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429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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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轻小说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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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0
2020-11-24 02:37
(一)
这是漫长冬天结束,夏天悄然来临后的第一场音乐会。
大厅里依稀能听到外面大喇叭单曲循环的“请佩戴口罩,请出示健康码”,高耸的穹顶与璀璨的水晶灯休息大半年后终于见到了新面孔——只有半张。
另外半张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艺术也没有豁免权。
糕糕在柜台帮喻逾取了票,慢悠悠地晃到了公用钢琴前想过过手瘾,不料却看到有人坐在琴凳上玩手机,她皱了皱眉,呼吸间体内肾上腺素浓度开始上升,久旱逢甘霖的轻松的情绪被这无礼的行为削弱了几分,“这位美丽的女士,请问您玩手机可以去旁边玩吗?我想弹钢琴。”她的语气中已带上少许不愉快,念在这是公共场所,并没有将话说得很重。
“啊对不起,我琴弹一半停下来,在回我朋友的消息。”抱着手机的饼瞳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起身,“你来你来,我弹得也不好,只是在乱戳琴键。啊,你来。”她试图解释些什么,可是有些语无伦次 。
“没有关系,等下进去听好听的。”糕糕随手将手上的两张票塞进手提包,霸气地撩起裙摆坐下,镶嵌碎钻的高跟鞋踩上踏板,系带上反射亮堂堂的灯光。她随手弹了曲钢琴变奏,愉悦心情随即慢慢回到身上。乐章结束,她松开踏板准备去大厅门口接喻逾,抬头却看到不知何时饼瞳已踱步到钢琴右侧,抱着手机泪流满面,口罩上的大眼睛通红通红,眼影扒拉上睑下粉底,晕开一条闪着珠光的窄道。
就像暴雨过后的泥泞山路。
音乐声停。
饼瞳如梦初醒。
一声重重抽泣声后她的瞳孔重新找回焦点,但眼神茫然宛如新生儿呱呱坠地,刚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
“你没事吧?”糕糕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如街头恶霸,欺负了冒犯自己的小女生。连忙站起身向她凑过去,“我刚刚是不太高兴,还有些生气,但是我真的没有怪你,你怎么就哭了?我在家练琴也会玩手机偷懒,这很正常!来擦擦眼泪,别哭了别哭了啊,不要这样,听音乐会就要高高兴兴的,你这噼里啪啦掉眼泪的让我很难办呐。”说着糕糕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饼瞳换了只手拿手机,接住纸巾的手无力又颤抖,也不顾斑驳的眼妆,就这样直接将纸巾重重摁在眼睛上。须臾长长呼了口气,“你弹琴真好听。我控制不住情绪我,我就哭了。我好难过啊我朋友也不来了。”
原来是被放鸽子了。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糕糕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开心那就哭,朋友不来这里还有满屋子人陪你听。来听音乐会刚好帮你放松心情,今天演奏曲目里好几首都很欢快的。等等哈我接个电话。”
大厅并不嘈杂,电话那头的每句话两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听见:“大型车祸,临时手术,玩得开心,下回再约。”喻逾不等糕糕回应就挂断电话,速度之快犹如电话从未响起,只是大厅里多了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大眼瞪小眼。
“看吧,我朋友也不来了。”糕糕无奈地翘起嘴角,朝女生假笑,她看见对面那双通红的眼睛似乎弯出小月牙,两大滴眼泪却溢出眼眶,滑落口罩防水外层,无声滴落地面,“来再擦一擦,纸巾不够我包里还有好多,我再拿一包给你。”
饼瞳伸手去接糕糕递来的纸巾,一个没抓稳,手机直挺挺掉在地上。
啪嗒——
瓷砖地板上传来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嘶——”
“妈耶!”
两个人同时发出惊呼。不等饼瞳反应,糕糕迅速蹲下身捡起手机,“还好还好屏幕没事,但是手机壳碎了,诶!你的手机壳居然是老叶!”
