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垓并不讨厌甜食。
　　他喜欢兼具美观与美味的食物，也喜欢在美观的场地享用前述条件的餐点。当他只身前往曾经去过的和式茶室时，确实并未因令人不快的相亲经验感到困扰。
　　曾造访的那间房由另一位客人使用。
　　身着黑白色对拼衬衫的年轻男性，时下年轻人当中流行的卷发几乎长到锁骨──手里还拿着个浅蓝色气球。
　　──真有童心。天津垓想。

　　
　　
　　仅仅五月，东京市区的今日气温已攀升至三十几度，如同字面意义白热化的日光映照在庭院景物上。天津垓推开纸拉门，举起茶杯啜饮──虽是传统茶室却也有贩售红茶，在陶杯里飘散出高级的香气。
　　“你选的茶很不错呢。”
　　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另一位客人跷脚坐在廊上。
　　天津垓一度以为他背后是个储物间。
　　炙热光线从林木之间钻过，自房檐斜落，又点点滴滴映上门廊，纸拉门在地面轨道反射出金属光芒，天津垓光是在内间站着就能感受到蒸腾的热气，海市蜃楼的浮影自廊边现身──那位客人背后的房间依然暗得异常，角落的气球静静地吸收光线。
　　“……气球的话，现在都是更花稍一点的呢。”
　　“这个？我是去见人的。如果拿太醒目的气球，对方好像会变得注意力不在我身上。”
　　“听上去还挺年轻。”
　　“还爱把信任跟夥伴挂在嘴上唠叨。”
　　──自己这边的也是光讲着梦想最大呢。天津垓放下杯子，“是个非得要把价值观放在别人身上的人？”
　　青年笑起来，“你也有差不多的体验呢。”
　　“但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坚持那幼稚的信念，怕是会让人觉得无趣至极。”

　　
　　
　　飞电是之助的丧礼告别式结束后几日，天津垓才从新闻搜寻里看到现场摄录。
　　与大型仪式的定点摄影有别，显然是第一人称的视线，想必是以修玛吉亚进行摄录。想当然尔，是让既内心不悲伤也不抱歉的修玛吉亚穿着黑色丧服在告别式的人群当中移动。光是想像修玛吉亚以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凝视他人，天津垓就像是身历其境地感受到切实的厌恶。
　　视频一一浮现知名企业的参与者姓名跟头衔，没在镜头里看到那位冠有飞电之名的孙子本人，这是怎么个安排天津垓不得而知。
　　
　　
　　
　　“也是啊。”青年换了个坐姿：“但毕竟也是别人教的，总有一天这种信念会被打破。”
　　──我会成为那个打破他信念的人。
　　天津垓从对方语气里听出言外之意，“你很在乎教导他的那个人？”
　　“哦呀，”青年讶然笑道，起身返回廊上：“这话题难道也是共通的吗？”
　　“大概……不完全是。”
　　青年的衣服下摆长短不一，天津垓觉得造型有点熟悉，半晌后想起小丑服装，有些款式会剪出锯齿。

　　
　　
　　天津垓还不确定飞电或人跟他的爷爷像不像。不像的成份也许更占多些。
　　当年的哉亚社长离就任还远有十年之遥，天津垓所尊敬的飞电是之助已届六十，有着如今的飞电或人未能提前拥有的一切：个人能力，公司掌权，商业头脑，和令人吃惊的轻忽态度──不是因为年轻而怠慢，反倒是因为年长而忽视。
　　……修玛吉亚是工具。
　　“──修玛吉亚是梦想。”
　　飞电是之助在发表会上的宣言在耳畔响起，听上去并非否定天津垓，却也不是肯定天津垓。
　　……似乎没有共识？
　　方舟的演算图在屏幕上呈现，天津垓停下敲击投影键盘的动作，在空旷无人的飞电简报室望向屏幕，若飞电的掌权人在此，年轻的天津垓或许反而不会意识得这么清楚。
　　他者的存在会惊人地让某些盘算化为乌有，又在某个时刻在新的他者身上丛生。

　　
　　
　　天津垓请了对方一道甜点，青年愉快地接受了。
　　“有阵子我以为，跟你重视的人在一起──会改变你的想法。”
　　──实际上你会开始隐藏自己的想法，看上去像是为了他，但更多是为了自己。
　　“我并不讨厌那个人这么做，我看到的他一直在……追求他的目标、在那之上选择。”青年说：“若是别人丝毫不动脑子地听从──我不喜欢。”
　　黑色漆面桌映出蓝色倒影，乌云后的深蓝色夜空。
　　
　　
　　年轻是网罗一切的罪恶词汇，鲁莽，盲从，无谋的信任扎根成足以否定他人的根基。
　　什么都听，什么都信，最后选个自己喊出来最深信不疑的事物，权充自我信念。
　　要摧毁年轻很难，要承认坚信的一切是错误的很难；要激怒对方很容易，在别人受到伤害的时候、却又能轻易地陷入自我怀疑。

　　
　　
　　天津垓询问青年如何称呼。
　　“我叫雾崎，专业算──研发吧。”
　　“哦？我公司倒也有研发部。”
　　“比肩人工智慧的产品？听上去很有意思……”名为雾崎的青年翻看对方递上的哉亚公司名片：“容我唐突──这产品岂不是让人变得更容易作恶吗？”
　　“我前阵子在法院旁听了个网络诈欺案──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判决会说是网络本身过于发达的错。”
　　雾崎笑起来，“武器的名称是使用者赋予的。”
　　
　　
　　
　　天津垓以千骑的身分将假面骑士零一推进金属簇的控制。
　　修玛吉亚被网络控制，就像任何一种仪器出故障，系统错乱、介面崩溃，天津垓看过很多东西因为故障而停摆，如果一样的事情发生在人类身上──便不仅于此。
　　飞电或人被困在系统意识里，金属簇表面的液态金属无声涌流。
　　金属簇逐一观察现场的生命体，在场唯一的修玛吉亚退了一步。
　　连最亲近的工具都足以辨识出自己所听命的人类现在有多危险──这简直让天津垓感到狂喜。甚至有片刻天津垓羡慕起了停在远处进行判读的那台管理型修玛吉亚，它们不需要借助假面骑士系统的能力，也能读取当中人类现在的指数跟发生的事情：惊慌，无措，混乱。血肉的指数上升，意识的指数下跌。
　　──想必其中的人正在发出不成声的叫喊？
　　在远处看着亚克，将一无所知的人推上终要瓦解的方舟，让它们一起落入漩涡简直轻而易举。
　　直到巴尔坎从漩涡中心拉出飞电或人，这场沉船测试，就是在眼见为凭地证实摧毁一个人心智的美妙。
　　
　　
　　
　　目送对方离去，雾崎微笑仍旧：“人类真是混沌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