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240068
-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网剧棋魂 时光,褚嬴
标签 网剧棋魂 剧版棋魂 光嬴
状态 已完结
-
2647
30
2021-2-8 00:32
- 导读
- 武侠paro 全文2.6万字
祝大家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 有吃不完的饭和糖
一、从前有座无名山
1.
这是一道死活题。
走南闯北潇洒如风的时大侠走入了死胡同，他看了看左边的彪形大汉，和右边舞着流星锤的练家子，挤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就不能有第三个选择吗？”
要是没一时手快买了这身新衣服就好了，兜里就剩半吊钱，还上什么银马杓？叫了鱼羹就白水也就算了，非贪嘴多吃那俩小甑糕，填饱肚子好好赊一账也行呀，又顶着这身漂亮行头跳窗户，让早早看出端倪的打手们接了个满怀。
时大侠蜷成时小虾，被拎着脖子拖到老板面前。
“打死，扔乱葬岗。”
等等等等会儿！我有，我有钱呀！
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时光让几个大汉架着出了临安城。
“大哥，我家快……快到了。”
几人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嘿嘿，您几位怎么知道我家怎么走。”
停下脚步，指了指地平线处的小土包。
“看，你家，乱葬岗。”
不行，我时大侠英明一世，才活了十五个年头，尚未娶妻，没尝过锦波春琼花露，没去断桥放纸鸢，没在抱剑营点过花茶，连雷峰塔都没爬过，我怎么就能死在一口小甑糕上！
虽说得有好几口。
“大哥，大爷。真不想死，就不能有第三个选择吗？”
“倒也不是没有，”流星锤摸了摸下巴，望着马场西面一座山，“来都来了，给兄弟几个找个乐子？”
2.
爬到山顶时光就已经两股战战了，何况是在杂草丛生的死山上找一把剑。
不过一剑换一命，值啦！
剑很快找到了。不如说这山仿佛是为剑而生，山中只有一条路，林中阒静，鸟兽尽藏，死山。
是一把青铜剑，锈蚀满布，抓上去都觉得手会被染绿。
不就是带它下山？几位大哥还真是发了善心。
“都要死的人了，遛他这一趟做什么？”
“费他点体力，一会儿打的时候话没那么多。”
“不过这剑还真邪乎，从南朝时就在了，叫什么剑来着？”
“没名字，就是那剑。”
“术士说得那剑者为王，都改朝换代几回了也没人拔出来过。”
“跟石头长一起了吧。”
打手大哥们望着山顶，这孩子别从小路跑了吧？
3.
这破山有没有小路啊！
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纹丝不动。时光蹲下来，敲敲剑柄。
你啊，要是能听懂话就给我识相点，爷的命可在你手里呢。
好像动了。
不是我眼花吧。
真能听懂话？
刚想再拔，发现剑柄上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之前好像还没有。
伸手摸摸。
4.
一息千均，飞烟落齿，崩峦倾覆，日月遁形。
时光一边哭一边抱住剑身，一脚踩空落入石缝里。
怎么一拔把山给拔塌了啊！
预想中的速死却来的拖沓而温柔，像是掉进一张蚕丝吊床，老天给他递了把直通三途川的梯子。
时光抓住梯子，在天上睁开眼。
见鬼了。
还是阎王？
可能是神。无所谓了。
神穿白色狩衣，在月光下冲他摇扇子。
身下的救命小舟真像一扇网，是线，白色的，无限延展的线。手心抵着线，像摸一块玉柱蜜弹弹。
我死了吗。
少年，如果你能看到这伤痛的痕迹，就让我住在你内心的角落里吧！
网飘摇摇地兜着他飞，左手是黄泉，右手三生石碎了满地，远处一块木牌跟他招手：乱葬岗。面前这个白花花的，想是白无常来勾人了。
我死了，唉！我死了！
5.
那本该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庆的想是某位皇帝忽然胜了场苦仗，便想起与民休息来。那日街巷车马相接，人声鼎沸，货郎们广铺宽席，将热腾腾的肉包烧腊，冰粉甜果摆出来，西域传来宫中下赐的御马也扬蹄吐气地招摇入市。若是时光没目不转睛看那赤红大马，便能听临安一等一的说书人讲一把剑的故事。
兵者，凶也。铸剑为了杀人，可有一把剑的存在是为了不杀人。
不杀人做什么？佩剑，祀剑？
未开刃的饰剑不是剑。既为兵器，却为止戈，这样的剑只有一把。
是哪把？
可以看见「眼」的剑。此剑无名，仅三次现身于江湖。传闻它并无常形，可变十八般兵器，所持者皆为武林盟主，且后百余年江湖可免于干戈。
那您也没见过了？
当然没见过，已经几百年没人见过啦。
得了得了，又是那一套，见过的都死了对吧。
无名剑真的存在，啧，俗人。
人人都爱听勾栏头牌玉儿的故事，小黑鱼变龙的故事，有结局的故事，而不是剑的故事。
所以说书人今天也没有喝到酒。
6.
虽然无名不叫无名，但剑灵偶尔也会让凡人撞上。
一千年一回。
在那蛛网上打个滚儿，金丝玉线的衣服没勾坏一点。
可我只是个小飞贼，帮不了你拿武林盟主。
你也不用当武林盟主，就当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就好了。
跟你说不清楚，走了走了。
别走呀，你答应过我的。
一根白线心急地锁住了时光的腿。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了……
时光和剑灵你看我，我看你，山下探头探脑的白兔都定住了。
然后异口同声。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7.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看心情。
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无礼！
你叫什么？我，时光，十五岁，无业游民，很厉害的那种。
我叫褚嬴，记不清几岁了，我要用你找到天下最厉害的兵器！
那就先把我松开啊。
小飞贼这才双脚落地，自诩临安轻功前五十的他也有点晕机了。
不帮。
好容易捡了条命，怎能转手就卖了。
帮帮我吧。
不帮。
步子却拖沓起来，绕着死山的废墟转圈。
我在剑里困了几百年了，周身只有虚空。我与自己对阵，执湛卢太阿，双钩银枪，以为可破天下之兵，自己便是利器。
可我没赢过一个人，我也从来没赢过自己。
我只是个连指甲刀都拿不起的鬼罢了！
鬼红了眼眶，临安城最红最亮的桃花就落下来，连看热闹的兔子都嫉妒得跑了。
找到之后呢。
不知道，可能会……人剑合一？
那找不到呢。
山中剑却一直粘在手里，想丢也松不开手指头。
几天后时光才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中的是美人计，还是苦肉计？
我是英雄嘛，英雄总有难过的关。
就一直找下去，找到海枯石烂。
岁在丁丑，天下大旱。时光绕了半圈，才发现马场上种的是麦子，马早跑光了。
这便是海枯石烂吗。
8.
一人一魂对着被石块掩埋的银马杓打手们尖叫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砸死这几位大哥的理由？
9.
既然闹出了人命，你想跑也跑不掉了，第一关就拿追兵练练手吧。
居然是给我下的套？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入城，憋了一天的雨就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桂芳桥，鞋底的桂花把剩下的花期一并抛了，在人鼻子里打架。
这花香得人头晕！
好好的桂花，成了马蹄子底下的泥了。
跑到瓦檐下，从领子上摘下片花瓣，抹去水珠放在手心，冲着褚嬴一吹，花钻进细雪里。
但春天一到，花又会从泥里活过来。
等雨时说了些正经事，虽然临安雨夜里没什么是正经的。剑灵的记忆太过久远，已忘了最初的意识从何开始，只记得混沌一片中各式兵戈拥附而来，剑之光利如屈阳之华，刀之圜弧如水之溢塘，鞭之收展如列星之行，弓之轻逸如芙蓉始生于湖。兵器成型的一刻，便融入了共同使命的洪流。
那你也可能是个锤子？
……你才是个锤子。
你说那使命是什么啊。
就是找到天下第一的兵器，让所有兵器都不再是兵器。
真那么神？
眼见市门要落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等着，我去买两把伞。”
刚要冲却被线拽住了。
“你瞧我需要伞吗？”
兀自走到雨中，雨破银河，只在褚嬴身上绽出点点星光，连鬓角的细发都丝毫不乱。
是雷公看了也要生气的。
买回来的伞却大如车盖。
我时光是见不得人哭的，被老天爷的眼泪误伤也不行。
您也没法自己打，只能勉强和我共撑一把啦。
二、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1.
练剑先练拳，自从三天前给褚嬴展示了自创拳法——狗拿耗子之后，时光就用马步渡过了吃饭发呆上茅厕的所有时间。
挺胸，重心两腿之间！
风一刮，都觉得是褚嬴在抽鞭子。
江湖高手的传说里怎么都没提基本功啊！
不练了不练了！我这腿酸得连睡觉都抽筋。
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有仆步，交叉步，虚步，坐盘，步法练完还有手眼身法，才能开始拿剑。
监工在树荫下清清爽爽，用扇子虚空刮着山中剑的锈蚀。
别擦了，你又碰不到。一会儿我去打瓶醋，这风吹雨打了几百年，且泡着呢。
可惜某人练十年也不一定有资格拿起这把剑。
冲着空气拳打脚踢了一番，见褚嬴笑吟吟躲都不躲，时光也没了脾气。
为什么是我？
是上天为我挑中的你。
可如您所见，我就是个废物。
这我也看出来了……不过老天最大嘛。上天安排的，还不够你臭屁的？
那我还要感谢上天喽？
2.
先不管天公是否作美，银马杓的薛老板没那么轻易放人。
这次却不是两个人，对付一个小飞贼，竟要这样的阵仗。
你是时光？
是啊，我就是。
薛老板的堂弟死了，你可知道。
哪个是他堂弟？都是一起去乱葬岗，路上被招了魂是他运气不好。
还在说风凉话，今天运气不好的就是你了。
为首的疤脸男子出手的瞬间，时光单脚点地，飞身上了树。
你的轻功还真的不错。
还有一位也跟着上了树。
那是，吃了几百回霸王餐吃出来的。
想逃可没那么简单，银马杓中一人脚踏树干紧随而上，振臂一掷，笨重的流星锤虎虎生风，直逼时光鼻尖而来。
躲过一次，第二次便难了。
脚下的枝杈垂垂欲断，身后是赶尽杀绝的又一锤。
你不是神仙吗，帮帮我！
谁说我是神仙了。
是人是鬼是魔是佛都行！
手脚不听使唤地自己动了起来，掣松荫而挡，断粗枝而遁，借着对方一收一放之势抬脚一踢，那流星锤竟砸到了银马杓自己脸上。
是线，那时兜住他的白线似化入体内一般，顺他稳稳落地，又抓了山中剑来。剑身粗笨，便当棍棒来打，横扫两肋，上罩面门，一棍一个，毫不拖泥带水。
是那把剑！
银马杓中一人神色惊异地大叫起来。
江湖要大乱了！
快追，别让他跑。
虽然不知这剑到底惹过什么麻烦，但麻烦能少则少。最后一个活口也被拍死在剑下。
债主已经够多了，这回又添了仇家。
老天无眼啊！
3.
原来你真的很能打。
时光瞧着月光照水般平静闲雅，刚出力打走十几个彪形大汉的褚嬴，发出了感叹。
雕虫小技而已，何足挂齿。不过几百年没活动筋骨了，打架真开心啊。
你啊，戾气太重。
摊开手，刚牵他的线已经消失了。
所以我就是个代打？
好多人想还没机会呢。
你自己用线把人捆起来勒死不就得了。
小光，你真是个傻孩子。
暴力美人在扇子后头笑，引出白线在树干里扫了一圈。
除了你，天选之人，对于整个世界我都不存在。你没发现刚那群人只打你不打我吗？
我还以为是他们很讲武德。
4.