“本来就是碎的,我早就想换个新的啦。”饼瞳翻过手机,不管有机玻璃上摔出的蛛网般的碎裂痕迹,“但是你你居然知道老叶,天呐!我超级喜欢老叶的!只要你看寒芒我们就是好朋友!”饼瞳兴奋过度的声音中带着颤抖,怦怦跳的心差一些就要飞出胸膛,环绕太平洋顺着日本暖流撞上千岛寒流,再骑上从北海道渔场捕捉的皮皮虾回来。
而她眼眶里那两大滴眼泪因为激动的情绪直接涌出,斑驳的粉底液和眼影沾上皱巴巴的纸,一片狼藉。
饼瞳又擦了擦眼睛:“实不相瞒我还妄想过当老叶的女朋友。”她清了清嗓子:“在ao3。”
“和老叶一起打游戏吃火锅,喝奶茶还点错甜度的女朋友吗?”糕糕直接把看戏两个字写在脸上,就差朗读全文,“老叶最喜欢的可是九分甜的奶茶。”
巨大的信息量直接引发饼瞳瞳孔十级地震,板块碰撞的能量超过了那年印度尼西亚的海啸。
“你居然看过,天呐我以为只有我和我朋友——”饼瞳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不是,啊,老芒站街,泥塑老叶,老寒女装,你都看过了?”
糕糕点点头。
夏威夷火山爆发的滚滚火山灰直接淹没饼瞳,她窒息在灼热的岩浆中。
“不过写得很好啊,老芒站街真的很有意思呢,五百块一次,一千块两次,第三次三倍,哈哈哈真的很好笑呀。我当时还期待老芒去卖能卖多少钱呢,乍一看,五百块哈哈哈。”糕糕忍不住弯腰,捏着包包笑成一朵积雨云,“我当时快笑疯了。”
饼瞳从社会性死亡中回过神:“现在看来五百块是在贱卖老芒。”
“不会不会。”糕糕去自己的包里掏出手机看时间,“走吧差不多可以进去了,边走边聊。”
“诶等等,这个手机挂绳,还有这个手机桌面,啊这个贴纸!”饼瞳的心脏再一次开始狂跳,大脑飞速运转:这些熟悉的东西指向一个巨大的可能性——眼前这位就是寒芒的亲妈糕糕。如果说刚才只是环太平洋捉鱼,那么现在她的心在以逃逸速度撞开地球的束缚,前往火星捉外星人并且不想再回来。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也不管自己的超过两百的心率,压住房颤的嗓子问了一句:“您是糕糕?”
“是呀。”
惊天动地的事实往往只需要最普通的语句,饼瞳算是见识到了。
“你是饼瞳吧?”糕糕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寒芒袁隆平。”
(二)
夜已深,早春的花香尚未驱逐严冬残留的余威。
这是饼瞳断网码字的第三个小时,她那孤零零被扔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闪了闪又很快熄灭,像颗星星:
xyFcybp posted a new chapter of 【绿李】站街不收钱(68404 words)
她关注的小说作者发布了新的章节。
此刻本该查看消息的手指还在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像极了秒针跳动的声音,滴答,啪嗒,是有声无形的催促。
她脑海中的几个小人也在催促她,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变成文字拥有实体降落人世间。
饼瞳踩着四小时的虚拟死线敲下最后一个句号,连按三遍Ctrl S保存文档,长舒一口气,直挺挺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一分钟后,她鲤鱼打挺起身,熟练地搬来梯子翻过墙,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文字化作无线电波,随着悄无声息的电流出现在了熟悉的红白界面网站。
22小时前,她和夕瓜打了个赌——24小时内一定能写完这个拖了两个星期的故事,否则她将要为夕瓜点一个月的奶茶外卖。
这个赌约是饼瞳自己主动提出的,目的是督促自己周末不要整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但对夕瓜来说,这宛如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
夕瓜一直都知道饼瞳是个灵感型同人文写手。
没有灵感时,笔尖犹如南极洲千万年的坚冰,没有任何文字能从严丝合缝的地底中渗出;而当灵感爆发,故事仿佛西北太平洋新生的台风,吸收水汽,加速,升级,狂风暴雨拽着海浪嚣张地冲向陆地。
