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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西]The Fog Clears Up.
少年 「救……救救我吧!」
隨著煙霧,黑色的瀰漫天際的顆粒物,衝破火光的是人的聲音。無比熟悉的人臨終的聲音。
「誰都可以……來人……救命啊——!」
像是最後的假面碎裂著向下爭先恐後地脫落,從海洋的一處的細密簾幕深處傳出了絕望的呼喚。先是一個人,沙啞的嗓音在模糊的海上空氣裏辨不清方向,然後變得此起彼伏,楚歌一般從四面迴盪起來。
熊熊燃燒的船隻、腐爛的焦黑的臭味,大量的木塊噼啪作響,那就像是爐火的一處構造的小小盆景。其中的燭火一樣融化的卻是人的形狀。
遠遠沒有死去,但本不應當再活著。
實在是,太丟人了。
西班牙在加的斯的六月風裏。在被燃燒著的桅杆激起的滾燙的浪濤裏。在大刺刺的夕陽和別的什麼染紅了的以太裏。驕傲的縱火犯被煙霧玷污得沾上煤灰,紅黑相間的肅穆氣氛摻雜了異物一樣令人不快。
他奪過了一具屍體的佩劍,那位已死之人被木料砸爛的臉正呈現炭一般的本真狀態,而映照出烏蒙蒙一片景緻的金屬劍身仍然不忘炫耀自己的鋒利。
驚叫著無法做到殉身的人們從昏暗的視野裏捕捉到了神造的不死者,禱告聲剎那間四起,呼救的喊叫和伸出的手間雜在其中。西班牙費勁地剝開燃燒著或冷卻下來的殘骸,在平等的波濤擊打下走近自己的國民。沉甸甸的劍讓這一舉動變得像自找麻煩一般,因而他不得不用空餘的手抱住了一塊風雨飄搖的木板。
人群就像蟻群趨向甜味一般向他們的祖國聚集,向著免於死亡的永恆不變之物,向著他們最爲信仰的上帝的特別的造物。伴隨著毀滅的聲音近乎難以分辨出個人,而不約而同地向著同樣有些狼狽地撲打著水花的國家意志哀求著幫助。
「祖國啊,尊敬的España啊,救救我們……」
真是不像樣……掙扎著的狼狽的樣子真是不像樣。西班牙的艦船逐漸隨著所有的兵器和貴重之物四分五裂地化爲灰燼,驕傲的西班牙絕不給英格蘭留下任何把柄。然而這群人究竟爲什麼還在這裏難看地掙扎?
「是的,我會拯救你們的。」
胸口的十字架拍打著波濤的不協和音,眾人之人抽出長劍,因爲一時的不穩幾乎從海面上沉落下去,卻仍不變表情地演示給他的國民看。
「來吧,向主禱告。」
劍鋒反著刺眼的光,面對他的人皆不得不低下頭去,緊握胸前的十字架,而放棄掙扎的瞬間便無可救藥地下沉。西班牙已經放開了手中的木片,他的鋒芒在水底直接穿刺進那第一個「不像樣地開口求救饒命」的人,在他的心口刻下永恆的十字。
在水面之下瀰漫開來的血和血腥味就像致命誘人的霧,潛泳在掙扎的人叢之下的不死身,將即刻的死亡賦予每一個試圖逃離的背叛者。
因爲殺戮自己的國民,痛苦開始在渾身上下蔓延,恍若是同樣被貫穿,而持續著貫穿的動作的國家意識咬著牙關對抗黃昏的黑暗一般濃墨似的視線。這不是在自殘,當然不是。因爲——
「如果連爲了我的尊嚴犧牲的決心都沒有,那不過就是看到那傢伙伸出的橄欖枝就會趨之若鶩的一幫子叛徒。恐懼死亡和犧牲的你們,不就是虛僞的愛國者嗎?」
既然是虛僞的愛國者,那麽一定不屬於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殺傷他們而反映在身體上的所有的痛苦,不過是錯覺而已。沒有痛苦也就沒必要停手。
西班牙勉強地穿梭在木板的碎屑中,長劍不知不覺已因爲顫抖的手臂沉入海中,嗆水和腦髓中因劇痛而撕裂的迷離變爲窒息感,天旋地轉的海底就恍若不見底的深淵,他的船員們正狠狠地沉落下來,「有頭有臉地」肅穆地爲了西班牙的名節獻身。什麼都不會留給英格蘭,財富自不必說,更是不能容忍他的一句厥詞。