醋也打了，包袱皮也买了，把山中剑裹起来，免得节外生枝。首要任务是填饱肚子。
馆子是下不起了，时光蹲在路边，饿得站不起来。
总不能回老家吧，还没混出个名堂呢。
“要不把那把剑当了？”时光在心里琢磨。
“咳咳！”
不知饥寒的剑灵轻咳一声。
其实我会读心。
这么重要的事你才告诉我？那你帮我读读熙春楼老板怎么才能让人吃上免费大餐。
只能读你的。
那只有我让你读时你才能读。
你又不知道我读没读。
那读吧你。
真以为没法子治你了？
时光笑得狡猾又得意。
从少年人香灿灿，湿淋淋的心里钻出来，褚嬴展开宽袖捂住脸。
眼上的桃花更红了。
你都在想什么东西啊！
还读不读了？
5.
浩穰之区，人物盛杂，游手奸黠，实繁有徒。
插科打诨里撞进一个人。
我的醋！
新买的衣裳染了个透，还没等时光扶起醋瓶子，一个年龄相仿的短发姑娘倏地踩上瓶子，摔出了十米远。
是可忍孰不可忍。
化醋香为脚力，时光拔脚就去追那碰醋人。
能不能给我加个速！
得令！
线从脚底曳出，如植物舍弃了根。
花的宿命是从生到死不得走动，而人无此重担，从不知根在黑暗中的力量。
逃离依附地面的命运已是奇迹。
加了速的时光如虎添翼，不到半柱香就将那碰醋人拎在手中。
贼也能抓贼。
那人颤巍巍托出一块玉佩来，青翠灵动，是条憨憨肥肥的鲤鱼。
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没？
小光！
开玩笑开玩笑。
放那人跑了，虽说官巷里常有剪脱衣囊环珮的觅贴儿，这光天化日之下做贼……
还是有些胆识的。
顺着醋味回去，摔跤的姑娘坐在路边抹眼泪。
还你，物归原主。
大侠，真的谢谢了！
不用谢，就是……
心里想的是能不能管我们一顿饭。
我叫江雪明，这玉佩是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本来想拿去当了，门口犹豫着呢就遇到这飞贼。看来当玉的钱都得买药膏了。
哦……哈哈，好自为之吧，保重了。
6.
思来想去，决定去鱼摊等一条口眼歪斜模样掉价的鱼。
鱼只是鱼，为何丑鱼就没市场了？
一般都不在乎，但潮门外江鱼头只卖美鱼。
还是个嫉丑如仇的人。
走到鱼摊日已西斜，摊上却一条鱼也没有。
生意这么好？
到后院喊了声江鱼头，没人应，隔壁豆腐陈探头进来了。
别找了，最近家里那千金离家出走，非要去少林寺学什么功夫。
他什么时候得一千金？
没碰见过吗，这么高，跟你差不多大。
嘿嘿，来这光看鱼了。
江鱼头这两天只出早摊，过了午便满街的找……哟，今儿回来的倒是早，怎么样？
暖帘掀开是位腥味扑鼻的渔户，时光笑嘻嘻迎上去。
江鱼头。
哎，时光啊。抱歉，今儿没丑鱼了。我这回来牵个马，有人说晌午在官巷那儿见着我们明明了。
官巷，晌午我也在呀。
那你见着个姑娘没，这么高，圆脸，身上应该还背一篮染布包袱，戴一这么大玉佩。
这不巧了吗！
7.
陪江鱼头去官巷，行动不便的江雪明刚出了膏药铺的门。
醋味儿还没消。
拿着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美鱼和银票，时光快乐得像只羽翎蓬松的小麻雀。
要吃三百条醋鱼，喝甘豆汤到肚圆，要点上下抱剑营的花茶，还要在雷峰塔上写到此一游。
然后呢？
然后呢？
见识了小飞贼得过且过的一天，褚嬴更觉得前路漫漫了。
你说，我要是轻功再好点，加上你那助推，是不就能飞了啊。
你想飞吗？
当然想了！
还真眼睛亮亮地伸出手，来牵我呀。
你若是努力修炼，加上我的指点，飞个一里地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等你会飞了……
江湖道义，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一介骄民游手，只在河边走过那一遭。我帮你，从来不是因为江湖道义，管他美人计还是障眼法，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就当个天下第一给你看喽。
三、这世上真有水猴子
1.
城东的菜市河里出现了水猴子。
是江鱼头先瞧见的，夜里去捞白条鱼，只打了个灯笼放在脚边。这鱼又小又精，白天没个影儿，天黑了来岸边喘气儿的时候，见着刀锋似的一闪一闪，起细网一提，就是白条鱼了。这鱼刺多不好料理，但模样漂亮鳞片带闪，江鱼头喜欢。还琢磨出一道菜谱来，“从肚皮剖开摊平拿竹签串好，麻油一煎，炸则更优，再撒上一小撮盐，骨酥肉嫩，赛过赏心楼的炸春鱼了！”
水猴子在他下了第三回网之后从河里冒出来了，黑黢黢的，头上有毛，身上好像也有，不会走只会爬，还鬼哭似的叫哩！江鱼头绘声绘色地跟客人说。
“真吓人！夜里别去河边了！”
一传十，十传百，等水猴子传说再回到江鱼头这儿，已经是菜市河里水猴子争地盘，老二打死老大，复仇的大水猴拥趸到处找替死鬼，人去河边见一个淹死一个。
临安城人心惶惶，运菜的小贩不敢走菜市河，赏心楼的蛤蜊汤跟藕鲊都暂不供应了。
2.
“可我就想喝蛤蜊汤！”
“这位客官，蛤蜊哪儿都断货，您要真好这一口就自己捞去吧。”
时光想这口蛤蜊汤想了小半月了，自从入了秋，就没正经下过馆子。寒风一日凉过一日，让褚嬴连哄带牵地把步法练完，终于到身法了，想着奖励自己一番，到嘴的蛤蜊却泡了汤。
说的对呀，自己捞去呗，还能练眼力跟平衡力。
有本事你捞！
时光看褚嬴随着跑堂手里的醋鱼从后厨飘到楼梯，扑哧笑出了声。
你也想吃吧。
不想。
不想你还追着人家那菜跑，都快飞起来了。
把菜单翻了两三遍，往桌上一拍。今儿我时光还必须吃上蛤蜊汤了。
褚嬴，想不想来一把轻功水上漂？
3.
从江鱼头那儿借只网，再从市北陈阿婆那儿讨份甘豆汤，上次给她跑腿还没要回礼呢。送赏心楼付个加工费，中秋逢圆月，蛤蜊配凉水，美啊。就一路哼着小曲儿，扯了褚嬴的线放风筝。
神仙过不过中秋？
不过，我也不是神仙。
人生这么长，总要有个由头快乐一天。
可月亮一直都在，我看你也天天都挺快乐。
今天的月亮，与昨天的不同，自己看月亮，与同别人看也不同。
看他的欢喜劲儿却没说出口。
在月下对饮赋诗，在月下与虎谋皮，可月亮没有眼睛和耳朵，又听得见什么呢。
你和人一起赏过月吗？
没有，不过关于月亮的故事我倒是有一个。
说来听听？
4.
是一个小皇帝的故事。小皇帝那是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爱舞刀弄棒的少年。他的父亲有一只漂亮的玉匣子，他见过父亲打开它，里面奇珍异宝，还有会说话的小鸟和琼浆玉果的馨香，少年知道父亲视那玉匣如命，而天底下配得上玉匣的也只有父亲，便学哥哥，跟父亲讨一柄宝剑。
可父亲连宝剑也不给他，只得了一把铁刀。剑确实是当世名剑，我原本以为快找到了，刀虽差了几分，玄铁昏黑如墨，柄上以黄玉镶嵌，也是把好刀。他用那铁刀刻了一只石箱，他想，我最多也只能做这么多啦，可我要成为配得上玉匣的人。后来他当真做了皇帝，急急地去寻那玉匣，却发现玉匣早已黯淡残破，打开一看，匣中空无一物。
那位哥哥早年离开人世，开心的是我，那小皇帝便有了最好的剑和刀啦！他却把剑还给一方衣冠冢，刀丢进石箱里，和不知哪儿的陌生人写信：那玉匣的光，也是有一刻照在我身上的……
那把剑永远留在地下，我便又回山中剑里了。
5.
“可你这个故事，哪里有月亮？”
“有眼无珠的幸运儿当然看不到月亮。”
褚嬴拿手把两眼撑得大大圆圆，冲时光做了个鬼脸。
“你别说，别的不行，故事讲得倒是挺好。”
还有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长翎似的帽子低下来，盖住了月亮，这夜依然柔亮如水。
6.
那我可以还你一个故事，我也就只有这一个故事啦。
你说。
中秋嘛，就是要团团圆圆热热闹闹。你不过，我也要给你过一个。我的故事就是今年咱得来个全套，走月观潮，游船看灯，再想个什么招让你吃上醋鱼和月饼。
这叫故事？
那就算半个！等到了明年中秋它就是个故事啦。
7.
到了江鱼头那儿，只见三张愁眉苦脸。
江鱼头愁的是水猴子传言闹出了禁渔令，码头只开到申时，白条鱼和虾蟹都没得捞了。
江雪明愁的是好容易说服她爹，少林寺却不收女徒弟。
谷雨愁的是江雪明要女扮男装强闯少林寺，还要拉着他当障眼法挡箭牌。
又借衣服又学他四平八稳地走路，像个胳膊腿细细的小螃蟹。说来没时光还认识不上这小螃蟹，那天在家里的医馆给白术里掺蘑菇呢，闻见一股醋味儿，还以为银马杓的厨子来了，抬头一看。
看这里！看这里！愁什么呐！
三个巴掌给仨人拍醒了。
时光？
恩人！
……
知道蛤蜊汤断货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水猴子，时光坐不住了。
走！替天行道去！
8.
振臂一挥，响应的只有一个人，或者说半个人。
褚嬴双眼放光，要打架啦？水猴子是谁？
就是水里的精怪，没人见过，估计是淹死的来找替死鬼了。
鬼？那我不去了！
用线把时光跟树拴在一起，是铁了心的不往前走了。
你居然怕鬼？明明自己也是……
你你你说我是什么？
你是天下第一的活神仙。把线拔河似的扯过来，见褚嬴脸色吓到透明，便吃吃地笑，这剑灵从睁眼起就在他耳边念叨武功心法，马步腿抖时还拿鞭子抽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可爱。
除了怕鬼，还怕什么呀？一会儿要下河，怕不怕水？
应该不怕，也没下过。
没事儿，一会儿你就在岸边等着，我自己下去。
小光会水？
当然啦！我时大侠什么不会，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洋捉鳖，看我给你表演一个。
就笑着拉那根线，月上柳梢头，天都这么暗了，快跟我走呀。
9.
不行，还是不放心。
你都在我心里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要不拿那个试试水？
路过一片清澈见底的池塘，蛙声连连，八尺见方，池底的鱼苗都抖着尾巴乖巧伶俐。
你呢，拿着这个。
甩出一根线放到时光手里，活动活动身子朝池塘边上走。
水面平滑如镜，白鹤似的衣摆在池边一振，便消失在莲叶中。没有扑通，呆头呆脑的青蛙呱呱叫着。
“褚嬴？”
万一神溶于水可怎么办。
“褚嬴，你听得见吗？”
伸手在池水里晃晃，那人的声音涟漪似的，不知从心里还是手中荡出来。
“完全没问题！我还能看见池底的白藕。”
时光看看手里的线，“这是个传声筒吗？”
10.
