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卯
[海潮]
夜色正浓，小巷一头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推开，拾掇整齐的顾二海肩上扛着沉沉的渔网，借着朦胧的月光走在土路上。这路是祖祖辈辈的打鱼人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踏出来的，每当走在这条路上，顾二海总会向着守护璃月的仙人们祈祷，希望今日能有个好收成。
近来海上安安静静的，是岩王爷赏饭吃的好日子，二海和同村的渔民们都早早地出了海，忙碌了好几个时辰，一大清早载着满船的鲜活水产回了璃月。今天确实是个罕见的大丰收，这一船的收获，比起以往最好的收成也得多出一倍有余，渔民们雀跃的清点着，一边乐得喜上眉梢一边感谢着岩王爷保佑。
同样满心欢喜的顾二海也跟着念叨，感谢岩王爷，感谢岩王爷！他铆足了劲儿将一网兜的活鱼拖上了码头，哪怕累得直喘粗气，脸上的笑容也没落下去。拖拽着网兜，顾二海算着时间，开市的时候快要到了，得赶紧收拾好摊子，否则影响了买卖，损失的可是他的摩拉。他越想越着急，此时，天边又亮起了朦胧的曙光，清脆的啼鸣在清晨的小巷间此起彼伏的响起，隐约细碎的人声也从家家户户在传出。璃月，这个港口都市，正在一日之晨逐渐醒来。顾二海加快了脚步，闷着头大步的走。他没看眼前的路，因此直接撞上了伫立在道路中央的人。
“哎哟……你、你不看路的吗！”
他一屁股坐在在地上，手里的袋子跌落，从散开的袋口里窜出的鱼蹦了一地。
“啊、！啊——！我的鱼！”
被他撞上的人，是一个衣着精致的青年。这么说乃是因为他的相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量也高挑纤瘦，明显是个貌美的青年。可他身上又杂糅着一股奇怪的气势，像是千帆过尽后的波澜不惊，就连耄耋之年的老者也难有他这般万物皆置于身外的模样。
顾老二当然想的不是这些，他爬起身来去捉满地蹦跶的活鱼，它们滑溜溜的在手心里扭动，挣扎的力道大的根本抓不起来。
“鱼、我的鱼！”
有早起的老人已经走进了早市的大门，他们挎着菜篮，一边挑选最水灵的蔬果，一边好奇的向这边看来。顾二海急的手都在哆嗦，嘈杂声逐渐向着市场聚拢，每个摊位上都有了零星的顾客，除了他，不仅鱼摊还没摆起来，鱼也沾了灰，哪里还会有人来光顾他的摊呢。
岩王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他获得丰收啊！
覆着黑色手套的手掌出现在他的视野内，顾二海垂头丧气的瞥去一眼，那是被他撞到的年轻人，此时正俯下身子，犹豫着用指尖摸上了地上的鱼。它有气无力的弹动了两下，这鱼生中最后的挣扎把青年吓了一跳，他手指抽搐两下，手臂有些进退两难的停在空中，他此刻神情犹豫极了，复杂的神色和讲究合身的打扮一对比，竟衬出了点儿涉世未深的纯真感来。
“小哥儿，对不住了，刚刚是我脾气不好。”冷静下来后，顾二海闷声闷气的道着歉，他抢先捡起青年手下的鱼，用掌背将青年的手推了开来，“你就别沾豁了，快去忙自己的事吧！”
青年眯起眼睛，自上而下的对上了二海的目光，顾二海这才发现青年有一双罕见的金瞳，瞳孔中心是标准小巧的菱形，此刻那绮丽的双眸正毫无感情的注视着他，莫名的让人毛骨悚然。
“咋、咋了……”
青年若有所思的直起了身子，他在半空中挥了挥手，微粒组成的金色浮光在他的掌心中明灭着。顾二海惊讶的指着青年喊道，“你有神之眼！”
“这是很罕见的事么？”青年疑惑的问着，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和年轻的外表全然不符，“抱歉，我并不是很清楚。”
他说着，流光缠绕着他的手腕，自空中向下流动而来。这些粒子——自土地中应召而出的岩元素微粒——顺从的卷起散落满地的鱼，将他们一条条的放回到麻袋里。在完成了这一切后，岩元素听从青年的号召，又重新溢散开来，降落回璃月的大地上。
“谢谢你了小哥！不过你到底什么人、璃月没听说过你这样的……”
“我是什么人？”青年呢喃着，“……我是什么人呢？”
顾二海抓起地上的袋子，只是着一个低头的功夫，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个青年的身影。
“真是奇了怪了——哎！新鲜的鱼！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咯！”

[易物]
早点铺子都开了张，暖呼呼的香气从锅里溢出来，在空气中融成了更加诱人的一团。蒸笼揭开了，肉包子的味道更浓了一些，炖锅熄了火，香甜的谷物粥又让人垂涎。豆制品和清脆的小菜，这是身后的豆浆摊子，焦脆的麦香和多汁的酱肉，这是三步之外小摊上摩拉肉的香气。
顾客正络绎不绝的向着摊位走来，老赵头狠狠剁着肉馅儿，嘴里念叨着，“买不买，不买就别在这里干站着！”
“买？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哎！看你这衣冠楚楚的样子，可别是个傻子吧！买，就是你给摩拉，我给你货，懂了吗？”
