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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庆余年 滕梓荆,范闲
标签 庆余年 , 荆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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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0 17:42
- 导读
- 奇怪的武侠paro,傻得很。
1
滕梓荆睡得极不安稳。
他总惦记任务尚未完成,拽住丝毫清明就拼命想要睁眼,又被满头满脑的晕眩与四肢百骸的酸痛拽回噩梦,反复重演那场功败垂成:他跋山涉水找到目标,与紫衣少年缠斗正酣不相上下,岂料忽有旁人来袭。他唾弃他们以众敌寡,竟因一时义愤挡在少年身前,遭到敌阵那可怖巨汉的致命一击……他清楚自己如今身负重伤,却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空气中隐隐弥漫药味,耳边依稀传来器物碰撞声响,两相缠绕,绵绵不绝。
哚,哚哚,哚,那声音节拍杂乱,扰得他更不安稳。
哚!哚!哚哚哚!这声音越来越大,惊得他终于醒来。
明朗阳光,陌生地方。
“啊,醒了?”
视野之中,冒出一张熟悉也不熟悉的脸。
“……范闲?!”
他翻身欲起,自然因伤痛失败,眉眼纠成一团。
紫衣少年啧啧作声,恨铁不成钢地安抚:“躺下躺下,吃药吃药。”他放下手中碾磨的草药,将一碗汤药送到他嘴边。
“邪魔歪道!我不受你的恩惠!”滕梓荆气急,挥手打翻药碗。
“哈哈,可你已经受了快一个月的恩惠。”少年垂手一捞,接住瓷碗,“不对,你说谁是邪魔歪道?”
“鸯乐门掌门范闲,不是你还有谁?”
“我确是此处掌门,但阁下凭什么说我是邪魔歪道?”
“你为害一方,强抢民女收入门下,练毒练蛊涂炭生灵。当今江湖,谁不说你是邪魔歪道?”
“说归说,难道挂在嘴里的就是真相?”
范闲正要辩白,门外突然传来一众声响,热闹之间,便见三五个美貌少女迈进房来,纷纷笑着喊“小范大人”。
滕梓荆冷笑:“荒秽无度!你还想狡辩?”
范闲摇摇头:“看你也无意听我解释,多说无用。”当下疾点了他肩头两个穴道,将手中碗勺交给身后一位姑娘,说声“有劳姐姐”,走得有几分无奈。
见他离去,姑娘们竟急起来,叉腰跺脚,指了滕梓荆鼻子臭骂:“不识抬举!掌门好心救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滕梓荆大感迷惑:“几位姑娘,你们被范闲掳囚至此,何以替他说话啊?”
“呸!你们这些外人就知胡说八道,若不是小范大人搭救,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可……唔噗!”
他还想探问,却被凶猛地塞了一口苦药。
2
他此番伤得确是严重,据范闲所言,是骨头折得不轻,经脉断得不少。江湖有名的小毒物说这些话时,仍旧是点了他穴,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他“邪魔歪道”“旁门妖邪”的谩骂,一面给他喂药敷药。这活计本是托给那些姑娘,可她们都嫌滕梓荆脸臭话刺耳,说什么都不肯来伺候,又说“小范大人自己捡的如意郎君,要顾自己顾”,言语之随便行为之放肆,全瞧不出对这一派之长的敬畏,更丝毫不像是被强抢来的民女。
“别板着个脸,你就快好了。”
范闲换完药,推开窗,手掌一撑,稳稳坐到窗台上。他每天都这么干,滕梓荆便得知此地乃是山中,看见窗外一片油菜花田。
今日艳阳甚好,照得花朵熠熠生光般灿烂。清风徐来,鸟语花香,他心中却不畅快。
他苏醒半月有余,武功虽未恢复,总算能杵着拐杖四处走动。以邪派掌门的身份而言,范闲许他如此活动,已是怪事一桩,而就他所见,十几天来,小毒物完全没有为非作歹,所做不过看书练武,给姑娘们讲讲故事,给寻到山上来的百姓们看看病,最符合他江湖称号的一件事,也不过是给农家取了些毒耗子的药。
此时此刻,他瞧着窗台上的少年,瞧着他在风中飘舞的衣袖和长发,终于憋不住所思所想。
“范闲,”他说,“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范闲视线从花田回到他身上,笑道:“你总算想通了。”
“待我痊愈,一定为你澄清江湖声誉。”
“大可不必!”范闲举掌制止,“我才不想当什么名门正派,三天两头开武林大会,还要遭受各种道德绑架。”
“……”滕梓荆从没见过这种人,无言以对,索性抛出心中疑惑,“这半月我见你门下也有男人,为何江湖盛传你只收女子?”