沿河一里挂了禁渔的告示，夜泳的猛士和玩泥巴的小孩也不见人影，水猴子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只能等了。
等的时候话头回到了褚嬴的身世问题。
我之前那个帮你找神兵的，他武功怎么样？
小白龙不会武功。
原来他叫小白龙。时光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
他是个单纯的剑痴，不仅铸剑，也搜罗天下名剑，你拔的那把剑就是小白龙的手笔。
那剑用醋洗净打磨了一番，通体流光，理似坚冰，曜似朝日，饰以文玉，表以通犀，是把不闻血气的文人剑，尤其剑柄镶的鸡血玉一抹橙红，很是名贵好看。
我看他们都叫不出那剑的名字，你可知道？
那剑本就没有名字。
这么漂亮的剑，要我肯定翻遍四书五经，比给孩子起名都上心。
剑终归是剑，一样东西有了名字，多的只有麻烦。
西风萧萧，山外的鹧鸪更添几声冷寂。
褚嬴缩在时光身后，平日飘渺的烟气都收了。
“要……要不我先回去，水猴子出来了你再叫我。”
“你还能回哪儿去。待着！线伸出来！”
一根线蜗牛触角似的从袖子里露个头，让时光一拽，在自己手腕打了个结。
“你轻点儿！”
“不拴着你一会儿肯定干叫不出来。”
11.
其实倒不用费那一番功夫。
你的心就是我的眼，你的眼就是我的心。
12.
河中传来猿啼似的哀哭，不知何时冒出一只黑影。
听水声，河中有船，影在船上。
黑影臂长过桨，掌如铜锣，翻手隔流，鸟兽遁逃。
就是水猴子了！
绕到柳树后折了根粗枝。
上不上？
一起上！
从栈桥飞身一跃上了船，对着水猴子就是一棍。
痛打落水狗。
入了水灵敏多了，扑腾几下上了岸。
“你打我干嘛！”
13.
水猴子是人。
从河里捡回两条长长手臂，原来是桨上绑了锅盖大的贝壳。
见时光又鞠躬又道歉，水猴子捋一把破墩布似的头发，呜呜哭了起来。
他本是菜市河码头的船夫，出身鲜卑，披发索虏，菜贩都叫他辫儿胡。辫儿胡利索勤快，常帮菜贩卸货，不多收一分钱，就是沉默寡言，天亮一个人来，天黑一个人走。
有一天人们见着辫儿胡身边多了个脸庞白净的姑娘。左右打听，原来是晚上收船时，在河边见一白影扑通掉进去，拖上岸一瞧，刚及笄，嘴里吐着泥沙，又要往河里跳。
我不活了！让我跳！
我的码头，我不让。
辫儿胡把嘴一撇，络腮胡吓人得很，把姑娘镇住了。
就说起伤心事来。她出身穷苦，父亲为了送哥哥去科考，连锅碗瓢盆都卖了。一天忽然买了支玉簪子送她，无事献殷勤，正奇怪呢，说给她找了门亲事，富贵人家。
虽不情愿，父母之命不得不从，红妆霞披拿盖头一遮，就让轿子给抬去夫君府上了。
可这路却越走越怪，她摘了盖头从缝里偷看，哪是婚房，分明是坟场！才知道原来父亲收了银子，给她配了冥婚了。
这姑娘平时做多了家务，力气是有的。拿凤冠砸了轿夫，拔了玉簪扎得媒婆哇哇大叫。
边跑边扔，层层叠叠的嫁衣就剩个白纱底子了。家也回不去，便想跳河做个野鬼，好让父亲和哥哥不得安生。
辫儿胡脸上还是木木的，却抓着姑娘的胳膊不放。
活着是一个人，死了也是一个鬼。不如活着，在水里死会变得很胖。
姑娘气红了脸。
死了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会看到，我已经看到你，漂亮的样子了。不想看你胖成这么大。
辫儿胡伸展双臂，在空中画了个圈。
这么大？
这么大。我看你胳膊有力气，帮我数钱吧。
你……挣那么多呀。
我也是一个人。两个人，比一人一鬼好。
姑娘抹抹眼泪，见辫儿胡严肃的脸，做了最后的挣扎。
可我的玉簪掉进河里了。
那……这个赔你？
辫儿胡伸手递过一只三米的桨。
姑娘说不要原来的名字了，辫儿胡就叫她孔雀，只听过没见过的漂亮鸟儿。人们说孔雀来了辫儿胡开始笑了，衣服也整洁干净起来，辫儿胡就笑笑，低头不说话。
14.
“然后呢然后呢。”
时光和褚嬴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那天风很大，我早早收船，孔雀给我织的风帽却被吹走了。回家和她叹气，孔雀就拿了铁钩出门：老娘照着你说你妈当年给你做的样子织的，你敢给老娘弄飞，扎死你！”
“还是个烈女子。”
“孔雀的脾气，方圆十里来戗行的都被扎跑了，用我给她买的新簪子。”
“我把大船系了绳，见孔雀上了家里的小船，我唤她慢些，等等我，她却晃着铁钩和我笑，说看见帽子啦。她横开大桨进了河中，浪一卷，就不见了。
我忙砍了绳子行至河心，却只见一只小船，船上空无一人。我跳进船里收起钩子，那风帽确确实实在钩上了。
可孔雀不见了。”
辫儿胡又哭起来，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条小河。
“那之后我便总去孔雀消失的地方，找不到她，就在船上哭啊哭，如果孔雀听到我在哭，一定会从河里钻出来，狠狠扎我一顿，骂我没骨气的。可惜簪子也不见了。”
15.
你是不是想帮他找？
你怎么知道……好你不用说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无缘无故消失了呢。
她落水时头上戴了个簪子，这我倒是有点办法。可时过境迁，即使刻舟能求来剑，人却不只是上锈的问题了。
我还是想试试。
小光，你怎么就这么爱刨根问底呢。
16.
安慰了几句辫儿胡，二人走向河边。
“你什么时候把这结给我解开？”
“嘿嘿嘿，褚大人辛苦，这就给您解开。”
“倒也不必。”褚嬴望着漆黑的河心，“留着当传声筒吧。”
知道他不怕水，可见那抹长身玉立的白影纵身入水时，时光还是揪紧了心。
“有什么事马上叫我！”
“褚嬴？”
“褚嬴——”
“别打扰我！”
褚嬴落在河底的细沙上，在湍流中闭上眼，发带揽鱼逐虾。
水便是风，风便是水。光只需看见他，便有了终点。
百尾群中过，片鳞不沾身。
“小光，找到啦！”
17.
与剑客铁匠共渡了千百年，找些金石还是小菜一碟的。
用扇子指指脚下，“叫那胡人把船开过来。”
辫儿胡挖了片刻，从泥沙中捡出一支青翠的玉簪子来。
“这是孔雀第一次弄丢的簪子……”
时光看看褚嬴，褚嬴看看时光。
“就只找到这一支。”
眉眼可怖的胡人扯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18.
孔雀是我给她的名字，我救了她，她也救了我。既然我的簪子和她一起走了，那该回来时总会回来，我可以不必再找啦。
辫儿胡抚摸着玉簪，一脸横肉竟让人看出温柔来。
小兄弟，真的谢谢啦，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早就两手空空了。
既然你不打算再捞，那这贝壳，可不可以送我玩玩？
19.
把七彩玉盘似的巨贝摆在江鱼头面前，三张苦脸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蚌精吗！？不是水猴子吗？？
恩人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
一五一十说了水猴子的真相，江鱼头听完咋咋嘴，撩起裤腿。
“原来是辫儿胡，我还叫他家那悍妇扎过呢。”
“爹……您……”
“这就不必再提了。造化弄人啊。”
“我时大侠出马，怎么样，表示一下？”
“好说，一个月的蛤蜊汤，我江鱼头给你包了！再送你一盘油炸白条鱼。”
时光乐开了花，冲一旁嘟囔“我的功劳”的褚嬴挑挑眉毛。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少林寺学艺，嘿嘿，带我一个呗。”
20.
所以这结什么时候给我解开？
你自己不能解吗？
哎呀，我忘了！……
软亮亮的白线嗖地从手腕收回袖底。
原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褚大人也会忘事儿呀。
这不是光顾着水猴子……
我知道，你不想解，就想让我拴着对不对。哈哈哈，我怎么也会读心了。
我看你呀，就是得了便宜就卖乖，该占的便宜一个不落。
折扇虚虚地在时光头顶敲一下，不痛不痒。
时光三下两下上了树，脱下湿了的鞋袜，太阳这才暖融融地升起来。
在树上看地上的神仙。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又是一场好眠。
四、占山为神
1.
“才走这么几步路就喊累？想当年我和小白龙渡江避乱，听说淮阴侯之剑重现于世，便转而重回风声鹤唳的荆楚，一路上草长莺飞，杂花生树，一走就是两个月。”
“你们那是逃命，当然不怕累。现在太平盛世，吃完饭遛弯儿都嫌街太窄。”
“时光，你一个人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才没几天，江雪明的满腔豪情也磨没了，不叫恩人了。
谷雨话多了点，还是一脚踹不出一个屁。
临走江鱼头给了仨人一人一头小毛驴，刚出了临安城三头驴就一起罢工了。
只能拉着走，人歇完驴歇，驴歇完人歇。
“别管我！我这人有一毛病，走路不说话腿没劲儿。”
褚嬴扑哧一笑，看得时光愣愣的。
“你的腿还是声控的。”
“褚大人最近心情很是愉快呀。”
“那是当然，早就听说少林棍乃诸艺之宗，虽重技法，但能将捣劈缠挂之势，长短兼用之巧磨得炉火纯青，这棍也定有讲究。”
“听起来棍子不是您内行啊。”
“毕竟是木头做的。”
“瞧不起木头？”
生走了几十里，终于见着个歇脚的茶馆。
“要不你拉我两把，线呢，真走不动了。”
见时光苦兮兮的样儿，不情不愿地伸出根救命稻草。
你还挺沉！
2.
一人捧一碗凉茶牛饮了一番。
谷雨看江雪明红扑扑的脸，也红了起来。
你看我干吗？女扮男装暴露了？
江雪明整整幅巾，塞回几根汗湿的头发。
早就暴露了……不过你这身确实像个跑堂的。
女扮男装我有经验的呀，庙会上演参军戏，我就戴了幞头穿了绿衣，“我是临安府的土地爷！”看戏的笑得可开心了。
人人当苍鹘，无人扮参军，你倒是爱当那被戏弄的。
被戏弄的哪是我，人只笑自己心里的笑话。
那定是天大的笑话了。
你真的没看我扮过？
倒让我以后都不敢看参军了。
听出来了，你说我丑！
3.
