扇门而痛苦,甚至逐步接受,即使他能够将张起灵从青铜门接出,那扇隔绝了他与这人世间悲欢离合的门也仍然无法对他敞开。他是如此执迷于关着张起灵的那扇门,以至于张起灵本身似乎也成了困着吴邪的一扇门,他遁入其中,便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然而——

你老了。

吴邪应声抬起眼,睫毛颤着,目光飘忽了好一会才落到张起灵身上。默然半晌,他才终于挤出一个笑来。

然而,只要他一句话,那扇困住了吴邪的空门便轰然倒塌,碎作十丈红尘。



老北京胡同里的夜晚很热闹。四方形的天井里点着一簇篝火,篝火上架着一只半扇烤羊,烤架吱吱嘎嘎转动,晶亮的油顺着骨头淌下来,滴进火里滋啦一声响。

这四合院也不知是解雨臣的资产还是他租来专门供他们糟蹋的,吴解两家的伙计是把这挤得满满当当,喝酒划拳的喊声几乎要把房顶掀了。来给吴邪敬酒伙计一波又一波,从开吃就没断过,但他都是杯子沾一下嘴唇意思意思便了事了,除了胖子在一旁大呼小叫之外,倒是也没人敢起哄老板敷衍。尽管如此,这闹哄哄的声音还是吵得他头疼,拇指一下一下的按压太阳穴,心想闷油瓶看人是准,他人面嫩,看面相是显不出年纪,但身体的底子确实是每况愈下。想到这里他便转头去看身边的张起灵,正遇上那一对淡然的眼睛,清凉得有些薄凉,像一口深深的井。这家伙今晚也喝了不少,虽说哑巴张销声匿迹了十年,但道上毕竟还有他的传说,仰慕者更是甚众,有人敬酒他便一口干了,酒喝得相当实诚,不愧是东北老铁。

从吉林到北京这几天张起灵偷盯被抓包已成习惯,对上吴邪无语的目光时分坦荡,坦荡到有时候让吴邪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毕竟闷油瓶在那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呆了十年,一个人影不见,现在猛然见到那么些人,不适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吴邪估计他对自己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那个聒噪的傻逼阶段,如今傻逼一晃成了老板,搁谁谁不觉得新鲜,想多看两眼也正常。

“小哥,我出去透透气,你们先吃着。”吴邪冲他一笑,抬手招来两个伙计,很大佬地吩咐,把你们张爷替我照顾好了。旁边坐着的几个人哄笑起来,连张起灵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吴邪见着他眼里水中映月一般零星的笑意,脸上剧烈地烧起来。

娘的,喝酒误事,又在他面前丢份了。吴邪抓起烟盒和打火机挤出去,背影有几分慌不择路,脑子里懵懵地想着自己的举动在张起灵眼里估计就像是小朋友向爸妈炫耀自己新收的小弟。

走到屋外,人少了不少,吴邪这才注意到解雨臣搞来的这小院子确实是不错,雕梁画栋都颇有意趣,回廊外还有一方荷塘,如今虽已过了荷花盛开的大阵,空气中仍有荷花恬淡的香气。几只红荷菡萏,荷叶兜着银色的露珠,一阵微风过,那露珠就在荷心转来转去。

吴邪叼着烟大脑放空地站了一会,闻着一阵烟味飘过来。他这根还没点着,另有人在抽烟。朝里又走了几步,果然回廊转弯处还站了个人,昏暗中冲他呲着一口能代言高露洁牙膏的白牙。

“你怎么也跑外头来了?”吴邪点了烟,“烤羊肉快好了,等你回去估计可就没了。”

黑眼镜很骚包地吐了个烟圈。“我这人就喜欢安静。”

吴邪对他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黑眼镜虽然和张起灵看起来天差地别,但两个人在很多方面都是类似的。

两个人安静地并排站着抽了会烟,黑眼镜开口了:“他怎么样?”

“挺好的,今天胖子带他去协和查体了,医生说他还没见过这么健康的人。”吴邪以为他是问张起灵的身体情况,没想到黑眼镜听了这话却表情十分复杂地看着他,介于恨铁不成钢与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之间。

“你还没说呢?”他带着几分幽怨地问。

吴邪没说话。他都这把年纪了,还玩明知故问那一套就太不要脸了,虽然他在黑眼镜这一向没什么脸面可言。

“你要等他说,那你得等到你死那一天,还得看他心情好坏。他要是心情好,可能愿意凑在你耳边说一句。”黑眼镜下了定论。

“我说师傅,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关于咒语的事。”吴邪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那时候问题,要打开那扇门有没有别的可能方式,比如特定的咒语之类的。你让我大喊一声芝麻开门。”

黑眼睛的无语溢出了墨镜。“你真试了啊?”