爲此西班牙帝國無聲地向下沉落,不會死去的國家意識被自尊的殘骸一次次衝擊著近乎四分五裂,然後他奮力捻起剩餘的視力望向一片漆黑的海面,終於能夠閉上雙眼,胡亂地將身邊一切正在沉沒的事物抓在手中,吐出具有獨屬於他的音韻的氣泡。
那將不是懺悔或禱告,而是——
「見鬼去吧,Inglaterra。」
英格蘭正看向他。
這無疑是僅次於戰勝的、西班牙最爲驕傲的時刻。身爲國家意識的神造物披掛著金銀,在八月底的薩默賽特府反射過於刺眼炫目的光芒。他一向以禮儀爲尊,在長桌的那一側顯得一絲不苟。
儘管表面上他一言不發時、恍若哪個聲名顯赫而飽食終日的皇親國戚,英格蘭仍能在那雙純粹的眸子深處、發現難以遏制地染著的瘋狂的顏色。此時此刻,西班牙的艦隊正大張旗鼓地利用著三週前的加的斯灣之戰明確的勝利。至少是部分勝利。它們揹負著成千上萬的金銀壟斷了大西洋的航路,而以數十年來長此不變的遠征與抵抗、在炮火中鞏固了自己的地位。
因而對於眼前的那個國度而言,自己儼然已經是構不成威脅的一度可惡又難纏的前對手。
這也意味著從1585年開始洋洋灑灑的正式交戰畫上了休止符。儘管在宗教上誰也沒能說服誰、也沒能夠徹底牽制,至少他開戰的目的大部分都得以圓滿,因而他看待英格蘭的時候已經少了很多大刺刺的針鋒相對。
——相似的,也許從此以後也將很長時間內不再正眼相對。
一股剎那間湧起的莫名其妙的情感、毫無徵兆地騷動著英格蘭的內心。你的私心,那個聲音說著,你在格拉沃利訥海戰做的無可挽回的事情,你做的那些無可挽回的事情,你壓抑千年的私心,你所擁有的最後的機會。
西班牙無言地目睹著條約的簽訂。他的面龐上已經找不到奧斯坦德之圍突破時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殺意,因而在沉默的時間裏又一次牽拉著英格蘭的視線無可挽回地飛蛾撲火。太久沒有這麽仔細地端詳他的機會了。
伊比利亞人特殊的小麥色肌膚,此時沒有因爲戰火模糊不清。從袖口的縫隙裏露出的十指略顯著無聊地悄悄擊打著桌面,寬鬆的衣物皺褶下有些令人遐想的曲線若隱若現,順著誘人的脖頸往上看——
一頭撞進映著燭火的粲然生輝的寶石。
西班牙也在看著他。
英格蘭的心臟幾乎漏跳了一拍,但他試圖在僅僅數秒的相接裏找出什麼。至少他認爲最初的瞬間不含有仇恨,也不是怨懟,反而摻雜一點模糊的好奇心。然而在知曉他們的靈犀的剎那,就成了對過去的數個戰役裏被迫失身的深不見底的憤懣。這是否又是自己一瞬間看花了眼的心理暗示?
英格蘭早已直面了自己的內心,或者說他不得不直面。千年以來他和那個陷身於各式各樣的紛爭的國度若即若離,然而僅僅是幼小時的一小抹記憶,僅僅是被「貝提卡」拉住手去向陽光深處,僅僅是聽著他總是自說自話地笑著的滔滔不絕,不知爲什麼「想要成爲特別」的占有慾就蔓延而出,在戀慕之前生根發芽的先是無可挽回的嫉妒。數個只能聽著他的傳聞的世紀一晃而過,曾經的幼苗已經融爲固定了國家意識所謂「心」或「人格」的框架本身,越是得不到越是心中騷動不已,而阿拉貢與卡斯蒂利亞合國之後,迅速崛起的西班牙帝國堪堪成爲和兒時記憶呼應的楔子,迫使他一個人也渴望衝向陽光深處。
早已是壓抑得不能再壓抑的渴望,僅僅需要一個藉口便噴湧而出。他精打細算著奪走了主虔誠信徒的貞潔,將他拖進自己的漩渦中心,以發洩無以復加的感情,卻又如此珍視著、以至於強加的暴行營造出了虛幻的兩情相悅。幾乎沉溺在泡沫一般細節發想中,而他所愛著的那個人在下一次毅然決然地選擇沉入海底,那驕傲的犧牲、徹徹底底地讓他的夢想和計劃晨霧般消散。
然而英格蘭卻在一切的一切之後馬後炮地追悔莫及,爲西班牙的一舉一動找出好感的縫隙。他知道自己定會如此。然而依舊地、不知悔改而不辨真假地尋找著一絲一毫的機會達成自己的目的。
貪婪而不擇手段的英格蘭。
而今,戰爭將要落幕,西班牙和他不健康的維繫又一次將變得不再特殊而淡泊。直衝心底的不甘迫使他再度用視線勾勒躲藏在服裝深處的、只屬於他時的西班牙。這如同沙漠中的旅行者在烈陽下由內而外的炙烤,按捺不住的呼喊在唇邊滾動,燙得舌尖發麻。
