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409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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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少年 #穗港深#双城故事(下)
#…决心疯到底了!
#(三个人的)同名电影。
后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只觉得不太真实。如果他当时再坚持一下不让他去,后面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那样?也许谁都终将离去,他还是会抱着一份无望的感情回到屋檐下,但是——
人生到最后也是一个人,不是吗?
我不是第一个为两个人动心的人吧。
小深想。
那天晚上。
道路泥泞,野外信号也不好。黑胶靴筒沾满泥浆,穗还要注意脚下有无蛇鼠一类。广东自古瘴气重,因而生机盎然,虫草都比北方大许多。
沙沙……
他听到有什么穿林过雨骤然降临的声音,
沙沙!
还以为是蛇,电筒一照竟是张惊慌失措的脸。
“穗哥!阿港他!”
?!
“不是叫你们不要乱跑吗!”
山岗。黑暗抹了热烈的野草花。小深嚅嗫都是他不好,穗记起那个孩子也不会听他的。港见到他第一眼却打电筒指向上方,“唔好再找了,就系那个变压器烧坏导致的停电。”
他歪过头,嘴角有些许拉扯,“怎么谢我?”
低头是以奇异角度摆放的左腿,正常状态做不到的。穗脸色发白,
“你不要动,我去找人来……”
“方圆十里都少有人家的,不要急。先把它修好再话我啦。”
“讲乜嘢鬼话!”
“喂穗老,广东这个天气真系鬼热。没有空调会死人的——”
雨水浇在他脸上,也是石膏一样白。小深忍不住别开眼,穗冷静一会,深吸气道,
“你唔准有事……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迅速打电话给同事前来施工,他把电筒交给男孩,“帮我打一下,我看看情况。”
腿骨完全偏离方向,还有青紫淤血。灯光打到时谁都倒吸一口凉气,除了当事人,仿佛这条腿不是他的——港仔只是看自己热闹。
“我有信心能接好。”
穗说,你相信我吗?
两相对视。
“那你最好快一点咯。”
港仔回答,“别让我「白摔」。”
喀啦出其不意赶在音落前,阿港面部抽搐的瞬间穗听到鹏仔一声短暂啜泣,内心微微一动。小深扑过去遮住了港的眼睛。
“唔该……好多了。”
他说,“不愧是大佬。”穗转过头,
“小深你熟悉这边,拿电筒下去接应。小心脚下,越快越好。这边有我。”
“但是——”
“快去。”
鹏仔看穗身后,港也冲他点了点头。
后来施工队赶来路上又因雨水出现塌方,救护车一样上不来。终是老穗凭记忆背着港仔下了山,天都快亮了。又是送医院又是做检查,等回过神已是第三天早上。医生说阿港的腿骨伤成这样复原要一段时间,可能是几年,不排除落下病根。穗一直在安慰哭泣的鹏仔,后来他蹲在走廊上睡了小深才记起来大表哥也有三夜没合眼。
「我没事,你小心他啦。」
病房里的人说,旁边放着锦旗和花。
「唔好再错过了。」
终于港仔出院了。
虽然还是坐轮椅的。
小深把他的房间从二楼搬到一楼,自己卧室对面。老穗住进了他原来的房间。多亏深圳无障碍设施建设有目共睹,阿港总算简单下楼逛逛没问题,买的电动轮椅室友们还追不上。他坐不住,跑出去玩仲嫌不够刺激,于是鹏仔在家现场给他改装,每天地上到处都是零件和电线,轮胎转起炫彩亮色。老穗下班往往能在电梯口撞见两个靓仔冲出去,轮椅好似扬帆冲锋,
“喂!等下我啦!”
“我哋去打球啊!(同声)”
这会居然有时间上篮球场。小深好久不运动,黑框眼镜逐渐沾满雾气,说港仔作弊,要求一样坐轮椅;老穗则每次都把球扔给他,汗水浸湿「20」背心。
“站起来。”
唔好提醒。阿港总是很热心想恢复站立,甚至手术结束没多久就因强行试图支撑掉下床被护士长骂过。出院后却没那么热忱了,反正他坐轮椅的事情已经昭告天下,急于证明反而会授人以柄,遂十分佛系,将焦急留给室友们。养父早已和他切断联系,这次象征性发了慰问。他们打电话小深才发现原来港和养父间没有想象那样热烈,或者说港对什么关系都比较冷感。其实他们一样是远房亲戚,不过阿港几乎不提,似乎有意无意与他和穗划开关系,近年来终于淡到不能再淡。但是大家总归说着一样的话,也只有他们相互之间才能听出对方口音的不同。
「断裂会好,敞开才能修复。」
老穗给他换药时总说,文明就是从修复裂面开始的。
“是吗?”
阿港回答,翘着的腿在南洋烈日边缘闪闪发亮,绷带旁放着小深过关从那边买回来的万金油。阳台上紫花盛开。
“所以你们到底有冇事要speak to me?”
