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畫一張吧。」

劍士看著騙人布掏出來的畫冊，對他提出了這個要求。他很少從劍士口中聽到想要酒水以外的東西。

特別的一天，他想。

騙人布運用畫筆很有一套，是從小到大對海賊的嚮往練就的功夫，也是他母親的功勞。他為自己設計了五百多種海賊旗，為騙人布海賊團的小鬼頭們也分別畫了很多種。

他的母親是堅定又強大的人，也是個優秀的藝術家。曾經帶著他寫生，跑遍了巷弄、山崖與海岸，她說：「你總有一天會出航，在那之前，把家鄉記清楚了，才知道回家的路怎麼走。」

小時候的他對母親所說的一切深信不移，長大才知道愛撒謊是本就存在他們一家的基因與天性。而母親的畫可以是一種謊。

於是他把劍士擺出的姿勢畫在圖紙上，一撇兩撇，身體的雛形與輪廓完成。他握刀的手臂突起的青筋，他嘴角後方凹下的酒窩，他挺拔直立的站姿，他奪人耳目的傷痕。

劍士看了看，很滿意騙人布的作品：「謝謝。」說著，把圖畫收在隨身腹卷裡。

騙人布的畫冊裡有大大小小的三刀流劍士。從那次以後，他開始把綠髮男人當作臨摹的對象。

船匠精心規劃的屬於他的工作室裡有一扇窗，望出去就是甲板，劍士平時打盹或鍛鍊的位置就在那裡。窗邊的一小塊突出面恰巧適合他的小畫冊，情況允許的話，他能在那裡坐上一整天，把劍士睡著時冒出的泡泡與壓塌了的短髮都記錄在圖紙上。

他不會為那些素描上色，或者改用其他媒介描繪劍士的模樣。儘管他母親最擅長運用油彩，他也喜好飽和鮮豔的色彩。騙人布覺得劍士並不適合那些顏色──黑到白以外的所有，就算是頭髮，那顯眼的綠。

灰色，處在黑暗與光明之間是更適合。

「再給我畫一張吧。」

劍士第二次向他提出這個要求，是隔了幾年後同樣的日子，那特別的一天。

騙人布想起母親的書桌上留有一幅父親的畫像，同樣是灰色基調的素描，能看的出下筆的草率與不精細，他猜想那是母親青春年華匆促的記錄。她的畫冊裡臨摹的大多是自己而非父親，雖然母親是曾說過他們看來很相像。

母親臥病在床之後表情不再那麼神采，他並不喜歡那個形容，但他不能否認，失去鮮豔色彩的花朵看來與母親的美麗如何相似。她仍每天堅持作畫，圖紙上的騙人布總是笑著，膽大地撒著謊。最後那幾日母親看不見了，而她所描繪的騙人布笑得像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他至今仍記得西羅布村的日月光影。記得母親告訴他的海賊故事與每一個下筆的訣竅。

於是他的手勁克制不住地大力起來，線條又濃又厚，直覺與習慣讓他在奇怪的位置拐彎或者多撇上幾筆。不知不覺劍士的身體細節也不再重要，騙人布只憑藉輪廓就能凸顯綠髮男人的特色。

「謝謝。」劍士多餘的話也沒說，依然滿意地收進自己的腹卷裡。

成為世界第一是在此之前或之後呢？騙人布覺得那頭銜之於他是無所謂，劍士是他們的中流砥柱，好似在驚慌奔跑中，望了一眼停留善後的身影就會讓他也想留下戰鬥，在心中油然而生的勇氣熱血沸騰。

世界第一之於劍士卻是至關重要，象徵決心與約定，超越尊嚴與性命。騙人布不會像他。但劍士承認了他的勇氣。也許撒謊不是基因使然？他還能想起那一次的酒後對談。

「你真的覺得我勇敢嗎？」

「那是當然，不都成神了嗎？」

「哈哈哈，好說好說啦。」

「敬，勇敢的海上戰士。」

「敬，世界第一大劍豪！好，那麼就交給我GOD·騙人布來守護大家囉！」

「拜託你了。」

他不屈服卻甘願追隨他們的船長，他不相信神卻相信天堂與地獄。劍士不會撒謊，那就意味他的所言不虛。或許正如他所言，騙人布是勇敢的海上戰士，但也懦弱膽小。他們彼此都有著矛盾的雙面特質。

「騙人布。」

這一次劍士連提都不用提。

「再畫一張是吧，好，這次就別擺那個姿勢了吧。」騙人布回應，閉著一隻眼睛，兩手的食指與拇指框住對方的身影。他想讓劍士坐在樹下打盹，那個模樣能讓他回想起每個趴在窗台作畫的下午。

劍士沒有聽從他的話。那是自然，他對三刀流劍士沒有掌控權。

劍士沒有轉身看向他。那是自然，背對敵人是戰場大忌。

劍士沒有回答。

於是他起筆揮舞狂亂地畫，再不注重力道與角度，而只想狠狠畫破紙張，只願嵌入，把靈魂嵌入。平面的畫也能變得立體，他看著奇形怪狀的軀幹，莫名流派的風格或可能千載流芳。但是他面前的圖紙消失不見，他的手裡沒有握著畫筆。

『謝謝。』劍士沒有說，他用他挺拔的背代替回答。

騙人布回憶起母親的軀殼熊熊燃燒，灰燼飄向走過的街道、林徑與港口。數年來一成不便，母親的書桌上，那張父親的畫像，她忘了帶走。他把它收進口袋，帶著巡禮西羅布村。看，這是遠方的故鄉，彷彿那麼做思念就可以化成風與浪。

走完，西羅布村是那麼小。孩子不能玩火，但又說來，沒有人能管得了他了。騙人布把那張畫像還給母親。畫作只是畫作，可他們一家是很擅長撒謊。

如果要他選，騙人布認為他畫冊裡的那些三刀流劍士是他最偉大的創作。他仍每天作畫，用筆勾勒劍士的五官與軀幹，積習難改像團火。紙上的肖像沒有靈魂，但火團能把那些紙張送進空中，無止盡地飄。騙人布所描繪的索隆堅定又強大，勇猛剛武像是世上最偉大的劍士。

他也學會了作畫撒謊。

而騙人布的謊總是會成真。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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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騙人布的母親沒有得到更多描述，就擅自把騙人布的藝術才氣歸功於她了。
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