“还是这个道理。他们说我是邪魔歪道,我就做得像个邪魔外道,出门只带姐姐们,省事。”
滕梓荆有点懵:“……既然如此,你这门派名唤‘鸯乐’,难道不是取女色欢愉之意?”
范闲哈哈大笑:“实不相瞒,这名字根本不是我取的。是有一次我下山赶集,镇民问我此地可有名字,我说没有,一养老的地儿,哪有名字?却不知听的人怎么听岔了养老二字,传来传去,传到名门正派耳里,就穿凿附会给我挑了这个怪称呼,弄得好似青楼一般。”
许是欣喜滕梓荆终于愿意搭理自己,范闲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把这鸯乐门历史讲了个清楚。原来他最初只是不愿待在家中,想寻个地方清静玩乐,又拗不过长辈关心,这才带了些侍婢仆人来到此处。有时下山走动,除暴安良,便也接些苦难民众回来,热热闹闹一起过日子。
“所以哪有什么门派啊?”范闲由得姑娘们把自己一头卷发编成辫子又插了花,一边笑嘻嘻地说,“都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
啪。
滕梓荆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3
又过大半月,滕梓荆恢复如初。
“不愧是我!”范闲同他比一场武,最后将输未输之时耍个赖皮,衣袂纷飞窜到树上,鼓掌大赞,“妙手回春啊,我看你比伤前还强。”
“你真气比我浑厚许多,输到我体内,提了我内力也不奇怪。”
他见范闲下树,不自觉迈步靠近,小毒物也不客气,撑了他肩跳回他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他神情:“那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伤既好了,人便该走了。
他行事向来利落,这次离途却莫名拖拉,一个包袱打了两三天。范闲不催他,可也不留他——他甚至不太理他,成日要么接见不知突然从哪来的诸多客人,要么埋首书房不知钻研何物。两人偶尔在走廊相遇,他也只是朝他淡淡一笑,飞快地与他擦身而去。
按滕梓荆所想,范闲有副侠义心肠,帮过救过的人不可胜数,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如今事情了结,大家江湖未必再见,他没了兴趣也是自然——思及此,他终于狠狠扎紧包袱,转身就要趁夜而行。
范闲却在门外。
他似乎无意责怪他的不告而别,只突兀地问:“你到底哪门哪派,当初谁叫你来杀我?”
他老实作答:“并无门派,武馆而已。师父叫我来的。”
范闲低头沉吟,然后抬头微笑。
带着这皎洁月光般的笑,他说:“我跟你一起走。”
4
“你既未能完成任务,怕是师命难复,我同你一起回去,免得你难以交待。”
范闲理由给得充足,而滕梓荆怀疑这只是借口。
他们走得极慢,又尽拣偏僻路线,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根本如同旅行。好不容易来到师门所在的京都,范闲又硬要拖着他先逛逛街。繁华街市中活蹦乱跳的小毒物固然灵动得叫人移不开眼,他因此怦然大乱的心跳却也压不住焦急。
“我此去太久,师父必定担心极了,还是先回去打个招呼为好。”
“不急。”范闲把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时候没到,再逛逛。”
“范闲!”他急出几分气,正想再辩,忽觉四下氛围不对。回首探看,但见身后数人似乎包抄而来,个个神色都甚是古怪。
他正想开口询问,就听耳边一声“终于来啦”。范闲跃步向前,扬起还沾着糖霜的竹签,又快又狠,鞭得最近那人脸上一道红印。
“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男人们顿起怒色,狂吼着攻上来,可又哪里是对手。范闲撑着滕梓荆肩头跃至半空,几记飞腿疾疾踢出,轻易便将来人统统放倒。
“可恶!你给我记住!”
“别担心,我记性好,忘不了!”
他冲逃兵友好告别,滕梓荆却拽下他挥动的手:“你干嘛无缘无故打人?”