那些西班牙的使節今晚不會啟航歸去,這成了那些千千萬萬的念想中最爲唾手可得的一個機會。英格蘭不甘居於被動。
這將是押上身爲國家卻無端擁有的「心」的一次豪賭。那麽就不要去看風險,收益的泡影本身已經將心房蹭得蠢動著發癢。
反正也是無法主導的談話。身爲國家的他們不具有影響歷史的能力,條約的簽訂時也不過是象徵性地「握手言和」。
簽字的筆尖的輕微沙沙聲反而蓋過了辯論和爭吵,壓下了英格蘭心裏微薄的對於延期的希望。反正多久的心理準備也不過是自我安慰,而他已經足夠地幻想過了。
豁出去吧。現在是直面你的「愛」的時候。
對那傢伙的恨已經足夠地抒發了。
城池淪陷之後,似乎對殺戮磨滅了興趣。不同於士兵們積怨已久的最終爆發,西班牙十分清楚自己的私心。他打從一開始就想酣暢淋漓地打一場,讓那個和尼德蘭一起緊閉在似乎固若金湯的城池裏的國家真正領教西班牙帝國的實力。
即使主的神風一度眷顧你,我也曾踏上過你的土地。哪怕時運不濟,西班牙帝國也從未失敗。海盜的把戲和小偷小摸,區區島國也只能想出這些伎倆來向普照著新大陸的太陽挑戰。他需要做到的不過就是將手中的牌展示給他看,讓那個不自量力的陰雨連綿的霧之邦意識到什麼是不切實際的幻夢。
很奇怪地,在這種時候被玷污的自身很少擾動他。也許不純的根基會攪亂信仰的力量,又或許是什麼別的思緒早就將他攪得一團亂。既然選擇避開,那便不再追憶。將數次無法剋制的夜晚按捺在心底,作爲西班牙帝國、西班牙帝國的面子和驕傲去思考,再也不留下任何把柄。
他在城中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英格蘭。佩劍,持斧,然後決鬥,一切就像演練好的那樣,再沒有可乘之機,只有以人類般的身體死命地練習重武器之後、綿而密的攻擊,不容許幸運、不容許逃脫、不容許躲避和回絕的肢解。並非對殺戮的慾望,而是更深一層的念頭,若要用語言去形容——
那便是:讓你見識真正的我吧。
英格蘭的頭骨在戰斧的反手迴轉之下不堪重負地迸裂開來。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任何叫喊,或是向他投過哪怕一個眼神。身體的控制權因爲延髓和腦髓正以奇妙的紅色粘稠狀向外噴湧而被迫剝奪。那些內容物隨著容器的對半解體無所適從地尋找新的歸宿,前赴後繼地從剖面上堪堪滾落下來。
裂開口子的身體滑稽地搖搖晃晃,而西班牙只是冷眼望著他在地面上畫出噴射狀的血跡。他在尋找他想要的。
美麗的,綠色寶石。
正是這樣的綠色寶石常年躲在黑色布料之後。分明擁有祖母綠一般的色澤,卻沒有一睹的機會。而今它奇蹟般完好無損地牽連著無用的東西滾落在街道上,憑著陽光悠悠地閃耀。
西班牙不緊不慢地走向它,端詳著那珍珠項鍊的墜子一般奇妙的景色,然後用提起鞋尖,將好不容易到手的寶物碾得粉碎。
所謂的報仇,好像無以復加了。
如夢似幻地,數十年來的憎惡似乎就到此爲止了。
儘管並沒有輕鬆多少。但恨意消磨得乾乾淨淨。他甚至不在乎尼德蘭是否目睹了這一切,也不在乎數十年來經濟負擔對他身體的削弱。此時此刻他因爲清算本身而一無所顧,不由地捻起暫時的死屍的下巴,欣賞他看到了那副身影,卻還沒來得及變換的眼神。
和我扯上關係就會這樣。看吧,我從來不是丟臉的那一個。
英格蘭說要和他談談時,西班牙沒有拒絕。
這令他本人都十分奇妙。也許那個霧之中的日子裏他向他挑白了真相,所積累下的一點信賴奇蹟般地留存至今。儘管在那之後的記憶被他埋藏得一乾二淨並種上黃金樹,隱隱約約的結果仍然讓他不置可否著走進了對方的府邸。
又也許是被近日的勝利和霸權的鞏固衝昏了頭腦?總而言之,當意識到自己像隻自願走進陷阱的兔子般踏入地頭蛇的老巢,西班牙不過聳了聳肩。