“摩拉？听起来确实有几分熟悉……”
“哟，还真是个傻的。得了得了，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听您方才的意思，是指需要以某种介质，来以物易物是么？”
青年抚着自己的下颌思索着，老赵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起来，“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没看见这么多人等着吗！”
听见他的话，青年回头向着排队等候的人轻声说了声抱歉。可他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他似乎觉得众人的等候是理所应当的，又安然自若的和老赵头交流了起来。
“那么，用这物件换您的商品，请问您意下如何呢？”
“你听不懂人话——这是什么？！”
“取琥牢山琥珀中心的精华雕刻而成的袖口，色泽明亮，成色上佳，质量难得一见。”
弹珠大小的明黄色袖口被他执在掌心，在黑色的布料映衬下更显润泽。青年垂着视线，状似不在意的把玩着玉石圆润的表面，声色平淡的陈述着久远之前的故事，“魔神战争初起，琥牢山曾是……”
老赵头不懂珠宝，也不知道青年讲述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是这块石头确实漂亮极了，用一个馍换一块似乎很值钱的饰品，不管怎么想他都不会亏。
“……那行吧，你把这个给我，我给你做个馍……”
从青年手中拿过漂亮石头，老赵头看了半天，才把它收在了贴身放钱的小兜里。他三下五除二做好了一个馍，套上个纸袋子，递到了青年的手里。
“拿着赶紧走，不能后悔了啊！”
“自然如此。”
拿着烫手的纸包走到一旁，青年有些生疏的举着手中的吃食，不知从何下嘴。他学着街上人们的样子，轻轻咬上了油纸顶端露出的饼子。贴在锅炉上烙好的饼，表面酥脆烫口，内芯里又柔软香甜，咀嚼间在口中散发出淡淡的麦香。第二口，饼子沾了肉汁口感变得松软，味道也更加鲜美。咬下第三口，剁碎的酱肉里吸满了肉汁，一口咬下去，烤脆的面皮崩裂开来，肉汁从里面流出，浓郁的香气充满了口腔，其中夹杂着小粒的青椒，在咀嚼时使口感更加丰富，也缓和了肉的腻口，实在是做的好吃极了。
“嗯，确实不错。”
青年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手中的肉饼，将油纸妥善的折叠起来，放在了路旁的小桶里。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着，手指轻点，新的袖扣又妥帖的系在了他的袖口。

“好了，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有脚步声跑了过来，青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人类幼童，瘦瘦小小的，跑步时都吃力的满头大汗。见到路上有人，幼童抓紧停下步伐，却因为步伐混乱就要摔倒在地。
“呀——！呜呜、呜呜呜……”
孩子哭了起来，哭了三四声，她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痛。她悄悄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被一个特别好看的大哥哥接住了！他蹲在枝枝的身前，大手扶着她的肩膀，正温声劝着。
“不痛了，不痛了。怎么样，一点都不痛吧。”
“呜呜，不痛、不痛了，谢谢大哥哥、呜呜……”
“那为什么还要哭？”
“因为、呜呜、枝枝做了很过分的事，妈妈一定会生气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
模糊的印象中，他似乎未曾面对过这种情况，于是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做错了事情……”他斟酌着语句，挑拣着能说的话，“只能……继续去做正确的事。”
“那枝枝要怎么办？”
“你只要去道歉就够了。”
“大哥哥也会这么做么？”
青年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枝枝并不能看懂他在想什么，但却能看出这个温柔的大哥哥此时并不开心。
他们回到了巷子的尽头，有些破旧的砖房前，枝枝低下了头，不愿意再迈进一步。青年疑惑的看着她，小女孩又哭了起来，委屈的说着，“妈妈身体不好，枝枝还和她闹脾气，枝枝真的太坏了！”
“身体不好？”
“嗯、医生叔叔说要好多好多钱才能治好，可是我们没有钱，枝枝还把妈妈的东西弄翻了，呜呜呜……”
安抚好正在哭泣的孩子，青年叩响了门扉，得到应允后推开了木门。
院子里是一个憔悴的女人，她衣着朴素，却洗的干净。她此刻正坐在一角的小方桌上，神色焦急而憔悴。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叫枝枝的女童，她……”
