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塔自打来到光之国以后便多了一些不喜欢的事儿，譬如坐在看不见师父飞回来的窗边，滔滔不绝又令人发懵的理论课，写着不及格分数的卷子，售罄关门的零食店，以及说错了话惹得赛罗生气。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短短几小时里好几件不喜欢的事儿在他的生命里纠缠——他坐在看不见赛罗出任务回来的窗户边，光屏上接到了前几天不及格的测试试卷，去到模仿人类食物的零食店发现售罄关门，在前往图书馆的学习室路上又因为一句“和赛罗师父不同的是爱迪老师看起来很温和”惹得赛罗生了气。

“你这小子，刚刚说了什么？”

泽塔望着赛罗气势汹汹凑过来的脸，明白自己又说错了话，心虚地后仰了上身躲开。“师父你是不是吃醋了”这句话已经冲到他唇边，又靠着极强的求生欲给生生咽了回去。

他往后退开几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地摆摆手，“……我说，听说火花塔广场那边在做什么活动，师父想不想去看看？”

“你别想糊弄过去，刚刚的话是真心的吧！”

赛罗把手搭在腰上又上前几步，几乎要贴在他大大的计时器上，逼得泽塔抱着脑袋后退，只差一点就要贴上身后建筑的等离子水晶墙壁。他委屈巴巴地撇着头，仿佛地球上耷拉耳朵的大型犬，钻石眼灯里忽闪忽闪。

“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嘛！”

“那不行！我决定了，为了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够温和，你的功课我来辅导！”

赛罗说完把手抱在胸前，十分胸有成竹的模样。泽塔思考了一下总觉得文化课和赛罗不太搭配，一时间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疑惑，“……可以是可以，但是师父你不是……免试的吗？”

“文化课的话只要把知识背下来就可以，我监督你背书总做得到。”赛罗说着看见泽塔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可置信又怀疑的表情，飞快地又补了一句，“这么说可不是我自己学不来的意思，我是觉得教授方法比知识本身更重要！”

泽塔突然想到图书馆宽阔的学习室，碧绿的半透明墙面透过人工太阳的光线，把浮动的尘埃笼罩在里面，也笼罩着他和赛罗坐在某个角落的身影。他们可以在那里一同看着光屏，根据某个知识聊天，他可以尽情地听赛罗讲过去的经历，也可以尽情地观察师父坐下来时的侧脸，兴许赛罗还会因为他记住了某个知识给予夸奖——泽塔想着想着觉得这光景无比美好，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当然事实上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十来分钟后他们飞到了图书馆旁的学习室，那儿并不像图书馆修建得庞大而巍峨，小小的尖顶与纤瘦的建筑造型有着一种青涩而沉静的美。他们从入口飞进学习室大厅，赛罗在连接图书馆的检索终端里找了找泽塔需要的书籍，没一会儿光屏上便接收到了书的内容。

学习室里大都是警备队训练校的学员，一些坐在备好的桌椅边，一些游走在宽阔的走廊，一些漂浮在空中点着光屏，时不时通过二楼的通道去往连通的图书馆内部。赛罗和泽塔找了个角落坐下，接着泽塔便收到赛罗传来的参考书籍，几秒内光屏上出现了十来个接收窗口。

泽塔顿时惊了，“师父！没有开玩笑吧！这也太多了！”

赛罗睨了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及格？”

“当然想啊！”泽塔一边喊着一边苦恼地看着书名：宇宙生态环境，宇宙文学鉴赏，宇宙历史，宇宙时间测算，怪兽生态学（新版）……他还没看完名字就已经感到头脑晕乎乎的，伸长了胳膊趴在桌上，任由光屏在他头顶一闪一闪接收讯息。

当光屏传来接收完毕的提示音时，赛罗揪着他后颈把他从桌上提了起来。泽塔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点开一本《怪兽生态学（新版）》开始背诵知识点，赛罗在旁边认真地跟着阅读，没成想二十分钟过后泽塔连一页都没有翻过。

赛罗吸了一口气，“喂，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冤枉啊师父！真的是奥特难背嘛！而且你看，这些知识用实战来记不是更好吗！”

“我姑且说一句，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可以有机会连着削一百个怪兽的！”