這恍若一次餐後酒會的交盞,遣散了所有僕從的品酒夜宴。英格蘭一直未曾提及他的目的,西班牙卻也不願意彰顯自己的急不可待,於是他們從波爾多品評到波爾圖,醉意遲遲不至。不堪這等迂迴的西班牙終於瞇起泛上混濁的眸子打量露出的惟一一隻祖母綠,於是他們撞個滿懷。
叮噹。觥籌交錯的聲音和時間都在這個剎那停止,英格蘭無聲地湊近他,僅僅是臉龐觀察似的逼近。西班牙沒有後退。於是他們的唇瓣差之釐毫地定格,虹膜深處的瞳孔深淵一般近乎將對方吞噬。
還未能構成僵持。
英格蘭迅速地離開南歐人睫毛的可及之處時,一雙玻璃杯才因相互之間和與地板的碰撞大肆碎裂,紅色的液滴四處飛濺,就像雨後的森林長出蘑菇那般自然而然地、停駐金織玉砌的服飾上。西班牙沒有低頭去看,他似乎有些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
在一瞬間,會如同習慣一樣湧出期待。期待口唇相接,期待之後可能進行的一切。
玷污,不忠,罪惡。主,榮光,純潔。
不如先把這些丟在腦後吧?盎格魯-撒克遜俊美的撒旦彷彿向他伸出手來——而實際上,英格蘭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端詳著他。除了虹膜的輪轉他們再無過分的接觸,彷彿夢一般的相對。
「你……」
忍不住挑開沉默的傷疤之後,抓準時機的醫師一口氣擠出全部的膿血。
「Spain,我愛著你。」
突如其來的愛語打亂了西班牙所有的計劃。他知道自己張著嘴忘了要說什麼而呆若木雞,也隱約明白對方正是如此期待的,期待他因無能爲力而傾聽那些平日裏被他嗤之以鼻的瘋話和醉話。
「我愛著你。從很久之前就是如此。在我成爲『England』之前就是如此,對你的謀求伴隨著我的人格誕生。作爲國家的我起初和你相交廖廖,我也一度以爲那是慕強和背德的不純情感。但我錯了,Spain,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考慮,也不在乎主的——我在作爲我的時候,已經愛上你了。」
「不許玷污主……」
也許語言拼拼湊湊,只能留下一句無關緊要的陳列。西班牙不明白如何去面對這份愛,這是理所當然的。只要再深挖一些,賭局的結果就將一清二楚。
「守望或是強迫都已經無法滿足了,現在只有你——Spain,只有你能決定,是填補這永不滿足的毒癮和空洞,還是放任一個和你毫無關係的『人的心』繼續肆意瘋長。因爲我愛著你這件事本身是和你毫無關係的。」
但我想要一個答案。
喉嚨口緊緊堵住話語。英格蘭沒法允許自己在愛著的人面前再一次這樣窮追猛打。但同時後悔和邏輯不通順的致命漏洞驅趕著他的舌頭,心臟猛地揪緊,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一地的碎片。
雜亂無章的不確定性就像完美計劃裏的毒素。承受愛而不得遠遠沒有嘴上說著那樣輕鬆。
果然,比起西班牙的決心還是主導權來得更誘人。英格蘭數著心跳對上他的臉,無論如何他不會放過送上門的獵物,即使代價是——
代價是——
西班牙的眼神看上去如此冷峻。遠征加的斯的夜裏他也曾見到這樣的目光。那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西班牙帝國的驕傲。惟獨忘記了這些。他愛的人是如此高傲,對於踐踏面前的弱小,沒有任何踟躕。
「你是想說這些,才請我來到這裏的。」
他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但英格蘭已經扼殺了心中曖昧的芽,在這樣的想法出現後即刻地否定。
一夜的最後狂歡和勉強維持的若即若離,到底選擇什麼?迄今爲止他本該從未猶豫,但告白之後飄渺著撞擊地面粉身碎骨的腦髓恐慌著逃避,哀求他給將來的自己留下哪怕微不足道的機會。
「是這樣嗎,Inglaterra。」
