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天空呈现出灰蒙蒙的颜色，轮胎缓慢地碾过路边聚集的水洼，甚至都没有溅起来多少水花。这对下着雨并且没有停止迹象的天气来说，不太常见。

　　但鉴于迪卢克驾驶私家车的速度过于缓慢，这种情况还是能够理解，就在刚才人行道上的一个拄拐的小老太还超过了他，并偏头对他挑衅地漏出两排大白假牙。

　　这附近是城郊区，车流量并不算大，因此他这个行驶速度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如果换成城中心，不出三十秒交警就能伴随着后面车急躁的喇叭声来敲他的窗户。

　　而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正在向他迎面走来的前男友。

　　好吧，或许迎面走来这一词用的不是很准确，毕竟人家也仅仅是购物归来，走在正对着他这个方向的人形道上而已。

　　距离上次在医院见到凯亚，不过才过去三天——虽然给迪卢克造成的冲击至今没有缓过来，但他显然还没有做好再次遇到对方的准备。

　　迪卢克明白他应该潇洒一点，带着酸涩且释然的心情，一边祝福着凯亚一边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这些他再明白不过，可他也同样明白，或许有一天他能内心毫无波澜地面对凯亚，甚至还能心怀慈爱地和他跟别人的孩子打招呼。但那天绝不是现在。

　　面对迎面而来的凯亚，他现在只能缓缓踩着刹车，让速度慢点，再慢点。他害怕凯亚带着轻松的表情和自己打招呼，又更害怕凯亚就这么目不斜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

　　迪卢克内心陷入矛盾之中，同时大脑却在担心着，这个怀孕的Omega会不会因为道路湿滑而摔跤。就在这如此飘忽混杂的思绪风暴中，他们的距离越缩越近。即将擦肩时，迪卢克过于紧绷的右脚还是重重踩下了刹车。

　　突如其来身边停下一辆车，尽管没有刺耳的刹车声，还是把凯亚吓了一跳。迪卢克甚至看到他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肩头的发尾都直楞了一下。

　　在车窗摇下来看到里面的人，凯亚才轻不可闻的吐纳了一口潮湿的空气。

　　“迪卢克……”

　　“就你一个人吗？”凯亚话头都没起，就被迪卢克打断了，他打量了下四周，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问，“那个至冬人呢？”

　　凯亚也同样听不出思绪的口吻，说着在迪卢克听来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实：“达达利亚有自己的事。”

　　“什么事能有你……和孩子重要？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雨，以你现在的情况出门有多危险？”

　　“……”凯亚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迪卢克也意识到自己反应相对来说过大了，他轻轻叹口气：“我顺路送你回去。”

　　“顺路？”凯亚偏头看了眼和自己目的地南辕北辙的车头方向。

　　迪卢克二话不说，车窗摇上去，启动离合，直接在前面不远处的调头车道掉头回来，再次摇下车窗，对凯亚扬了扬下巴：“顺路，上车。”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

　　09——

　　随着“砰”的一声，车门将外界的自然音隔绝开来。车载空调的空气循环效果很好，但车里还是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下来。

　　虽然帮助一个孕妇非常合理，更别说对方还是自己的前男友，总不能当做没看见，万一路滑他摔倒了，这里行人稀少万一没人发现，万一他手机碰巧没电，连求救都没办法……

　　迪卢克有一万种糟糕的画面在脑子的打转，迫使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是，在凯亚收伞下意识护着腹部上车的一瞬间，他还是后悔了。

　　真不想看见他……

　　迪卢克脸色阴沉地想。

　　凯亚嘴角含着笑，姑且不去管他那抹笑意是否带着僵硬，但至少看起来倒是比迪卢克轻松很多。他轻轻咳嗽了一下，不是嗓子痒，也不是感冒，只是为接下来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做一个造势。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你家好像不在这边。”

　　“……啊，工作上的事，路过。”

　　“不会耽误你吗？”

　　“没事，已经忙完了……这里离你工作的地方很远，怎么会搬到这边来？”

　　刚才的造势显然很有效果，尽管气氛并没有轻松愉快起来，至少他们开始对话了。

　　可随即，凯亚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原本率先搭话的人竟不再回话了。

　　空调让空气变得干燥，迪卢克嗓子变得有些干涸，他食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视线在目视前方道路之余，瞟了几眼突然变得沉默的凯亚。

