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长久的孤单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的伤痕。


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怎样，不过是像往常一般浑浑噩噩，为了活着而活着。孤独成为了常态，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当他独自一人穿过走廊，默默看着其他同学和他们的朋友闲聊时，孤独伴随着他。当他去吃晚饭，对过去的一天没有任何记忆，手机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时，孤独也伴随着他。而当他的父母又出差去进行一次长途搬家工作，把他独自留在家里时，孤独更是变本加厉地缠绕在他身上。就像现在一样。


但是和行秋在一起的时候，事情就会有所不同。这段时间里，他不再是孤独一人。放学之后他有了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入睡之前也有了可以回忆一天中的美好和微笑的时刻。可是他的罪行也在那里。即使行秋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即使他已经不再是对方可以随意摆弄的宠物，他的内心却仍然泛起了一股强烈的内疚和自责。


但这不会持续太久的。


他几乎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清醒着的还是在睡梦中，他的一生似乎都如梦游般昏昏沉沉地度过。食物变得索然无味，课程变得毫无意义，他的爱好也失去了给他带来快乐的能力。坐在课堂上和躺在床上唯一的区别就是环绕在他四周的唧唧喳喳的噪音。


可即便如此，它们也从未彻底消失过。当他躺在床上，从被窝中也无法获取一丝温暖时，他仍然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嗡嗡声。


毫无尊严


自以为是


可悲的恶心的同性恋


你根本不配


只不过是个爱发牢骚的婊子


你永远也不配


重云，等等，求你！


大多数时候，他都分辨不出这些声音属于谁。也许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清楚过。他不能确定。有时候，他会从梦中惊醒，在光线充足的房间内茫然地盯着头顶浅色的天花板，而那些纠缠不休的声音仍然徘徊于他脑中。


他几乎要倾向于孤独。


香菱说话算数，尽她所能地经常来看他。他把自己家地址给了对方，于是她会开着她那辆老旧的小卡车顺路过来和他一起写作业，或者只是坐着和他聊会天。这很好，可是一旦她离开过后，便是无尽的虚无。


重云，等等，求你！


某天晚上，他发现自己正在飞奔，打开电灯开关，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在厕所里。他喘着粗气，跪倒在马桶前，朝里面干呕着。他就这么哽咽着大声哭了起来。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都无法停止哭泣。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哭过。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有人为他而哭过吗？有人喜欢过他爱过他吗？肯定不会是他的那些老朋友，那些人在第一次看到他奇怪的样子后便抛弃了他。当然也不会是他的同学，他们会无视他，直到他几乎要在孤独中发疯。小君更是毫无可能，对方绊了他一跤，还用恶毒的语言诋毁他。


重云，等等，求你！


答案是没有任何人。但是没关系。他也不需要任何人。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如果人们不愿尊重他，不愿向他伸手，那么他也不理别人便是。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他总是试图靠近别人，总是试图关心别人？为什么其他人不能也像这样友善待他呢？为什么那些人不能像他爱别人一样爱他？好吧，这些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不需要其他人，只需要他自己就够了。


他面无表情地翻着书架。于其中找到了一丝奇怪的熟悉和怀旧感。他冷淡地瞥了一眼那些页码，彻底抛弃了那个过去在这些纸张上写下可悲思绪的男孩。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的父母又一次不在家的时候，他生了一堆火依偎在旁边。把页码一张接一张地，从装订好的日记本上撕下来。然后扔进去，看着它们在灼烧中蜷曲萎缩，噼啪作响的火焰吞噬了它们中的全部水分。他默默祈祷着自己的记忆和感情也能够随着被燃烧殆尽的纸张一起消失。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已经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偶尔在课堂上，他会瞥见教室的角落，看到那抹令他熟悉无比的丝绸般的深色发丝。他就那样看着，在内心找寻着任何一丝出现的情感，顷刻间将其抹除。接着注意力便回到课堂上。他在想，这么盯着那人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一直对那人思来想去只会浪费他的时间。当然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人。


香菱说，时间会抚平一切。到时候他就会从痛苦中痊愈，感到更好。她是错的。他现在确实感觉很棒。因为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孤独。


没有寂寞。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没有羞耻。


没有怨恨。


没有内疚。


没有痛苦。


没有幸福。不，他从未有过幸福。


所以，这就是最好的。他的生活是一条乏味的单行道，没有目标、没有快乐、没有爱。所以他也不需要任何感觉。倘若前路等待着他的只有痛苦，那他会把所有的感情都深深地锁在心底，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




