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雷德从梦中醒来。她又梦见了加拉哈德。

闹钟被她拍到了地上，所幸是德国制造，质量很好。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全都埋进了枕头里。

距离她和加拉哈德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这个一年半是指见面而不是在网络上联系——当然他们在网络上也鲜少联系，加拉哈德并不常常使用社交网络。他的Tmitter主页最近的动态就是一面盾的照片——几个月前他在最近播出的魔兽战线首集中客串了一把，饰演的依旧是卡美洛系列里的加拉哈德。

莫德雷德不清楚演员的意义对于他来讲是什么，至少对于她来说，这是她父亲从事的职业，自然也是她憧憬的工作。可是阿尔托莉亚早已息影，如今更愿意转型到幕后。她知道阿尔托莉亚不想让她成为演员，可是母亲早早为她灌输了“你一定要比阿尔托莉亚更强”的想法，因此她从小耳濡目染。“这一切都是摩根的锅。”

她十岁第一次客串阿尔托莉亚的电影，存在于她的回忆画面。那时的莫德雷德堪称瘦弱，为了更好的让她扮演一个战士摩根为她定制了堪称魔鬼的训练。天知道——她才十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练习举起那把沉重的剑，即使作为道具它也比她高了太多。从那以后她的弘二头肌就没消失过。

准确地说，她是从FA出道的。然而终究是硬件软件设施都不过关，这部剧糊得一塌糊涂。但却为她增添了很多粉丝，莫德雷德对此深感意外。那时候她才15岁，正处于叛逆期，像是一只嗷嗷叫的刺猬，无时无刻不竖起后背的尖刺。虽然她的粉丝都管她叫猫德雷德——她并不反感这个称号，只是觉得太可爱了，不适合她。

之后的日子里她担当了伦敦魔界的女主角，说是女主角，其实女主角是玛修。但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这部电影是阿尔托莉亚所属公司的系列电影之一，这代表她与阿尔托莉亚的关系又近了一步。电影依旧没有激起什么水花，但她获得的赞誉却越来越多，这让她有些吃不消。粉丝越多代表着黑粉也多，这让她有些恼火。她不清楚她的粉丝是不是在十年前都是阿尔托莉亚的影迷——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因此爱也顺带着分给她的附属物。莫德雷德再一次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作为阿尔托莉亚不承认的孩子，又或是什么其他东西。16岁的她没有任何成熟迹象，甚至有愈加暴躁的倾向。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心理医生。所幸伦敦组让她结识了一群关系不错的朋友，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再然后，她认识了加拉哈德。

他们在卡美洛的片场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但现在她已经记不起来细节。加拉哈德的戏份很少，但他却是隐形的主角，这让她感到不满——她对所有东西都不满。他在电影中的人设是高洁而勇敢的骑士，莫德雷德却看到过他在休息室里冷着脸的样子。当然，他没有对任何演员和staff冷过脸，他的表情缺失仅限于面对着镜中的自己。人人都称赞加拉哈德，他亲切、温暖，就像戏里的圣骑士一样，莫德雷德却从他的表情中嗅到了厌倦。他不喜欢演员这个职业。

或许这是因为兰斯洛特。她想。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同病相怜。她和他在剧中的交集并不少，但电影拍到一半也没在戏外进行过一句交谈。莫德雷德相当烦躁，马上就到生离死别的戏份了，他们却依旧没有熟络起来。这样的感情传达不出去，如果效果不好就要一次次重拍，更别提如果阿尔托莉亚在现场，场面会更加尴尬。

她不喜欢揣测，但她确实读不懂加拉哈德这个人。莫德雷德作为一个行动派，敲开了加拉哈德休息室的门。上一次她路过时看到了他面无表情盯着镜子的脸，这一次他在吃午饭。

——是简单的紫菜包饭。莫德雷德敢肯定自己闻到了金枪鱼的味道。男孩举着三角饭团扬起脸，表情有些懵——也许是因为莫德雷德只是象征性敲了敲门就闯了进来。他穿着戏服，嘴角还沾着一小片紫菜。没有打摩丝的凌乱银发被两根白色发夹别到头顶，看起来滑稽至极。

“我是来找你对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加拉哈德放下饭团，有些无奈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女孩：“……有那么好笑吗？”

“还行还行，也就一般好笑。”莫德雷德乐不可支，扬了扬手中的剧本。“你快吃！”

——这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或许是同龄人的缘故，他们熟悉起来的速度远远超过想象。莫德雷德盘腿坐在加拉哈德的休息室，大剌剌地霸占了他的化妆椅。她坚持这个椅子要比她休息室的软。她在伦敦组就是如此霸道地热爱抢沙发。