“我知道你这么说相当于变相回答没有。”吴邪翻了个白眼,“我想说的是,你说得对。我没办法打开那扇门。”

“你要是没法开门,那你们从二道白河带回来,现在坐里头等你等的望穿秋水的那一位是谁?”

“谁等我等的望穿秋水了?!”吴邪抬高了声音,心想我们俩到底是谁等谁啊。“此门非彼门,再说青铜门不是我打开的,是时候到了,它自己开的。你根本没听懂我的话——”

“我听懂了。”黑眼睛打断他,“而且,我那时候说错了。我后来想了想,真要说的话,确实是有一句咒语的,而且只有你一个人用才有效。”

吴邪张了张嘴。

“你要是想说那所谓的咒语‘我爱你’,那我可真看不起你。”他干笑了两声,踩灭了烟头。“你这个师傅,教点拳脚还算凑合,感情导师属实不适合您老人家。”

然而,吴邪是注定无法听到黑眼镜到底想说什么了。另一道瘦长的影子出现在回廊下,是张起灵。黑眼镜冲背对着张起灵的吴邪递了个眼色,然而墨镜挡住了他的眼色,因此吴邪视角黑眼睛只是忽然抽风了一样歪了嘴。暗示无效,他索性一把揽过吴邪的脖子把他夹在腋下,掼着他转过身,任凭吴邪怎么反抗挣扎黑眼镜的铁臂都纹丝不动,跟台虎钳似的,根本挣不开。

“哎,哑巴!”他演话剧一样夸张地高叫着,“你过来你过来,我徒弟有话跟你说。”

闷油瓶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短暂地皱了下眉,随后向扭成一团的吴邪和黑眼镜走过去。吴邪近乎麻木地想,这地方要是三个人一起抽烟那是有点挤。他在张起灵看过来的瞬间就不挣扎了,转而真跟黑眼镜勾肩搭背起来,一副兄弟一生一起走的样子,笑得亲热,实则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别胡来,我警告你,你要是不想房租翻番的话,现在把他打发走。”

“你快点的。”黑眼镜好像没听见似的大呼小叫着,手却暗暗在吴邪腰眼摁了一下,距离这么近他根本避无可避,一下子麻了大半边身子。“我这大徒弟想跟你说这话好久了,可好听了,真的,包你是听他一句话,胜活一辈子。”

张起灵穿的是普通的运动鞋,带气垫,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国际前沿工艺大师设计,总之就是穿着轻快,走路不累脚,吴邪亲自在专柜挑的,舒服得他都想给自己买一双。总之就是这么一双鞋,加上张起灵常年的习惯是步子跟猫儿一样轻盈,走路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见声响的,但吴邪却觉得此刻那人的每一步都重重踩在他心尖上,脚步声甚至震得他脑子发晕,直到张起灵走到跟前都毫无反应,乖乖地被黑眼镜推到人跟前。

黑眼睛指了指吴邪,冲张起灵比了个“拿这个抵份子钱”的口型,很有眼力界地立马深藏功与名。毕竟他这墨镜都是特别订做的,一个顶他跑半拉月滴滴的,也不能老换不是。



北京的夏夜,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去,荷塘的香气和池水的凉意被一气蒸上来,四面八方的蝉都在拉长了声音吊嗓子,燥人却不算恼人,仿佛细细密密的丝围成帐子,把人裹在里面。亮堂堂的峨眉月挂在空中,照亮了吴邪的脸。

良辰美景,今夕何夕。这样的气氛,倒的确是个很适合念咒施法的夜晚。

其实吴邪一直都很清楚,这世界上有一句神奇的咒语是的确存在的。它能把石头变成人,能唤醒长眠地下的灵魂,使死者复生,生者赴死。

自然,这句神奇的咒语不是无所不能的,它无法使人与人交换命运,却可以将命运的重负平分到两个人身上。

它也无法摧毁那扇门,但它的叩门声却经久不息,发出世间最强烈的声音,冲破死亡的永恒静寂。

吴邪曾经一遍一遍的念过那句咒语,在二道白河的长途汽车上,在开往杭州的火车上,在宝石山的废弃变电站里,在墨脱落雪的禅寺,在茫茫无边的沙海,他对着那樽石像,那轮倒影,那个逐渐变得遥远、模糊不清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念着那句咒语。

而现在,那个人就在他眼前了。

“小哥,我……”吴邪笑了笑,腼腆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但显然张起灵是个永远不会觉得别扭的人,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吴邪,目不转睛,耐心得好像可以在这件事上花费一辈子的时间。

——张起灵的一辈子,的确是挺久的。

“我确实有句话想跟你说。”他清了清嗓子,“想了很久。”

张起灵在想什么?大概是想,吴邪嘴唇上还沾着水,亮晶晶的,看起来很软。

吴邪浅浅的抽了口气:

芝、麻、开、门。

这四个字念的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恶作剧成功的小狗骗到了心上人百年难得一见的不知所措,笑得乐不可支。