星夜兼程到了少林寺前，三人鞋底都磨成纸了，驴子倒是贴了一层膘，各自折了粗枝当拐杖。
褚嬴云：活像丐帮逃出来的。
时光云：棍法学成后这枝儿也能以一敌百了，我和它有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时棍。
褚嬴云：喔，搅屎棍。
褚嬴云：不还是个木头。
这么瞧不起木头吗？
隔了好远就有一群人大包小裹地围在寺前，时光探进队尾。
“排什么呢，等放饭？”
“哟，小兄弟，没听说？三皇子出家了，寺里减招，只收往年的五分之一。”
“又出家了？去年皇帝不刚还完俗？”
“这三皇子一不受戒二不讲经，随行二百虎翼军，同僧兵同吃同住，看来是禁军那帮软骨头到江湖上找靠山了。”
“现在还差几个名额？”
那人遥遥一指，“先测体能，然后去面试，试学一个月，还差十来个吧。”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排起队来。
“褚嬴，你说我能进吗。”
看了眼提前把头发剃了斗志百倍的竞争者们，褚嬴叹了口气。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们仨打一架。”
“那赢的也不一定能过啊。”
“你听我说。这群和尚看了半天才艺展示，也倦了，你们痛痛快快打一架，既能看出功夫到不到家，又能给大家解解闷，提提神，何乐而不为呢？”
“我看是你想给自己找乐子。”
“唉，小人之心君子之腹。”
“不过也对，就这么排着估计没到我们就满员了。哎褚嬴，一会儿打的时候，你帮我把拳脚顺利索点，也别伤着他俩，招式要漂亮。”
“得令。”
跟谷雨江雪明一嘀咕，三人一拍即合，打呀！
高喊了几声壮了杀气，树枝作剑，还没等时光起好势，剑便如舟入狂岚般直扫二人下盘。待二人以枝应挡，左掌又骈指如戟，在腰侧轻轻一点，怕痒的江雪明直接团成个虾子，谷雨则趁机扬剑直攻时光头顶。大小和尚只见时光如风中落叶，擦地飞行了三米又腾空而起，闲庭信步般单脚在谷雨剑上一踩，树枝闻声而断。
和尚们交头接耳，围观人鼓掌吹哨，时光气喘吁吁，谷雨江雪明目瞪口呆。
“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即使打着玩也毫无破绽，如水会东流，花会落。
也许很多江湖人一生的愿望，便是见他执剑大杀四方的样子。
大概也是我的愿望，时光睁开眼时这样想。
褚嬴吹吹指甲，收线回了袖中，得意地冲他眨眼睛。
“够不够漂亮？”
4.
你们几个，脑瓜儿倒是比功夫好。
一位老和尚笑呵呵地拎起江雪明，拍拍土。
大师，我们是真心想拜师学艺！
刚站起来又齐齐跪回了地上。
只是就剩两个名额了，小施主，你——
和尚看向时光。
时光内心窃喜。
难不成直接收入膝下做大弟子？
你与本寺无缘，就请另择门路吧。
唤面试和尚把谷雨江雪明带去登记，转身看愣在原地的时光。
更受冲击的是一旁的褚嬴。
“什么废物啊连我都带不动？”
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不过倒有一处地方更适合小施主。
老和尚转一转珠子，不知打的什么佛门算盘。
忘忧山上万寿寺。
5.
早知道是个废寺，我就该在那和尚面前削发明志。
寺中空无一人，山也静得蹊跷，只听得雨声潇潇。
时光从伙房摸出几个面饼，啃了一口递给褚嬴。
你自己留着吧。
忘了你不用吃。
我看就是和尚打发你走的借口。
借口我也吃了，这山寺无人，正可以占山为王。
当猿猴精怪的大王么。
从今天起我要叫它昆仑山，我呢，就是昆仑山山主，你是昆仑山山神。
6.
山主却差点毙命在开山大典之前。
是飞刀。
一枚亮色割破黑夜，撞上时光笑嘻嘻的胸膛。
小心！
还是晚了。
小光，香炉后面！
飞刀客的身形比黄昏时分的夕阳还快。
可我有无孔不入的眼。
褚嬴用线在时光脖子上一缠一提，躲过第二刀。
你要勒死我啊！
那也比身上多个洞要好。
来者不是个善茬儿，影在暗处，飞刀出所无从寻觅。
我不会让你再发第三刀。
时光拔出了无名。
夜色在一瞬化为浓重的墨色，只有无名是亮的。
“跟您练了这么久基本功，有资格用剑了吗？”
“生死关头，再计较就没命了！”
再出招时却分不清是褚嬴在引，还是招式已铭刻入心了。
抑或无名也舒展起了拳脚。
将飞刀客逼到明处，黑衣服黑靴黑头巾，聪明得惹人厌的苍蝇。
我还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
剑锋离飞刀客的喉咙只有一寸。
倒是有个妙计。
你的心告诉我了。
可行吗？
可以一试。
无名的寒光闪在时光眼底，划落飞刀客的黑巾，在他右脸端端正正写了个一。
借您的嘴一用，就说无名剑重出江湖，邀天下英雄前来试剑。
飞刀客的脸有了第一道疤。
江湖人不可能独善其脸，所以他一定在人群中，是主子随手捡出来扔上山的。
希望这句话能保你的命。
时光松开无名，见飞刀客爬起便跑，又勾回来。急什么，再加一句！
昆仑山山神褚嬴敬上。
7.
有那么一个瞬间，褚嬴觉得时光的眼睛比无名还锋利。
8.
我怎么觉得我又厉害了，你带我了？
就给你找了下平衡。小光，你是真的进步了不少。
嘿嘿，再夸夸。
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个天才。
行了行了，再夸该骄傲了！看来我与它真的有缘。
时光用无名挽了个僵硬的剑花。
就是架势还差了点，活像渔夫甩竿。
可他知道他是开心的。
一切缘因你而生。
9.
还好你没吃，救我一命。
掏出揣在怀里的面饼，让飞刀插了一个洞，时光咋咋嘴。
可以套在手上吃。
粗鲁。
还可以当护腕！
小光，你来看这泥印儿。
把饼塞回怀里，时光蹲下身看砖石上的泥，又抬起脚，“就是上山时踩的嘛。”
“这飞刀客比我们来得早。”
“你怎么知道？”
“离开少林寺后日日晴天，而山中有雨。带泥的鞋印只有一人，他的鞋底是干的。”
“这么说他不是冲那剑来的？”
“正常人怎会见人就杀，定是心里有鬼。”
“寺里一点儿人声也没有，寻仇也该寻完了。”
“那就是要争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了。”
10.
一想到寺里某个角落藏着宝贝，时光的劲头来了。
这寺与普通佛寺相比，造型奇特，低低拱起的三角宅门下接一段台阶，拉开幛子，左手边是佛像，右手摊了听讲经的竹席与矮桌。
时光大步一迈，却踩空掉了下去。
“哎哟哟哟哟哟疼……”
“你吓死我了！”
“我在哪儿呢……”
“你在哪儿呢？”
左顾右盼，四周一片漆黑。
摸着黑爬向窄窄的一丝光，触感像草席，伸手掀开是透光的幛子，见褚嬴卡在两层楼板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你又要笑话我是鬼。”
鬼哪会脸红呀。
“我是羡慕你不用像我一样，摔个屁股墩才发现有机关。”
11.
瞎子摸象一样一路点过去，这寺内藏玄机，看起来只有两层高，却分四层七重，除却时光栽进去的陷阱外，还另有五处。正殿佛像右侧下方有一窄门，门后是另一番天地。茶室，藏经室，兵器库，望楼共二十三间，二层到三层间居然以一根弯木作桥，桥下是一口井。井正对佛像背后的里殿，里殿东漆黑无光，藏有两个陷阱，一个掉进灶台灰，一个直通门口时光掉的那个，里殿西则为螺旋楼梯，可在暗道里通向望楼，楼梯口的门闭合时，整座寺的重量压在暗道上方地板上，自然落锁。时光琢磨那光另有深意，便叫褚嬴在幛子后看，自己从入口再走一遍，果然可见模糊的人影。
“我怎么觉得这寺根本不欢迎人来求佛问道啊。”
数出二十九处台阶，十六只捕兽夹和三十八块钉板之后，时光道。
“宝贝呢？”
话音未落，幛子后现出几条腿。
时光摸出绳子，“我有招儿了。”
12.
从茶室可汲井水烹茶，卷起画轴，镂空的山雕后正殿风光尽收眼底。
时光抿一口茶，学褚嬴摇摇扇子，看来了几个倒霉鬼，一拽绳子。
陷阱下的钉板小屋又绑起几个血肉模糊的壮汉。
想不到小光还懂得些奇门遁甲之术。
哪门子奇门遁甲，空门闯多了，这点小机关还不是小菜一碟。
只是来的都是些小喽喽，还没等试剑，就缴械了。
却不都是奔着无名来的。
传闻万寿寺里藏了前朝传下的宝镜，窥镜入梦，便可见前世。
壮汉们激动地交流起来。
“听说如果前世圆满无缺，就能永远留在镜子里。”
“这辈子的琐事也不用管啦！”
“我老婆三年前病死了，她总说我们天生一对，定是上辈子就订下姻缘啦！若真如此，我只能去前世陪她走一遭了。”
“妈妈说生了我就吃苦受累，肯定是上辈子欠我的。南渡时跟她走散了，就再也没见到，我当儿子的，得补偿她呀！”
“我从小有眼疾，就让我做一次看得见的美梦也好……”
“呜呜呜……兄弟们！……”
原来都是些可怜人。
便松了他们的绑，给些吃食，打发下山了。
13.
褚嬴，你想看看那面镜子吗。
我是个魂儿，想来也没有前世。你呢？
不想，看了也是要回来的。
要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锦衣玉食，风流倜傥，有吃不完的醋鱼和糖水呢？
就怕有吃不完的醋鱼和糖水呀，空着手回来，肚子咕咕叫，却只能吃这粗饼，多气人。
可我还是好奇，找找看嘛。
就找找看，但你小心被那镜子吸了去。
又不是照妖镜！
我可没说你是妖！
14.
我只是觉得哪一世都不会遇到你了。
我再赊不了银马杓那么多账，也拔不出那样一把剑了。
也再不会有这么好的一生，就算锦衣玉食，风流倜傥，我也只要这一世。若是上辈子也有你，我就偷偷看一眼，然后摔了镜子，回来和你过完这余生。
15.
从寻剑的人口中问出了一个名字。
“桑老说，若是明年武林大会时有无名在手，那胜了南俞一统江湖也不在话下。”
“他怎么不自己来找？”
“谁知道是真是假！”
脸上的正字已经没地儿划了，练完手胖揍一顿也放回山下。
“告诉他，武林大会昆仑山山神自会出面，有胆当面来抢！”
16.
夏去冬来，山神找了新乐子，每日督促山主练武，又缠了他右手与左手打架。
纠正左撇子从互搏做起。
寺里的小日子过得太滋润，找镜子的事儿很快忘到脑后了。
园中有菜，院里有井，吃一把炒酥豆，喝两口莼菜汤，又照时下流行的林洪菜谱去山里摘笋蕨做一道山海羹，时光觉得在这儿过一辈子也挺好。
偶尔运气好打个野兔山鸡，一口肉一口汤，喝得油光满面。
“我太没有追求了，我就不该闯江湖，回老家种地才对。”
忘忧山真的能让人忘记很多东西，江湖和前世，宝镜和神兵。
忘掉这些的时候，褚嬴第一次觉得，做山神也许比剑灵快乐。
时光在灶台后翻出几盏油灯，挂在藏经室里，又搬来一面屏风，撕了四书叠奇奇怪怪的动物。
举着小狗说，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你不是说不会讲故事？
17.