她还记得当初她为了吃上粮,曾经用炸鸡奶茶诱惑过饼瞳,但饼瞳一口回绝。而她家大门在半个小时后被外卖小哥敲响,电话那头传来饼瞳一如既往事不关己的嗓音:“饿了吗?来吃粮。”
打开外卖一看,是五斤新鲜出炉的白米饭。
因此她再也不敢强行将笔塞进饼瞳手里,让她写。
人如其名,饼瞳即丙酮,是有刺激性的有机溶剂,是她做实验时非常经常用到的药品——她是个平平无奇的理科生。
她的同人文里没有别出心裁的文字,没有精心斟酌的词语,没有优美细腻的句子。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只有赤裸的肉体,爆发的荷尔蒙,淫靡的喘息,愉悦到极致的呻吟。
有阴阳相隔梦中抵死缠绵,梦醒时分伊人酣睡枕侧回到从前。
有求而不得狠心断绝尘缘,不料那是欲擒故纵,稍不留神被压眼眶通红飘飘欲仙。
有冤家路窄不忘各自神明,裹挟情欲玩命草弄,为信仰无时无刻不争夺胜负,却同时攀上云端高潮。
她是冷圈的车手。
她是她家cp的车王。
她是当之无愧的寒芒袁隆平。
虽说老寒老芒两个人才是主角,但饼瞳爱惨了配角老叶,刚刚写好的这个故事,就是关于“你”和老叶的爱恨情仇。
“来来来让我剧透一下,这次我和老叶去度假了,打游戏吃火锅doi,路边买奶茶的时候碰到赵叔,吓得我PTSD犯了给他点了无糖奶茶。”饼瞳半趴在桌上给夕瓜打深夜骚扰电话,顺便打开电子邮箱查看新邮件,更新提醒的英文在一排点赞邮件中格外醒目。
“饼瞳你这个女人可真够狠心,奶茶的灵魂你说去就去,所以有加波霸和仙草吗?”夕瓜塞上耳机,没停下手中画裸男的画笔,屏幕上还未勾完线的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霸气脱衣服的另外一个男人,“我在画浴室play来着,画画本是逆天而行,人体好难好难,鬼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画完哦。”
“加了椰果和布丁,哎呀这些东西都是泡在糖水里,加进去之后无糖奶茶怎么可能不会甜?”饼瞳砸吧砸吧嘴,她的胃很合时宜地叫了叫,希望得到奶茶店滋润,“夕瓜夕瓜我又收到ao3发的邮件了,还是那位太太,对,嗑绿李的那位,我看看啊,这是站街连载第四章了。”
“你别说了,下午我看邮箱的时候,嗑红李那位太太直接发了三万字的连载,一发结束。”夕瓜一不小心删错图层,连忙撤回,却直接把线稿也删掉,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饼瞳完全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哀嚎:“呜呜呜别人家的cp都有站街,什么时候我们家才有?”
夕瓜放弃挣扎,打算重新勾线:“要不然你试试看?”
“嗯?”
“谁站街?”
“老芒!”两个人异口同声,激动地喊出心目中最佳人选。
“你等着!”
“你来写我来画,耶!”
24小时不到,饼瞳再次翻墙登上ao3。
这天她仿佛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灵感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脑海,哗哗哗哗,噼里啪啦,倾泻不断被敲响的键盘。
夕瓜也紧紧跟随她的步伐,连续三天三点才睡觉,她终于画完老芒站街的Q版小人稿子:老芒掏出二维码一脸高傲的要价五百块,圆圆的脸蛋45度朝向天空,老寒低头拿手机对准屏幕准备打钱。夕瓜将这张图发在空间动态,并配上文字:将站街进行到底。
她画完可爱小人却意犹未尽,发了条消息给饼瞳:“我还想画他们doi。”
“画,给您递笔!”饼瞳激动地想穿过坚硬的屏幕,强行将夕瓜按在桌子前,为她准备好笔和iPad;刚出炉的蛋挞,撒芝士粉的炸鸡,奶盖奥利奥奶茶一并备好,所有的一切都为太太服务。
(三)
饼瞳的脑袋像下了整夜鹅毛大雪的草原,没有一处不是白茫茫的空荡荡。
巧合之下碰到了自己非常喜欢的作者,还被她揭露老底,饼瞳的心情宛如雷雨后的热带雨林般乱七八糟,十分复杂,高兴中夹杂惊悚,激动里带着茫然,狂喜与焦虑齐飞。
“你的字写得超级好看,文章也很棒的。”糕糕拍了拍饼瞳的肩膀,“还有夕瓜的画,可可爱爱的Q版还有推特上那张老寒被用手指头玩弄射了老芒满腹肌都是的,我都看过。”
“嘶——”饼瞳的瞳孔再次地震,地震完了还有几百场十级余震,“您真的是糕糕吗?我怎么觉得您嗑cp比我们还积极?”