“无缘无故?他们乱看你哎。”
滕梓荆眉头一皱,心想这家伙虽不似江湖传闻那般十恶不赦,倒也真有几成难以理喻的奸邪:“我知你自在逍遥惯了,可这俗世有它的规矩,由不得你任性妄为!”
“规矩?”范闲眯眼一笑,“你若真懂得俗世这所谓规矩,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不等滕梓荆回答,他已自袖管摸出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催他自己瞧个真切。
滕梓荆接过一看,顿如五雷轰顶。
“你若真是循规蹈矩之人,”范闲悠悠道,“官府何以要下海捕文书捉你,还说你罪大恶极?”
5
滕梓荆翻的墙不少,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扒自家师父墙头。
他扭头看身边人,范闲却只比个噤声手势,眼里饱含笑意。
小毒物这会儿蒙了面,一双眼在夜色里更显慧黠明亮,晃得他又有些心悸,赶紧低头去看院内动静。等了约莫一炷香工夫,果然看见家丁领来位客人。来者比他们俩裹得更严实,长斗篷从头遮到脚,可即便如此,待滕梓荆师父迎出一开口,身份暴露也只在顷刻之间。
“郭少,何事劳您大驾——”
“少什么少!叫大人!”
“哎哎哎,郭大人……”
两人入房闭门,声音随之模糊。滕梓荆如有所忆,面色极其难看。范闲拽住他跳到地面,几步走近窗前,舔舔指尖戳开麻纸,满脸看戏神情地凑上去。
“你不是说已经让你那狗徒弟滚了吗,怎的今儿还有人在城里看见他?!”
“这、这小人也不知啊……小人确实是打发他去了远方,按理是回不来的……”
屋内景象,乃是郭姓来者趾高气昂,滕梓荆师父唯唯诺诺。交谈之间,真相渐露水面。原来这位郭保坤少爷曾在市集欺辱百姓,滕梓荆路见不平,当场给他一顿好打。纨绔子弟自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非要讨个说法,滕梓荆那师父又是个怕事之人,说服不得,只得用计支开自己过于刚正不阿的徒儿。
“远方?”郭保坤吼道,“多远啊?!”
“也没多远,”范闲突然朗声接话,“就我那儿。”话音未落,人已轻飘飘跳窗入室。
滕梓荆被他吓得不轻,转眼又见他面罩一摘,熟门熟路地道声“郭少,许久不见啊”,直叫郭保坤锐气全无,惊得声音都拔高三度:“范、范闲?你在这儿干什么?!”
“哦,没事。”范闲一甩头发,“只不过这位老英雄派他好徒儿来杀我,我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杀……杀你?!”郭保坤脸色惨白,“……范闲我可跟你说清楚,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你慢慢审他,我先……”
“等等,”范闲踩住他斗篷角,“他徒弟打你那事儿,怎么办?”
“打我——我伤都好了,你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现在是他徒弟要杀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啊,告辞!”
郭保坤落荒而逃,范闲对他背影道声“谢谢郭少”,又向窗外喊声“进来吧”。
见滕梓荆进屋,他师父神情更像开了个杂货摊般丰富多彩。范闲视若无睹,行一礼笑道:“老英雄,您好徒儿没能完成任务,可他已经很努力了,您千万别怪他。”
对方“啊”了一声,脑子显然是没转过弯。
范闲转身拍拍滕梓荆肩:“送佛送到西,家你回了,事情也解决了,我呢,可以告辞了。”
“你……”滕梓荆见他眉眼恍含惆怅,正想询问,他却已经快人一步施展轻身功夫,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梓荆……”老师父总算回神,“那就是范闲?那妖邪之人……为何与你如此亲密啊?”
滕梓荆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6
找着小毒物倒并不难。
滕梓荆发现他时,这家伙正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蹿下跳,一会儿转圈一会儿跺脚,全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他喊:“喂!”
范闲便以一个很不潇洒的姿势从半空僵硬跌落。
“你干什么!”他撑着后腰,呲牙咧嘴,“吓死我了!”
“我还想问你呢。”滕梓荆走过去,伸手帮他揉揉,“走得那么利索,什么意思?”
“大哥,我是旁门妖邪,哪敢在你们名门正派久留啊?”
“少来,你会在乎这些?”
范闲哼哼唧唧:“你不跟你师父好好请安,又来找我干嘛?”