从前有一个小狗村，村子里有一群快乐的狗们。
有将来要当官的警备狗，有憨厚老实的拉犁狗，也有白毛粉蹄的观赏狗。
最最调皮的一匹小狗，大家都瞧不起它，它跑得慢，吃得多，不听话，只有嗓门大。
谁偷它骨头也喊，赛跑赢它个尾巴尖也喊。
老狗们都说，等狼来了，第一个被吃的就是它。
来的不是狼，是鬣狗。警备狗让人锁了嘴巴不吠不咬，观赏狗在刷毛，这条调皮狗叫人打发到河边，挑全村狗们的水。
可它也不会真挑，在河里玩耍一番，带着空桶回去了。
就说遇到狼，逃命时洒了嘛！
鬣狗把村里搅得鸡犬不宁，调皮狗见了，对着月亮哀哀哭起来，鬣狗却吓得四处逃窜。
几匹干瘦的小狗崽也跑，哭着喊狼来了，狼来了！
那匹调皮的小狗就变成狼了。
他知道自己还是最最调皮的小狗，可任谁看见它，都叫它狼。
狼只得走得远远的，到没人怕它的大树林里，再也不回小狗村了。
18.
小狗怎么会变成狼？
把尾巴扯断，耳朵捏尖，你看，狗变成狼了。
纸片儿当然随便捏了！
这就是纸片儿的故事嘛。
那我就讲一个小狼村的故事，在小狼村里，原来是小狗的狼善良又开朗，所有的狼都爱护它，不管它是狗还是狼。
时光吹灭了灯，一双眼睛亮得像等待刷毛的小狼狗。
19.
半夜下起雪来，醒时手足发寒，唤褚嬴不见人影，推开寺门，见他白衣胜雪地站在院中。
和小光下山那天，春雪初融，离元夕的灯市已经很远了。
今年不就能赶上了？
时光鼻头红红地揣着手，忽然盯着远处的山叫起来。
茶室的画！
那副镂空的山雕，越过空敞的正殿与远山的雪重合起来，像被上了色。
造寺人倒是颇有意趣，摸透了这里的山水。
褚嬴，你还记得望楼那个镂空的壁龛吗。
记得呀，那儿什么都没放。
我开始以为有什么机关，琢磨半天没看出特别来，这山雕应该不只是为了看景，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21.
望楼四面为窗，不凿洞也能一览众山，两人对着壁龛皱起眉来。
“圆的，难道是看太阳的？”
“那也太大费周章了。”
苦思冥想了半天，喉咙也干了，便回了茶室。刚要拿小桶汲水，时光一拍大腿。
“圆的，井啊！”
这寺四层七重，房间虽多，却都无窗，只有茶室的镂空画和望楼可窥寺外风景。而奇妙的是，唯独茶室和桥上能看到井，其余角度均有遮蔽。
井就是这座寺的眼。
揣了几个面饼和火石，把桶拴在桥上小心翼翼地下井。果然在暗河上方有一条通道，时光搓搓木棍，点起火把，却见褚嬴嗖地化成一股烟儿。
“你怎么跑了，怕黑啊，我这不是点火了？”
“离火太近，我……。”
“懂了，除了鬼再加一个，怕火。”
在暗道里不知走了几个时辰，火把换了好几根，终于看见点模糊的光。
探出头猛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还以为要下到阴曹地府了！
暗道的出口是个普通的菜园子，怪不得刚才那一口有牛粪味儿。
“这回可以出来了吧。”
牛也怪识相，哞哞叫起来，草房里出来个袖管空空的老头儿。
“可算来了，还以为这镜子真要跟我到死。”
“您知道我们来干嘛的？”
“替我接那烫手山芋嘛。”
22.
是面半圆方枚镜，无纹无铭，只在镜缘雕了四只仙鹤，垂颈望向镜中。
那传言是真的？真能望见前世，进入镜中？
说来话长，我在这镜子里活过五十年的。靖康前，我是京师音坊的调弦人，一日兵变，举家南逃，妻离子散，也丢了支胳膊和眼睛，昏昏沉沉走到忘忧山，想挂那老歪脖子树上死了，树上却掉下这铜镜来。
我看了一眼，就瞥见京师那座桥了。青楼画阁，绣户珠帘，花光满路，箫鼓喧空，前半生的快活时光，一点儿不差。我心情急切，纵身一跃，想跳进那梦里，还真让我进去了。
只是睁开眼，却在燕山府的城楼下，哨子响了，我糊涂地抓了刀枪，身旁的人大喊，冲啊，我成了金军，随着军队冲进城。我不忍见国人被辱，想趁乱溜走，却被小将发现，军法当死。再醒过来，悠悠百年，黄粱一梦，我还在那颗老歪脖子树下，只是头发都白了。
23.
您上辈子和这辈子还是对家。
早知道就看两眼，过够瘾算了。世人传得神乎其神，我想丢，这镜子却像跟定我似的，总会回来。就在那寺里设了机关暗道，等有缘人替我收了它。
这镜子啊，您还是自己留着吧，甭送了啊。
时光冲褚嬴使个眼色，扭头就走。
您没兴趣，您身边那位可不一定。
你说什么？
话不说二遍。
你能……
来看看吧。
独臂老头将倒扣的镜子翻转过来。
24.
小光？
褚嬴？褚嬴……褚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在呀。
你跑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真进了镜子就回不来了！
我……就是在你心里睡了一觉。
你不是不睡觉吗！……看到前世了？
说了嘛，我没有前世。我们在哪儿呀。
你冒出来的那座山呀！镜子我看了一眼就回来了，胖揍了独臂老头一顿，见你不在，就摔了镜子，你还是没出来。
多少人抢着要，岂能说摔就摔？
可我就是摔了，也碎了，哪儿都不见你，我就顺着暗道爬回了万寿寺。一探头，却只剩一片灰烬了。我想哪儿来的上哪儿找去，就跑到山顶上等你，每天搓搓无名，十天半个月，饼都吃完了。
小光，对不起……
你回来就好。
25.
你回来就好，要是再晚一个月，元夕的烟火就看不成了，我答应你的呀。
而且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还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锦衣玉食，风流倜傥，有吃不完的醋鱼和糖水。可我连口水都没流，扭头就走了。
倒是你，流连忘返，但我不怪你。
时光看着石头上的剑痕，拔出无名。
“你不要动手啊！你砍不到我的！”
“褚嬴，你既然是从剑里冒出来的，能再回去一次吗？”
“干嘛……不想见到我？”
“别废话。”
见他难得认真，只得化成烟儿钻进剑里。
时光弹了弹剑身，“能听见吗？”
“能，哎哟。”
如果握紧剑才能拥抱你，我愿意永远漂荡在江湖里。
用布卷了几层，狠狠把无名抱在怀里。
26.
别离开我。
27.
然后春天的最后一场雪来了，白得看不见山河与大地。
只有一个小飞贼抱着一把剑，剑柄的鸡血玉红红的，像爱人的心。
五、这也是给我的灯
1.
临安城有一晚是没有月亮的。
是元夕。酒楼茶肆挂起五色琉璃灯，宣德门前金炉脑麝，更漏将阑时，烟火照彻西湖，新年的第一个月圆夜，终夕望不见月亮。
时光不看灯也不看月亮，盯着姑娘身上珠翠闹蛾，目不转睛。
一个时辰不到，便扭了三个抢扑钗环的偷儿给衙役，领了沉甸甸的赏钱。
“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时光说。
“我看你是贼喊抓贼。”褚嬴敲敲他衣襟里藏下的金珠玉带。
“都是赃物，怎能算偷。等烟花放完，打着小灯笼扫街，又能捞一把遗钿堕珥。”
到春风楼支了钱，去逛天街的花架小路。游人肩膀碰肩膀，褚嬴就飘在天上，白衣让流光染得明粲粲，漂亮得时光忘了看灯。
“在剑里那么久，都忘了什么叫人气儿了吧。”
“差点看过一次烟花，但人挤人地围着个灯球还是头一回。”
“这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没有打打杀杀，吃饱喝足，嬉耍玩乐，哭了又笑一辈子。”
左手火杨梅，右手澄沙团子，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总有些打打杀杀，老百姓也逃不过。”
“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要找全天下最厉害的兵器呢。”
“你说，一个国家为什么需要皇帝？”
“没想过，天子的事儿，天定的呗。”
“如果没有皇帝，就人人都想当皇帝。秦皇收天下兵，销锋镝，铸为金人，却无法阻止新的兵器被造出来。”
“你是说，最强的剑，可以让天下的剑都不再是剑。”
“悟性很高嘛。”
“谁让我是天才呢。”
顺了张罗帕擦了嘴，被香粉熏了个跟头。
“得蒸了一园子的花吧！”
2.
一转身让江鱼头唤住了，一瞧江雪明和谷雨也在。原来那日三皇子出家少林后，病笃的老皇帝不知服了什么灵丹妙药，忽然好得跟没事人一样，将要造反的五皇子抓了个正着，同谋的禁卫军非杀即徙，太子也因代政不力被关了七日禁闭，反倒是三皇子领了一品苏灯，乘大辇至宣德门致语。这一回朝，美其名曰佛礼入殿，说请实逼地带走了少林一众武僧，寺里只留些烧火做饭的老弱病残。早就听说三皇子喜结交江湖人士，哪知是作争储的暗箭了。
“我跟谷雨举了一个月的水缸，一点功夫都没学到，还把脚给崴了。”江雪明指指包了几层的右脚。
“还不是你笨。”谷雨拿竹签穿个鱼饼，往江雪明手里一塞，“让我一路背你回来，比水缸都沉。”
“你再说！”
“我看那老皇帝根本就没病，装睡的老虎，铲除后患好给三儿子铺路呢。”一个老翁目光炯炯地探过头来。
“您又是哪位。”
“嗨，听听热闹。老夫给宫里打香篆的，若皇帝真龙体有恙，元夕宫宴定要中止，可今年进香半分没少，龙脑二十三斤，沉香七十斤，云母薄银打了成山的香篆，哪是要办丧事的样子。”
时光听了竖起耳朵，“所以您会调香粉？”
“临安城里也算有点名气。”
左右瞄了两眼，扯扯被莲灯照得面若桃花的小神仙。
“褚嬴褚嬴！你快看！那人的佩剑好特别！好不一般喔！”
“哪里哪里！”
“桥头那个绿衣服的！”
时光在老翁手里塞了些赃物，堆起笑脸，“求您调个香，改日再登门拜访，这是定金。”
3.
哪儿特别呀，昆仑山上捡的都比这好。
这灯火璀璨的，得允许人看花眼是不是。
灯我是看得眼花了，像样的兵器一样没见到，而且好久没打架了！
山上没打够？
没打够，打不够。
成，那就顺着您老的心，来吧。
看时光手心向上一副讨赏的模样，褚嬴摸摸身上，只有把扇子。
我可没东西给你。
还愣着干嘛，我得牵着你呀。
4.
在赏心楼里听了好些昆仑山的风言风语。
山神与无名的关系被传得神乎其神，若当年那位说书人也在，定能一醉方休了。
时光掏掏耳朵，小声嘟囔。
怎么没一个记得山主长什么样。
小光最近戾气也很重呀。
被你传染的。
听江湖上再起无名，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您靠它称霸武林的时候？
其实那是骗人的，嘘，别告诉别人。
骗人的？
无名真天下第一了，我还找什么呀。
江湖人可都个个信以为真了。
上兵伐谋，拿它做个幌子，引真正的高手出来。这招还是小白龙替我想的。
您这小白龙也真够厉害，一个谎撒了几百年没人戳穿。
谁点了醋鱼，怎么这么酸呀。
我怎么没闻见？
原来是咱们这一桌。
……我才懒得吃这陈年老醋！
无名之所以叫无名，是因为它只是复制品。
复制品？
第一把是小白龙师傅的师傅所铸，叫剑主人弄丢了，有关无名的传说都是它的。
这都能丢？
我也很气！要能见到真无名也不用等这么久。
敢情都是招摇撞骗，那您擎好吧。
5.