　　不知怎么的，迪卢克意识到自己刚刚应该是说错话了。但是他不明白，普通的寒暄怎么就不对他的意了。

　　为了驱散这个越发沉默的气氛，迪卢克打开音乐。但是旋律响起，他就后悔自己手贱了。这个音乐还是当初凯亚十分恶趣味载入的。

　　一身正气的旋律，却唱着黄口的歌词，他们甚至还伴随着这个音乐在车里搞过几次。

　　思维一旦联想起来，就刹不住车了。可现在把音乐关了就显得太刻意了。

　　本来以为他将一脚油门往社会性死亡的道路上踩到底，可是凯亚却轻笑着叹了口气。

　　“……”迪卢克眨了眨眼睛，他意识到，凯亚好像又不生气了。

　　10——

　　但是迪卢克生气了。

　　他现在非常的不爽。到家门口的凯亚对他挥了挥手，十分特体地道谢后便进门了，完全要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也没有。

　　他还没见过凯亚现在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转念一想，如果里面都是和那个至冬人的生活痕迹，那还是不进去的好。

　　迪卢克这么安慰着自己，驱车离开。

　　在路过一个湖泊公园时，他被窗外秀丽的风景吸引，那些景色非常眼熟。迪卢克突然记起来了，这是地方他们还在校时，学生会组织的旅行活动来过。

　　那个时候，他和凯亚还正处于热恋。

　　迪卢克记得当初他好像对凯亚说过什么话。很平常，就是愣头小情侣偷偷躲着同学，牵个手还怪脸红的夜晚约会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他夸这里的风景来着，然后他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他说……

　　“我们结婚后，就在这里住下吧。”

　　11——

　　胃疼…

　　迪卢克披着毯子捧着热茶窝在落地窗的懒人沙发上。

　　这个沙发还是凯亚买的，买的时候迪卢克还嘲讽他总喜欢在网上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等快递回来之后，反倒是他自己躺的几率更多。以至于凯亚搬出房子的时候，都忘了这个东西本该是属于他的。

　　要不怎么说，分手最可怕的不是两个人分开，而是面对到处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

　　现在迪卢克心情阴郁得就像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胃还一阵阵抽痛。

　　他有些分不清，这个胃到底自己是因为病理性不舒服，还是单单是因为当初和凯亚约定的事情，如今被他人完成而憋屈。

　　可世界不已个人的憎恶而转移，就算迪卢克一边听雨一边悲风秋画扇，该接的公事电话也还是要接的。不仅要接还要让电话那头的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就算对方是自己发小兼助理也一样。

　　那只是一通普通的工作电话，是晨曦酒庄和至冬水火酒业的联合晚宴。本来不算个什么大事，不痛不痒的商业应酬罢了，想说让埃泽出席就可以了。

　　可在听说至冬水火酒业那边，凯亚会作为顾问出席之后，迪卢克改变了主意。

　　埃泽乐于自己老板的爽快配合，正打算挂掉电话开始享受自己的私人时间，但是老板显然还不想结束通话，这让他不得不担心是否有其他的工作要交待。

　　要知道世界上的老板都一样的混蛋，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发小也一样。甚至这层关系还会让他在使唤你时，更加没有心理负担。

　　不过还好，迪卢克只是沉吟着问了句：“腹痛怎么办？”

　　这样失水准和没常识的问题出自迪卢克之口，并不合理。一时半伙埃泽也不知道如何回复，只能试探性说道：“……布洛芬？”

　　迪卢克瞬间挂掉了电话。

　　12——

　　象征着两大跨国酒业合作的晚宴，和迪卢克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其他晚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是令人目渺的水晶灯，一样是刺鼻的香水和信息素混杂的气味，一样是带着同种表情面具的人们。

　　在这样一个商业目的的聚会上，来参加的人无疑都带着功利性。漂亮的无主Omega们露着饱满且散发着芬香的后颈，挽着男伴亦或者如同蝴蝶，穿梭在人群中。

　　迪卢克作为主办方之一，毫无疑问的是花丛中最吸引人的一朵。他随意施舍的蜜与粉都够那些蝴蝶受益无穷。纵使他神情冷淡的驱开一个又一个Omega，还总是有人不断的贴上了，其中甚至有相貌好看的Beta。

　　凯亚来的不算早，是酒宴开始一段时间之后才来的。作为一方邀请的顾问的确不是宴会的焦点，因此他的到来，除了迪卢克的心中没有引起任何的轰动。

　　或许是为了掩饰已经有隆起迹象的小腹，凯亚的穿着相较以往有了不少的改变，他没有在穿那些骚包的束腰与过于紧绷的裤子。他穿着长款的斗篷风衣，灰色的高领毛衣从风衣领口探出，包裹住他纤长的脖颈。

　　或许因为怀孕的关系，凯亚整个人没有以往那种冰棱的锐利，反而带着些许柔和的风情。

　　他藏在高领和蓝色发尾下的阻隔贴若隐若现。人类这种视觉性的动物，总是矛盾的。他们喜欢在众多衣物包裹下，捕捉luo露的部分。也会在一种暴露的肌肤中寻找遮挡的位置。

　　而迪卢克也不能免俗，凯亚虽然比之前穿得严实太多，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透过人群盯着他贴着阻隔贴的后颈看。