“哦,”滕梓荆淡淡道,“我被逐出师门了。”
“啊?!”范闲吃惊不浅,“难道——”
“对,正因为跟你这邪魔歪道走得太近。”滕梓荆面不改色,“至少,我逼师父除我名目,用的就是这番缘由。”
范闲行医治病,癔症患者也见得不少,却从没露出过如今这般见疯子的表情。
滕梓荆视若无睹,接着说:“先找间客栈休息,明儿启程回山。”
“哎哎哎,”范闲蹦开三步远,“谁许你跟我回去了?你自说自话什么呢?”
“是你害我无处可归,你不负责谁负责?”滕梓荆抱臂瞅他,脸上写满无辜和委屈。
“你……!”范闲急得团团转,但见他真好似铁了这颗心,只得叹口气好言相劝,“使不得使不得,此事万万不妥。”
滕梓荆轻抬下巴,表示愿闻其详。
范闲却问:“江湖之人万万千,外道之徒千千万,我不是最有名的,也并非身怀秘笈重宝,你可曾想过,你师父为何偏叫你来杀我?”
“不曾。”滕梓荆略一思索,“偶然?”
范闲笑道:“这世上要杀我的人太多,我本也没多想,可之前一番查探,总觉事态蹊跷。郭保坤我也算熟识,他虽顽劣跋扈,到底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残忍之徒,不会因为挨了打就要你的命,更不至于用这些江湖手段。我思前想后,这该全是你师父计谋。若你失败为我所杀,他刚好同郭保坤有个交待,若你真杀了我,那……也总有他的好处。”
说到此处,范闲又叹一口气,眉间郁结纠缠,全无平日洒脱气质。“总之,跟我在一起,的确没什么好事。滕梓荆,听我一句,你还是……”
滕梓荆忽然截断他话:“那些人也是?”
范闲一愣:“什么?”
“你说这世上许多人要杀你,你我相遇那天,那群突然出现的凶徒,莫非也是别有目的?”
“哦。”范闲眨眨眼,仿佛此事只是一顿午餐,他此刻才不以为意地记起,“应该是吧。”
这回轮到滕梓荆叹气。“蠢货!”他怒斥范闲,抓起他手腕便匆匆前行。
“喂!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刚才说什么?!”
“听懂了,你身边总是危机四伏。”
“那你还——”
“上次我若不在,你怕是已经没了性命。既然如此,今后我怎能不在?”
言语间,一家客栈跃入视野,滕梓荆毫不犹豫,敲门便喊“住店!”听得店家“客官几位啊咱们只有一间房啦”的询问,又即刻回答:“一间就够!”
范闲本就慌了神,如今瞧见这人唇边眼底的笑,更是忽然心跳大乱浑身发热,险些尖叫起来。
“滕梓荆!你识相的就赶紧放开我——”
7
滕梓荆没放开他。
不仅如此,一番饮酒谈心后,还搂着他从床头滚到了床尾。
“为什么?”次日清晨,范闲裹着被子自言自语,“第一次结交了志同道合的兄弟,第一次轻松愉快地解决了麻烦,两件快乐的事加在一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瞎嘀咕什么?”滕梓荆把衣服扔给他,“快起来,该赶路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范闲翻起白眼瞪他,“我看你才是妖邪之徒。”
“呵,也不知后来是谁缠着我不放,别说得跟你不愿意似的。”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太——……”
“太什么?”
“没什么!”范闲摔掉被子,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起就起,但我今天不走。难得到京都一趟,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儿?”
高屋建瓴,威风堂堂。
滕梓荆确认自己没看错“鉴察院”三个大字,转头问范闲:“你来自首?”
他虽只是江湖小卒,却也知武林正派共有八支,八大派统属这鉴察院管辖,又由鉴察院在其中选出武林盟主,令盟主与驻扎京都的各派掌门共管江湖事宜,并接受鉴察院监管。这套制度由上任盟主建立,施行不过数十年,实效却有目共睹。
简而言之,此乃名门正派最高权威机构,与范闲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难怪滕梓荆一头雾水。
范闲跃进大门,轻车熟路走得飞快:“滕梓荆,你有没有想过,江湖为何叫我‘小毒物’?”
滕梓荆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老实答道:“自然是因为你擅长用毒。”
“错是不错,但‘小’字又从何说起?”
“这——”
“既然有小,当然有老,你且想想,这世上最有名的老毒物,该是何许人也?”
