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用门口地毯下压的钥匙拧开锈掉的锁孔，太久没有人烟，大门已经积灰，开门时呛得我直咳嗽。这种公寓楼户型不大，不过屋内摆设极少，倒显得空旷了些。

      但是，和无人居住的表象不同，室内十分干净。应该是刚刚清理过，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

      闷油瓶给我的是一张用钢笔画在老式笔记本上的简易地图，地名用挺拔清逸的行草标记出来。以前的纸页很粗糙，大约是年头久远，墨水已经洇到了背面。裁下来的缺口倒是新的，看得出来裁得很匆忙，刀口斜飞，还带着毛边。

      我看得出来这地图不是小哥的手笔，但多年前就此发生过什么尚不可考。这地方五六年前就进行了大规模的重修，很多标出来的店铺（诸如“张大娘水饺”、“齐记羊肉”、“平安早点”一类）已经没有了。绘图者并不描述标志性建筑，反而东一家店铺西一家店铺地圈，无形之中添了不少麻烦。至于最终地点，他用红色记号笔圈了个圈，末了批注：“以前死过人的矮楼二层就是～”我多少嗅到了一丝不着调的二世祖气息。

      索性本地人极为热情，我拦下几个街坊打听，拼拼凑凑理出一点大概。这圈出来的地方确实有点名气，一周之内在天台上跌死了八个人，背部的皮全被剥下来，口鼻耳被蜡油封住。因为当时监控并不发达，死者又大多是黑户，零零散散掺了一两个在逃案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草草收尾了事。

      感情这还是个凶宅，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这闷油瓶子，运气够衰。可后来仔细一琢磨，用蜡封住口鼻耳的招数倒常见于某些土夫子群体，弄不好这凶案和闷油瓶还沾点关系。很大可能还是小哥一走，这群人就跟过来了。按胖子的话说，小哥行事其实挺“特”的，以前估计也没少结仇。

      我突然觉得这种解释好像也能说的通，不过事情既然过了这么些年，小区里住户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应该翻不出什么水花。来都来了，倒不如进去一探究竟。

      我站在室内四下环视一周，北侧还有一间偏室，房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一股更加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说不上来的腥臭冲上我的天灵盖，熏的我直掉眼泪。强忍着眩晕，我冲上前把窗打开。窗户正对着风口，我把头申出去，大口呼吸，才觉得痛快一些。说实话，我第一次庆幸自己的鼻子没那么灵。

      缓过来了我才发现脚边码着差不多一打消毒水空瓶，我冲到这儿时太急，没注意到这消毒水瓶巨阵，本着“物归原位”的原则，我把自己踢倒的几个瓶子按痕迹放回原位，摆好后始觉得间隔分布均匀，精细的像逐个用尺子量过——一看就是个穷极无聊的强迫症患者——我被自己逗了一下，趁消毒水味散的差不多了，才大致在偏室里转了转：这里没有装修，只是简单刮了一层腻子，有几根钉子钉在墙面稍高处，墙角靠一张宽而长的工作台，上面胡乱摊了几团蓝色塑料布，工具箱生了锈，里面的工具却很新。

      不过偏室的隔音不怎么好，墙体很薄动静稍一大就能听到——也不知道这人在这儿弄张工作台干什么，我心想，紧接着后知后觉地暗道不好。这里是二楼，距离窗户不到半尺有一棵大银杏树，身手足够好的人完全可以借势而上，从窗口攀进来。刚开始我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闷油瓶以前的落脚点，先不说可能闯了空门，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瓶子真在这待过，看架势现在估摸着也被人鸠占鹊巢了。

      已经入秋，风开始裹挟凉意。我惊出一身白毛汗，被风一吹，更觉凉飕飕的——赶紧冲出去用钥匙锁门。刚落锁，楼道里就传过来很清晰的调笑声，很快演变成了男女之间暧昧的呻/吟。肢体的碰撞间产生的语言用词直白大胆，我被荤话灌了一耳朵，顿时老脸一红。

      我三步并作两步窜下楼梯，可惜楼道传音效果奇佳，好比打开了360度立体环绕声。短短两分钟，我受到的精神污染在程度上已经不亚于你开棺后粽子不孚众望地起尸，朝你露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吴邪，早上好啊！”再揭下一张闷油瓶仿佛欠了他八辈子钱不还让人蛋疼的脸一样弄得人疯狂掉San——这当然只是个比喻，毕竟粽子不会说话，闷油瓶的面瘫已经几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我疑心地震海啸一道扑上来都难以撼动他脸上哪怕任何一个像素。

      言归正传，我顺着楼梯刚出楼道口，正要拿手机出来给胖子打个电话，就好巧不巧地瞥见墙角陈尸着一滩无助的呕吐物；住户里应该还有个瘾君子，这会儿不断地抓挠翻滚，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叫穿透墙壁，和愈战愈酣的小电影现场版交织在一起，弄得我有点反胃。短短一番探寻，我已经深刻地领略到了这栋楼里的住户素质，心道托它的福，以后看见什么阴间东西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不过等我真正跨出单元楼的那一刻，秋日的阳光透过繁茂的银杏叶落在我身上，让我油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我点了根烟，把快要情不自禁流下的热泪憋了回去，拨通了胖子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