江湖人的豪气侠胆，三分靠面子，还有七分在酒里。
几碗下了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化成个酒嗝，拍拍肚子全冒出来了。
“看着，我也给你骗一个。”
时光揉散了头发，把裹得严实的无名往桌上一拍，叫了碗豉汤，特意叮嘱店家做稀点，眉头紧锁唉声叹气起来。
还颇有几分落魄剑客的架势。
邻座的九节鞭大哥上了钩，一身酒气过来拍拍时光。
“小兄弟，一个人喝闷酒？”
“还有我呢。”褚嬴飘到大哥耳边说。
“这世上不会有人是我的酒友，同样，不会有人是我的对手。与其与庸人喝酒，不如自斟自饮。”
“哟，瞧你说的，刚入江湖几天啊。”
“一千年了，一千年了……”
九节鞭的朋友也停了杯，看向这桌。
“我只求一败。”
大哥退回座位捏紧了九节鞭，“你天下无敌，武林大会怎么没见过你。”
“一直在北境与蛮夷厮杀，未得与中原高手一战。”
“那您就擎好吧，南俞北桑，东林西赵，这场可都不缺席。此次桑老有备而来，俞老能不能守住都没人敢赌，你要有能耐呀，就把他们俩都赢了。”
“您说的这二位……”
“这我了解，让我说！”桌上另一位细眼少年抢先开了口。
“南俞北桑，东林西赵，江湖中称四大高手，武林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说这第一把交椅，那还得是南俞，俞晓暘，刀法稳劲，柔中带刚，他用的那把刀也是举世无双的珍品。”
“什么刀？”
“是一把玉瓷刀。”“
“是玉，还是瓷？”
“像玉也像瓷，玉之清，瓷之彩，那刀都有。反正我是没见过，可能我师傅见过。”
“一把易碎的刀，刀攻坚，怎能易碎？”
“是尔刀主人绝不会出碎刀之招，这就是俞晓暘的厉害之处了。”
时光在心里说悄悄话，“我看就是这把了。”
却见褚嬴踮了脚看少年身后的长枪，“这蛇形枪头的素木枪我还是第一次见，小光你看！”
“嘘。您接着说？”
“这第二嘛，就是北桑，桑原，桑老早年横扫一众武林头衔，其内力深不可测，各种兵器都手到擒来。若说盟主的位子，桑老坐的比俞晓暘还久，近年却屡屡缺席，再出山便传言得了无名，好像这些年一直在等这把称心的剑似的。”
“你就听他吹吧你。”时光瞄一眼桌上的包袱卷儿，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这二位实乃英雄豪杰，一不小心流露了心声。”
“第三便是我师傅，紫金枪林厉，您瞧我就知道，这紫金枪是变幻莫测，神化无穷……”
“第四呢？”
“赵冰封啊，他是暗器高手，就那样呗……挺厉害的……”
“暗器啊，算了算了。”褚嬴展了扇子摇头，“肯定不能靠暗器一统天下。”
时光听得入迷，忘了豉汤不上头，小口抿得有滋有味，“那这武林大会在哪儿报名啊。”
“小光，小光！稳重！”
“我是说……在下在边疆漂泊太久，已忘记了中原赛事的规矩。”
“年年都是方绪方大人发帖，有名有姓的江湖人都与他有些交情，再一传十，十传百。”
“方大人，还是个官儿？”
“市舶司的大红人，俞晓暘的大徒弟，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都是有脸面的人。我瞧着元夕过后就要开始派帖了，有门路的人估计都在手里了。”
“多谢二位，在下就此别过。”
时光作了揖，拎起无名往褚嬴脚底轻飘飘地一扫，“事不宜迟快快快！”
“且慢。”大哥却横了九节鞭在时光身前，嘴皮子灵活的说书少年也立直了枪。
“我见你年纪轻轻，却把剑包得严严实实，不像江湖人，倒像官府派来的探子。既然你是绝顶高手，不如指教我们兄弟两招？”
6.
你也没必要那么心急，三招制俩人，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
我都没来得及动手，不是你一托一拨就破了他们的招？
时光抓着褚嬴的绳子，在天上愣了一秒。
是我吗。
7.
在城外方宅前落了地，歇山重檐，颇有唐风，刚要敲门，叫打更的喊住了。说方绪刚带船离了港，回来得小半年。想是料到元夕过后索帖盈门，躲去海上清闲了。
院墙林立，车架还处传来乐声，时光飞身上房，见湖畔放起了烟火。
我从来爱凑热闹，都是在天街上仰着头看的。
我也是第一次在别人家房顶看烟花。
远一点更漂亮。你看那个红的，我一直没看出来是个花。
时光去捂褚嬴的耳朵，扑了个空。
声音这么大，你怕不怕。
你当我是纸糊的？
要不是你怕火，还想做个烟花给你。
小光还会这一手。
讨生活嘛。
烟火的间隙听见天街戏台上的乐声。
唱的是过一山，又一山，她说是家有牡丹等我攀。过池塘，见条河，山伯真是呆头鹅！
只听出和乐团圆来。
是梁祝么？
8.
本应出海的方绪此刻却出现在临安城外的俞家庄里。
听闻朝廷派人闯了俞家庄的消息就落了帆赶来，却见俞晓暘独自一人在下棋。
师傅，您没……
早有人带过话了。
方绪知道俞晓暘的脾气，估计朝廷吃了个闭门羹，拿硬的也要收编一波江湖人士。
几日前与桑老的一盘，你来看看。
都火烧眉毛了，您还在下棋。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给自己后脑勺上再加一把火。
有一个脚踏朝廷江湖两条船的徒弟，是师傅的幸运，还是不幸？
或许俞晓暘根本没想过，只是得了上好的金子，就爱丢进火里。
说到火，我想起十年前秦兴二州收营入编时那场大火了。
您是说方圆村？
一个小小的村子，将征兵的镇军百人杀得无人生还，官逼民反的结果就是这样。
您可别对禁军动心思，况且请您去也是好吃好喝供着，哪敢叫您真上战场。
像你一样搞些火炮油车，我这把老刀倒真是摆设了。
不过方圆村一事确实蹊跷。我听蜀地流羌说，这村子夹在秦兴二州之间，战火纷飞，只剩些老弱病残，那日镇军均是死在一个幼童手下。
这倒让我想起前些天桑老的话了。
俞晓暘把棋子捡进盒中，只留几颗。
他从来爱故弄些玄虚，前日下棋时，问我可听说过无名。
我也有所耳闻，不是几百年前的传说？
他倒是一直信着，又说，很快无名便会有名字了。
这与方圆村有什么关系？
俞晓暘点点棋盘，方绪低头，只见八颗黑子围空。
它看得见眼。
7.
招安一事，其实贾相第一个找的是我。
白费功夫。
老皇帝撑不了多久，储位之争便是党争，争来争去兵无将领，蒙金西夏虎视眈眈。
徒弟只是很怀念在这里学艺的日子。
院中有一颗银杏，方绪来到俞家庄的第一天时便在了。俞晓暘给他一把未开刃的刀，他挥着挥着，便砍到了树上去，树皮开裂，刀也拔不出来，方绪想起俞晓暘板正得紧的脸，就坐在树下哇哇哭了起来。
俞晓暘只是拔下刀，不愠不乐地说，小崽子劲儿还挺大，这树挡着你了？非跟它过不去。
方绪接过刀，看银杏黄褐的芯。
它会死吗。
不会，你再砍一百刀都不会死。别看它这么高，才二十几岁。等什么时候你能一刀砍断它，你就出师了。
方绪望着那棵银杏，仲秋过后，便会是一地金黄。那之前的每年也是。
武林大会，今年也是你派帖。
师傅的吩咐，定出不了差错。
几年没自己上场了？
四年了，从忙市舶的事开始。
大会之后，我们师徒过过手吧。
啊？
8.
烟花正开到热闹处，墙根下走过一个人和一根棍子。
褚嬴拍拍时光，“小光，那个素木枪！”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不去点个头怎么行。
时光翻下墙，正落在那人眼前。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还记得被拆招之痛，长枪少年退了两步正正身子。
“去方府求帖，谁料正闭门谢客。您……”
“在下洪河。”
“在下时光。”
“洪少侠。”
“时大侠。”
“洪少侠也是来求帖的？”
“我？我路过，给我师傅拜年去。帖子早拿着了，我师傅，四大高手，和方绪他师傅都有交情，肯定第一个给我呀。”
洪河得意洋洋地耍了个枪花。
“以洪少侠的身手，参加武林大会定能拔得头筹，只是方才过招之时，感受到你内力流转之法有些粗糙，才叫在下侥幸钻了空子。”
“内力啊……确实心法这块儿我没好好琢磨……”
“不如我与您调解一番，如何？”
“那敢情好！”
“您闭上眼。”
洪河闭了眼，两臂伸直，时光在他前胸似按似推地送了会儿气。
“您明日再试，定有不同。”
“时大侠，真是谢谢您了！”
见洪河甩着枪走远了，褚嬴好奇道，“你什么时候会给人顺气了？”
“谁给他顺气了，我自己都没人给我顺呢。”
时光晃了晃手中银杏叶似的大会帖子，一脸得意。
“这不就有了。”
9.
“可那洪少侠怎么办。”
“他师傅多宝贝他呢，丢一个肯定再给补一个呗。况且他就算特厉害，能跟他师傅打吗是不是。”
顺着菜市河回临安城，一抬眼，见个编发壮汉在码头上招手。
辫儿胡？
辫儿胡看见时光，掏出俩七彩玉盘似的贝壳来。
“说烟火过了就到，等你半天了。这贝壳挺亲切。”
“那用完就还你。”
“不用了，我又捞了更大的。”
辫儿胡从布口袋里掏出两只蜡烛递给时光，“不早了，江鱼头家煮元宵，我去吃一口。”
10.
你怕火，我就送你一只水灯。
时光把莲灯放在贝壳上，蜡烛点燃摆正，推进河里。
你消失那几天，我到河边去找，见辫儿胡又做回了船夫，好在熟客惦记，没出半年，这码头又是他的了。
他还在等孔雀吗。
他说一个人没了，再放得下，也总会缺一块儿。孔雀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缺的那块儿永远是空的。
可能这就是辫儿胡的等。
嗨，别说他，人家还开导我呢，但我比他幸运，你不是回来了吗。
夜里无风，两只莲灯像睡着了，在水里头挨着头。
11.
武林大会就别去了。
褚嬴怔怔望着莲灯，冲蜡烛的火光伸出手。
你刚从石头里蹦出来那股劲儿呢？小心，别烫着。
有些事也像火，和自己说了几百年，就觉得应该如此。
褚嬴飘到水面，莲灯的火烛映在身上。
只是想起去年中秋，你说要和我走月观潮，游船看灯，还答应了我醋鱼和月饼。
辫儿胡的船，红烛水灯，忘忧山上的月亮，我可没忘。醋鱼和月饼，就在钱塘江边一齐送给你。
当真？
当真。
12.