“那当然是三……”
话到嘴边,滕梓荆忽变哑巴。
只因范闲拽着他来到一处院前,院门招牌明白无误,题的正是“三才教”,而范闲悠哉悠哉往里踱步,朝院内众人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热,行至屋内,更是甜甜地叫了声“老师”。
“好小子!”瓶瓶罐罐烟雾缭绕间,那位鼎鼎大名的毒王笑呵呵迎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过来办点事,当然得看看您老人家。”范闲掐滕梓荆一把,“愣着干嘛,打招呼啊。”
滕梓荆勉力找回自己声音:“……晚辈见过费老先生。”
此后范闲和费介聊了什么,他是半个字也未曾听清,只知老毒王不停斜眼剽自己,目光狠辣,剜得他汗流浃背,待走出房门,一众弟子目光更好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他疑心自己今日恐不能活着出了这院,可真平平安安出去了,又觉得还不如死在那里。
“……晚辈见过陈院长。”
“不必多礼,起来吧。”
若说费介是明目张胆的恐吓,陈萍萍便是悄无声息的威胁。滕梓荆被他目光压得抬不起头,范闲倒没事人儿似的趴往这暗夜之王轮椅椅背,撒娇似的央求:“院长,他可是我救命恩人,海捕文书那事儿,您得帮我想想法子。”
“怕是一场误会。”陈萍萍语气温和,眼神却越发冷利,“这样吧,我看这孩子资质不错,恰巧最近言掌门新招门徒,不如将他举荐去吧。”
这话听着是一番好意,滕梓荆却品出了棒打鸳鸯的味道。
范闲自也读懂个中深意,笑嘻嘻只顾装傻:“何必麻烦言伯伯?既然是误会,文书撤了便是。”
“怎可如此?这位小兄弟是你救命恩人,我们总得做些什么报答别人。”
“当然要报答,”范闲笑得更甜,“我带他回山里,慢慢来。”
滕梓荆觉得自己要被暗夜之王盯出窟窿了。
煎熬半晌,终于无事离开龙潭虎穴,冷风一吹背心一凉,他打出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怎么?”范闲问,“有人说你坏话?”
“怕是还不少。”滕梓荆木然道,“费老是你师父,陈院长又是如何?”
“嗯……”范闲捏着下巴想了想,“算是我爹?”
滕梓荆一脚踩进水坑,力道之大,溅了自己满脸水:“……什么叫算是?”
“义父嘛。”范闲递出手巾,“顺便一提,我养父姓范名建。”
滕梓荆平地崴脚:“……范右使啊?”
“是啊。”
“……恕草民唐突一问,”滕梓荆满心都是不详预感,“小范大人生父是……”
范闲笑眯眯:“当今武林盟主是谁?”
滕梓荆差点晕过去。
他拽紧最后一丝理智,问:“你还有更吓人的秘密吗?”
范闲转转眼珠:“我娘可能算?”
“哦,”滕梓荆强装冷静,“那你娘是谁啊?”
“哦,”范闲是真的冷静,“她姓叶。”
噼里啪啦。
滕梓荆脑子里弦全断了。
8
“你娘居然是叶轻眉叶女侠。”
滕梓荆惊吓过度,回山里一月有余,还动不动就拿这事出来念叨:“你说你几个爹一个娘,每位都是江湖里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你怎么就成旁门左道了?”
“说了多少次了,我高兴。”范闲想去锅里捞吃的,被正做饭的滕大厨打了一筷子。“再说了,我娘是谁重要吗?你还能为这个跟我恩断义绝?”
“这倒不至于。”滕梓荆原有观念粉身碎骨,如今说话越发耿直,“我就是怕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范闲誓不罢休,还是偷了块酥肉丢进嘴里,“我都一年多没见过她了,她上哪不同意去?”
“就这儿!”
顷刻之间,地动山摇。
轰隆一响,来客忽至。
“儿子~”一只手伸出腾腾烟雾,揪住范闲脸颊,“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哦~”
“妈,”范闲抬头望天,“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走屋顶。”
9
屋顶窟窿很快修补完好。
滕梓荆的心灵震撼却没那么快平复。
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见到叶轻眉和五竹这两位传说级别的江湖前辈,而如今他不仅见到,还在和他们共进午餐。
“叶前辈,”他想着这位女侠来时第一句话,又想起此前在京都经历,心中颇有余悸,“您这次来,莫非是因为范闲和我……”
“啥?”叶轻眉从包裹里拆出厚厚一块红油,“不是,我来吃火锅的。”
“……火锅?”