扫地机器人转到此处只哐哐往椅下缝隙撞,他拿起它拨往相反的方向。
“没人港,我就来讲咯。”
事出意外。
在港仔生活可以自理后,他逐渐听到隔壁有上楼的声音,唔系什么奇怪的方面——主要是大学生要向新晋研究生讨教电路问题。老穗已经顺利通过复试,秋季入学。三人还在公寓庆祝了一番,喝了酒坐在地上玩改装剩的探照灯,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港仔对于电路的理解来自以前假期住乡间别墅经常断电,要想通电就得自己想办法。所以他也会一些。这次他侧耳倾听,有些东西在悄然变化。以前刚回来的时候鹏仔总拿着画报说我哋去欧洲玩啊,而阿港总是回答,欧洲有咩好玩㗎,
“我想去非洲。日本也可以。”
像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把船往前推一把,他不知不觉笑了。
但是有一天老穗突然说工作到期,他要回广州了。
“男人女人唔都系人!有咁重要?穗佬太保守了——”
“讲咩野,他调回去是因为安排……”
“安排?呿。”
他伸手捏近在咫尺的脸,如今可以想捏就捏,隔在两人之间的河终于消失不见,
“那他亲你,你亲他仲系上司安排?”
不出意料看到小孩脸红了。
意外。
那天不知不觉讲题讲到深夜,老穗现在挂职只有基本工资,新学期开学前跟导师做项目,回来得少。阿鹏在家专心复习备考,每日来往于公寓和图书馆。港仔本就是自由职业,也不习惯靠别人所以该做饭的做饭该打扫卫生的打扫。前天夜里通宵搞报表,所以小深从楼上出来他已经睡了。
“喂,你之前说去欧洲,想去边度。”
“哪里都得咯,但一定要去不列颠。你呢?”
“我想去德法睇核电站。下周我导师要出差去一趟荷兰,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咯!但系——”
见他犹豫,穗补充是不是担心港仔没得照顾,不想小深摇头“他不需要。我是担心,”他笑了笑,“你会不会不方便。”
“有咩不方便?好多人噶。导师说当旅游,人越多越好。”
——其实导师说的是你哋有人都可以带,但老穗过滤了这条信息,带弟弟妹妹也唔系唔可以呀。好啊!小深拍掌说,不过想到楼下有人睡觉就收住了手,看见老穗也在对他笑,便微笑问“你在笑什么?”穗突然敛容道,“好晚了,快去睡吧。”
深仔侧头挡住了门,
“穗哥,你说过读研……是一定要读的吗?”
“也不是,主要还得有兴趣。”
“哦,「兴趣」。”
——不是兴趣使然就不要迈步么?
但他定在那里忘了关门,时间仿佛停止直到小深上前令穗后退了一步,后背刚好抵在把手上。
「如果要退,记得往右」
悄然凝视。他说,
「但是仲想往左呢?」
一吻抵锡,星夜静止。
不行……
不行!!
穗慌乱推开对方,
“抱歉,你不是女人。”
在嘴唇留有余温以前关上门。
——是意外吗?
“所以啊……”
“为什么我总在失恋——”
小孩嚎啕,“一定都是你们的错!!”
唉!
怀抱膝上抽泣,他靠在椅上目视天花板装饰,鲲鹏展翅双城流辉,是那天喝醉酒以后装上去的彩灯。他们同时给房东递工具,但表哥睇到很快缩回了手。细佬在认真装灯,港仔看到就笑了,大大方方把工具递给他。
“他不是真的反对,只是本能排斥所有「主流」以外的东西啦,只要不落到自己头上。但系呢——”
低头安慰,
“喂,免费话畀你听一件事啦,仲记唔记得嗰日电话度你求他……”
道路中断,路面出现塌方。通讯也不好,隐隐能听到有人在电话里哭。他正自烦闷就听旁人说“喂…你不要因为他求我啊。”立即回答,“我才不想要你背。”
“唔以为我好想背你啊!收声啦笨。”
——喔,有趣。
及至下半夜别无他法真被背起来,靠在穗老背上他好整以暇说,
“大佬,其实你好中意阿鹏吧。”
因为这句话两人差点同时掉沟里。反应过来的穗警告港,“唔好讲笑了!我仲不想死!”
“无聊嘛,就想同人聊天……其实我对呢度事情好有天赋我也唔想的。阿鹏自己仲冇understand,但系他已经转向你了。”
“你港咩啊,他不是最中意你?”
“以前是,现在唔系了。不然他也不会把你放在一楼他房间对面。”
“你不要因为唔想睇数,就把他扔给别人啊!”
老穗大声道,
“你明明知道他把你放二楼是不想你不自在,每天看到他有压力!不是因为我。”
“那你知不知,我可以「自由」到毫无压力?就像你们都觉得我无理取闹。”
阿港笑道,
“Impossible——我rejected佢103次,没有任何一次是一时兴起。”
穗听到脸色沉了沉,雨夜中不明显。两人不小心在石上磕了一下,港仔因为疼痛默然嘶声方听见他说,“你是不是想说……如果再坚持一下,就可能成功?”
“大概啦,who knows。净系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咯,唔怪任何一方。”
港仔在背后笑出声,“但是你动摇了,对不对。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阿鹏,那么我就算拒绝他1003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不知,点解我了解他多点?
