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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恋人

作者 : Freyr

黑猫的探戈
四周弥漫着丝绸般的浅蓝色雾气,让吴邪脑子一阵发懵。悠长低沉的号角声回荡着,听不出声音的来处,却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而他和胖子就是一座被声浪环绕的孤岛。随着声声号角,远处的裂谷出现了一片灰色的阴影,藏身于雾气之中,向他们逼近着。吴邪下意识思索起这队伍的来处,胖子忽然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吴邪藏身于一块巨石之后。

“阴兵借道!”他老大天老二的胖子少见地脸色惨白,舌头都打结了。

阴兵?

吴邪借巨石遮挡悄悄观望,眼前的情景让他甚至忘记了吃惊——

那支不紧不慢向他们走来的队伍不是人,而是猫,全都是猫。这些猫体型较常猫更为庞大,皮毛一概灰蒙蒙的,干枯无光。四只猫组成一队,行进有序,寂静无声,全都身披铠甲,领头的那只猫甚至背着一杆飘动的幡旗,尽管身上背着看起来就十分沉重的辎重,但这些猫的行进速度极快,基本就是在半空中漂浮。每一只猫从外貌到动作都复制粘贴一般完全一致,瞪圆的空洞双眼就像一团尚未被吹散烟灰,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些猫——如果他们还可以被称为“猫”的话——全都目不斜视,并没有发现旁边的两个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扇敞开的青铜巨门。吴邪和胖子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竭力紧贴墙壁,祈祷着这只诡异的队伍快点过去。

然而,吴邪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在这一片死寂的灰败中一眼撞见了一双天水碧的猫儿眼。

是张起灵。

吴邪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比被那些怪鸟追赶时心跳还要剧烈。他下意识以为猫小哥死了,定睛一瞧,才发现他还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四肢也好好地贴在地上,甚至为了与阴兵的行进速度保持一致,迈着马不停蹄的小碎步,无疑是只活猫。

黑猫不知从哪搞来了一套和那些阴兵身上一样的破铠甲,混在队伍中,但因为他身形比周围的猫略微小一号,毛色也完全不同,因此吴邪和胖子一眼就认出了他。互相对视了一眼,胖子瞬间看出了吴邪的想法,死死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铁钳一样锢住吴邪的手腕。

黑猫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在经过那块巨石时,他转过头,尾巴小幅度晃了晃——吴邪每次叫他,那猫几乎都是这样回应的。

接着,黑猫跟着其他阴兵头也不回地进入了那扇青铜巨门,消失在黑暗中。



吴邪惊醒时,睡衣和枕头全被冷汗浸湿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梦见黑猫混在阴兵之中进入青铜门了。他起身冲了个澡,洗去粘腻的冷汗,又换上干爽的衣服。此时天色尚早,甚至还没有出现曙光,但吴邪已经没了睡意。他打开吴三省的旧电脑,第无数次端详那张经过修复的黑白照片,打量着合照上每一个人的面孔,还有蹲在右下角的那只黑猫,照片后面对应他的位置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张起灵”三字。

一只猫,一只像人一样有名有姓,且二十年前与今日相差无几的猫。

那闷油猫现在在干什么呢?吴邪半是忧虑半是埋怨地想,说不定青铜门后面是什么高级宠物会所,洗澡护理美容一条龙服务,猫薄荷泡茶,三文鱼管够。当年那支考古队的人也全是狂热猫奴,处心积虑想进青铜门,就是为了有吸之不竭撸之不尽的猫咪。

这样想着,吴邪的心情多少轻松了些。



他和猫小哥的上一次见面是在开往吉林的绿皮火车上。黑猫被塞在一只脏兮兮的宠物用托运航空箱里,搁在铺位间的过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没注意到就会踢着航空箱。黑猫虽然看着挺瘦,但其实在本土猫中体型并不算小,而且毛短,是只“实心猫”,满满当当挤在航空箱里,完全看不出猫样,就是黑乎乎一团。听见响动,他看了吴邪一眼,算是打过招呼,打了个呵欠便又闭上眼。吴邪竟从中看出几分委屈来,当时就不乐意了,要把猫放出来。航空箱的门还没打开,一个冒蒸汽的开水壶一样的女乘务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驾到了,说是有乘客猫毛过敏,没把猫丢下车就已经给他们破例了,在到达吉林之前,这猫都得待在箱子里。

