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场



六月。Agni走出他家的破房子一路搭便车到了旧金山。在他那时浆糊样的大脑中，便车里是人，便车外面是人，走出便车了还是人，人，人……并都是长发戴花环的青年。街上倒满明艳服饰、念珠、花，Agni穿着仅衬衫、经数次缝补的长裤，像个误入嬉皮士乐园——只是嬉皮士，只能是嬉皮士——的保守派。但Jack见他就着店里播的那首《旧金山》嚼面包时，便明了了真相。这可怜的男孩是从内陆来追光的。

幻想博览会与魔法山音乐节上，Sun抽着LSD冲Agni笑，因为Agni大张着嘴，眼里久违地闪着光。他直待到夏天结束，花了大半时间听摇滚乐、学禅宗。


Togata，摇滚乐队Fire Punch鼓手，取名灵感据说是来自什么三流电影。Agni在酒吧还听人讲，说他做过变性手术，效果烂爆了，胯下仅三英寸。

“你怎么知道？”

“看到没，这妞，”壮汉指指身上的女孩，“以前是那人妖的骨肉皮。”

Agni偶遇过他一次，在唱片店。Agni正轻哼脑子里冒出的不知哪首歌，Togata叼烟路过。“不错。做我的主唱吧。”

两天后Agni问他为什么，Togata吐出烟，笑：“前主唱烂到爆，而你唱得正好；但主要是因为你的外形。你残疾。”

排练结束了，贝斯手Neneto看着他，露出关心的神情。Agni讲：“车祸。”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妹妹，和右手。他辍学时十五岁。

Agni参加的第一场演唱会成功后，Togata带他们看了部电影，叫《妙女郎》，刚上映。他们去Togata祖父留下的房子里开趴体，喝了太多酒，在院子里扭身子学蜈蚣，电视机永远播着Togata最爱的片。

“我那次在堪萨斯……”Togata举高啤酒杯。

Neneto扒着Agni的耳朵，说Togata是乐队唯一的原成员，之前走遍了全美办巡回演唱会，还看过所有电影，有什么不懂的都问他。Agni醉昏了。

来年春，Neneto引荐旧友Sun替代原吉他手。Sun在两年内高了有七厘米，进房间后激动得跳起来：“Agni大人！您也在这！”

“Agni大人将我从Jack手中救出，令我戒了过量的毒品。”Sun张开手，“他是我的大恩人。”

Agni的声音像被枕头蒙住了：“那都是凑巧……”Neneto便不再追问。

八月到来前，他们发布了一张专辑，合奏了无数歌曲，在街头、酒吧、音乐节……到八月，八月到来后，好像全世界都在讨论那个“伍德斯托克”。无论白人、黑人，男人、女人，年轻人全捣鼓着大众杂志、地下刊物、广播电台，攥着鸟落在吉他上的海报去了白湖。Fire Punch没被邀请，Togata用小卡车载成员们驶上了公路。

他们在上午九点到场。场外，车队绵延近十英里；场内，人头攒动，喧哗声震耳欲聋。音乐从下午五点便不曾停，直到凌晨三点，暴雨迫使人们结队挖导水渠，耳边还回响着那首《我们能战胜一切》。所有人身上湿透，抱怨、咒骂声不绝于耳。Togata说，两年前的“爱之夏”至少在开场上赢得彻底，还说，阿波罗11号升空，人类踏上了月球，我们却在和平与音乐的三天里挖土。Neneto受不了他的胡言乱语，拽着Sun跑开了三米远。

“你也去了‘爱之夏’吗？”雨水把Agni冲刷得冰冷。Togata笑起来。全场五十万人挖着土，望草皮因急流脱落，牧场变沼泽。

“妹妹本不会死的。我要找到那个让妹妹又死掉的男人，找到他，复仇，然后去死……我本是这么想的。结果，以为是坏人的家伙成了个心善的老头，以为没有别的存在意义了的我遇见了你们。我想我或许能活下去了，Togata。”

“我从前啊，只要一想到这副身体就恶心得吐出来，电影都变得索然无味。现在全已过去了，做了手术，虽说不算成功。Agni，做那个你想做的自己吧。别为了迎合什么期望而表演。”

“Togata，我觉得，如果有哥哥的话……会不会像是Togata你这样的人。”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之后，他们发布了一张专辑，合奏了无数歌曲，在旧金山、纽约、堪萨斯……风轻轻吹，Agni躺进草地，踩进河水，凉凉的，很舒服。

Agni被袭击时正在赶去录音棚的路上。几个混混的拳头落上他的脸、右臂，把他摁在水泥地里。他迷迷糊糊间看见了妹妹和电影院。那时一阵清风掠过，Togata出现在巷口。

“放开我弟弟。”

有用，但寡不敌众。混混跑时，Togata头上淌的血染湿了睫毛、眉毛、头发，热乎乎的被枕在脑袋下面，睁不开眼。他想着好痛，好痛，好痛。

Agni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

Togata没力气抬手，只脑中千回百转。他分开嘴皮，说：“活下去……”

另一端，Neneto和Sun正静待Togata，心中酝酿离开乐队要说的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