「請給我答案。」
忽地他將手覆上他的手,心癢難塞地蜷曲著手指,卻壓制住了進一步的舉動,只是曖昧地在心中無處施力。
「怎麼可能遂你的意。」
就像在深海中倔強地抓住頭頂的光,英格蘭昂起頭來數那些蜷曲的髮絲。無論如何,這都是他謀求的,心愛的人,所剩無幾的時間和機會來近距離地欣賞、神之造物。
「我不會成全你也不會拒絕你。用你這樣的海盜頭子也能聽得懂的話來說如何?我將愛你,但絕不是以滿足你的形式或目的。」
「你說什……」
「簡而言之就是Inglaterra,即使沒有你這種無聊的話,我愛上你這件事也不會變。這就像新大陸一樣,突然就走錯方向的——」
語音堵塞在灼熱飢渴的沙漠、發現惟一泉眼的興奮中。英格蘭狠狠揪住眼前人的領子吻開他的唇齒,逼迫他用舌尖滿足他的舌尖,柔軟的氣息和十指間攥緊了的衣物,措手不及的西班牙被釣出了不成句的聲響。英格蘭稍稍放開他,欣賞數秒因極速吸入空氣難以遏制的喘息和在舌尖難以釋放的反駁,又一次擁著那副被他扯開領口的分明曲線吻得忘乎所以。
西班牙帝國的驕傲。他絕不會因滿足別人的要求而做出決定。但那又如何,英格蘭只需要結果。
說到底賭約也是他和自己的,西班牙並不受其約束。因此出現其他答案也是可能的,理應如此。
「稍等一下,都說了我不打算滿足——」
「那麽,我親愛的人。衣服被紅酒弄得一塌糊塗可是有損日不落帝國臉面的,您介不介意讓我處理一下呢?」
他挑逗似地將指尖從衣物的縫隙觸摸到皮膚,側腰的柔軟一如記憶中的樣子。即使在這樣的部分,他也能感受到一無虛僞的心跳——是他的,還是他的?
「已經不恨我了呢,我驕傲的愛人。身體在期待我的動作,你果然一直都很坦誠嘛。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就不停地錯開呢?明明那麽努力地讓我見識真正的你,我卻把期待的特殊對待當成別的什麼了呢——今後要好好告訴我啊?畢竟我對你的謀求可是沒有盡頭的。全部的國土也都包括在內。」
西班牙瞪視著他,對言語的無力倒果真表達出了憤恨。分明認爲做得很好的兩方回絕,卻似乎欲拒還迎一般被該死的對方挑開,惟有生理上的反應一如既往地迅速而口無遮攔。他於是發狠地咬了咬嘴唇,用手指觸摸那美麗的祖母綠的邊緣。
然後湊上前去,咬住那塊黑色的布料猛地撕裂開來。
不適應光亮環境的被埋藏的寶石,在剎那之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此時那隻眼睛裏映出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在能夠看清的時刻已然散去的濃霧,只剩下說不盡的「愛」在無言地閃爍。
他們相擁在一起,試圖彌補數不盡的時間裏產生的隔閡和間隙,卻沒有一句山盟海誓。
大抵對永恆的神造物而言,存在本身就是最美的情書吧。
之後的數個世紀,西班牙仍會想起那個夜晚。他一度對那份感情迷茫不定,執著於定義的邊界,卻在一次顯而易見的激將法裏豁出整個生命的價值。一旦開始墮落,就宛若流沙一般越陷越深,心甘情願地成爲那個不敢想象的自己,將對其人無數的複雜的印象用一個愛字草率概括而過卻再也無法脫身。
不擇手段而貪婪的英格蘭。
然而霧的散去既非神的指示也非人的意志。那不過是再自然樸素不過的現象和結論。
驕傲的西班牙已經承認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偏愛,那麽也許剩下的一切都在兩顆拋下了僞裝的赤裸裸的心之間。
在無限的時間中,如果有愛,那便會孕育出無數的可能性,而每一個通向的都絕非分道揚鑣。
例如說,加的斯海岸的晴空,能否將你那皎白的肌膚曬成小麥色?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