吴邪坚称此猫非同凡响,浑身是宝,就算放出来也不会到处乱跑,但乘务员大姐自然是不依的,双方眼看就要吵起来,还惹来几个看热闹的。最后还是同行的胖子会来事些,他怕事情闹大,就给负责这节车厢的乘务长塞了包玉溪,总算打发走了这位大姐。

把猫小哥从箱子里放出来之后,那猫倒是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大快猫心的愉悦来。他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片刻,之后不知是从何处得到了启示,十分熟练地跳上吴邪的铺位,在枕头上团成一团,继续打瞌睡,似乎对他来讲周围的环境好坏都无关紧要,只要能睡着,再让人难受的事就都感觉不到了。

吴邪倒是也没指望因此收获什么“猫的报恩”,如今已经是和这猫第三次见面了,他也算是习惯了猫小哥的性子,尽管还是有些忿忿于这闷油猫的“冷漠”,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心中有再多乱绪,在看到那双安静与他对视的猫儿眼时,所有不安顷刻烟消云散。

——这大概就是“玄猫镇邪”吧。

匆匆忙忙安顿下来,又碰上了熟人,大家自然就开始打牌消磨时间。期间几个人讨论起与他们同行的陈皮阿四,那位四阿公如今已经年逾八旬,出现在此次夹喇嘛的队伍里显得不伦不类。潘子和胖子对此人既心怀芥蒂又颇有几分轻视,说话不免有些失了分寸,甚至几分到了地方若是情况不对就联手做掉对方的意思。潘子话还没说完就变了脸色,皱着脸一阵嘶声抽气,低头一看,刚刚还握着扑克的左手手背上突然出现三道浅浅的抓痕。

吴邪看向黑猫,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对他眯了眯眼。潘子还没来得及发火,包厢的门就被拉开了,进来的正是木着一张脸的陈皮阿四。他看了看假装打牌的那三个人,也不说话,径自面朝里躺在了自己铺上,大概是睡了。

有陈皮阿四在,潘子他们也再不敢说什么,只是闷着头专心打牌,一直到打到火车熄灯。吴邪在狭窄的盥洗室里漱了漱口,简单抹了把脸,回到包厢时黑猫已经把枕头还给了他,自己窝在吴邪的枕头旁边,而他枕套和床单上则黏着十分新鲜的猫毛。

吴邪叹了口气,当着黑猫的面,他也不好意思拍打枕头,就这么凑合着睡吧,反正他这头昨天也没洗,的确没有嫌弃猫小哥的资本。躺下以后吴邪才想起,养猫的朋友曾经跟他抱怨过,带猫睡觉有诸多风险,稍有不慎就会出现猫屁股上脸的惨剧,让他不由得心中一紧——他与猫小哥勉强算是熟识,但绝对没有熟识到这种程度。好在吴邪完全是杞人忧天,黑猫睡觉很安稳,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借着窗外间或泄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他腹部缓慢地一起一伏。

吴邪悄悄从被子里伸出手,想蹭蹭黑猫耳朵边缘那层被月光照得透亮的纤细软毛,想了想,怕扰猫清梦,又把手缩了回去。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火车汽笛一声长鸣,到了山海关。



在那个平静得几乎可以说是静谧的夜晚,吴邪没有想到,这次长白山之行会以如此令人费解的经历作结。飞往成都双流机场的航班还有八个小时就要起飞,他潦草地收拾了行李,东西不多,用不上行李箱,连登山包都显得瘪瘪的。吴邪坐在地上沉思了片刻,还是打开了柜子,从里面取出几袋在他这里放了小半年的猫零食,还有一只带着精致小铃铛的项圈,装进背包。