“是啊,火锅毕竟还是这边的地道,你说是不是啊,小竹竹?”
五竹在旁切菜切得刀光剑影,淡淡“嗯”了一声。
叶轻眉紧扣话题:“小滕,你能吃辣吗?”
滕梓荆放弃思考:“……算是能吃。”
“好耶!”叶轻眉喜得一脚踩上凳子,“那咱们今天吃全红锅!”
“妈!”范闲嚎起来,“我不吃辣!”
“闭嘴闭嘴,今天我们是要招待小滕!你要不愿意,自己切碗萝卜丝吃去!”
“我——”亲妈不像亲妈,范闲只好寻求援助,“五竹叔,你看看我妈!”
“我觉得,”五竹仍是面无表情,“小姐说得对。”
“哎!”叶轻眉勾过五竹脖子,肆无忌惮在他脸上亲一口,“不愧是我的小竹竹!放弃吧儿子,你比不过你老妈!”
范闲嗷了一嗓子,险些背过气去。
滕梓荆瞧他实在可怜,在女侠带来的包袱里翻捡一番,好歹找出份红糖糍粑,默默递到他面前。
10
由于卓越的吃辣能力,滕梓荆很快得到了叶轻眉的认可与赏识。次日离去时,女侠对他依依不舍,临别更留下一句“早点习惯,下次见面要改口叫我娘亲哦”,把范闲气得直跳脚。
滕梓荆知他生气只是表面,高兴才是真心,因而也就不费神去哄,只在山门坐得端正,一丝不苟做他自己的差事。
这看门活儿并不符合他掌门对象的高贵身份,却正是他自己坚持讨来。不为别的,只为拦下不速之客,好确实保证范闲安全。如今他换上门派紫衣,马尾飘扬守住此处,引得范闲连连称叹:“你这模样,让我想到一位东瀛剑客。”
滕梓荆只知东夷不知东瀛,却也懒得在意细节,只问:“是怎样一位剑客?”
“和从前的你一样,也算是位刺客。”范闲说,“但他剑术高超,尤其绝技燕归来,实乃震古烁今。”
滕梓荆十分满意这个答案,虽非用剑之人,却也向范闲问来招式详细,时时抓着竹竿琢磨个中妙处。
这日他一如往常,正想这招究竟如何使出,突然听得阶下传来一声冷笑:“范闲这是改了性了,门下弟子怎么还钻研起剑术了?”
他循声而望,只见一个布带挽额的红衣女子,拖拖踏踏懒懒散散地拾级而来。这姑娘一副村姑打扮,眉间却饱含冷锐之气,激得他心中一凛,自然也以杀气相抗。
女子若有感悟,皱眉道:“喂,别挡我路。”
他摆好架势:“姑娘若想进去,还请说明来意。”
女子翻个白眼,长叹不语,兀自向前,他挥臂一拦,她只仰身避过,脚跟悬空却未失平衡,反顺势抬腿在他臂上一勾,轻飘飘将自己荡到他身后。
滕梓荆一怔,急急掀开斗篷掷出飞刀,图的是搅乱视听,却不料这女子动作极快,腰后抽出两把武器,叮叮当当把这番攻势全部击溃,连呼吸也未有一丝紊乱。
滕梓荆心中大叫不好,明知自己绝非敌手却也急追向前。那姑娘同样不犹豫,以进为退,一甩手将他斗篷砍进墙里,一抬手将利刃递到他喉前,眸带困惑唇含讥讽地笑道:“范闲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给他卖命?”
如今动作静止,滕梓荆看清她所持乃是两把斧头,又念及武林中这般身手的女子绝不多见,当下推出一个答案:“阁下难道是苦荷大师门下、北齐宗盟圣女……”
女子收了武器:“承让,正是海棠朵朵。”
“海棠女侠,”滕梓荆见她不下杀手,顿生疑惑,“你找我家掌门,究竟所为何事?”
“我找他干嘛?”海棠朵朵满脸鄙夷,“我来收菜的!”
11
“你收的什么徒弟!”海棠朵朵一脚踢向范闲,“居然敢偷老娘的菜!”