“如假包换。”糕糕晃了晃她那全宇宙只有一条的手机挂绳,眼里闪着如旭日初升般的光芒,“我可爱惨了我自己的亲儿子们,花了这么多心血创造出的人物,他们可不仅仅只给读者们带去欢乐。”
“啊?”饼瞳的脑子被地震掳走还没回来,一时有些跟不上糕糕的话语。
“作为创造他们的人,整个写小说的过程本身就非常快乐。”糕糕又递了张纸巾给饼瞳,“你们在写故事或者画画的时候,是不是也一身轻松?”
饼瞳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也早就发现,写完故事和朋友们分享的心情,是比当年作文比赛获奖还好上个几十倍,一个是狭窄淋浴间的热水澡,一个是林荫深处宽敞的温泉浴,绞尽脑汁应付与水到渠成的信手拈来,自然不是同一架天平两端能够放上比较的。
“是的!现在想起来真的是非常开心的回忆呢!”饼瞳的眼睛也如火苗般亮起来,“不过,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揪着站街不放,还在骂你?”
“对啊,不过没关系的,他们影响不了我的心情。刚开始确实挺烦的,后面我也麻木了,我亲儿子们身上确实存在的事情,他们看了就是在内涵他家那位。他们的世界被资本的游戏规则定义,却这样义愤填膺,真容易被利用啊,还,挺可怜的。尽管他们还在复制粘贴我的文字,称赞那位罪魁祸首。”糕糕眨了眨大眼睛,笑眯眯的卧蚕甚是好看。
“哇?”饼瞳脸上爬满难以置信四个字。
“他们觉得,低俗、淫秽、不高雅、不艺术的原创作品,就不值得被保护和喜欢,他们觉得审核规则之外的东西,就一定不能出现,但凡出现他们就要毁灭,让它永久消失。”糕糕摇摇头,“可他们哪里知道创作可以是不完整的,是充满负面情绪的,可以稚嫩或笨拙,可以下流又颓废。”
“他不应该被套进教堂金像般的框架里,被大众要求圣光笼罩完美无瑕。”糕糕突然开始文艺。
“说人话就是,不用时时刻刻体现核心价值。”饼瞳环顾四周,其他观众离他们有一定距离,不必担心他们之间的谈话被人听去,“我好怀念ao3。”
“我也是,那天我一晚上没睡。”糕糕也环视四周,“痛苦的不仅仅是种种天然的欲望被否定的嘲弄,还是太多人在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在与太多的付出强制分离。爱作品的读者当然会痛,而亲手雕琢过一切的创作者,只会更痛。”
“呜呜呜别说了,不会翻墙的人那么多,ao3没掉之后还有谁会特地上去发文章啊?凭什么对欲望的描写就是淫秽,凭什么认定对性的念想就是色情?”饼瞳心底的火山即将爆发,“我小学那会儿还在图书馆看到过光明正大写性,写换妻,写群交的,出版的书,合法出版啊!”
“嘘——小声点!”糕糕在自己鼻尖前竖起食指,“404 not found.我也想自由自在的写,快快乐乐的写。写喜欢的题材,写异性同性接吻上床,享受欲望享受人生随便怎么样,摸锁骨以下也不会被锁。”
“有生之年会见到的!”饼瞳也跟着摸鼻尖,压低声音说,“会有那么一天的。别忘记我们的约定,等到那天,用海棠的方式打开月桦夫夫的故事,别让他们憋坏了——”
(四)
一年前
夕瓜:“饼瞳饼瞳我画完了,这是推特链接你快去看!”
饼瞳:“怎么不发夹之家还有老屏蔽特?”
夕瓜:“才不发到国内社交媒体上呢,又是屏蔽又是吞链接又是账号异常,麻烦死了,劳资要独自快乐。”
饼瞳:“我也是,就算这一章没有开上车,我也不想发在那两个平台。”
夕瓜:“我们在外网一起快乐!”
饼瞳:“达成共识,耶——”