前几天吴邪陪自家太后逛街时,无意间瞥见路边宠物店的展示橱窗里,有一只小白猫带着个这样的项圈,那小白猫看着挺精神,蓝色眼睛,虎头虎脑的,喵喵叫着蹭吴邪的腿,黏人得很,连一向不怎么喜欢动物的吴妈妈都有些心动。吴邪本想着店里有只“招财猫”也是好彩头,猫咪在门口随便打个滚就是活招牌,总归能给自己那门庭冷落的小店聚聚人气,但想到现在三叔留下的谜团还没完全揭开,就算买下这只小猫,也没有时间陪它。至于王盟就更加指望不上,那小子连自己都快养成死物了,如何能照顾地了活物。

虽然没有买猫,吴邪却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下了那只项圈。项圈是牛皮的,摸起来很柔软,老板再三强调自家产品工艺优秀,家里主子带上肯定不会过敏。项圈上的小铃铛是金色的,只有半个指肚那么大,但声音清脆,听了就让人心情很好。如果给闷油猫带上这么个项圈,他跑到哪里都伴随着细碎的铃声,那下一次就再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便一声不响地开溜了。

那副郁闷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出现在那猫脸上让吴邪有些想笑,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了街上,手里拿着还没撕开包装的新项圈。

虽然目前还不敢肯定给他寄录像带和钥匙的究竟是不是闷油猫本猫(那快递单上倒是的确有一个猫小哥的右抓抓印),有准备总比没有好。第一次去人家家里“做客”,空着手未免有些不像话。猫零食是进口肉类冻干的,吴邪托人带的,他之前没耐住好奇撕开了一小包,香得很,差点让他放弃人类的尊严偷尝一口。至于项圈,虽然猫小哥看起来对装饰品毫无兴趣,墓里环境凶险,大概也不适合佩戴铃铛这样会暴露自身所在的饰品,但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总不能都在地下钻来钻去,总有在地上、需要社交的场合吧?再者说,就算他确实不中意,那也可以拿来送给他的……猫相好?

话说回来,这格尔木市昆仑路德儿参巷的房子该不会是家猫舍吧?难道闷油猫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吴邪坐在飞机上胡思乱想着。不会等到了地方,就能看到一水的小黑猫,不光有“乌云盖雪”,还有“踏雪寻梅”“金钱梅花”“墨玉垂珠”……想象着捅了黑煤窑一样一团团毛茸茸的黑煤球瞪着碧色的猫儿眼瞧他,这趟无人知晓、通向未知之地的旅程似乎也没有预想中那么凶吉难料了。



这趟前往格尔木的旅程的确不像想象中一样凶吉难料——

因为它压根就不是“凶吉难料”,而是“凶多吉少”。

吴邪高举着那只用布包着隔热的打火机,看着桌子对面在黑暗中对镜梳头的人影,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就在他一错眼的功夫,那镜子前又变得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如果说这样的情形发生在地下,那自然也很恐怖,但吴邪也只会暗骂一句,接着填弹瞄准开火一气呵成,毕竟他虽然菜,但前几次下墓的诡异经历也勉强算是给他积累了一点经验,不再是最开始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愣头青了。然而现实是,他不在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墓中,而是在一座曾经作为疗养院的废弃现代建筑中,他手中也没有枪,因为飞机安检严格,背包里甚至连比瑞士军刀更加“致命”一点的武器都没有。

吴邪吞了吞口水,打火机的火光闪了一下,让他心里又是一惊。怕什么来什么,没过一会,那本就不算明亮的火光也彻底熄灭了。

接着他就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唧声从天花板上传来,听起来勉强像是个女人的笑声。吴邪感觉,黑暗中,一团潮湿的东西垂在他后脖颈上,触感有些类似头发。他捏着打火机,几乎是颤栗着滑动火石,照亮了身后长长的黑色头发之间一张惨白狰狞的面孔。

是禁婆。

吴邪大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是本能地拼命向黑暗中冲去,一路跌跌撞撞,甚至鼻子都碰出了血。头顶一连串叮当叮当的声音时近时远,听起来就像有人倒挂在天花板上匍匐着追赶他,吴邪丝毫不敢停歇,勉强凭着记忆摸回了密道的楼梯口,发现来时见到的那口严丝合缝的漆黑古棺已经被打开了。

就在这时,周围隐约传来极轻的声响,吴邪无需回头就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此时他紧绷了太长时间的神经已经达到了极限,疲倦和绝望甚至已经超过了求生本能,让他只想不管不顾地大叫。