这也是给我的灯。
时光把褚嬴拉回码头，望着只剩半截的蜡烛说。
我只看过别人的灯，可能是上辈子抢了太多人家的灯，这辈子一只也不给我。
原来你上辈子也是个贼。
嘿嘿，贼改不了手痒嘛。
那些灯都去哪儿了？
回到天街上了。
莲灯暗下去，时光翻遍布口袋，也找不见多余的蜡烛。
其实我真在北境待过。
骗人，都说少不入川，你才多大。
就是去过安逸日子的，没几天觉得，还是临安舒坦。
我曾追一把刀到漠北蠕蠕之地，凶山险水，别说人，刀都会短命。
还好你的命比所有刀都长。
这次是偷了什么值钱物件，要躲去那么远？
无价之宝。
还是个大盗。
这羊皮小灯也是我在渭水里见的，比这多上百倍，我捡了一只上来，偷学了做法，剩下的大概流进了黄河，被金人抢了去。
那我的这只哪儿都不能去。
褚嬴栓了时光的手拔出无名，一把将水灯勾上了岸。
13.
打着熄了的灯在天街上找金珠玉环。
让那位洪少侠一耽搁，值钱物件都叫扫街的捡走了。
在烟火屑里瞧见个亮闪闪的，摸出来是个沾了金粉的红豆子。
“也不算没有收获。”褚嬴见时光气得咬牙切齿，打趣道。
此物最相思嘛。
六、天下第一
1.
久旱连年，又方过七月，秋潮的气势都减了几分。
乌篷船里只见细细的银线，索性划到江心，看玉城雪岭碎成一江粉雪。
“往年更浩荡的，吞天蔽月，站在岸边都得捂耳朵。”
但风平浪静也很好，被浪追得左逃右躲，还要叫岸上的人看笑话。
时光从船里神神秘秘掏出个包裹。
这是什么？
百味香。
你什么时候沾了这种雅兴。
这可不是普通的香，专门找行家配的。
捏出一粒香丸在熏炉里点了，放在小船中央。
秋油暖了，时令草鱼跃进锅里，新鲜得汁水四溢，甜酒同红酱一并洒下，白糖米醋的香沉浸浓郁，同肥鱼大开大合地滚了一圈，点上碎碎姜末，满盘的酸甜爽利。
两人对着香炉直流口水。
这味儿也太正了！
这是什么香啊小光！我闻到醋鱼了，就在香炉里，让我吃一口！
吃是没法吃了，只能换个法子，让你闻闻。
第二颗自然是月饼，采了早秋的栗、枨橘、孛萄与酥油、饴糖揉成馅团，平日尝不出的清涩温厚叫加了奶酥的饼皮一衬，柔柔软软地在鼻子里抱成一团。
一香过后，甜得嘴都合不拢。
我还给你加了个菜，笋干老鸭，这菜可得火候，要选天目山的石笋，饱经风霜的隔年老鸭……
快快快点上！
这道汤着实余韵绵长，笋鲜鸭醇，香得二人围炉卧船，在似散未散的烟里揉起肚皮来。
吃饱了吗？
吃饱了。
满意了吗？
满意了。
还想吃吗？
想。
可不是白吃的。
在窄窄的船里翻个身，支着胳膊困了褚嬴在怀里。
他知道他困不住，他也知道他跑不掉。
就像抓住一阵风。
那束黑发即使在雨里泥里也干净清透，如今像墨一样打翻在船板上，却沾不脏他的手。
时光看着褚嬴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它们像临安的夜一样潮湿。
我不白吃。
你当然不白痴。
这香要多少钱，你说来听听。
你又没有钱，岂不是为难你。
那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潮湿的眼睛里有一个月亮，褚嬴在月色里望着他，竟有些大彻大悟的悲壮。
后来时光想，那一刻他是当真会答应他所有愿望的。
就不去看他不减清辉的眼睛，躺在一旁玩起香炉来。
那我要十个愿望。
……卑鄙！
贪婪是人的本性。
若第十个愿望是再要十个愿望，还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这么快就想赖账，下次不给你调。
我很有诚意的！十个就十个。
我还真想不起来，留着慢慢许，反正你一辈子比我的长。等我再没什么想要的，就变成一把刀，和你做一对无欲无求的神仙。我突然想到愿望了。
说说看？
想弄匹马来骑骑。
怎么突然想要马？
去拔这剑之前，太仆牵了西域的名马上街，赤毛黑鬃，四蹄雪白，我看着就想，自己骑上定也威风得很，像个大侠。从前总想这个要那个，如今问起来，却只想起那匹马。
2.
包裹里又滚出一粒香丸。
“老头儿还给我一赠品。”
“说不定是饭后甜点！”
将香炉里的灰清了，点上最后一粒。
片刻后，闻见一杆深林青竹，叫利刃割了，种进晨钟暮鼓的古寺里。
“我怎么……有点晕……”
时光揉揉眼睛，和香炉一同翻倒在乌篷船里。
3.
褚嬴在那香里做起梦来。
他本不会做梦，望着周遭影影绰绰的竹林，忽然明白了人常说，梦幻泡影。
是那粒香。
从竹林里走出一位目光炯炯的老人。
是那日偷听的香匠。
早知道无名让他拿了回去，我也不必插手这一遭。
你是谁？
我并不是谁，只是与铸剑人有些渊源。
小白龙的徒弟？
你何时见他收过徒弟？人不像你，几百年弹指一挥间。
你早就知道我。
只是在镜子里听了个故事。
4.
这故事比任何一个说书人讲得都蹊跷。不知哪个战乱之年，宫里一年铸了几千把兵器，刀剑弩枪斧钺戟，随兵士流散四野，寒光染血，断在敌人胸口。
它们大多是宫里一位老铜匠造的。铸剑的活儿干了一辈子，制模、座范、依模制范，依范制器，从浇注孔灌入铜液，待冷却后碎范取器，修平磨光，再送上战场。
也有更省事儿的失蜡法，可他偏喜欢塑土成胎，再亲手摔碎。
一范一器，铸痕也觉得漂亮。每一件兵器都独一无二。
那日他用木炭打磨了新斧，捡了冷却一晚的陶范回来，刚要摔，却听手中泥石哀哀地哭起来。
老铜匠手一抖，泥石掉在地上，裂了个缝。
缝里谁在说话，凑近一听，竟是陶范在控诉。
不要再摔了呀！到底哪里在打仗要那么多兵器呀！
不知道每拿出一把剑，我都很疼的么！
刚一成型就在火上烤着，那么烫的铜液我都忍了，肚子里痛得厉害！
别再把我摔碎了呀……
5.
老铜匠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拍拍那只大泥块，“可不把你摔碎我也拿不出铜器来……”
“范就没有尊严了吗！”
“有有有，当然有。”老铜匠迷信得很，生怕范精索命。
但更怕皇帝索命。
这只大泥块就被摆在院子里，每天看它的兄弟们碎成一地。
6.
敌人攻下了三座城，还差五十里到国都。
刀枪斧钺都充了公，望着城墙上的烽火，老铜匠才想起，他忘了打一把防身的剑。
走到大泥块跟前，“醒醒。”
“没睡。”
“最后陪你聊聊天，你不碎老夫就得死啦。”
“我知道。看这几个月也明白了，范为剑而生，但剑不是。”
“你肚子里这把剑很不错。”
“可我会为它再死一次。”
“都死了那么多次，还会怕这一次？”
“灰飞烟灭过一千次，每次也都是疼的。”
“说说这次的遗言吧。”老铜匠念了句阿弥陀佛，抡圆胳膊举起陶范。
“人什么时候会不再需要兵器呢。”
我还想问呢，敲敲打打几十年如一日，地下的亡魂都记得铭文上的名字。
就给你留个念想，算我的赔礼了。
“等你找到那把天下第一的时候。”
7.
你信吗。
信什么。
天下第一。
宁可信其有。
说得也是。
你问了这么多，该我问了吧。
你问。
剑有心吗。
有些是有的。
它呢。
曾经有过。
那这把剑我就收下了。
可它不是真正的无名。
复制品嘛，我知道，我只要这一把他做的。
也好，物归其主。
你的那一把，会自己找到你。
最后一个问题，那面镜子，你还看到了什么？
一些前朝往事罢了。无非是乱世幼君，奸佞逼宫，代代相传的样板戏。可总有一把剑垒起城墙，护他周全，连血都未曾溅过他的脸。我是江湖人，离得太远，只觉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便是好的，可做皇帝就真的开心么？
8.
一同在孤舟一叶的钱塘日出中醒过来。
却是饿醒的，望梅止渴，只得渴上加渴。
“死老头，居然下了蒙汗药！”
时光甩了甩昏沉沉的头，觉得背上轻了许多。
“剑丢了！”
两桨并用踏水上岸，急急要去找老香匠，却被褚嬴一线拉住。
不用找了。
可那是你的宝贝。
拔出来的时候就是你的了。
那也得找回来！
冷静点嘛小光。
冷静了！
褚嬴缠了他的手一摇一摇，活像只抖雪的白狐，不冷静也冷静了。
还记得昆仑山上来寻剑的刺客吗。
记得。你是说老香匠是桑原？
既然有人扬言携无名出席武林大会，那就场上见分晓。
9.
但我还是得有一把自己的。
在城西的甜水店喝了三碗茶，才等来叼着牙签的曹木匠慢悠悠地开了张。
这曹木匠欠我个人情，今儿终于让他还上了。
又怎么助人为乐了？
几年前他给儿子做了个小木车，叫主簿家小霸王看见了，抢了去，曹木匠见儿子哭闹，又做了些木猪木船的，他都不要，只要那轮子会转的小木车。我正巧去主簿家……办点事儿，就顺手给那小木车物归原主了。
这人情一般人可捞不着，佩服。
嘿嘿，曹木匠的手艺可不一般，虽是个木刀，强度、柔韧性，不知比普通铁刀高哪儿去了！还能辟邪。再说我也买不起铁的。
耍了个轻快的刀花，劈刺一番，也有几分摧枯拉朽之势。
这么宝贝这红橡木刀，不起个名字？
当然要起名字。
冲褚嬴眨眨眼，提刀喊住曹木匠，加个字加个字！
就叫天下第一。
10.
听闻市舶的船靠了岸，求帖的江湖人舍了面子，在方宅前排起长龙队来。
那枚银杏叶让时光揣在怀里，每天起床摸出来看一遍。
你就差拿根线缝起来了，褚嬴说。
拿人手短，做贼心虚呀，时光说。
不去找方绪，方绪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请柬封了转运司金蜡，八月初一蕃坊迎客楼一聚。
还附上三张吃住全包的优惠券。
不去白不去！
在蕃坊居住了数日，方绪没见到，三十斤的象牙，成山的真珠龙瑙倒见了不少。
早闻市舶暴利，仅两日便有数十艘商船编栏而入，商税由两浙转运司照章征收了，还要抽解十之有四，半月的流水就够平民一生吃穿无愁了。
神仙也双眼发亮，摸摸犀角闻闻琥珀，那架势，要碰得着早就塞了满袖了。
还以为贪婪只是人的业障，看来这世上谁都逃不了。
小光，你瞧这块南红玛瑙，作剑镗定是好料子！
玛瑙？现在都不流行玛瑙啦。
时光趴在客房窗户上，进是进来了，吃喝也不愁，就是怎么看也不像藏龙卧虎的地儿。
大隐隐于市舶司？
11.