　　这个聚会上使用阻隔贴的O其实也是不少，但是这一般出现在已婚，或者拥有亲密男伴的Omega身上。凯亚或许也是一样，他藏在贴布下的不仅仅是丰盈的腺体，还有属于他的Alpha的齿痕。

　　这一联想上迪卢克嫉妒得胃更痛了，手中的酒仿佛是某种带着腐蚀性的酸性液体，把他的胃还有心一起烧出个洞，尽管那酒他根本一口也没喝。

　　但是这个联想也不是说没有益处，至少让他不再像个痴汉一样，一直盯着有主的Omega看。

　　一个阻隔贴并不能阻挡一个拥有漂亮的O对Alpha的吸引。迪卢克才移开视线一小会，凯亚就被几个不长眼的A围在墙角。

　　他的Alpha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他怎么能放任一个怀孕的Omega来酒会！

　　虽然心里期望他能来的自己也并不无辜，但是这不妨碍迪卢克在心里唾弃达达利亚。

　　迪卢克本想走过去，但是凯亚发现了他。那紫罗兰色泽的视线没有在身前的Alpha上停留半分，反而越过来回晃动的人影直直地钉在他身上。

　　那是看不出情绪的眼神，迪卢克也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立定在原地，隔着一个个肩头这么和他回望。

　　直到被无视Alpha恼火的伸手去拉凯亚的手臂，并打算给他灌酒，他们之间莫名的对视才结束。

　　凯亚扼住Alpha拿酒的手腕，他是笑着的，可是眉头却紧蹙。迪卢克一直都明白，他是Omega但是绝对不是纤细娇弱的那一个。那种就连Alpha都招架不来的冰冷威压，正是迪卢克从以前开始就为之着迷的。

　　13——

　　Alpha不知道哪一方邀请的，或者只是邀请宾客带来的家属，他显然并不认识凯亚，也对这种商业酒会上的礼仪一窍不通。见凯亚态度强硬冷淡便有些恼羞成怒，硬是要灌下这杯酒。

　　至冬主办方的人注意到这边，本想过来看看，却被其他围上来交谈的宾客绊住了脚步。

　　而这时迪卢克径直走过去，手腕一抬轻松地夺过几乎推到凯亚脸上的酒杯，替他将这杯酒一饮而尽。随即面对那些Alpha竟也能扯出嘴角的弧度，礼貌地请他们离开。

　　面对主办方之一的迪卢克，显然没人想把事情闹大，也就借着台阶灰溜溜地下了。

　　凯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个场面说起来实在有趣，以往迪卢克都是作为铁打的直男，当然这个直男并不是代表他的性取向，而是他的个性直。眼睛里进不得沙子，从来不晓得婉转为何物的他，很多时候会弄的大家都下不来台，而那个时候大多都是凯亚从中转圜。

　　而如今，再也不需要了。

　　这时候的至冬主办方才姗姗来迟。

　　他带着至冬人的爽朗，大笑着说介绍迪卢克和凯亚认识。殊不知他们认识得比他所能想象得更加深入。当然，至冬主办方的目的自然不是让他们两个认识，而是以凯亚为借口和迪卢克说话罢了。

　　主办方之间的交谈引来了更多的客人，甚至迪卢克独自一人不敢上前搭话人，都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打招呼敬酒。如果是迪卢克一个人，他显然知道如何打发他们。但是那个至冬人偏偏来着不拒，每一个都要和对方喝上一杯，这就导致如果迪卢克这时不喝就显得格外小气。

　　迪卢克每一次敬酒都控制着用量，但是人一多，他那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酒量就岌岌可危了，一杯见底，总能被人瞬间满上。到后面，他虽然还能保持风轻云淡的神情，但是面对敬酒时，回应都变得有些机械性。

　　而这些只有凯亚看出来了。

　　寻着没有人来搭话的空档，凯亚低声跟至冬人说了句话。

　　至冬人也有些微醺，嗓门比之前更大，他夸张拍了拍凯亚的肩，和迪卢克招呼一声便端着酒杯兴致颇高地离开了。

　　迪卢克对他的离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蹙着眉伸手揉了下凯亚刚才被拍打的肩头。

　　凯亚偏头看着自己肩上的手，温暖的热度甚至透过层层衣物传达过来。他语气不由地柔软下来，望着那片已经朦胧的红色眸光，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抱歉，你看现在的我显然不再适合帮你挡酒了。”

　　这句话不知戳中迪卢克哪根神经，他皱起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搭在凯亚肩上的手猛地环过他的后背，双手将凯亚整个人圈起来。

　　杯中没有喝完的红色酒液就这么跃过凯亚的肩膀，滴撒在同色系的地摊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