哗啦。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拉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短袖帽衫的拉链。出于某些奇妙的偏好,吴邪给他临时置办的所有衣服,不论里穿外穿、短袖长袖,全都带着兜帽。

我靠,这闷油瓶子都玩这么野的吗?果然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百年的麒麟撩不得,这怎么看都是要被就地正法的节奏。吴邪看着张起灵里面穿的那件薄T恤若隐若现透出来的肌肉线条和墨色纹身,不由得吞了下口水,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干嘛要抽烟,真亲起来多影响口感。然而就在他心猿意马时,张起灵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他保持着礼貌友好的社交距离。

就这?就这?吴邪用眼神疯狂暗示。然而闷油瓶并没有收到他的暗示,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张起灵似乎有些无奈,他对吴邪敞开连帽衫外套,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已经打开了。

吴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起张起灵十年如一日的好身材,似乎有更值得他注意的问题。

张起灵里面穿的那件浅色T恤洗得已经有些发白,是吴邪穿过几年的旧衣服。他俩的行李都是吴邪收拾的,不小心就放混了,两个人身量差不多,张起灵又一向是个不挑剔的,不管新旧,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八成是逮着就往身上套了。那件T恤吴邪还是挺喜欢的,纯棉的衣服越洗越柔软,穿得时间久了,就像是自己的另一层皮肤。

而现在它正被张起灵穿在身上,温柔而熨帖地覆盖在那些已经愈合的旧伤疤之上。

在这等着老子呢,泪点攻击啊。吴邪做作地揉了下鼻子,觉得眼球酸胀,拼命眨了好一阵眼,还是没控制住眼泪外溢的趋势,索性也就不再装腔作势,气势汹汹地缩短了两人间最后的一步,撞进了张起灵敞开的怀中。

门里不黑,更一点也不冷。那里有温度,有心脏跳动的闷响,有香喷喷的洗衣液味。



戈壁的夜晚很安静。在漫长无边的地平线尽头点着一簇篝火,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几不可闻。

张起灵和吴邪坐在篝火两边,拘谨的样子有点像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没有人说话,因为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打定主意要就此结束这场对话。

吴邪抱着膝盖,望过来的目光有些躲闪,他打量张起灵的方式好像他是一只刚出生便失去母兽庇护的幼崽,或者是奄奄一息的野生动物,总之是与张起灵本人完全不沾边的东西。但眼下张起灵顾不上分析他的目光,他心里繁乱得很,定主卓玛的口信、陈文锦的情况,还有“它”的存在……

一切都在脱离他的掌控,张起灵觉得仿佛正处在泥泞的沼泽中央,不论向哪个方向前进都是身陷泥淖。

事实上,他从没与任何人“谈心”过——当张起灵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浑身一紧:没有比把自己的心事透漏给别人更危险的事情了,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只言片语。这种早早觉醒的危机意识与他天性中的谨慎与沉静结合,对于一个像他一样年轻的古老家族继承人而言,与其说是出色的素质,不如说是保命的手段。他出生在那段晦暗而混乱的岁月开端,那时候,不论是他的家族,还是他的家族所扎根的古老国度,似乎都在经历一场抽筋剥骨的蜕变。没有人有时间谈论自己,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经历的疼痛,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疼痛,而野兽般嘶吼着。在他所接受的教育中,语言总是与阴谋、秘密以及随时可能来临的背叛联系在一起。张起灵在还从未完整度过一本小说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从暧昧的语言中辨清敌人的谎言,从晦涩的文字中破解上古遗留的谜题。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清楚言语自有其重量。无心之言使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给无辜之人惹来灭顶之灾,这些事他见过太多,但即使不谈这些连锁反应,单就语言本身而言,有时亦如刀剑一般,不伤及形体,却能字字锥心。

很多年后再次回想起这团点燃在漠漠戈壁之上的篝火,吴邪才隐约感受到,那时的张起灵同样是脆弱、不知所措的,他石头一般坚硬的灵魂在那个夜晚裂开了一道小缝,漏出某些与他所承担的使命相比,显得过于柔软、过于轻盈,以至于几乎被他遗忘了的东西。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而现在,委屈的吴邪,迷茫的吴邪,感觉所有人都打定主意要把他蒙在鼓里的吴邪,为自己提了闷油瓶“伤心事”而后悔不已的吴邪,仍然对张起灵平静表现之下的波涛汹涌一无所知,甚至还有心情去数他说的话有多少字。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无师自通地讲出这世间最有力、最强大的咒语。这咒语能把石头变成人,能唤醒长眠地下的灵魂,使死者复生,生者赴死。

一扇没有形体,没有边际,却又无所不在、无根而固的门即将因他的咒语而开启,滚滚红尘自这扇门中穿过,抵达一切万物的终极。

他说,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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