忽然,吴邪感觉自己肩膀一沉,有些小钩子一样的东西穿透了衣服挂到他皮肤。下一秒,某种温凉而柔韧的东西死死按在了他唇上,一种不同于刚才禁婆“秀发”带来的刺痒的温热毛绒触感贴上了他火辣辣的侧脸。

吴邪对上那双几乎是悬浮在他面前、眼底泛着绿光的猫儿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是猫小哥。

是闷油猫。

现在黑猫正站在吴邪身上,后抓箍着吴邪的手肘,前爪一只踩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按着他的嘴,尾巴则缠上了他握着打火机那只手的手腕,有点控制不住没收好的爪子几乎要刺进他肉里。很难想象一只猫如何能限制人的行动,但毫无疑问这对黑猫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他可能是正好踩在什么穴位上,吴邪被这一套操作制得动弹不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四下一片死寂,吴邪能听到的只有心跳声,还有他心跳的回音——他呆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心跳的回音,而是黑猫的心跳声,从那紧贴着他、温暖而毛茸茸的身体里传递过来。

猫小哥还活着。

吴邪来不及为此感到欣喜,另一种忧虑和恐惧便一下子攥住了他:

他娘的,谁知道这猫刚才有没有用按着他嘴的这只爪子刨猫砂?!

过了一会,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噗噗声,随后一切便再度归于沉寂。猫小哥竖着耳朵凝神谛听了片刻,解除了对吴邪的封锁,又靠近他的脸和脖子仔细嗅嗅,大概是在确定他除了被撞出血的鼻子以外没有其他伤口。之后黑猫轻巧地落到地上,低头从地上叼起一个火折子扔给吴邪,在那具被打开了的棺椁旁俯下身子,似乎并不急着离开。吴邪点燃火折子,往棺里一照,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约可容纳一人通过的大洞,深不见底。

他抬起头看向黑猫,希望对方能回应点什么,而黑猫自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沿着棺椁边沿来回踱步,不耐烦地甩着尾巴,黑暗中捕食者寒光闪闪的双睛紧盯吴邪,吴邪却从中只看出了疑问与焦虑,他甚至能看出黑猫正在皱眉。

这猫还敢恶人先告状,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吴邪一下就有些气结,想起自己的背包里连把刀都没装却装了给他带的冻干,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顿,还是强压下火气,压低声音道:“说来话长。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又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进了那扇门吗?门后有什么东西?”

黑猫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开始装得像是完全听不懂人话一样,甚至像只普通的猫一样开始洗脸。

吴邪自然没有那么好打发,还想再问,忽然听见洞里传来响动。只见一只手从棺材底的洞里伸出来,他赶忙往黑猫身旁凑了凑。

还好,出来的是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戴着墨镜的男人从棺材里翻出来,他瞥了一眼努力用自然的神态擦去冷汗的吴邪,似乎对于这鬼气森然的疗养院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丝毫不感到惊奇,只对蹲在棺边的黑猫晃了晃东西,说了句“到手。”黑猫转头看了一眼吴邪,竖起的尾巴对他晃了晃,随即身子一矮,窜了出去。

接着就是一路玩命狂奔,直到冲出迷宫般的老城区,前面的一人一猫都丝毫没有要停下来休息的趋势。吴邪觉得自己跑得肺都要炸了,再一次怀疑那猫的物种,说不定人家压根不是猫,而是只变异超迷你型猎豹。

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了一辆依维柯,黑猫和墨镜男顺势跳了上去,那个男人根本没有等吴邪上车的意思,抬手就要关车门,但不知道为什么手又缩了一下,好像被车门烫了似的。就这几秒钟的空档,吴邪甩开腿终于追上了依维柯,也跟着挤进车门。

上了车以后,吴邪就愣住了——除了那个疗养院里跑出来的墨镜男他是头一次见以外,其他的几乎都是熟面孔,正是阿宁在云顶天宫的队伍。那黑眼镜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吹了声口哨,弄的吴邪有些不自在。