泽塔不服气地滑动光屏上的文字，停在贝蒙斯坦的页面上，“你看这个东西，书上都说它会吸收光线，不要用光线攻击，但是希卡利老师告诉我他就是用光线打爆的。”

“那可是希卡利，你要和他比还早两万年！”赛罗几乎想揪住他脑袋使劲摇摇听听里边装的是什么。

“也是，说实话两万年我觉得都不够。”泽塔一面嘟囔一面继续往下翻，又停在杰顿的页面，“还有这……”

赛罗急忙打断他，“停停停，总之你就是不想背书是吧？”

“师父！不是我不想背，是这些知识奥特难记！你看凯姆尔人和杰顿星人你不是也分不清吗！”

泽塔越说越委屈，钻石眼灯迎着墙壁外透进的光线，像是流动着几滴凝聚的光粒子。赛罗这会儿竟然有点可怜他了，想想必须要填写标准答案的考试确实有那么些缺乏实践精神，拿他没办法似的揉了揉头镖。

“这样吧，从明天起，我们每天划定你要背的知识点，只要你完成了我就给你奖励怎么样？”

泽塔听见“奖励”这个词倏地来了精神，“听起来不错啊！师父要给我什么奖励？”

“问这么多干嘛！你先给我好好背书！”赛罗马上吼了回去。

于是第二天，泽塔兴致冲冲提前来到学习室，找到昨天的位置坐下，始终探着脑袋往外看赛罗有没有到来。他兴奋得把手捏得很紧，赛罗飞进来时立刻蹭地跳了起来，接着他看到师父雷厉风行地来到桌边，往桌上放了一个昨天他想去零食店买的红丝绒蛋糕。

“师父？！”泽塔惊喜地叫起来。

“只要你把今天的知识点背完，这个就是你的了。”赛罗拍拍手往桌边大喇喇一坐，抬起一条腿搁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泽塔用力地点点头，点开光屏背起来。他感觉赛罗挪动椅子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扭过头去便看见赛罗的头镖和眼灯在明亮的光下熠熠生辉。他开心地冲着师父嘿嘿笑了笑，结果被赛罗按住脸颊转回屏幕前。

“如果你背不完我就当着你的面吃掉蛋糕，一口都不会分给你。”

赛罗故意一脸严肃，泽塔听得捂着计时器震撼了一下，把脸埋进屏幕的光里。

在蛋糕的促进作用下，泽塔果真背完了今天划定的知识点，中途赛罗对着课本问了他好几次，发现有记忆含糊之处小徒弟也立即重新记背。到最后赛罗一边翻着光屏一边对应上面的知识提问，在从泽塔口中听到全部正确的答案后满意点头，按住蛋糕底下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过去。

泽塔眼灯里闪闪发亮，接过蛋糕用叉子吃进一口，满足地喊出“奥特好吃”。他问赛罗要不要一块儿吃，赛罗只是摇了摇头，“这是给你的奖励，你好好收着吧。”

泽塔想了想，用叉子戳起一块蛋糕递在赛罗嘴边，“师父，不要和我客气，来尝尝嘛！”

“行吧，我就吃一口。”赛罗好笑地看了他一下，伸过头就着他的手把蛋糕含在嘴里。他的脑袋几乎要贴在泽塔手上，咬下蛋糕时的力道顺着叉子传到泽塔指尖，不轻不重地仿佛一道钩子甩进敏锐的感官。泽塔体会到一种微妙的亲昵感，看见师父头镖斜飞的弧度近在咫尺，突然觉得计时器猛的一跳，像是有什么砰的击中胸口，升起一缕永不消散的烟雾。

赛罗抬起头，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用拇指蹭掉唇边的奶油，伸出舌尖在指头上舔了舔。他目光落回泽塔身上时，发现小徒弟红着脸埋进蛋糕里认真吃着，总觉得气氛有那么点儿奇怪，却又说不上怪在哪里。

接下来的学习里，赛罗每天都给小徒弟带来零食，有时是各式各样的蛋糕，有时是圆圈里嵌着警备队战士头像的甜甜圈，有时是酥脆的饼干，包装袋上还印着“奥特爽口”这样的句子。泽塔突然感受到了赛罗师父补习的好处，即便背诵的知识点日渐增加，但他再也不用下课就匆匆忙忙去抢手的零食店买零食，也再不用每天盼着在窗外或者路上看见赛罗以便借着机会上去说话。