—因为我呢,总是先往前迈一步噶。
—穗佬你呢,有时候只需要多了解别人一点咯。
“…你讲这种话真系不负责任。”
“我就是因为负责才这样说——喂穗老,我老实同你港,你都知道他好中意我嘅,但你知唔知道我喜欢风,喜欢大海啊!我中意海,难道要浪为我停留吗?难道这对鹏仔就公平——”
“同我无关,我只希望你不要玩弄——”
“不是因为深情就可以合适的。”
「那你就不要喜欢身边的人,你这样叫人好难做。」
“我从好久以前就知。”
老穗不说话了。
免疫系统开始工作,也不知在荒野中走了多久。茫茫人生。发烧令港仔想睡觉,又因疼痛合不了眼,感觉大佬脖上的汗顺着自己手臂落进土地,背心早已湿透。昏沉中他想起自己电脑屏保突然冒出的港城新秀曾把老穗吓成纸片人,后来才发现穗手机屏居然是厨子尼古拉斯谢。真系时代的眼泪。
“是不是总觉得在逼你承认什么,逼你表态。”
……咩啊?
“其实我也从你小时候就识得你了,你都不记得。”
这句话倒是让港仔微微惊讶,“什么时候?”
“都系咁个阴雨日,落大雨,我背你去镇上买药——”
还是养父跟他说起的一段往事,那时家庭医生拒绝给他这个异乡面孔的孩子看病,从伦敦乡下开车去市区医院也要好久。车上他突然睁眼问养父鞋子是否还在。当然在了,养父的意大利手工尖头皮鞋保养得锃亮有加,踩油门都不沾尘。
是吗?但他总记得草鞋在泥路好容易跑掉,赶到镇上血块顺着干掉的泥土从少年脚上一寸寸脱落,鲜艳如野草花。那时候家里穷且乱,大人根本顾不过来。朦胧中还是孩子的他听到有人高喊「唔使担心我,快睇细佬巨烧得好严重!」想开口讲只是小感冒,河流便从天倾泻而下隔开了两人。
他最初想做船的时候……
他最初想做船的时候……
“爱不爱,难道还要经过思考才能回答吗?”
现在港听对方笑道“那不是好惨?”
因为爱所以爱。
“我还是喜欢那个时候的你。”
“……是吗。”
阿港在肩头笑,倏而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仲系「姿色未开,未来可期」嘛。”
老穗回头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嘿。
那些想太多的人,有生之年都不会明白——
其实我们之间……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尾声。
火车站。
从深圳发往广州的列车每天有331趟,时间最短半小时,最长也不过两个小时。为省这七八十文他在亲戚家住了一年半载,也是时候回去了。
“你有权保持沉默……”
穗听说家里出了个非常优秀的后生,年纪轻轻就进少年班,别人高中的时候他已经大学快毕业了,现在正在纠结工作还是继续读。很巧,几年前分手那会穗也考虑过同样的问题。有点好奇,他想也许可以为对方提供一点指导,不过来了才知道对方好像有自己的「精神导师」,虽然这个导师在他看来……
还是不说了。
“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作为你的呈堂证供。”
站台炎热空阔,耳机传来熟悉的台词。七月流火,秋日将至。穗还在恶补英文,他外语暂时追不上两位后辈,考上是因为专业课加复试高分,这回休息转去刷过去的电视剧,试问在广东谁记忆里没有出现过t*b?不仅是一道口岸之隔的新城,香港曾以一己之力影响了整个广府乃至内陆文化,虽然这时代已经过去,但留下的影响是深远的。那时她有多繁华灿烂,现在就有多苍凉。哪怕是在广州。
即使是广州……
“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有人说,
“大佬,亲完仲想跑啊。”
?
穗抬起头,面前一高一低出现两个人。坐着的那个宽夹克戴耳机,手持狮子头拐杖,摘下墨镜笑道,
“喂,我细佬有话讲。”
爱讲先来后到么。
它究竟是感激,是怀念,还是责任——
“你有权保持沉默。因为如果你不保持沉默,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点解好多人都乐意拉我出来挡枪㗎??我都唔会拿感情慷慨啊!”
轮椅靠近,港仔抬头望着他说,
“我要是能跑,早就躲开你哋了!我跑到澳洲,新西兰,美洲,毛里求斯——我都够钟!现在唔系跑不了乜?不要欺负我了。”
“但系……”
“有些话可以现在讲,何必要十年以后呢?”
愉快那么快,不要等到互相伤害。*
老穗望向另一个人,小深别开了眼,被扯中一只手。港仔突然扶杖站起来,因为担心两人同时往前近了一步,正好令他挂住。
“我以前想家的时候,就许愿能够返嚟。有没有一只船可以漂洋过海——”
摇摇晃晃地,好似风中桅杆,
“我不应该太早离家,这样只能爱上漂泊。”
“只要你想……我们都在这里啊。”
“是吗——”他拉住小深,“你啊!不是好勇咩?点先被拒绝一次就怕!还有你穗老,”
港转过头,“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
穗原地不动。
“难道要同我讲‘先来后到’?讲笑。”
他伸出手,
“我要你们陪我纵横四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