范闲早习惯这场面,驾轻就熟躲过直朝面门而来的绣花鞋,递了盏茶笑道:“不知者不罪,圣女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噢。”
“怎么回事?”滕梓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就偷菜了?”
海棠朵朵瞪他一眼:“刚才在田边,不是你亲口承认的吗?”
“……那田是你的?”滕梓荆更加不解,“可本门领内的东西,怎会——”
“哼!”海棠朵朵猛拍案几,震得茶具和范闲同时抖了三抖。
“确实是她的!”范闲赶紧解释,“是这么回事——我和圣女早有相识,此前她来山中看我,实在无聊,便逼我……不,是我自愿与她比武解闷,我打输了,她又强迫……不不不,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主动用这块田孝敬高手。这堂堂一个圣女,爱好居然是耕田种菜,真是清新脱俗风雅至极啊,啊梓荆,你说是不是?”
滕梓荆默默颔首,心中却叹:癔症不轻啊。
“再者,”范闲转向海棠朵朵,“他也不是本门弟子。”
“那他是啥?”
“硬要说的话,”范闲一字一顿,“是我夫君。”
海棠朵朵捏爆了茶杯。
“你夫——他——”她来回打量两个男人,露出史上最惊讶之神情,又即刻挂上嘲讽讪笑,蹲回椅子嗑起瓜子,“哎哟,哎哟哟,这下有不少人要失恋了哦。”说着又质问范闲:“哎,你成亲怎么不请我啊?”
“不是不请,是压根儿没办婚仪。”范闲冲她挤眉弄眼,“麻烦。”
“也对,你请了我还不一定来呢。”海棠朵朵点点头,“行,那这菜就当我给你的贺礼,不追究了。”
“哎,谢圣女海涵。”
“但你记清楚,下不为例啊。”海棠朵朵眼珠一转,又转出个念头,“既然成亲了,以后对娃也看紧点,小孩子不懂事,指不定就糟蹋了我的菜。”
“圣女放心。”范闲嘻嘻哈哈,“那还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番话,便叫滕梓荆又犯起了糊涂。
按理说,此事绝无可能,但自他认识范闲以来,不合常理匪夷所思之事简直层出不穷,也许可能或者莫非难道说不定……这种可能性,它也是存在的?
“范闲,”当晚,他终于忍不住一问为快,“你……你还能生孩子?”
范闲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呢?”
“可海棠朵朵说……”
“说的当然是领养啊,大哥!你难道还想让我怀?”范闲摇头晃脑,“滕梓荆啊滕梓荆,看不出你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有这般龌龊心思——”
“你说谁龌龊?”滕梓荆用力掐他一把,“你看看你骑在我身上干什么,你说谁龌龊?”
“现在的确是你了。”范闲轻轻一笑,乖乖被他摁进怀中。
12
滕梓荆睡得极不安稳。
他昨夜跟范闲胡闹太过,今晨天不亮便被海棠朵朵拖去强行传授种田技艺,午后好不容易能休息片刻,耳边碾药声却又哚哚不止,吵得他真叫个心烦意乱。
“范闲,”他撑开眼皮,“你就非得现在搞这个?”
范闲没好气地瞟他:“这是我药房,我什么时候做药都行。你要睡回屋睡。”
“那不行。”滕梓荆理直气壮,“我离你太远,若有意外,我该如何护你?”
“谁要你护我。”范闲不屑嘟囔,手上动作却立刻轻缓下去。
滕梓荆眯眼瞧他,瞧见这人逆光而立,周身笼着圈毛茸茸金边,若添上尾巴耳朵,便活像一只小狐狸精。
睡意悄悄散去,他不觉露出微笑,缓缓站到他身侧:“什么药这么急?”
“圣女要带走的,能不急吗?”范闲又捶几下,端起药盅嗅一嗅,顿时露出尝见恶心东西的表情,“太辣了,我做着都难受,今后定要设法改良。”
“你还想做成甜的?”滕梓荆跟着闻闻,倒是觉得味道不差,“堂堂范掌门的独家秘药,尝起来居然跟糖丸儿一样,你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你懂个屁!”范闲猛一用力,声响之大,令人担心药盅之安危,“这才老少皆宜!”
“我的确不懂。”滕梓荆打个哈欠,“但我想,你娘也会和我一同笑你。”
“你!”范闲这回直接扔了药锤,指着滕梓荆吞吞吐吐,“我当初怎么就救了你呢!”