夜深人静之时，他从收件箱返回，再次被虚无的的感觉所安慰。他喜欢虚无。他已经习惯了虚无。虚无的感觉不像他别的感情那样充满了尖锐和痛苦，或是绝望和渴求。所以，虚无很好。他翻阅着邮件，发现了一封写给他的信。寄信人是学校。他打开一看，发现自己从学校的捐助者那里得到了奖学金。


只要有了这个，他就可以自由前往任何他选择的学校了。所有开支都会有经济保障。这是一个月之前的重云所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在的他对于这个新消息只是内心一片空白，什么都感受不到。毕竟，一切都不会改变。他会上大学，如往常般没有朋友，没有快乐，什么都没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人会喜欢一个无聊的只会浪费空间的人。而且如果去上大学，他甚至连香菱都会失去。所以有没有奖学金又能怎样？对他来说已经是都没差了。


信封里的文件中间，还夹着一张纸条。



谨代表所有捐助者，衷心祝贺你得到奖学金。我们发现你的研究项目对公务员考试的历史有着非常全面且彻底的了解。你在奖学金获得者中的位置当之无愧。

—郝玉 飞云①



突如其来地，他感觉自己是被丢进火中的一张纸，瞬间点燃了。那些已经消逝不见的感情突然又出现了，在他心中叫嚣着，扭曲着。它们互相交融在一起，在他胃里凝固成一团怒火，仿若要将他活活烧死。为什么是行秋的爸爸写了这条祝贺？这肯定不是巧合。行秋到底想得到什么，在他已经让行秋别靠近自己之后？这是在怜悯他吗？还是一种让他因主动绝交而感到内疚的手段？是为了向他炫耀自己的影响力吗？还是某种向他的道歉？他没办法得知问题的答案。


愤怒的情绪整夜都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那天早上，当他浑身冷汗地醒来之时，他只觉得自己头脑发热，思绪一团乱麻。走进学校的时候，他注意到旁人看着他的迷惑的眼神。可是他不在乎，他不能在乎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有多么生气。


而在历史课上坐下的时候，他甚至不能静下心来听老师讲课。钟离先生和魈助教都时不时向他投以奇怪的目光，似乎是在惊讶他脸上日常平淡的神色此时竟变得如此扭曲。可是他不在乎。他不能在乎。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之时，他从座位上蹦起来，大步走向行秋的位置。对方刚要离开教室，但被他伸手抓住了手腕。


“等等，”他开口。而行秋转过身来面向他。“我有件事情想问你。”而行秋似乎吓了一跳，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受惊的兔子，朝他点点头。重云便松开了手，不想再和对方进行非必须的身体接触哪怕一秒钟。于是两人杵在那，等待着，重云心中的怒火在化脓溃烂，沸腾溢出，直到大家都有序地离开了教室，只剩他们两个。


他抓住行秋的手腕，把对方推到墙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他已经累了，他厌倦了成功取代他心中虚无的、持续不断的燃烧着的怒火。行秋凝视着他，嘴唇在微微颤抖。他感觉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在隐隐作痛。可是他不在乎。他不能在乎。他无视了心中的刺痛，紧闭双眼。“为什么你爸爸的奖学金获得者是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别管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睁开眼睛，想看看另一个人的反应，不管这反应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


“我…大概一个月之前向家父举荐过你。他和委员会提出了这个，然后他们一致同意了。只是…得花点时间才能落实下来。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但是我没想到我们会绝交。对不起。我保证我会…努力尊重你的意愿。”行秋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发丝垂落于眼前，声音听起来难过极了。


怒意从心底沸腾而起，重云更用力地抓住行秋的手腕提高音量。“别骗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行秋的神色发生了变化。那不再是震惊或是担忧的表情，而是也变得愤怒起来。他把年长一点的男孩推开，重云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这才想起来行秋的力气到底有多大。接着行秋大步走向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走回来冲到重云面前，两眼通红。


“这个，”对方干巴巴地说道。“我…做了这个给你。”现在行秋不再生气了。而是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


“我…知道我不是很擅长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我想…试着给你写下来。这样你就能知道我的感受了。我本来打算就在这周给你的，连同…这枚戒指一起。我买这个是想作为承诺戒指…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舞会。”一阵漫长的、颤抖的呼吸。对方的发丝遮住了脸，重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发觉自己听到了行秋的抽泣声。行秋…在哭？“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但是既然现在你已经不想和我有任何联系…那我拿着这个也没有用处了。它只会让我睹物思人，想起你的模样…所以把它给别人吧。不管你想邀请谁和你一起去舞会。我不介意。”