眼见着要赶客了，方绪才出现在第三日的清晨。
狐狸似的销金锦袍配皂白御靴，腰间的羊脂和田玉拿银线系了，富露得盆满钵满。
一双眼睛却笑眯眯的，仿佛与你亲热得很。
抓了正在走廊上伸懒腰的时光进了屋，一把捂住嘴。
别叫！好不容易从求帖的那儿跑出来。
您穿成这样，八百里外都能一箭穿心。
你这小孩，油嘴滑舌。
方绪苦笑着摇摇头，展了长袖扇风，风里热热闹闹，香得百花齐放。
武林大会的请帖，想要吗。
不劳您费心，已经有了。
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给我省事儿了。
那就会场见。
见不到啦，我就一派帖的。
我可以和你师傅打。
和我师傅打？真会做梦，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事不宜迟，来决斗吧！
小兄弟，这么咄咄逼人干什么，不如我们下盘棋。
下棋？不会。
健脑的，学学。
我又不考科举，拳脚功夫到位就行，亮剑吧！
算了算了，你瞧我，朱衣皮履，哪是打架的行头。
我可以偷袭。
这蕃坊上下全是官府的人，惹了江湖人事小，叫朝廷盯上，还有好日子过么？
又不是第一次了，时光在心里嘀咕起来。
这样，我给你打个比方吧。
方绪从货箱里拾了块清脆通透的原石，将腰间配的羊脂和田玉摘下，一同放在桌上。
要玉石俱焚？
都说了别那么咄咄逼人，你瞧。
左手执石，右手执玉，在掌心一撞。只见他拍了个手，原石应声四分五裂。
我懂了，您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是说你别以卵击石了！我拿鸡蛋再沾一手腥，你这小孩真该送回学堂念书！
话锋一转，声音里却带了几分认真。
若你真有幸与我师傅对上，我劝你提前投降。
难不成他是怕了？
没和你开玩笑，算我自作主张，你听得进去最好。
12.
离了迎客楼，冲褚嬴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是不是怕了？是不是怕了！”
“我也好怕呀，怕你这天下第一的木头了。”
“你说他这算不算贿赂我。”
“还以为你要趁机敲他一笔。”
“哪还用敲诈，”时光从身后亮出那块南红玛瑙，“忘了我老本行了？”
“只怕这玛瑙受不起你那块上等木头。”
“不过你一说倒提醒我了，方绪看着倒是有几匹好马。”
“还是要敲诈？”
13.
八月十五，武林大会如约举行。
江湖人也是讲团圆的。
只是上了台子，就再难见到一年里最圆的月亮。
说是自由派帖，几大门派互不相让，第一场的门生交流赛已打得难舍难分。
时光打着饱嗝去抽签，早餐吃得太多，消完食才入场，捡了仅剩的几张展开一看。
空的。
这什么意思啊？
一旁的流星锤瞧了，拍拍他滚圆的肚子。
“轮空啦！现在跑还来得及，干部赛直接送你见阎王。”
下一场便见他连人带锤撞碎了栏杆，对手还是个吹笛的矮瘦子。
“不愧是流星，雷声大雨点小。”褚嬴在扇子后偷笑。
门生赛虽大则吐血，小只骨折，五花八门的兵器倒不少，见识了扬沙掷土，贴符念咒的，褚嬴伸出线勒得时光手直发麻。
“你勒我干嘛！”
“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14.
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日近黄昏，倦鸟归林，看热闹的到酒肆续谈，场外悄无声息地围了一圈重盔厚铠的人。
第一个对手是柖榣宫的炼化尘。
早闻他有异人之貌，如今一睹真容，只教人冷汗直流。
两臂均为精铜，顶端一刺一钩，年纪尚青，却满头霜白。
“褚嬴，千万别让我死了。”
“放心，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一起上！
劈斩，刺突，炼化尘一人之躯有若千军万马！
时光左膝一转，踏地而起，几段栎击未伤分毫。
他看不见褚嬴，却无比安心。
持刀而立。他就在刀中，在我的心跳里，并肩作战。
到我了！
我的刀很快，你躲不过的。
只见时光鹿步鹤扫，那木刀如活物一般，势如鸷鸟，节如发机。
看得见。
仿佛在试探什么一般，招只馀半，变化诡谲，而断招又含杀招，凌厉如豹突。
看得见。
几轮杀招过后，对方的路数却清晰起来，如有残影，钩折为线。
褚嬴，你看见了吗。
你还有工夫聊天？
他的招式连成了线。
背后！
如果我斩断他的线！
刀心合拢，横刃而起。
破了他的天罗地网！
就像碎了一面镜子。
木刀没入炼化尘枯树似的右肩。
15.
我真以为要见阎王爷了。
在台下腿脚发软地让褚嬴拖着走。
我倒觉得要见到武林盟主了。
笑盈盈地拿扇子点他的头，擦不掉额上的血。
你真没看见那线？
我忙着闪避，只盯着钩子了。
“真是好久不见。”
在哪儿听过的声音。
回头一看，眼神立马凶得像头恶虎。
“把无名还给我！”
破布包裹换了贴金剑鞘，可还是能一眼认出他的剑。
“比试过了，再做考量吧。”
16.
没人见过无名，就像传说只发生在过去。
可桑原手中定是真正的无名。
拔剑时，人群安静得能听见银马杓跑堂的脚步声。
既然你用我的剑，就来正面对抗！
仍有清晰的线横在眼前。
却在离无名只有三寸时收招而退。
不打了。
时光没听清般掏掏耳朵。
不打了？
认输了。
你逗我？
我说了，比试过了再做考量。你的刀不错，下一个对手会喜欢的。
17.
很多人都觉得，得以见玉瓷刀，是福也是祸。
有幸的是，那是一柄如刀主人一般神秘的刀。
不幸的是，城外远山下又要多几座孤坟了。
果真是一把很美的刀。
时光从未像褚嬴一样，用美来形容兵器。
此刻却由衷地在那寒光里停留了一秒。
俞晓暘拿着刀，就已让人丧失了三分战意。
只是刀未动时，在俞晓暘身上闻到了一股沉香。临安多雨，点些香来除腐去湿很是常见。
那香让时光想到一个人，狐狸似的红袍底下香得热烈，像是偷来上等的沉香木，却只烧了半刻的痛快热闹。
18.
准备好了吗？这可能就是你要找的天下第一。
许久只听见一声叹息。
从第一招便感知到了褚嬴的全力以赴。
我可不能拖你后腿。
每一招都自刀发出，俞晓暘即是他的刀。
无一丝拖泥带水，只为断人生机，以身为刀。
起落却如点山论水。影落千江，谁知月处。
可我们有两个人。
摸摸乱跳的心，痛快，太痛快了！
比活更痛快的是一万次死里逃生。
你的刀再诡秘无影，也是有破绽的！
一味闪躲，看招如隔泱泱山雾。
咬了牙逆招而上，让褚嬴护着只伤了左肩，线却明晰起来。
看见了！
无心者来，弹指门开。
离他的刀还有一寸！
19.
却叫一声巨响乱了阵脚。
着火啦！着火啦！
银马杓的客人乱成一团，跑堂从墙上的大洞夺路而逃。
快来救火呀！
热浪直冲头脸，时光拍拍脸上的灰，明显感觉褚嬴的力度弱了下去。
“褚嬴，烫着你没？”
“没事！继续打，能赢，继续打！”
线缠上手指，将木刀又握紧了几分。
第二发轰得当铺李的门脸飞上了天。
挥刀挡了熊熊碎石，又硬劈了酒缸，火势却愈发大起来。便带着褚嬴滚到台下，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从火炮后探出头来。
“再来，算我头上！”
20.
不打啦不打啦！
认输啦！
使出临安数一数二的轻功，纵身跳进了盐桥湖。
毫发无伤的神仙也在水里冒出头来。
热不热热不热？
傻子，我已经不怕火了，还差一点就赢啦。
再伤着你，我赢了，当了天下第一了，有什么用。
说着想起他的刀来，举起一看却只剩半截，想是劈缸挡石时断了。
便苦笑着送它当了浮木，你说对了，木头还真不行。
可那是你的第一把刀。
你才是。
在桥底下看武林大会的旗子倒在浓烟里。
可惜了那些硝石，拿来放烟花要多漂亮。
21.
一把火革了方绪九个月的职，赔了银马杓和当铺李几年的俸禄，又回银杏树下挨师傅的骂。
倒没见半点悔过，反倒食髓知味地弯起眼睛。
“打击偷税漏税嘛。”
“我都知道。”
“您也早知道无名不是一把剑。”
“无名也不叫无名，现在它有名字了。”
“拿他怎么办？”
“看着办。”
心有不甘的来打听明年的武林大会，就打起哈欠来。
“没有武林大会了，派帖的不干了。”
拿着网兜捡落叶时，想起拿麻雀练轻功的日子。
他手没轻重，一次逮了麻雀，放开时发现捏了个半死。
捧去给师傅看，只骂他顾着脚就忘了手，顾着手就蹦不高。
就一直记着那只死麻雀，再抓时只捏翅膀。
一日听见俞晓暘的棋室里叽叽喳喳，刚掀开帘子偷看，就叫刀把敲了头。
手里还拎了个雀笼子。
飞飞摩苍天，师傅还是板着脸。
也不是每只麻雀命都这么硬。
但我只要做那只命硬的麻雀就好。
22.
当方绪游刃有余在江湖与朝廷之间时，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江湖中仍无人见过他的刀，只知刀鞘通犀换了白玉，又镶了奇珍异宝。
“怕不只是个佩刀。”有人说。
那把卡在树里的刀最终还是斩碎了玉瓷，太早了，也太晚了，方绪想，他师傅给他留了最大的一个烂摊子。
23.
武林大会被方绪这几炮轰得遥遥无期，时光和褚嬴在城里走累了，倚着棵大柳树坐了下来。
还记得你问我能不能飞吗。
记得呀，也当了您两三年的徒弟，嘿嘿……
我教你。
真的？
你先用轻功跳到树上。
小飞贼在树上看地下的神仙，神仙也冲他笑。
我牵着你，看见脚下纵横的线了吗，踩它们交错的点。
就真飞了起来。天街的长灯小得如星点，牙签似的木桥上走着皮影小人，时光快活得连跑几步，攀上雷峰塔的飞檐，去晃翘角上的铜铃给褚嬴听。
“这等快活，还真想尝尝酒的滋味了。”
“那就准你喝一壶。”
摸遍了身上口袋换三两红曲，从衣襟里掉出一粒红豆子。
又是中秋，我知道有个喝酒的好地方。
落在马场旁的死山上，仍是光秃秃的。
时光摸了摸无名待过的大石头，丢了粒红豆子进去。
“秋种一粒豆，春风吹又生。这酒真辣！”
24.
喝多了就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来。
其实我上辈子是个皇帝。
我知道。
如果无名和你一起掉到水里，我也会先捞你的。
我也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哦对，读心……
有些不读也知道。
可惜我的天下第一，刚用了两天就折了。
小光。
嗯？
你才是那把天下第一。
我都脸红啦！你就当我真醉了，再夸我一百句……
25.
我就当你醉了，要和醉人说些醉话。
天下第一我是真的找到了。
范为剑而生，剑却不是。
我已无所求，你也不必追啦。
26.
再醒来时月亮挂在头顶，无名山静悄悄的，蚯蚓打洞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唤了几声也没人答应。时光心里发笑，“你也喝多了？”
那就陪你睡到天亮。
27.
刚闭上眼，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马，步伐轻盈，如一把亮色的刀劈开黑夜。
白马踩着月光，隐入山隙，不知跑去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