约莫半个月后，泽塔满意地把《怪兽生态学（新版）》和《宇宙生态环境》这两本书放进“已背诵”的文件夹，信誓旦旦地向赛罗拍着胸口，表示考试上绝不会再有问题。赛罗来到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只手从他的光屏上点开《宇宙历史》，“那么接下来我们开始背这一本。”

泽塔在一瞬间看到了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星球和人名，许许多多他甚至读不懂的话，再想想宇宙历史从超古代到现代划分了七本书，不禁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师父啊，这个难度比起前两本是奥特飞跃的级别。”

“唔，也是。”赛罗摸着下巴想了想，“历史课的难度确实比较大，我也相应的给你提高奖励等级好了。”

“真的吗！提高是指……？”泽塔倏地从屏幕里扬起头，期待地捏着拳头悬在半空。

赛罗似乎压根没想过这问题，他把手搭在头镖边，绞尽脑汁地转了两圈，目光落在今天带来的奶酪蛋糕上。

“要不，我喂你？”

泽塔深吸一口气，只差一点就要高兴得叫出声，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确定没有在做梦。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些拗口的地名和人名一个个记下，甚至在光屏上画出年代事件表，一件件对应遥远过去的故事。他常常因为相近的名字或是年代混淆，抱着脑袋在桌边冥思苦想，使得赛罗也加入进来，和他一同做着年代表梳理和记忆。其间赛罗很多次扒拉着屏幕向他提问，直到泽塔从几乎全错答到完全正确。

最后两人被历史折腾得将光屏扔到一边，拉长上身趴在桌上，体会着脑细胞在信息过载状态下的晕眩感。

“师父，你好像也记不太清楚历史啊。”

“废话，上百亿年的事谁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帕拉吉王国的事情你给我说过后，我考试从来没有错过！”泽塔的声音毫不掩饰的自豪。

“哦？那我稍微夸奖你一下吧。”

赛罗说完把那块蛋糕拿到面前，揭开盖子用叉子戳下一块，举在小徒弟脸前晃了晃，“张嘴。”

泽塔惊讶地盯着师父——他确定赛罗在轻轻地笑，在扬着手腕亲自喂他蛋糕，眼灯里填满他的样子——他感觉那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又涌了上来，用力去掐自己的胳膊，痛得喊出一声后凑近赛罗含住蛋糕。

他平视着赛罗湛蓝的计时器和银色胸甲，感到胸口有什么在急剧膨胀，往下看是赛罗蓝色的指尖，往上看是赛罗低低垂下的温和面容，一瞬间快激动得哭了出来。

赛罗被他那介于哭和笑之间的表情弄得忍俊不禁，“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不知道，我就是奥特高兴！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啊！”

他捂着嘴嘟嘟囔囔咽下去，看见赛罗又戳来一块，激动地张嘴又接过来，唇角被乳酪沾了一抹白。赛罗顺势背过拿叉子的手，扬着手背给他擦了擦，“着什么急啊你，又没人跟你抢。”

奶白色的乳酪粘在蓝色的手背，赛罗正寻思如何擦掉，手指便被泽塔捉住。接着泽塔把他的手拉了过去，埋头舔掉手背上的奶酪，嘴唇落在皮肤，仿佛亲吻那样柔和。

“泽塔！你在干什么！”

赛罗在应激反应下一缩身子，全身都因为接触点轻柔的发痒泛上一股奇妙的触电感。他红着脸吼完急忙抽回手，扫了扫四周确定没人看见这小小的角落发生了什么才松了一口气。

冲着奶酪去的小徒弟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无辜地摸了摸脑袋，“师父？刚刚怎么了吗？”

赛罗没再答他，只是戳下一块特别大的蛋糕，使劲往他嘴里塞去。

温习历史的日子对于泽塔而言充满痛苦与甜蜜。他记不清他有多少次因为混淆人名与地名抱着脑袋靠在椅子上惨叫，被路过的蓝族冷冰冰瞪过来，也记不清他有多少次背着背着大脑放空疯了似的翻着课本对照事件。