只要一进入行进中的交通工具,黑猫马上就会跟被人点了穴一样立刻开始打瞌睡,不过这一次细长的尾巴尖却一下一下拍打着座椅,就像在给什么听不到的音乐打拍子。吴邪知道他没睡,而且心情不太好,但也不想理他,转而和阿宁交流起来,自然也没从这个一向精明的女人那得到太多除目前已知信息之外的情况。

到达临时营地,吴邪才从阿宁和他相熟的高加索人那里得知,他们要去塔木陀,就是刚才在那黑灯瞎火的疗养院里他从陈文锦的笔记上看到的地名,并且行程非常紧张,他们今天中午十二点就要出发——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除了吴邪以外的所有人。

“他怎么办?”黑眼镜指着吴邪问,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松感。

阿宁似乎也是刚刚想起吴邪的存在,思索片刻后指着窝在毛毡上闭目养神的黑猫道,他带回来的,让他想办法,说着便出了帐子。听那口气,好像张起灵是个人,而吴邪则是被他善心大发半路捡回来的什么阿猫阿狗。

黑眼镜靠在毛毡上抽烟,吴邪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有几道细细的血痕,还没来得及问,黑眼镜便转向黑猫:“我说你是自找麻烦吧,刚才不让他上车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吴邪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而黑眼镜却偏偏要当他不存在一样,让他有些窝火,但还是努力控制住了。同时被赋予三重决定权的黑猫这时睁开眼,好像刚刚才睡醒一样。他盯着吴邪看了一会,良久才低沉地“喵”了一声,对他摇摇头。如今吴邪已经很擅长于从闷油猫这仅有的一声“喵”中解读出层次丰富的含义,知道这就是赶他走的意思了。

吴邪没有走,他一屁股坐下了,包里传来叮铃叮铃的脆响,是那只皮项圈上的铃铛。这铃铛一响,似乎也把吴邪压抑的情绪全敲响了。

“要我回去也可以,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黑猫又看了一眼,站起来径直走出帐子,尾巴拖在身后,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这样的情景让黑眼镜也有点尴尬,他也站起来,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勉强可以算是友好地告诉他附近有巴士,三小时到城区,随后便跟着出了帐子。

他包里的铃铛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又响了两声。

吴邪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诞感——他们曾在小圣雪山的冰川山谷之中遇到日落,皑皑的白雪被夕阳染成金色,山峰的阴影落在雪里,奇妙的呈现出海一样的深蓝色。大片大片纯净而广阔、相互交融的斑斓色块之间,吴邪遥遥望见黑猫后腿弯曲,前身匍匐,跪在皑皑白雪中,他的影子是如此渺小,虔诚而长久地向巍峨接天,仿佛天边金色的夕阳滴落人间凝结而成的三圣山跪拜着。

那动作是如此像一个人。

彼时吴邪心中涌过一阵复杂的情绪,很快便又消退了,他并没有机会仔细辨清。而此刻,这种感情再度涌现,填充了这顶空荡荡的毛毡帐子。他忽然意识到,张起灵明明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只猫,哪怕是一只所谓的“猫妖”、“灵猫”。一只猫不会有一个人类的名字,也不可能几次三番救他于险境,更没有理由对着三圣山长拜不起。

而他竟然认为,几包零食、一个铃铛,这些连路边野猫都未必能被收买的东西,能让那只黑猫高兴起来。

吴邪看着他从包里翻出来的项圈,叹了口气。他手上一使劲,铃铛被拽下来,滚进帐子里铺的厚厚牦牛绒毯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最终,本着传承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来都来了”精神,吴邪还是说服了阿宁,揣着陈文锦的笔记加入了她的队伍。经过一段漫长而单调的车程,队伍在老向导定主卓玛的指引下到达了戈壁深处的兰错,这是陈文锦当年进塔木陀前购买马匹和骆驼的村子。

这几天吴邪和那个跟他们一起从云顶天宫下山的高加索人在一辆车上,黑猫应当是与黑眼镜同行,吴邪几乎从没见过他们俩。直到他跟着扎西到达定主卓玛的帐子接收口信时,才再一次看到同样蹲在篝火边缩成黑漆漆一大坨的猫,大概是因为冷,前爪都揣在胸前。那猫瞥了他一眼,瞳孔略微放大了些,在火光映照下格外鲜明。吴邪很少见他如此直白地表现出惊讶来,竟感到些许不明所以的得意。