“枝枝，您见到枝枝了吗，她在哪里！”
小女孩怯生生的从门外探出了头，见到熟悉的人，她大哭着扑进了妈妈的怀里。
女人抱住了自己的孩子，默默地哭了起来。小女孩大声说着对不起，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忘记了小院里的另一位观众。青年颇为新奇的观察了二人一会儿，很快，他又对这母女重逢乏了兴趣。他观察这小小的院落，方才女人坐着的地方，破旧的木桌上是洗净的一簇簇黄色小花。

“先生，真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今天实在是谢谢您将枝枝送回来。”
眼眶红肿的女人走过来向他道谢，枝枝也害羞了起来，躲在妈妈的身后偷偷的瞧。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当做的。”青年说着，他指了指一侧小桌上的花朵，有些好奇的问道，“是我逾矩了，请问那些是……”
“哦，您说那个。那是我准备用来酿糖的桂花，等到做好了拿去卖了换些摩拉。只是今日弄撒了落了一地，哪怕洗过也没法再吃了。您要是喜欢，明日我采了新鲜的为您送去。”
“不必了，请将这些卖于我就好。”
“哎呀！这怎么可以！”女子惊慌的拒绝，“您是枝枝的大恩人，怎么还能收您的钱！”
“这是交易，是你应得的报酬。”他拨出掩在马甲下的领带，取下上面做成腾飞之龙形状的秘银领夹，将那精致的造物递到了女人的身前，“请收下。”
“不可以，我绝对不会收您的东西！”
女人拒绝着，她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把男人的手推了回去。枝枝踮着脚抱起了一大捧桂枝，小跑过来把满怀的花束递到了青年的身前。
“大哥哥，请收下吧！”
被她们质朴的眼神看着，青年愣了愣，低下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看来是我的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弯下腰接过小女孩手中的花束，细碎的黄花密密麻麻的缀在梢头，甘甜的香气迎面而来，让人心中愉悦非常。

女人身体不适，一大一小一致不同意她出门相送。最后是小小的孩子陪在他的身边，二人一起推开了大门。
小女孩有些不舍的拽着青年长长的衣角，不想让这个温和的大哥哥就这么离开。
“大哥哥以后可以来找枝枝玩吗？”
“嗯……我不知道，应该不会了。”
“呜呜，为什么，大哥哥讨厌枝枝吗？”
“我只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情、呜呜、这么重要呢？”
“我也不知道。”青年说着，“但是真的非常重要，我不能弃之不管。”
小女孩低低的哭着，但她知道不能耽误大人的事情，于是哭着点了点头。
“我有东西送给你，它可以陪着你。”
青年将桂花归到一起，将它们放在了空中。枝枝惊讶的看着浮在半空中的花束，它们不仅没有掉下来，甚至规规整整的，一朵也没有乱。
“大哥哥是仙人吗！”
“嘘，谁知道呢。”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短促的一闪即过，是不符合他性格的狡黠。他摘下自己右手的手套，露出其下骨感白皙的手掌，和其上闪烁着的奇异金色纹路。
细密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溢出来，那些金色的微粒汇成溪流，逐渐汇聚成盘坐的龙形。耀眼的金光直到最后才一丝丝消失，栩栩如生的土偶盘踞在男人的掌心，精细的甚至连腾飞的细须与爪尖的纹路都刻画的清清楚楚。
“哇！是岩王爷！真的好像呀、比外面卖的都要好看、大哥哥真的太厉害啦！”
青年微笑着将那土偶放到了小女孩的掌心。他伸手拿过一旁的手套，将每一寸肌肤重新遮蔽到布料之下。接着他拿过凝滞在空气中的花束，低头嗅了嗅味道。
“我要走了。”
“怎么这么快、呜呜，我叫枝枝，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哦？我么……你可以称我为、离。”
“离？离哥哥？唔、真是奇怪！”
枝枝说完才想起来，妈妈曾告诉过他不能这样嘲笑别人。于是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翼翼的偷偷看青年的反应。他没有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不仅仅是这个街巷，他看向了更远、更远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是么，呵，你说的也对。”
离和枝枝挥了挥手，没有和她说再见。他手中拿着一束盛放的花朵，淡雅的清香跟随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