加拉哈德懒得理会，径自坐在一边背台词。他的台词比莫德雷德的复杂得多——又长又拗口。“啊——主角的的代价！”她嘲笑他。

莫德雷德不清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他，又或是最初她就觉得他是不同的。他是不同的，又是和她相同的。也许这是友情产生得过于迅猛的原因。她在为数不多的休息日给他打电话瞎扯，他总能接起，温声细语地同她讲话。莫德雷德不清楚他会不会厌烦，但肯定的是，她绝不厌烦。她甚至大声嚷嚷要见他。“经纪公司对面的冰激凌店开啦，开业大酬宾，要不要过去吃？”

加拉哈德这么聪明，他心里一定清楚只是她想见他。

在遇见他之前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大抵青春期的喜欢就是这样——想随时见到他，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莫德雷德是个直率的人，每当遇到狗仔都会毫无保留地冲他们竖起中指。而加拉哈德在旁边忙着拍掉她的中指，左手还举着冰激凌。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他们看起来关系好得就像已经认识了十年，换句话说，观众都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因为画面看起来太过和谐，反而不现实。

这种不现实是对于加拉哈德来讲的。他看上去清清冷冷，似乎和所有人都有cp感，但又没有。他们彼此都知道被删掉的剧本里两个人是有一段感情戏的，在加拉哈德开始探索圣杯之旅之前，莫德雷德为他践行。这种感觉就好像只有他们知道他们其实应该在一起。

又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想。

莫德雷德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她喜欢加拉哈德，甚至没到杀青宴就表了白。“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她直视着他。她就是知道。加拉哈德的眼神在说喜欢她，笑容也在说喜欢她。

男孩的微笑僵在脸上，耳根慢慢红了起来。

“你……你不能这么……”他难得的结巴，身形僵硬，“莫德雷德，你……”

“我什么我？”莫德雷德不耐烦起来。“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你害羞了？”

“不……”她的步步紧逼使得加拉哈德有些力不从心。他揉了揉眉心——他连额头都开始发红了。“我得……我得考虑一下，莫德雷德。”

“？？！你还要考虑？？！”莫德雷德简直气结。她现在想要拎起他的衣领揍他一顿，像戏里那样。“你真把自己当姑娘了？还要考虑一下？！”

解救加拉哈德的是加雷斯。饰演莫德雷德姐姐的天然呆少女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敲了敲加拉哈德的门，“加拉哈德卿，兰斯洛特卿说你该和他对词啦！”

银发男孩拼命给自己扇着风。“给我一周。”他说。

“一周？！你有事吗？！”

“……五天。”

“明天！”

“三天！”

“成交。呸！”莫德雷德翻了个白眼。“杀青宴见。”

她自顾自的拧开门，看见笑眯眯的加雷斯。“莫莫！你也在这里！吃西瓜吗！哥哥刚切完！”加雷斯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回过头，“加拉哈德卿你要快一点哦，兰斯洛……你为什么脸这么红？屋子里很热吗？……”





杀青派对在晚上八点开始。在这之前莫德雷德依旧每天和加拉哈德发短信，他回复的速度一直很快。本着说好的原则，莫德雷德还是等到了这个夜晚。

“你想好了没？”她端着酒杯晃来晃去。她从十五岁就习惯饮酒了，即使他们仍未到达摄入酒精的法定年纪。

“我们出去说吧。”加拉哈德放下酒杯，低声说。

他们从派对悄悄离开，冬夜凛冽的寒风让莫德雷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被酒精些许麻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一半——她并没有喝得多醉。

“所以你到底怎么想？”她问。她似乎永远都是耐不住性子的那一方。

“……莫德雷德。”加拉哈德停下脚步。他站在她的身后，呼出的白气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孔。“你喜欢，我？”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你这不说废话吗。”莫德雷德稍显不耐烦，实际上她的脖子有些发热。时隔三天，她忽然有些无法直视这个词。

“你把我当朋友。”

“我当然把你当朋友。”

“你能分辨这种感情的不同？”

“我当然可以！”她有些不满，“你瞧不起我？”

“那么，你确定你喜欢的是我，而不是‘我’吗。”他叹了口气。“戏里的加拉哈德。”

莫德雷德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莫德雷德，我和他不一样。”他不再看她，而是看着远处漆黑的天空。天空里没有星星悬挂。“虽然你们都说我和他很像，但我们不一样。”

“我没有他那么好。”

男孩呼出的白气似乎拉长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莫德雷德忽然感觉自己离他非常遥远。