他前所未有地在体能训练与睡觉前都翻出笔记记忆，而赛罗一如既往地每天来到学习室陪他整理事件表，做笔记，拿着课本逐一对照知识点提出问题，又在泽塔背住所有知识点之后给他点心，有时候是赛罗喂给他，有时候是两人一块儿分享一块蛋糕。泽塔稍作歇息的时间里，他们在学习室祖母绿色的光线下闲聊，到后来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得几乎贴在一起。一阵子过后赛文都忍不住感动，向雷欧说了许多次赛罗最近没有在宇宙瞎转悠而是天天去学习室努力学习。

当然赛文并不知道实际上赛罗是在辅助小徒弟学习，而这些努力也终于在三个月后有了回报。泽塔在火花塔面前的广场上亮出新的小测试成绩时赛罗满意地点头——他的小徒弟不仅及格了，甚至拿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分数。

那时正值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间，警备队的训练生们几乎都下了课，大部分人们也按时结束了工作。人工太阳把广场照得亮堂堂的，远处的浮空岛如同云彩那样飘荡，折射出一抹珍珠般的光。

赛罗和泽塔在广场边缘的一角，身边时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更多的是天空中掠过飞翔的身影。泽塔高兴得把手高高举起，任由光屏浮在面前，“师父你看你看！我这次让老师都奥特吃惊！多亏了你给我辅导功课！”

赛罗抱着手一边看他的试卷一边满意点头，最后用力在徒弟肩膀拍了一下，“不错嘛你小子！”

泽塔被夸得开心，嘿嘿笑着揉脑袋，“师父，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要不要上哪儿玩庆祝一下？”

“行啊，不过你可别得意忘形，下次不许再考砸了。”

泽塔连连点头，在赛罗边上绕了几圈，说了好几个想去的地点。他们沿着广场慢悠悠走着，把可以观光的星球列了个序，最后确定了邻近星系中的一颗卫星，那儿有着庞大的水上遗迹，还有间歇性从地底高高喷出的温泉，据说上面总是挂着几道彩虹。

定下地点后赛罗给赛文发了个不回家的讯息，很快和泽塔飞出大气层向目的地进发。他们到达那颗卫星时正是朝阳初升，蓝色的太阳从海平面上探出半个头，波涛之上是巍峨的遗迹。那些建筑呈奇形怪状的多边形，连绵得如同海上隆起的山脉，上边雕刻着图腾，布满植物与海洋生命体留下的痕迹。

赛罗和泽塔降落在海边，向辽阔的远处望去，碧波荡漾中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影子。那天的天光和风景与浓烈的爱浑然一体，他们看到缀在海边的灰色的云，看到蓝色的太阳逐渐把光涂满遗迹，多边形建筑上风幡高高扬起，鼓鼓涨涨的，如同一片飞在天空的花瓣。泽塔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激情，想要倾诉，想要拥抱，于是他用力地抱住赛罗，让他们的身体在海的倒影中融为一体。

赛罗惊了一下，好笑地去拍他的背，“你突然间干什么啊？”

“师父，前几天温习宇宙文学鉴赏的时候，我记得看到过一首诗，有一段是这么说的，我特意记下来了。”泽塔一边回忆一边慢吞吞地拖长了声音，仿佛灌满某种执念。

“你可知道我的生之欲念？是与你相伴，你，全部的你。”

赛罗顿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你现在居然能念诗了，辅导的效果看来不错嘛！”

“我不是在念诗，我是在对你说话啊赛罗师父！”

泽塔突然急了，正正对着赛罗大声地说，眼灯里挤满了赛罗的脸，就像是这宇宙间只存在着他们二人。赛罗先是怔了怔，而后脸颊止不住地升温，连带着计时器里也涌上一股冲击般的漂浮感。他作势要从泽塔怀里钻出去，最后却仍旧待在那臂弯里，只是伸手去敲了敲小徒弟的额头。

“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哪有！我是真的奥特喜欢你！师父好温和好有耐心！”

赛罗听完扬着下巴得意起来，“那是，好好感谢我啊，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耐心的！”

泽塔顿时激动，整个奥都仿佛在闪闪发亮，“这么说我是特别的吗！”

“想什么呢你。”赛罗不客气地说完，满意地看着小徒弟放开自己捂着胸口露出被打击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走过去。

“不过看在最近你这么勤奋的份上，这次我可以给你个特别的奖励——”

泽塔歪了歪头，询问的话还没出口，赛罗就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向下一勾，接着仰头吻了上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