“那还不简单。”滕梓荆拿过药盅,接替他继续捶药,“因为某人喜欢我呗。”
此话一出,范闲满脸通红,半天憋出四个字:“门规伺候!”
“范掌门,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滕梓荆安之若素,“我虽是你夫君,可不曾入你门下啊。”
“我还就不信了!”范闲豪气干云地喊起来,“酒来!墨来!”
海棠朵朵正巧来取药,被他这声嚎吓了一跳:“范闲,你撒什么泼呢?”
这词用得意味深长,可惜范闲正在气头,未曾领会个中精妙,只接着嚷嚷:“写休书!”
“哈,”海棠朵朵爽快接话,“昨日你与我说,他是你夫君,既如此,若真要休,也当是他休你才对。”
“再说,”滕梓荆火上浇油,“就你那狗爬似的字,平常已是难以辨别,若酒后再写,怕是画符的鬼也认不出来。”边说,边瞧好了盅里粉末模样,倒出来包封严实,递向门外海棠朵朵:“圣女,我送你一程。”
两人走出数十步,身后终于传来一声狼嚎似的“呜嗷——”。
海棠朵朵似笑非笑:“你倒不怕他真踹了你。”
滕梓荆笑得酣畅:“他想踹也踹不掉。”
“我看他也不想。”海棠朵朵抬眼看天,瞅见两朵飘忽的云黏成一朵,“范闲虽一直这副该死样子,但我以往见他,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郁闷?孤单?我也不知道,但这次见他,似乎是没有了。”
她斜滕梓荆一眼:“你懂我意思吧?”
“大约是懂。”
“那就成。”她从他手中接过包袱,“留步吧,这路也不难走,我自己行。”
滕梓荆予以目送,见她身影渐渐消失,又听见她声音在竹林之中回荡:“但有的人啊,那路不好走,你得陪他走下去才行。”
他听清了,兀自笑笑,还是在山门前坐下。
他心知肚明,时至今日,自己仍不算看透了范闲,不知他究竟何许人也,也不知他身边这千丝万缕的因缘终将导向何种结局。但他同样相信,只要陪范闲一路前行,他总能一点一滴看清真相,正如这些日子里他不断收获的疑惑与震撼,惊吓或惊喜……
他缓缓起身。
又有人来了。
不像此前见过的任何人,这名胖乎乎的少年登阶梯登得极其吃力,好不容易到他眼前,几乎已累得跪倒在地,见他无动于衷,还翻起眼来骂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本少爷一把!”
鲁莽待人自然不妥,可滕梓荆莫名觉得,这位少年,无礼对待也无大碍。
“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还能干什么?我给范闲送钱来了!”
“钱?”滕梓荆不料新的疑惑来得如此快,“什么钱?”
“红楼的稿费和版税!”少年气喘吁吁,提到钱却立刻神采飞扬,“范闲厉害啊,我们这回利润又翻了!”
滕梓荆稍一思忖:“你是说……那本名震四海的红楼……是范闲写的?”
“不然还能是谁?”少年歪着脑袋看他,“哎你新来的吧?怎么回事儿啊这都不知道?这养着浪费粮食嘛简直!我待会儿就叫范闲辞了你——”
“范思辙!”
少年口若悬河,忽被这声唤吓得噤若寒蝉,哆哆嗦嗦循声回望。
滕梓荆随之看去,只见位妙龄少女缓缓出现,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却身负一张人高巨弓。
“不得无礼!”她走近了,斥那少年一声,又笑盈盈转向滕梓荆,“唐突了,小女子范若若,这是家弟范思辙。”
听得姓氏,滕梓荆心中澄明大半,正要自报家门,范若若却抢白道:“想必这位就是滕梓荆滕大侠了?”
他有些愣怔,颔首称是,便见范若若喜笑颜开,脆生生道:“见过哥夫!”
滕梓荆一个寒颤,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这什么鬼称呼啊。他叫苦不迭,心想范闲啊范闲,跟你在一块儿,果然天天都能遇见怪人怪事。
抱怨归抱怨,他却也只能带了这两姐弟去见他们兄长。待看见小毒物开心的模样,心里的苦也变成嘴角的笑。
怪就怪吧,惊就惊吧。
反正他甘之如饴,还将长此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