“我当然知道！”她说，似乎要揪住他的领子，他却往后退了半步。这让她的脚步停滞在了半空中。

这是加拉哈德第一次躲开她。

“你不知道，莫德雷德。”他看着她，“你喜欢的是电影里的那个我，那不是真正的我。同样，或许我认识的也不是真正的你。”说出这句话，他似乎有些忧伤。

这副表情真的让她很想抽他。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她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咬了他，只有短短两秒，她却看见他的瞳孔急速扩大。“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吼道，“你只是在钻牛角尖而已，加拉哈德！你是谁，我又是谁，这很重要吗？”

她依旧扯着他的领子不放，这次他却没有推开她。

“这很重要，莫德雷德。”他的嗓音发涩，“这很重要。

“如果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我喜欢的也不是你，那么我们是无法真正走下去的。到时候你会失去一个朋友，而我一样……”

“你只是在找借口罢了！”

“莫德雷德，我们两个都冷静一点。”加拉哈德的肩膀慢慢放平，“我并不是能在分手后继续做朋友的类型。”

“你又没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男孩憋不住又有些气急败坏。他知道莫德雷德倔，但没想到她倔得跟牛一样。“在确信我们喜欢的是对方之前我们需要更加了解彼此，我还不够了解你！”

“你还不够了解我？！你是不知道我家门牌号还是背不下来我手机号？！”莫德雷德现在非常火大，她确信自己已经可以喷火了，去隔壁片场客串条龙。更让她愤怒的是，加拉哈德看起来一直很冷静，就好像无理取闹的是她一样。

“重点不是这个！”加拉哈德长吐一口气，白气窸窸窣窣消失在空气中，“重点是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来好好想想！你也需要时间，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他的一切话语在她耳朵里都好像胡搅蛮缠。莫德雷德放开手，“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只是拒绝我而已嘛。”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她的嗓音因为吼了太久而微微沙哑。她忽然想起原本的剧本其实他们应该亲吻——莫德雷德应该亲吻加拉哈德的嘴唇向他道别，在最后一个夜晚。那时她和加拉哈德还停留在戏外完全不说话的关系，在镜头里因为过于害羞他们怎么都亲不下去。这对于他们两个而言都是初吻，不管是荧幕内还是现实生活。

可是刚刚在现实生活里他们的初吻好像都失去了，以一种既不浪漫也不温柔的形式。

“你要多长时间。”她问。其实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必要问了。

“我不知道。”加拉哈德的眼神略过她金色的发丝，落在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楼房。“或许一年，或许两年，等我们真正走出戏外来。”

莫德雷德无语凝噎。最后她只是瞪着他，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有病，加拉哈德，你有病。”她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有病。”然后转过身。

“你就当我有病好了。”他在她身后叹息，可她并不想理会他。她现在急需发泄一下暴躁的情绪，或许应该回到派对上随便抓一个人打一顿。

“我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他又说，声音并不大，她却听到了。“你依旧是我最好的朋友。”

莫德雷德转过身看着他。“哦，好啊。”她用口型说。

加拉哈德依旧在凝视她。在冬日的雪景里他的发丝那样干净，衣领已经恢复了整洁。莫德雷德忽然感到恍惚，她和加拉哈德熟络的开端，只是因为他扎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鸡窝发型。

或许那真的不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

她留给了他一个背影。她不清楚是否决绝，只希望看起来帅气凌厉。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依旧在努力维持联系——事实上只有加拉哈德在努力维系而已，她还在生气。

拍完了电影他们迎来漫长的假期。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联系正在逐渐减少。这本不应该是这样——莫德雷德十分愤怒，她现在应该坐在充满冷气的冰激凌店和加拉哈德吃甜筒，即使不是情侣也没有关系。

一年后他们开始忙通告，她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便是在首映式上。加拉哈德看她的眼神依旧温柔——他看谁都是这样。

“最近怎么样？”他微笑着问。

“很好。”非常好。特别好。莫德雷德在心里嘟囔。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如此陌生，甚至需要寒暄。他说你依旧是我最好的朋友——放屁！最好的朋友大半年来只有一句圣诞节快乐，还是在tmitter上留言的！明明一年前她一个电话他就会出现在她的家门口，还会顺带给她买一瓶可乐。





莫德雷德躺在床上，闭上眼。昨天熬夜看台词到太晚，又梦见了加拉哈德，这让她睡得很不好。

首映式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她一年半没有见加拉哈德了。至于为什么会梦见他，那一定是心理作用。

濒临没电的手机被她甩在床头充电，屏幕界面渐渐暗下来。新闻推送打开后，没有来得及关闭。那是电影卡美洛第一部原班人马即将回归第二部的消息。





TBC.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