行秋把东西扔在他面前，抓起书包，冲出教室。而重云像只呆立在汽车前大灯前的鹿，眨着眼睛，试图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他强迫自己从他早已受够的怒火之中挣脱出来，开始行动。他把行秋留下的东西往书包里胡乱一塞，大步走了出去。




重云气呼呼地把书包扔到卧室的角落里。他不明白行秋怎么能那么对他说。难道行秋不知道重云喜欢他吗？行秋不知道重云对他的痴迷？甚至已经爱上了他？现在又开始假装自己从一开始就关心重云，想对他好。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了，无法忍受。真是太残忍、太过冷酷了。


可是他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书包上，怒火中烧。在他的思绪中，好奇心开始作祟，想要爬出来。好奇心想知道，好奇心想看看行秋到底给了他什么东西。最开始，他把好奇心推回去，给它上了锁。他不需要知道。很明显这是一个骗局，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可是心中纠缠不休的声音让他不得安宁。最后他还是屈服了，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呻吟一声。从书包里翻出了对方给他的那本该死的笔记。


第一个条目。



我喜欢你的眼睛。它们看起来真的很漂亮。每次我照镜子的时候，我都感觉我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死气沉沉。它们给我的感觉几乎是痛苦的，像是叶片枯萎发黄的颜色或是逐渐变淡的淤伤。可是我特别喜欢你的。你的双眸就像冰雪般清澈而优雅，不像我的一样充满瑕疵和污垢。你的眼中反映出的每一丝情绪都让我惊叹不已，唤醒了我内心的感觉，不管是害羞的你、快乐的你还是安静的你。


而当我注视着你，那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眼睛满是纯洁和高雅，我还记得你也说过喜欢我的眼睛，自那之后我便觉得我的眼睛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了。我从未想过自己某天会喜欢上一个人的双眼。也未曾想到过时至今日我心中对你的感情，更未曾想到过我终有一天会接受我的眼睛，去努力看到你眼中所看到的、它们的美丽之处。



这本笔记被写了好多好多页，现在一时半会读不完。他翻到中间的位置。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你很坚强，总是勇于追寻自己的热爱和理想，从不会让任何事情妨碍你。可我是胆小鬼，我很容易被他人的嘲笑和看法所影响。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样。



这笔记到底有多长？应该花多久才能写出这么多东西？从他们不再说话那天到现在的时间里，行秋有可能把这些都写出来吗？这是一种把他甩掉的手段吗？为了说服他相信行秋从始至终都很关心他？不，看起来不太可能。内容太过详细也太长了。但这肯定是骗他的。重云不会错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尤其还是像行秋这样的人，真的会喜欢他呢。


笔记临近结尾。



我回家了，现在感觉一整天的压力全都回到了我身上，我真的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希望我能回到你身边。你还在的时候一直在跟我讲述电影内容和真实历史之间的矛盾点。我真的很喜欢你在谈论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时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那个时候，你突然就变成了这个世上最最自信、最最博学的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总是能感到沉甸甸的安全感。我一直惊叹于你的聪慧和完美。



重云不想得知自己是错的。不想发现自己迄今为止所遭受的痛苦全都是无妄之灾。正因如此，他努力告诫自己我是对的。他一直都是对的。行秋不过是一条狡猾的喜欢撒谎的蛇，把他的心玩弄于股掌之中，写下这本笔记也不过是为了让他难受，是对他分手的报复。


可是这没有太大的意义。摆在他面前的证据已经足够多了。他直接翻到离现在的时间最近的一条，是一面几乎完全空白的纸张。在最底部，干燥的泪滴痕迹晕开了墨水，让字迹变得几乎难以辨认。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我从未在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身上有过这种感觉…



他是错的。纸上也有痕迹比较新的泪痕。不，等等。这些都是刚刚落下来的。是重云的泪水。



TBC.



Notes：希望这看起来不会太过仓促，我是说…进展方面？尤其是，因为感觉我从未写过行秋的视角，很少提及他的感受。要是我想写更多的清水文，说不定会考虑行秋视角，但是我想搞簧233333。我有在想增加更多的章节能否更好的充实这一点，可是我不想再继续写了，这就是我的想法2333。就这样吧，拜拜各位小可爱们，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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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Haoyu Feiyun，我已经忘记原神里有没有出现过行秋爸爸的名字了，，如果有人知道，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