扎西请吴邪坐下,他的妻子则在吴邪面前放了一盏酥油茶。吴邪还没来得及道谢,扎西的妻子就把另一盏酥油茶放在来黑猫面前。

“谢谢您,但猫应该不能——”吴邪下意识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卡住了。其一是因为扎西的妻子好像并不懂普通话,其二是,那黑猫已经低下头,揣着爪子啜了口碗中的酥油茶,连胡须上都沾了些酥油。如果是往日,吴邪大概会为了“闷油猫也是有喜欢的食物”这一发现而感到雀跃,但眼下他记着自己正在与对方(单方面)冷战,因而只是生硬地别过了脸。

他们毕竟不是来开茶话会的,很快定主卓玛也在扎西的搀扶下挑帘进了帐子,向他们传达了陈文锦留下的口信,对于一只猫可以与人正常交流这一事实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吴邪被暗号一样晦涩不清的口信搞得一头雾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头雾水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常态,区别只是“弄湿头发”多与少。

传完口信后,定主卓玛就在扎西夫妇的搀扶下离开了,帐子里面只剩下一人一猫。跳动的火光映在黑猫顺滑的皮毛闪着碎金,显得暖融融的,但那双天水碧的猫儿眼颜色确是冷的,猫的瞳孔凝成极细的一条线,仿佛要将火焰被吸进眼里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邪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为什么陈文锦要把口信传给我们?”

黑猫像没听见一样闭了闭眼,站起来,似乎要走出帐篷。前几天的一幕眼看又要重演,吴邪一时怒从心头起,连天来受得委屈和百思不得其解的苦闷都在心头一齐炸开,竟一把拽住了那猫的尾巴,“你不准走!”

尾巴被拽住,黑猫背上的毛一下子炸了起来。其实吴邪拉住他尾巴的同时已经感到后悔了,被猫以极其冷淡地态度看了一眼,立马就松了手,下意识想道歉,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猫拽尾巴是会引起腹泻的,搞不好还会折寿。但事已至此,至少气势上还是不能输:“我有事情要问你,你不能逃避了,一定要告诉我!”

黑猫把脸转向一边,尾巴重重抽在地上——以他的力气,这一击要是抽在人身上,恐怕立时会肿起很高的一块。这明确到几乎是挑衅的拒绝让吴邪一愣,他看着眼前的猫,篝火的暖黄色映在他腹部雪一样洁白的皮毛上,淡淡的金色让他一下就想起了那天夕阳下的三圣山,以及对着三圣山跪拜的闷油猫。

于是吴邪忽然就泄气了。他原本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无处发泄,只能任由压力推着自己越发紧绷,而刚才发生的事不是一根扎在气球上的针,而是松掉的气球皮套,让他涨得满满的心一下子变瘪了、变空了。

他到底要问什么?问张起灵到底是不是只猫?这叫什么问题,他的眼睛又没有毛病。那问他青铜门后究竟有什么?问他陈文锦的口信到底什么意思,“它”到底是什么?这些问题,闷油猫未必知道,即使他知道,又有什么必要告诉他?觉得他可怜,便要施舍他答案吗?猫小哥救了他那么多次,还不够“可怜”他么?

吴邪再说不出什么,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开个洞把自己埋了。

但是,黑猫却并没有离开。他被火光拉得长长的、几乎和一个人的身高等长的影子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随后慢慢向前延伸,直到吴邪被篝火烤得发烫的脸被拢在他的影子里。

闷油猫在吴邪身边紧挨着他坐下,脑袋蹭了蹭他的腿。之后,他低下头,舔了口吴邪面前的那盏他喝了一半、早已凉透的酥油茶。

吴邪低头看着仍然贴在他身边暖融融的一团,犹豫了片刻,伸手放在黑猫头顶,并没有遭到预想中的拒绝。顺着光滑柔软的皮毛向下拂过脊背,黑猫眯了眯眼,喉咙里传来轻柔的咕噜声。在吴邪第二次把手放在他头顶揉他的耳朵时,黑猫侧过头,干燥而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舔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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